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子裕落在院子里,一眼便看到了石桌上的食物。
青翠的竹叶上叠放着几块金黄色的煎饼,煞是好看。
“这是什么?”
少年伸手拈起一块,放在嘴里咬了一口。
满齿的糯香让他瞪大了眼,又吃了一大口,才惊诧连连地说道:“好香啊,阿衍,没想到这破落的小山村,竟有如此美味?你可是有口福了!”
他一边快速地囫囵吞吃着,一边又伸手去石桌上拿。
只是手还没碰到那石桌,一根青翠挺拔的竹竿就快、准、狠地敲了过来。楚子裕眼疾手快,蓦地收回手,瞪着那拿竿的人:“阿衍,你打我做甚?”
容衍不愉地看他一眼。
忽然伸手将石桌上的竹叶拢起,将所有土豆饼都收了起来,竟是一块也不让楚子裕吃。
楚子裕眼看他往屋内走去,立刻跟了上去:“喂喂喂!人家小姑娘想尽办法让你吃,你都不愿吃,现在干嘛收起来?不如让我帮你解决?”
容衍不理他,径自进屋。
楚子裕不甘心地嚷道:“一块!就让我再吃一块!这东西小爷我从来没吃过!怪好吃的!”
容衍将手中食物放进屋内木桌的点心盘子里,才缓缓转身,漆黑的眸子冷清清地看向楚子裕。
分明还是那张脸、那双眼。
但却与叶舒卿和丰山村村民所见又有些不太一样。
那张看似纯良无害的俊脸此刻严肃地绷着,漆黑的双眸透着冷竣和锐利的暗芒,一扫之下竟犹如千军万马奔腾而来。
扑面而来的浩瀚威严和杀伐之气,让吊儿郎当的楚子裕瞬间湮了声儿。
他立刻撩起袍子,单膝跪地:“属下参见王爷!”
容衍垂眸看着楚子裕。
抬臂将手中的青竹竿在地上‘咚咚’敲了两声,示意他起身。
“谢王爷。”
楚子裕起身后,正了神色,看向容衍道:“王爷能开口说话了吗?”
容衍在屋内的竹椅上坐上,摇了摇头,神色漠然。
楚子裕将自己带来的药材放在桌上,有些担忧地开口:“已经三个月了,你这嗓子怎么还没好?这京中都快乱套了。”
容衍却是无甚表情地甩给他一个眼神。
楚子裕跟他相识这么久,自是明白他的意思,这是让他展开说说。
他轻咳一声,突然背着双手学着朝中老臣摇头晃脑:“外有敌国虎视眈眈,内有藩王各怀鬼胎,更有天灾在民间蔓延,摄政王既有监国之责,却久不归朝,这是置陛下和大临百姓安危于不顾!”
“国不可一日无君,若摄政王再不归朝,那便交出玉玺,让太子监国!”
楚子裕说完,苦着脸看向容衍:“阿衍,你再不回去,那群老秃子就要把镇南候的门槛踏平了!我可是瞒着我爹偷跑出来的,要是让他知道你躲在这儿,非率领着神策军来踏平这里不可!”
想他镇南候世子,也不知造了什么孽,竟然要偷偷摸摸跑到这荒郊野岭。
容衍闻言神不变,只右手轻抖,青翠竹竿在地上写字:太子呢?
“呵!”
楚子裕冷笑一声:“太子他现在可是大忙人。”
见容衍清冷冷的目光扫来,他轻哼一声,开口:“自从知道你中毒无法归朝后,慕容绝那孙子就开始积极笼络朝臣,一边忙着和丞相那只老狐狸结亲,一边暗中派人四处找寻你的下落,我看他这次是铁了心要杀你!”
阿衍这次中毒就是太子所为。
要不是阿衍自己会医术,加之内功深厚,将毒素逼了出来,只怕大临皇朝早已没了他这个摄政王!
容衍眸色沉吟了一瞬,继续用青竹在地上一笔一划地写:调查他。
楚子裕愣了一下,随即蹙眉:“你是怀疑慕容绝身后有人?”
容衍轻轻颔首。
太子虽颇有野心城府,但羽翼未丰,加之皇后打压,本就在朝中艰难求存。
他没有那个魄力和精力来对付他。
除非是另有高人为他出谋划策,解决了他的后顾之忧,他才敢动手。
楚子裕也想到了这块,摸着下巴沉吟道:“确实啊,以慕容绝那龟毛的性子,不可能在明知皇后在等着揪他小辫子的时候,突然来对付你,除非他已经有了对付皇后的法子!”
他双眼微亮地拍手:“这孙子不赖啊!”
在阿衍丧心病狂的压力下苟活了这么久,终于敢反抗了!
容衍手中的青竹竿在地上敲了敲,满是不赞同地看着他。
楚子裕翻了个白眼:“行吧行吧不叫他孙子。”
见阿衍垂眸沉思着什么,楚子裕眼珠转了转,突然悄摸伸手朝桌上那装了点心的盘子探去。
只是手还没碰到他想偷取的食物,一竿子就抄了过来。
楚子裕:“!”
要不要这么护食?!
他幽怨地道:“就一块!”
容衍冷睨着他。
顶着摄政王大人冰冷锐利的眼神,楚子裕舔了舔唇,盯着桌上的点心咽着唾沫开口:“阿衍,不是我要偷吃,呐,你看啊……”
“这玩意儿叫土豆饼是吧?”他听那小姑娘是这么叫的。
“可是你听说过土豆这个东西么?”
楚子裕指着桌上的土豆饼煞有介事地说道:“以我京城第一饕餮的资历来说,这绝对不是我大临的食物!此物入口甘醇、粉糯香滑,且入口即化,食之更令人精神焕发,实乃好物啊!”
“你让我再尝尝,我肯定能吃出这是什么东西。”他说着又要伸手去拿,嘴里还在滔滔不绝地讲着:“我可不是在贪吃,我是在为我大临朝做贡献,等我吃出这是什么东西,届时再引入京城,绝对是京都一绝啊……”
“啪!”
一竿青竹抽在楚子裕的手背上。
少年白晳的手背瞬间出现一道红痕,但他也极快地抓走了一块土豆饼。
在容衍看过来的间隙,楚子裕蓦地将整块饼都塞进了嘴里。
一边捂着嘴一边鼓着腮帮子含混说道:“我已经吃进嘴里了,除非你能从我嘴里掏出来。”
容衍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楚子裕立刻后退一步,跃出屋外说道:“那什么,药我已经送到了,就不多留了,阿衍你早日回京。”
话未落,少年的身影已如燕飞掠,瞬间消失在外面。
容衍并没有去追楚子裕。
他拿起桌上的药包,放在鼻下嗅了嗅。
都是些极为珍贵的药材,有些就连宫中都没有,也难为楚子裕能收集齐。
三个月前,他作为大临国的皇权代表人,受邀去参加了南唐新皇的登基大礼,却不料在回大临的途中被人暗算,全军覆没。
对方很聪明,没有选在大临动手,而是在南唐国界刺杀。
所使用的毒药更是传闻中蛮荒族才能炼制出的剧毒。对方虽极力遮掩身份,却有些欲盖弥彰了,很快就被容衍查出了蛛丝马迹。
原来是他那侄儿终于按耐不住,出手了。
虽然斩杀了刺客,但容衍也中了毒,不得以便放出了他中毒无法回宫的消息,而他自己则悄悄解了毒。
只是虽将大部分毒素逼出了体外,却仍有小部分在体内,并伤了嗓子,导致他无法开口说话。
容衍便选择了这个离京城说近不近、说远也不算远的偏远小山村。
一边养伤,一边静观宫中变数。
期间所需要的药材,常见的他就自己去镇上的药房买,不常见的就让楚子裕想办法弄来。
如果他所估不错,大概再有月余时间,他就能完全解毒,开口说话了。
男子修长的手指放下药包,余光里瞥见桌上的点心。
容衍顿了顿,脑海中想起小姑娘伶牙俐齿的样子,忍不住伸手拿起半块饼,轻轻咬了一口。
入口醇香,粉糯滑腻,确如楚子裕所说,是大临没有的食物。
那小姑娘好似也说了一句,‘是这里没有的食物?’
既是这里没有的食物,为何她却有?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小姑娘应该就是丞相府那个从小抱错的假千金,听说丞相府三日前已将真千金接了回去。
而这小姑娘,则被送回了丰山村。
从高门千金变为贫困农女,为何小姑娘还能这般干净纯澈?竟似毫无怨言?
作者有话要说:饕餮:美食家的雅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