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傀儡戏 章节十 七月七日长生阁

翌日午后,吴六郎聚齐了金吾卫的死忠暗探,照着袁昇的吩咐,直奔崇化坊而来。

说来也怪,尽管金吾卫的调动很隐秘,但不到一炷香的工夫,刑部和御史台的人马便也都到了。莫神机和刑部六卫等干将亲自出马,各自带着亲信赶到了崇化坊东南方的天堂幻境。

天堂幻境是崇化坊内调集了各路幻术师精心打造的法阵,但这座法阵并非如怨阵、镇元井那样索人性命,而且只在傍晚时分才显露其不凡之处。

现在才是午后,这里只不过是胡商店铺较多的一处胡人聚居区而已。

御史台、刑部两拨人马有暗探装束也有官府打扮,各自依令散开了。莫神机、刑部六卫等主将则进了一家气势巍峨的酒楼,在临窗的案前坐定了,居高临下地张望着。

“时辰一到,他就完了。”

莫神机慢慢地呷着杯中酒,默默盘算着,今日做完这一票,就能将玉如儿赎身了吧?

想到玉如儿,他便念起了另一个女子。那是十多年前的事了,那个女子叫赵翠薇,神都洛阳如意阁的当红歌姬。他喜欢叫她薇儿。他从来没有像喜欢薇儿一样喜欢过一个女子。可惜那时他初出茅庐,薪俸寥寥,根本不够给她赎身。

让莫神机痛苦蜕变的是一次雨夜,他要公差远行,临行前突然想起去看一看他的薇儿,却在深夜里看到昨晚还跟他海誓山盟的薇儿,正半裸着躺在一位俊俏公子哥的怀中笑闹着,撒娇着要那位薛公子给她赎身。

莫神机在冷雨夜里痴立了许久,最后房内的呻吟声让他最终横下了一条心。他当机立断,杀了薇儿,并精心布置了一个封闭卧房的杀人假象,再将那位薛公子打昏后揪走了。

美艳歌姬全裸被杀,这案子自然轰动了整个洛阳。莫神机“闻讯”后还大哭吵闹,借酒消愁。直到刑部和御史台都束手无策,连遭上峰垂问呵责,最终所有人都求着莫神机出手时,他才又幡然猛醒,全力追查。三日后,他便擒住了奄奄一息的“真凶”薛公子,于是京师初闻莫神机的大名。

从此莫神机学到了一个快速升迁的妙法。他甚至对当时阻碍自己升迁的御史台左御史大夫孙大人也如法炮制过一番。他将孙大人最受宠小妾的老爹宰了,仍旧是密室谋杀,仍旧是死无对证,仍旧是诸多同僚束手无策。偏这时候,往日破案如神的莫神机却病倒了,待在家里闭门不出。那小妾天天痛骂孙大夫,日夜哭哭啼啼,寻死觅活。孙大人急得焦头烂额,只得来求莫神机,并做了许诺。于是莫神机强振精神,带病追凶,又是连续两日两夜的苦干,终于将被害人府内一位失踪多日的总管绳之以法。

不久,莫神机终于如愿以偿地升官了,六品巡街使。

但一晃又是数年过去了,天下已经从武周又变成了大唐。他的上司已从那个圆滑无能的孙大夫换成了另一个圆滑无能的张大夫。可是他莫神机的仕途这些年却始终没有寸进。虽然他拜的名师宣机真人成了国师,声威如日中天,而且宣机对他这名半路投师的弟子也青睐有加,却始终帮不上大忙。

好在他最近又攀上了高枝,一位大权贵将他笼络过来了。

大权贵给钱很多,而且是当今仕途最光明的人,莫神机相信自己是真正地攀龙附凤了。虽然他极少见到正主,只有一位跟他单独联络的上线,见面时只是简单地发给任务,完事后简单地给钱了事。

只是最近他有两件烦心事。一个是玉如儿,他最新喜欢上的绝色美女,醉花楼原来的头牌歌姬,长得很像当年的薇儿,一颦一笑都像。不过蛾眉善妒,玉如儿有个眼中钉,就是玉鬟儿。因为玉鬟儿来到醉花楼后,夺走了她的艳名。莫神机对此颇为理解。他也是对名望看得极重的人。偏偏玉鬟儿犯案时,他被相王府一案完全缠住,正在全力按照大权贵的示意做着善后。等他缓过身来,袁昇审案了,却将玉鬟儿释放了。莫神机几乎要气疯了。

他第二个烦心事,就是这个袁昇。他很懊恼,为何自己唯一的一次面圣,怎么就不敢跟皇帝约定时日破案?当然,那时他还在疑惑,这件大案不知与自己背后的权贵有何干系。

可机会一闪而逝呀。他已经四十岁了,这样的机会再不会有第二次了。

他从心里妒忌袁昇,但也不得不佩服这家伙,现在的年轻后生,真是狠得下心去拼呀。不过你遇上了我老莫,你也就仅止于此了。

过了今晚,袁昇限期就只剩下最后一天了。嗯,今天是七夕,虽然按照道家习俗,七夕其实应算是鬼节的头一天,可长安的那些美女娇娘们不管这些,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们都很喜欢过七夕,还兴起了什么七夕乞巧的习俗。玉如儿也正盼着自己带些七夕礼物过去吧?

莫神机的这一顿闷酒喝了很长时间。楼下,吴六郎亲自率领一众金吾卫暗探在大光明寺外集结,众金吾卫已经将祆庙围得水泄不通,但主将袁昇却迟迟不来。

袁昇升帐点兵时已说了兵贵神速,但见不知怎的这次机密行动仍然早早泄露了风声,他便只得将金吾卫的行动压慢下来。

直到日色西斜,袁昇才姗姗来迟。

两名祆寺胡僧在寺外不住作揖地求恳着,袁昇背着手来回踱着步,似乎也在踌躇不决。但最终,袁昇仍是挥了挥手。一彪如狼似虎的金吾卫立即冲进寺内。

随后便是一场鸡飞狗跳的大搜查。众金吾卫近日来连遭御史台和刑部等同行的鄙视,早憋了一肚子的火,这一番细密的搜查可说是惊天动地。

众胡僧哭闹不休,有几个胡僧刚刚得了御史台密探的吩咐,只管哭闹,待会有人给你们撑腰。特别是金吾卫全力搜捕却毫无所得之后,一众胡僧愈发得了理般地吵嚷哭闹起来。

“天尊在上”“光明之主睁睁眼吧”“伟大的智慧的无所不知的玛兹达快看看吧……”

便在这哭天抢地的喊闹声中,莫神机和刑部六卫率众赶了过来。

“袁昇,又是你!”莫神机阴沉着脸道,“太平公主殿下都曾亲临这座胡寺,你却无端侵扰胡寺,率众欺凌胡教,亵渎神灵,我这个巡街使可不能坐视旁观,前番慕仙斋的血案还未了,麻烦袁大将军跟我走一趟吧。”

袁昇还未答话,吴六郎、陆冲便齐齐冲了上去,陆冲索性破口大骂,青瑛也率着十几个金吾卫围拢上来,两拨人马立时剑拔弩张。

刑部六卫眼见莫神机这老滑头难得地冲在了前头,便乐得坐山观虎斗,只站在莫神机身后虚张声势地摇旗呐喊。

一阵喧嚣过后,袁昇才拨开人丛,走到莫神机身前,沉声道:“我们两人的事,还是我们两人来商议解决吧,如何?”

莫神机狞笑道:“你要怎样商议?”

“单独商议,你敢不敢?”袁昇故意瞟了一眼神捕的胸口,“莫神捕的伤好了没有,在下这里有跌打损伤的妙药。”

莫神机的脸登时如斗鸡般紧了起来,双眸如欲充血,沉声道:“只怕你又要逃之夭夭。”

“各位在此少安毋躁,我与莫神捕单独去推敲一下案情。”袁昇扫了一眼神色各异的场间众人,转身向祆寺的后院走去。他走得极是悠然,但两三步跨出,身子便是一阵模糊,堪堪要消失在祆庙的角门处。

“还要比神行术吗?班门弄斧!”莫神机的眼瞳一缩,脚下蓄力,飘然掠了过去。

当日他一个失神,竟为袁昇所施的法术所伤,而且与刑部六卫一起,弄了个灰头土脸。这一下宣机国师最著名的弟子被鸿罡国师的得意弟子轻松击败,京师坊间已有人在添油加醋地传扬此事了。

莫神机自是郁愤难言,他年长功深,许多精深道法没有施展出来,只是被袁昇用极讨巧的道术蓄势而击,说起来万分地不服气。他向来以宣门的招牌弟子自居,若不能扳回一局,只怕今后在宣机师尊面前,都抬不起头来了。

当下他立将神行术施展到了极致,电般射出。

几乎在同时,寺外传来了熟悉的鼓声,催更鼓响了。暮色伴着鼓声,沉沉地压了下来。

“莫神捕,可否给在下一晚工夫?”袁昇口中话说,脚下却疾若星飞,丝毫不停,“或许我就能破解了碧云楼奇案,还能就慕仙斋的事,给你一个交代。”

“自然可以!”莫神机狞笑道,“但你得先随我去御史台!”

袁昇再不多言,身形飘忽而动,折向拐出,穿过了一道角门,来到了庙外。

若论神行术,在长安除了青瑛,只怕罕有人会是莫神机的对手,所以袁昇绝不跟他比快。他仗着身法灵动,忽左忽右,在这片胡商聚集的巷子间穿梭着。

此时暮色渐浓,天堂幻境的街衢上渐渐显露出法阵的气势来,那些五色缤纷的彩灯开始亮起来,一盏、两盏……似乎每燃起一盏灯,这片法阵上的地界便多了些神奇和诡异。

袁昇的神行术不及莫神机,却胜在路径熟稔,身法飘忽。他几乎不走大道,只从小巷穿梭。莫神机几次堪堪追到他的近前,连施擒扑秘术,每次都几乎要沾到他衣角,却都被他滑若游鱼般地逃脱。

莫神机的脸色渐渐冰冷,先前他的擒扑秘术只施展了一成劲道。与其毕其功于一役,他更想在这胡商密集的大街上,让更多的人都看到,宣门弟子莫神机正将鸿门高徒袁昇撵得如丧家之犬。

“困!”莫神机怒喝声中,两道捆仙索箭般射出。

袁昇闷哼一声,他的身法再飘忽,也难以躲过夭矫难测的捆仙索,背部被狠狠抽中。一时新伤牵动旧伤,再也忍耐不住,仰头喷出一口热血。

“强弩之末了!”莫神机很享受对手这种垂死的挣扎,臭小子,老子这时候该百倍奉还了。

莫神机一抖手,余下四道捆仙索张牙舞爪地齐齐挥出。

眼见袁昇只有束手就擒,哪知他身形一闪,斜刺里冲入了一扇毫不起眼的小门。捆仙索狠狠抽在门板上,竟溅出了一串火星。

“法阵!”莫神机眼芒一寒,但他已看到袁昇脚步踉跄了许多。

莫神机身形一弹,电射而出。一冲入这座神秘的院内,莫神机便觉眼前道路错综繁复,似乎暗含阵法,但好在前面的袁昇显然也为阵法所困,走得并不快。这小子显然也有些慌乱,而且一边逃,还一边不住地吐血。

虽然袁昇还是四品下的将军官职,远较他莫神机为高,他本来无权擒捕上级官员,应当有所顾忌,但这时候两人之间的较量很有些江湖较技的味道,更因他一门心思地要扳回宣门声誉,便循着袁昇所踏的路径,疾冲而前。

袁昇的前方,是一座毫不起眼的大殿。

从半张的殿门瞧去,可见这是一座前后通透的殿宇,从这里穿过去,他很可能会有多条路径可走。

一定不能让他穿过那座殿宇!莫神捕鼓起余勇,六道飞索疾出,犹如六条飞旋的怒龙扑向袁昇。

眼见捆仙索就要触到袁昇的衣襟时,袁昇蓦地贴地一滚,迅疾地转向那扇半开的殿门。

莫神机嘴角咧开一丝残酷的笑,这完全在他意料之中,仗着身法奇快,已抢先一步跨入了殿门。

老子胜了!莫神机几乎要狂笑出声了。他已稳稳挡在了袁昇身前,而袁昇,这个数日前内苑奏对时,让天子万分欣赏、让两大公主争相拉拢的朝中新秀,却口角渗血,如一条狗般地滚在自己身前。

只是,莫神机忽然觉得奇怪,这小子望过来的眼神怎的如此奇怪,没有失败者的痛苦、惊慌、畏惧,那眼神竟有几分得意,甚至是……怜悯?

莫神机随后就觉出了更大的奇怪,那是一种异常古怪的气息,阴郁、森寒,更带着说不出的怨毒。

忽然间,他耳中传来轰然一响,殿内门窗齐齐闭合,原本通透的殿宇变成了一座漆黑的世界。

下一刻,莫神机便觉出了一种难耐的威压,仿佛万乘之君驾临身前,仿佛三军统帅纵马而到,让他全身僵硬,冰冷。

一见倾心清心塔,三生常伴长生阁——说的是长安城西之丰邑坊内的长生阁。

丰邑坊紧挨着崇化坊,长生阁坐落在其西北边,是一座有些冷僻的道观,却自称佛道合参,而且观内真有一座隋代佛寺遗留下的五层高塔,名曰清心塔。

不知从何时起,有闲人觉得“清心”与“倾心”同音,便杜撰出“一登清心如一见倾心,一拜长生便三生常伴”等口彩。因为这长生阁不是真正的清修道观,这些好口彩很可能是那些假道士们招揽善男信女们所编的鬼故事。但世间事往往是鬼故事才流转得开,一来二去,这些传闻真就在长安青年男女间流传开来。

每到上元节、中秋节乃至七夕时,都会有成双的男女来登清心塔。只不过自两年前的七夕夜,有一对痴男怨女从五层高的清心塔上跳楼殉情,做成了一对鬼鸳鸯之后,长生阁便惹上了官司。再后来,那里便常常闹鬼,此后就冷清了下来,再也无人敢在七夕夜来此登塔祈愿。

只是今日晚间,长生阁却热闹起来。不知从哪里来的豪客将整座偏僻道观包了下来。清心塔上,更是张灯结彩,层层塔檐上缀满彩灯,远远望去,如一尊光彩夺目的琉璃宝塔。

“今年的七夕夜看来要与众不同啦,怪不得今晚的月亮这样美!”长生阁的观主激动得快要热泪盈眶了。这次的贵客实在太有钱了,听说领头的是个胡僧,果然有钱人还得看那些波斯巨贾呀。只看这五层清心塔上悬挂的各色精致宫灯,就让观主目眩神迷,甚至塔内的楼梯上都铺了西域特产的茵毯,每层都燃起了熏炉,沉香、龙涎香、苏合香等名贵香料,熏得整座高塔都幽香四溢。

而这一切布置妥当,只花了短短半日工夫。这才叫真正的豪奢。

清心塔最高的第五层,现在只有四个人。

最耀眼的是俏立楼头的玉鬟儿。她一身浣花流水锦织的高腰百褶裙,裙上绣着数百朵形色各异的奇花,上罩淡粉锦绣半臂彩衫,再配上那张娇艳欲滴的玉靥和轻愁脉脉的明眸,被灯辉映衬着,整个人光彩照人,犹如一朵盛放的牡丹。

她手里拿着九孔针和五色线,时而默默仰望着天心的那轮明月,时而轻贴在身旁的李隆基肩头,低声呢喃着。

“三郎,我要对月乞巧啦,记得你也要许愿呀……许什么愿呢?我们做一对比翼鸟可好,嗯,今晚是牛郎织女相见的日子,他们是天上的神仙,其实还不如一对日夜在一起的鸟儿快乐……”

按照其时的风俗,女子都要在七夕时对着月亮,将五色线穿过九孔针,谓之乞巧。更因相传七夕这一晚,牛郎与织女相会,所以女孩子们乞巧时总要许愿,而这些愿望又多与恋情相关了。

自从昨晚听得李隆基翻来覆去说出“七夕夜,清心塔”这六字之后,玉鬟儿立时就想到了这里,随即激动地想着三郎好转在望,特别是在七夕这个特别的日子里。

雪姑正盼着将她这新任花魁弟子送入宗楚客府内,这两日对她几乎言无不从。而听得玉鬟儿要带着心上人登上一座极偏僻的冷清道观对月乞巧,老胡僧慧范也觉得没什么要紧,随即发动人手,仗着泼天的财力,半日工夫便将一切都布置得妥妥帖帖。

此刻,慧范和雪姑也站在不远处,悄然凝望着一对年轻人。

雪姑幽幽叹了口气:“慧范长老,难得你有心,让她圆了这个梦。这一切,又让你破费不少吧……”

“便是倾城重宝,又怎能与玉鬟儿的倾国绝色相比?”慧范目光复杂地瞥了眼雪姑,“素宗主,传说在这里许愿,会非常灵验。今晚是七夕明月夜,不知你的愿望是什么?”

雪姑也盯着他:“我的愿望,长老自然知道!除了了却那位贵人的天大人情,我还要为鸿罡那死鬼报仇。可恨他死得不明不白,门下弟子无数,居然无人敢发一言。”

“他弟子无数,成才的却没几个。凌髯子老成木讷,凌智子又胆小畏缩,只有个关门弟子老十九还不错,却一直在闭关。嗯,说来他的弟子中,最有才气的还是袁昇。可惜,据老衲打探的消息,鸿罡极有可能是被袁昇失手刺死。”

雪姑森然道:“袁昇和那个宣机国师,我都不会放过。”

“老衲祝愿素宗主成功。”慧范的目光闪了闪,忽地瞟向玉鬟儿的背影,“老衲精通相术,这位美女……应该是你的女儿吧,为何不告诉她真相?”

雪姑冷哼道:“你既然相术独到,能看得出她的父亲是谁吗?”

慧范的脸上浮过一丝痛楚,又迅疾掩藏下去,尽量淡然地微笑道:“事关国师清誉,老衲不敢多言。”

“真是个老狐精,什么都瞒不过你。”雪姑笑了,却笑得颇为苍凉无奈。

栏干前的李隆基忽然笑了笑,一字字道:“你来,我给你吹笛。”

“三郎,你……你真的要好了!”玉鬟儿的眸间闪出泪花来了,“你先跟我说,我们——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李隆基很认真地看着她,仿佛在痛苦地思索着什么,终于慢慢道:“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这是大唐青年男女们发愿时常说的话,原本极寻常的话,但不知怎的,从李隆基这个俊逸却有些呆滞的男人口中一字字地吐出,便显得难言地沉重与火热。

看着几乎要欢呼雀跃的玉鬟儿,雪姑蓦地淌下了热泪。

当年,也是在长安,也曾有一个男人跟他说过同样的话。

那时候,那个男人也同样挺拔高大,只不过他的身份较之李隆基的临淄郡王更加难以碰触。

人生如长夜,相约如寥星。可惜,谁会记得那些火热的约定呢?她紧咬银牙,心中阵阵抽痛,先让这个丫头了却心愿吧,然后,该是报复这个世界的时候了……

雪姑的明眸不经意地一转,陡地发现慧范那华贵胡袍竟在微微发抖,这个老胡僧显然在极力抑制着什么。

“长老,你怎么了?”

“没什么,看到了少年人,想到些当年事。”慧范淡然一笑,顺水推舟的一句话,便将先前的古怪化于无形。

雪姑却没有这么轻易地消去疑心,冷冷一笑:“公主殿下让你照顾我们,却没想到你照料得很好,出乎意料地好。可我一直觉得奇怪,你身上有一股气息,真的让我觉得很奇怪。”

她说着缓步走向慧范,一股强大的气息已向那老胡僧当头压下。

慧范脸含苦笑,静静地望着她,没有说话,也没有躲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