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问题,在这天夜里,明月获得解答。
从城隍庙离开之后,秦绝和折云用玉牌联系了其他弟子。
“可有发现城中百姓?”
玉牌闪烁,传来他们的声音:“仙尊,弟子等沿着街巷屋舍一路搜索,一个活人也没看见。”
另一队弟子也说:“我们也是,奇了怪了,难不成这定州城已经成为一座空城么?”
他们只遇上一些小邪祟,将邪祟击杀后,再无收获。
秦绝听完这些话后,神情带了些悲悯。偌大一个定州城,倘若连一个活人都没有,听来便令人毛骨悚然。
折云亦是面色凝重,倘若定州如此,那整个人间估计也好不到哪里去。想到这里,玉牌顿时哑然无声,所有人都为此痛心。折云一声叹息,道:“再找找吧,用法器搜索,定州城这么大,总不能一个活口都没有。”
明月跟在身后,想起之前闻见的阵阵血腥味,心情沉重。
秦绝道:“一个时辰后,在城门口会合,倘若遇上危险,立刻用玉牌与我们联系。”
一众弟子纷纷应是,随后断了玉牌的联系。
话音刚落,便从他们身后传来了动静。
秦绝敏锐,立刻皱眉转身,看向发出声响的方向。那是一堆干枯的稻草堆成的草垛,看起来杂乱无章,并不起眼。众人当即做出防御姿态,甚至唤出了自己的武器。
那声音似乎是一声喘息,只是不知道……是人的,还是邪祟的……
明月紧紧盯着草垛,听见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后,看见从草垛里冒出一双眼睛,她吓了一跳,眼见身边的师兄要出招,明月赶紧拦住:“别!是个人!”
师兄及时收住灵力,定睛一看,那草垛里探出的可不就是个人头?
草垛里的人头警惕地打量着他们,小心翼翼地发问:“你们是仙人?哪门哪派的?”
秦绝道:“我们是松阳宗的修士。”
修仙界与人界虽分隔两界,但联系还算紧密,人间百姓都知道一些大宗门,也信任大宗门。一听说是松阳宗,那草垛里的人当即热泪盈眶,从草垛之中爬出,当场就要给他们下跪磕头:“我就知道会有仙人来救咱们的。”
在他们眼里,但凡会法术的,都可称为仙人。秦绝没浪费时间纠正他的措辞,赶紧将人扶起,抓紧时间询问这些日子以来,定州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这人四十来岁的年纪,留着胡须,因为见到他们而心情激动,一边回答秦绝的问题,一边又招呼着草垛下面的人出来。
“大概十来天前吧,城里突然就开始有人失踪,一开始失踪的只有几个人,也没人多想,只是报官。可官府也查不出什么,只好就此作罢。结果……那天晚上,一夜之间,官府的人都死光了。早上去看的时候,还看见有血,把大家都吓坏了。”
“快,你们出来吧,这是仙人,不是妖魔,快出来……咱们有救啦……”
明月听得皱眉,一夜之间……她大概能想象那画面有多可怕。
“然后呢?”明月问。
老伯一边拉底下的人出来,一边说下去:“然后……然后就开始不出太阳,好多人好端端的,走在路上,就被一阵黑风刮走了,黑风走了之后,就留下一堆血和衣服。”他讲起这些来,都不由打哆嗦。
从草垛里陆陆续续钻出七八个人来,似乎是一大家子,有老有小,也都要当场跪下磕头:“仙人!求仙人救命啊!”
明月赶紧把他们扶起来:“不必担心,有我师尊在,你们不会有危险的。”
他们都听说过松阳宗的名号,自然也听说过松阳宗有位飞升的仙尊,眼前这位头戴冠玉的男人气质出尘,想来就是传说中的鹤微仙尊了。
“多谢仙尊救命,我们一家八口感激不尽哪。”
“不必道谢,这是我们该做的。”秦绝看着他们,愁眉仍未展,“老伯,你可知道这城中可还有别的人?能否将他们也一起叫出来,我们会保护他们的安危。”
老伯与家人对视一眼,皆是摇头:“这我们就不知道了,当时事出紧急,我们只来得及自己躲起来,也不敢出来。”
秦绝颔首,道:“无妨。”
他们还要在城中待几日,可以再慢慢找找。那老伯看着他们,仿佛有了安全感,道:“眼看天色已晚,几位仙人,去我家休息吧?有几位仙人在,我们也终于能回家看一眼了。”
秦绝说:“不必麻烦的,我们乃修道之人,可以餐风露宿……”
那老伯摇头,坚持要让他们去家里休息,他们拗不过,只好让弟子们来老伯家中会合。与弟子们联系时也有好消息,有两队弟子也找到了几位百姓,一起带了过来。
入夜,百姓们被安排在老伯家中休息,松阳宗众人则在老伯家外寻了地方休息。老伯原本还想请他们进来,可实在家中地方小,住不下,这才作罢。
秦绝看起来太疏离,又修为高深,自带令人害怕的气场,老伯想找他又不敢,听闻明月是他的徒弟,便来找明月。
“小仙姑,我们也没什么好招待的,只能招待几杯茶水,还请你转交给各位仙人。”老伯有些赧然。
明月浅笑着接下:“多谢老伯,你不用担心我们,我们乃修道之人,不吃不喝也不会有影响。”
老伯叹了声:“我晓得,你们都是仙人,可我们也没什么好报答的……”
老伯走后,明月将茶水先送给诸位师兄,最后留了两杯,送去给秦绝和折云。
大家都从乾坤袋中取出了自己睡觉的帐篷、床之类,也有省事的,直接就地躺着,但大家自觉地给秦绝和折云腾出了后院那块很大的地方。明月端着茶水,绕过院子,慢慢走近。
“……师兄到底怎么想的?”是折云的声音。
明月脚步一顿,心马上提起来,他们在聊什么?
秦绝问:“想什么?”平平淡淡的语气。
折云笑了声:“自然是……小明月。”
听见自己的名字,明月端着托盘的手指不由收紧。
折云的声音比这晚风还温柔:“今日小明月遇险,师兄连犹豫都不曾有,便替她挡下。师兄没受伤吧?”
秦绝的声音仍旧淡淡的:“怎会?它还伤不到我,我没那么弱小。”
折云沉默了一瞬后失笑:“师兄自然是强,天下第一的强。只是师兄当时是怎么想的呢?是想着,小明月是你的徒弟?还是……你的命定之人?或者是……”
他一顿,“哎呀,直白一些说吧,师兄,你对小明月有情吗?”
明月连呼吸都忘了,等待着秦绝的回答。他会怎么说呢?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轻微的风声里,送来秦绝的回答。
明月心再一次提到嗓子眼。
折云轻轻地笑起来,穷追不舍:“师兄,你知道,我问的不是师徒之情,也不是同门之情,更不是你对苍生的悲悯之情,我问的是……男女之情。”
二人倚在树上,在击杀了白日那邪祟之后,今夜定州城的月光皎洁,照出一丛树影。
明月不由抬头,看向树上的两道身影。秦绝的背影挺拔如松柏,声音仿佛沾染了月色的清冷,无情击碎明月的全部侥幸与窃喜。
“你知道的,我从没有男女之情。”
明月低下头,仿佛呼吸困难,连忙打断他后面的话:“师尊,折云师叔,老伯让我来送一杯茶水,说是一点心意。”
她端出一个无懈可击的笑容,装作是刚来,唤了道飞云诀,腾云至秦绝身侧,将茶水递上。
折云笑着接过茶水,一口饮尽,将杯子放回托盘上:“谢谢小明月。”
明月摇头,待秦绝也喝完茶水,捧着托盘退下,“那弟子告退了,师尊与折云师叔也早些休息。”
“好。”折云看着人离开的背影,似笑非笑看了眼秦绝。先前的话题被打断,强行再续上也不合时宜,他拍了拍手,“师兄,那我也去休息了。”
秦绝嗯了声,待折云走后,兀自静坐许久。
他自幼时起拜入松阳宗,与诸位师兄弟关系不近不远,唯独与折云关系还可。因而,有些话,也只有折云会与他说。
男女之情么?他从不知何为男女之情。
少时他们便因根骨修为被诸多女修追求,秦绝面对她们,不论高矮胖瘦、修为高低,都掀不起任何波澜。可偏偏是他,却有一位命定之人,甚至于现在出现了两个。
秦绝垂眸,抚上自己右手手心,他与明月之间有道同心诀,但百年来,代表着情动的名字从未亮过。亦说明,他对明月,并未有情。
对她好,是因为找到她时,她还是个小姑娘,总习惯事事依赖他。他便想着,左右是他的命定之人,对她好些也无妨。三百年来一直如此,即便有了明若,他也习惯了对她好。今日之事,他根本没有考虑过任何,她是弱小的,是他的徒弟,是松阳宗弟子,自然需要他保护。无需缘由。
之后几日,定州城一切太平。城中还潜伏着一些小妖小魔,被他们除去。城中另外活着的百姓们见状,也纷纷出来,值得欣慰的是,城中残存的百姓还有一二百人。
秦绝让他们做了场法事,将城中惨死的冤魂一一超度,又在城中留下了几道法阵,这才离开。
临走时,秦绝却微压着眉头。明月见状,问:“师尊,怎么了?”
秦绝摇头,说没什么。他只是觉得有些奇怪,出发之前,识魔谱分明指示定州城周遭邪气弥漫,可他们这些日子,只遇上过那一个大的邪祟。倘若只有这一个,识魔谱不可能黑气弥漫至此。
或许……不在定州主城区,而在定州城附近的村镇?
抱着这想法,秦绝让弟子们分散开来,往附近的村镇走。此番下界,并非只有松阳宗一个宗门,还有许许多多个宗门,因此在路上,他们便遇上了另一大宗门天元派的人。
天元派是修仙界的最大宗门,没有之一。他们派财大气粗,弟子众多,常去人间做些超度以及捉小鬼的活动,在人间的信众最多,因此天元派自觉有优越感,即便是松阳宗,也并不怎么放在眼里。
但此时,天元派的人略显狼狈,各个惊魂未定,见着秦绝如同见了救世主一般。
“鹤微仙尊!”
“求仙尊救我同门性命……”
从他们略显凌乱的对话里,明月理出来龙去脉:十日之前,他们从天元派出发,来到附近除魔,原本一切都好好的,一些小妖小魔,不成气候,收了便是。他们又将那些死去之人的尸身收集起来,放在一处,意欲到时候一并超度。没想到前两日,突然发生变故,竟然……诈尸了。
“起初我们并不当回事,可是我们发现,那尸体还会咬人,攻击性极强,倘若有人被咬,即便是修士,也会……被同化。我们意识到情况不对,本想向宗门求助,可不知为何,玉牌在那镇中竟无法运转……消息送不出去,甚至于我们也差点出不来。我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从镇中逃了出来,但也只逃出来几个人,其余的师兄弟们还在镇中……求仙尊救救他们性命!”为首那人说罢,朝秦绝行了个大礼。
那人抹了把眼泪,又道:“对了,除了我们的人,还有衍天宗的人,还有你们松阳宗的弟子在,其中有一个,她说她叫明若。”
明月一愣,明若?她怎么会在这儿?她不是应当在松阳宗吗?
还未及思考,身侧的秦绝已经御剑而去。
明月看着他背影,赶紧御剑追上。明若也好,明月也罢,于秦绝而言,都是他悲悯的对象吧。
但是这样也好,至少,他也不爱明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