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如果我们能够找到布罗姆利勋爵的尸体,我们或许也能找到马洛里或者欧文的尸体……或者他们两个的尸体。

1924年的夏末和秋天,人们为马洛里和欧文举行了很多追悼会,但最重要的追悼会可能是在10月17日于圣保罗大教堂举行的。那次追悼会仅限受邀人员参加,而我们三个人中也只有理查受邀出席了。后来关于葬礼的事他很少在我们面前提及,但伦敦的报纸到处刊登着切斯特大主教的悼词。而大主教最后还引用了圣经中大卫王的悼词:“乔治・马洛里和安德鲁・欧文活时相悦相爱,死时也不分离。”

让-克洛德第二天指出,要真是这样的话,若其中一人在上山或者下山的时候先掉下去,那他们在生命中的最后几分钟或者几个小时里肯定是分开的,事实上还真有可能是这样。

主教马洛里和欧文的悼词里只稍微提到了布罗姆利勋爵和科特・梅耶的死:“我们还须缅怀那个月在山里死亡的其他人。”那年夏天或秋天,布罗姆利夫人并没有为儿子举行追悼会。(也许是因为她仍然相信儿子仍在珠峰绒布冰川下的某个地方活着,真的相信我们三个能在他失踪一年后救下他)布罗姆利夫人催促理查,让他在1924年秋天开始探险,希望他能在冬天开展珠峰“营救”计划,但他很确定地告诉她,冬季,喜马拉雅山以及通往那里的路都没办法过去,也没办法攀登。布罗姆利夫人尽管无比伤心——精神也极不稳定,但她在内心深处终于相信1925年春天和夏天的任务顶多算是搜索,而非救援。

10月17日那天晚上,他们还为马洛里和欧文举行了集会,尽管人特别多,集会者不得不租用了皇家阿尔伯特音乐厅,但理查想办法让我和J.C.参加了。皇家地理学会及其下属机构登山俱乐部举行的会议“旨在接收1924年珠峰探险报告”。与会者大多为登山者,还有不少记者,他们表现出了极为高涨的热情。

这次集会的最后一个环节是阅读摄影师兼登山家的诺尔・奥德尔的报告。许多人相信,马洛里在试图攀登最后一座山峰的时候,应该是奥德尔而不是年轻的安德鲁・欧文跟他在一起。奥德尔的报告中说,他曾在高地营地中心急如焚地等待两位失踪的登山者,他最后一次看到他们是在四、五号营地之间,当时云层稍微散开了。不过,奥德尔似乎也搞糊涂了,他不知是看到“两个黑色点”在东北山脊的第一台阶上方的雪地里移动,还是在第二台阶,甚至可能在更小的第三台阶和“金字塔式的雪地上”移动,此处离山峰已经很近了。

“因此留下的疑问是,”奥德尔在报告中说,“珠峰被征服了吗?我们不得而知,因为并没有直接证据。但考虑到当时的环境……考虑到他们最后被人发现时所在的位置,我相信,马洛里和欧文真的有可能登上了珠峰。不过,我只能推测到这一步了。”

听到这话,那些英国最出色的登山者开始窃窃私语。许多人,甚至包括曾经跟马洛里和欧文一起探险的队友都不相信两人登顶的证据。即便奥德尔看到的情况是真实的,即便马洛里和欧文爬上了凶险的第二台阶,那时天色已晚,他们不大可能成功登上珠峰,可能不得不趁着夜色下山,那个时候,他们的氧气瓶不是空了,估计也用得差不多了。所以,这天晚上,大部分在阿尔伯特音乐厅聚会的世界级登山者都认为,马洛里和欧文爬得太高,又加上天色已晚,便打算趁着夜色下山,应该远没有接近顶峰,后来,两人在月黑风冷,超过27,000英尺高的北壁摔死了,在28,000英尺高的地方,大气中含氧量极低,根本无法呼吸。

但是,我记得奥德尔在报告的最后认为,马洛里和欧文是被冻死的,此话一出,遭到了与会者的一致反对。

对于这两个民族英雄,这两个即将成为英国传奇的人来说,“冻死”可不体面,但那些认识马洛里的外国登山者,以及那些跟马洛里一起登山的人——在这样一个十月中旬的晚上,他们对所谓的爱国热情并不感兴趣——他们也不相信马洛里,甚至桑迪・欧文会傻到被活活冻死。会议结束后,我们听到大部分登山者讨论,他们猜测,那天傍晚日落之前,两人开始从顶峰或他们所在的高处下山,天色渐暗,狂风怒吼,他们在北壁避风时,其中一人——几乎可以确定就是欧文——摔倒,牵连另一人失去平衡,两人一同掉入万丈深渊。

就连1924年这次致命探险的正式领队,爱德华・“泰迪”・诺顿也在大本营写道:“奥德尔在他的报告中说两人是被活活冻死的,这让我深感遗憾。”他又在珠峰委员会强调,“我们剩下这些人都认为失足跌落的可能性很大。”

十月的那个晚上,登山俱乐部聚会结束后,我们步行回到了酒店,让-克洛德问了理查,“你觉得马洛里和欧文到达山顶了吗,理查?”

“我不知道。”理查嘴里叼着烟斗说,我们匆匆赶路,烟叶的芳香弥漫在冰冷、潮湿的空气中。

“你真觉得他们是被冻死的吗?”J.C.仍不甘心,“要么就是摔死的?”

理查拿开嘴中的烟斗,看着我们。在角落路灯的光亮中,他灰色的眸子闪着光芒。“不管是公共报道也好,还是《阿尔卑斯山期刊》根据奥德尔等人提供的情况刊登的报道也好,根据这些去判断他们是怎么遇难的,或是在哪里遇难的,显然不够。我们三个必须去跟诺顿、约翰・诺尔、奥德尔、萨默维尔医生,以及去年三月份跟我一同参加那次探险的朋友谈谈。然后我们再去德国,也就是慕尼黑,跟那个登山家布鲁诺・西吉尔谈谈,他说尽管他在珠峰海拔较低的地方,但他所处的位置足够高,亲眼目睹了雪崩将布罗姆利勋爵和那个神秘的德国人梅耶卷走了。你们意下如何?”

我和让-克洛德默默地对视。我从J.C.的眼神里看出来了,他绝不会跟我和理查去德国。他的三个兄弟死在德国人手里,他很久以前就发过誓,绝不会踏入德国一步。

“我知道,克洛德。”J.C.还没开口,理查便说,“我理解。下个月,也就是十一月,我和杰克去慕尼黑,到时候再将西吉尔所述的布罗姆利爵士和德国挑夫梅耶遇难一事告诉你,要是他提到了马洛里和欧文失踪的详细情况,我们会一并告诉你。不过,你得在伦敦多待一段时间,跟我们一起去见诺顿等人。”

“要是这个叫西吉尔的家伙什么都不知道呢?”我近乎悲观地说,“要是我们下个月的慕尼黑之行完全是浪费时间,要是我们无法获悉马洛里和欧文失踪事件的最新情况,或者更惨的是,无法了解布罗姆利的情况怎么办?这才是跟我们这次任务休戚相关的。”

“这样,”理查笑着说,眼神似乎充满渴望,“那我们就明年三月去珠峰,亲自找出他们到底出什么事了。如果我们能够找到布罗姆利勋爵的尸体,我们或许也能找到马洛里或者欧文的尸体……或者他们两个的尸体。珠峰干燥的风会让尸体风干、变成木乃伊,可比古埃及的大祭司的本事强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