“少爷!”
这时长缨的叫声传来。
听得叫声,宁远略微舒展眉头,松了口气。
他见到长缨怀中虚虚露出了蹑空草的成叶,这才舞出蚕丝,摘下了一颗蹑空草的种子服下。
“少爷,你不要命了!”
长缨急急赶来,见宁远虽脸色虚浮,但好歹还吊着口气。
他连忙将蹑空草的叶子碾碎。
待碎叶全部敷于宁远的双腿之后,长缨这才胡乱抹了把眼睛道:“为了救楚姑娘,你竟不惜取了自己的肋煞血来催生蹑空草。”
长缨既是心疼又是忿忿。
“胡说。”
“我只是想自己腿脚早点好起来罢了。”
用了蹑空草的种和叶,宁远感觉比先前好了许多。
体内毒素虽仍在蔓延,速度似缓下不少。
双腿似被注入了暗流,又似被注入了仙气,一时间凉热交加,竟十分舒畅。
“少爷,你就别瞒我了。”
长缨不满的反驳。
“当时我是以何等心情挡在少爷面前的,我就明白少爷是以何等心情挡在楚姑娘面前的。”
长缨意指家仆中毒那件事。
“早前我催你下来先取蹑空草的种子,你就是不肯。”
“不肯便不肯吧。少爷说不急,长缨便也耐心陪你等着。”
“可是本来好好的等着蹑空草叶子成熟呢,你却又突然着急起来。”
“甚至不惜剜了自己心头的肋煞血以催生蹑空草成叶。”
长缨搀起宁远,先为他在胸口敷了凝血药。
“这还不都是因为楚姑娘被凶徒盯上了,你心里着急。”
长缨依然忿忿。
凶徒对楚姑娘昨夜偷袭,今日下毒。
少爷可不是一日都等不了了么。
长缨探了下宁远的脉息,又浮又乱,一副气散的样子。
必须赶快上去,进行进一步的药疗。
宁远借着长缨的力缓缓站起。
只见他昔日不良于行的双腿,此刻竟能够不靠墙壁便站了起来。
蹑空草果真奇效。
肋煞血总算没有白剜。
见此情景,长缨才放下高高悬起的心,稍稍得了些安慰。
周遭的伙伴连番遇险,宁远想,必须赶快破解出沈家命案之迷,才能揪出凶徒,化解危机。
先前他已得了不少线索头绪。
只可惜每日坐于木轮之上,行动十分不便,大大拖缓了破解速度。
是以必须早日疗复双腿,以便能够在沈家自由行动。
这样才能寻索揭秘,赶在凶徒的下一轮行动之前将其制服。
不至于如今日这般,想救人都救不得,还得连累旁人。
主仆二人艰难回到房间后,长缨将密道入口恢复原样。
此番连用内力,长缨也有些吃不消了。
本就受伤未愈的手臂此时肿痛异常。
宁远卧床之后,又咳嗽一声。
他的双腿虽逐渐好转,见效甚快,但身体却仍旧虚弱。
都是少爷不听话剜了自己肋煞血的缘故!
长缨见状,一面着急,一面提气想要帮宁远输些真气缓解。
宁远自中毒后,蛇医先是封了他的部分真气,以减缓毒素游走。
又给了避毒珠,压制其体内毒素的蔓延。
最后又为其注入灵心草,将流经心脏处的血液催化为肋煞血护心。
这才堪堪保住性命,使身体逐渐好转起来。
也是因为如此,宁远的肋煞血里才染有了灵心草的催生作用。
可以催生一切草木瞬间生长。
只不过,剜了肋煞血以催生蹑空草,此等凶险的做法,无异于绝命求生。
是以必须赶快注入一些内力真气,以受补剜血的虚空才行。
然而长缨越是着急,双臂越是肿痛不堪。
要是蛇医在就好了。
长缨见自己连手臂也提不起,急的在房内连连打转。
都怪那个楚姑娘!
当初少爷也只是想算计利用一下她身上的蹑空草母种而已。
没想到算计来算计去,竟连自己的命都快算进去了!
想到此处,长缨突然停下脚步,灵光一闪。
“对啊。”
“可以找楚姑娘!”
本就是她害的少爷如此,出点力也是应该。
况且她武功高强,内力深厚,找她再合适不过了。
长缨连忙出门。
“长缨,不可……”
见长缨要去找楚梦,宁远想要起身制止。
然而晚了。
“宁兄,这是怎么回事?”
楚梦匆匆赶来,很快就出现在了宁远床边。
她看到这主仆二人的惨状,不由疑惑发问。
受伤的不是长缨么。
怎的此刻连宁远也卧床不起了?
“楚姑娘,别问了,先帮忙吧。”
长缨扶起宁远催促。
也是。
见二人惨的要紧,楚梦便不再多问。
她集中精力,凝神提气为宁远输入真气护体。
怪了。
楚梦一边输入真气,一边暗自疑惑。
按理说宁远的双腿不良于行,真气于下肢应阻塞难行才是。
但此时竟畅然无阻,似已重新生出脉络。
一炷香过后,楚梦收了掌风。
“此番虽已无碍,但宁兄体内似乎许多不明真气横行。”
楚梦蹙眉摇头:“我也无法将其逼出。”
“什么?”
长缨惊诧,连忙上前查探。
只见宁远脖子里的避毒珠果然不见了。
楚梦翻下床来,低头穿鞋。
避毒珠恰巧从衣领处滑落出来。
“少爷,你……”
见避毒珠挂在了楚梦脖子上,长缨不可思议的拧起了眉毛。
避毒珠没了,体内的毒素可不得乱蹿吗!
即便有蹑空草种子的缓解作用,那也是与避毒珠的封印镇压作用无法相比的。
“长缨。”
然而宁远制止了他的开口,吩咐道:“去,把血莲金还丹拿来。”
不仅要用血莲金还丹,还得马上药浴!
长缨一面将血莲金还丹递给宁远,一面忿忿不平的想着得赶紧准备药浴事宜。
“楚姑娘,此番劳你耗费许多精力。”
宁远将血莲金还丹取出,递给楚梦道:“多谢。”
“什么?!”
“不用谢!”
还未等楚梦开口,长缨便抢先一步将血莲金还丹一把夺了回来。
笑话,少爷的保命药就这一颗了,岂能乱用。
且看楚姑娘能走能跳面色红润的样子,哪里用得着这么宝贵的药。
“长缨。”
宁远沉声,示意他将药交出。
“除非少爷吃,不然不给。”
长缨将瓷瓶抱的更紧了。
“不必了。”
楚梦见二人僵持不下,出言缓解道:“我很好,用不着。”
“楚姑娘说不必,那就是不必。”
长缨见状,连忙将瓷瓶放回匣子锁好道:“少爷怎能不听楚姑娘的?”
“……”
宁远无语。
体内真气运转开来,让他四肢酸涩沉沉,无力再与长缨争辩。
“少爷,你就安心等着药浴吧。”
长缨丢下此话,出去准备了。
“我帮你。”
见长缨双臂依然肿胀如团,楚梦随之跟了上去。
用尽最后的力气将药浴的木桶挪入房内后,长缨的双臂实在动弹不了半分。
只好指挥着楚梦将该用的药材撒入水中。
“还得麻烦楚姑娘将少爷扶过来。”
楚梦闻言,将宁远扶起。
只见他的双腿已能配合着迈开些许步伐。
楚梦诧异:“宁兄,你腿好了?”
“神奇吧?”
宁远故意玄虚。
“确实神奇。”
楚梦惊奇的瞧着,老实的点点头。
宁远忍不住咧嘴一笑。
“……少爷。”
见宁远还有心思逗人,长缨无奈的催他一声。
“快泡进来吧。”
宁远在楚梦的帮助下,抬腿进去。
“哎——上衣得脱掉。”
见宁远就要坐下,长缨出言提醒。
药浴须得接触肌肤才行。
裤子可以不脱,毕竟楚姑娘在。
可这上衣可必须得脱了。
尤其是胸前的伤口,须得让药效直接渗入才行。
“楚姑娘,帮帮忙。”
长缨指挥道。
他的双臂已是不能动,而宁远的身体由于体内真气与毒素冲撞而行,也是软筋散骨。
除了腿部由于蹑空草的缘故可以微行,其他部位均动弹不了几分。
“好。”
“别。”
听闻长缨出言,楚梦和宁远同时答道。
“……你不介意?”
听得楚梦答好,宁远诧异侧目。
“你介意?”
听的宁远诧异,楚梦也侧头。
“……我自是不介意。”
默了会儿,宁远慢悠悠道。
“你不介意我便不介意。”
楚梦很快回话,回的淡定自然。
“……为何?”
水汽在房内缓缓浮散开来,宁远忍不住盯着楚梦继续问道。
“□□凡胎,都一样。”
躯体只是用来盛放灵魂的器具,每个人是因了灵魂的不同而各自为人。
肉身非我,是以这器具没有什么稀奇。
听完这个无欲无求的回答,宁远无言的扯了下嘴角。
瞧着少爷略带失望的模样,长缨忍不住撇嘴腹诽。
让你期待!
在家做霸王的的时候,少爷哪有过这等便宜模样。
楚梦心若无尘的帮宁远褪下衣衫。
然后指尖突然顿住了。
她屏息认真端详。
只见宁远的背脊亦是纤细绵长,不似常人。
两片蝴蝶骨同样铅华不御翩然欲飞的奇异模样。
楚梦惊诧,不由得细细打量。
宁远的整条背脊也掺着柔软的光泽,两侧隐约透出的骨骼也是那般奇绝。
“楚姑娘,好看吗?”
见楚梦的手指停留在自己的背脊上,迟迟没有拿开,宁远先有了些许不自在。
他眼一眯,故意戏言出声。
“好看。”
楚梦愣愣点头。
复回过神来,收了手掌,歪头补充道:“和女子一般好看。”
宁远反倒被她老实诚恳的回答弄的有些心里发燥。
他连忙将身体沉入水中,在雾气里隐了隐。
由于动作忙慌,手臂在桶沿磕碰一下,划出一道口子。
宁远瞧见,想藏入水中。
楚梦眼疾看到,一把抓住:“伤口不能碰水。”
然而她话音未落,只见宁远手臂上的划痕居然已经迅速愈合了。
楚梦瞪大了眼睛,继而蹙眉。
“……和沈家小姐一模一样。”
楚梦这次确信,一切不是自己的错觉。
宁远的奇异背脊,不仅和沈家小姐的奇异背脊一模一样,甚至两人还都拥有伤口不治而愈的怪异能力。
“沈家小姐?”
宁远闻言有些犯懵。
但他很快反应了过来。
宁远沉色问道:“你是说,沈家小姐也如我这般,臂上受伤后会迅速愈合?”
楚梦点头,补充道:“脊背状貌也一模一样。”
“少爷……”
长缨似乎也被楚梦的话吓了一跳,闻此脸色都变了。
空气霎时凝重起来。
刚才的绮丽心思全部烟消云散。
宁远心头沉沉,蹙额缓声道:“……他们来了。”
且竟将手伸到了沈家。
他们?
谁?
楚梦听不明白。
然而还不待她发问,只听得宁远正色道:“今日多谢楚姑娘。”
“还请楚姑娘先回吧。”
他向长缨使个眼色,示意将楚梦送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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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梦,你怎么从宁公子的房间出来了?”
顾笙刚到楚梦门口,便瞅见楚梦从宁远处出来。
只见她低头沉思着什么,顾笙都走到她眼前了她才看到。
“莫不是你们……”
顾笙指了指宁远的房间,又指指楚梦,惊讶蹙眉。
“我只是去帮宁兄疗伤。”
“你怎的深夜在此?”
见顾笙穿戴整齐的站在自己房门口,楚梦不解。
“宁公子受伤了?”
顾笙也怪,先前受伤的不是他的随从么?
“我也不清楚。”
楚梦感觉事情有点乱。
宁远主仆二人似乎隐藏着什么事情。
“算了,不说他们了。”
顾笙摆摆手,道出此行目的:“我来找你,是有了新发现。”
“什么发现?”
奔波一天,楚梦本已有了疲累。
听得顾笙此言,又重新振奋起精神。
“我觉得,袭击我俩的凶徒,很可能跟沈桓沈湘两兄妹有关。”
顾笙在楚梦耳边小声道。
白日她听了宁远的推测,觉得很有道理。
便回去细细回想了一番。
跟沈家有关,又能同时牵扯到顾笙和楚梦两人的东西,恐怕就只有那枚锆片了。
“见过锆片在我手中的人,只有他俩。”
“而且,知道我丢了脚铃的人,很可能也是沈桓。”
那日顾笙在园中将沈桓拦住时,由于天热,她正巧将裙边全部卷起,是以空荡的脚踝极易被沈桓观察到。
将这些全部连起来,顾笙觉得沈家兄妹嫌疑最大。
“可是,他们翻找那枚锆片是想做什么?”
如果真如顾笙猜测的这般,那这锆片身上有何不同寻常的意义吗?
“这我也没想明白。”
顾笙也奇怪。
“况且先前我将锆片拿给沈桓试探的时候,他那不在意的神情也不似有假。”
虽然如此猜测,但仍存在着许多疑点解释不明。
“所以我才过来找你,想趁夜一起去沈家兄妹处探一探。”
有了这番猜测,顾笙说什么也睡不着了。
想到楚梦连番遇袭,她本想去找华焉一起夜探。
但又想到华焉刚与沈家小姐解除了婚约,恐怕多有不便。
因此思量再三,还是来了楚梦这儿。
楚梦略一沉思,点点头。
去探探也好。
如若猜测是对的,便能借此揪住一个切入口将谜团揭开。
如若猜测是错的,就此洗清了沈家兄妹二人的嫌疑也没什么不好。
楚梦和顾笙在夜色笼罩下行至前院。
她们先来到沈桓处,掀开房顶瓦片一瞧,发现沈桓并不在房内。
两人又来到了沈湘房顶之上。
沈湘倒是在房内,不过她穿戴整齐,燃起一盏兔儿灯,正欲出门的样子。
临行前她在铜镜处理了理发髻,便避开丫鬟悄声出去了。
两人相视一眼,连忙远远跟上。
只见沈湘行至院中假山处,四处张望了一下,从怀中取出什么东西放在了草坪上。
“凉月如眉挂柳湾。”
东西放好后,沈湘轻声出言念了句诗。
然而四周并无他人。
她此诗似对空气而念,显得十分诡异。
沈湘在原地稍稍停留片刻,便又提着兔儿灯缓缓回房去了。
果然有古怪。
大半夜的,沈湘这是在干嘛?
顾笙按耐不住,见沈湘走远,便忍不住想要飞身下去,瞧瞧她到底放了什么东西。
楚梦抬手拦住了她。
轻声开口道:“等。”
这世上没有鬼神。
沈湘在这里放了东西,应该是等着什么人来拿。
她念的那句诗,也像是在与来人对暗语。
顾笙想想,有道理,便将身体又缩了回去。
然而夜色太浓,她一个不小心,踏掉了房顶的一方瓦片。
哗啦一声,瓦片碎落在地。
“什么人?!”
一个熟悉的喝声响起,顾笙回身向下一瞧。
果然是沈桓满脸警觉的闻声赶来了。
身后依旧跟着一队家仆。
顾笙刚洗脱嫌疑没几日,若是此刻又被抓住,真真是百口难辨了。
她连忙拉起楚梦,比划了个口型:“跑!”
两人脚尖轻点,凌空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