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盏兔子灯原本是很可爱的,但现在,兔子的耳朵被折断了,身上也脏兮兮的。灯早就不亮了,明月看着失去了光芒的灯,不由想到如今的自己。
她忽然就很难过,低头将兔子灯小心翼翼地捡起来,收进乾坤袋中,带回明月台。
明月台的雪和往常一样下着,明月推开门,从乾坤袋中找出兔子灯,为它修补。她用了一个净术,将兔子灯表面的脏污都去掉,又将它的耳朵修好,一切好似和原来差不多。
明月小心翼翼捧着兔子灯,确认它重新恢复了光彩,这才松了口气。可是下一瞬,却又惆怅起来。兔子灯可以修好,但终究是不同了。
她放下兔子灯,起身走到窗边,伸手接住一掌心的雪,又想起些别的。兔子灯既然让给了明月,如今变成这样,只可能是明月不爱惜。
她表面上说着喜欢,可是……
明月联想起昨日她意欲讨要自己的剑,她当真是喜欢么……还是说,她其实只是想要属于明月的一切?
这个念头冒出来时,明月浑身都僵住了。
她在用怎样的恶意揣测明若?是她想多了,明月低下头咬着唇,为自己的恶意而不耻。
罢了,别想这么多了。明月起身回房间。
一晃又过了几日,这日明月正在明月台上修炼,忽然听见外头吵吵闹闹,她不由皱眉。明月台上向来只有她一人居住,平日里格外安静,怎么会这么吵闹?
她起来查看情况,远远地,看见了几个人影。明月认出那是藏星与明若,还有另外几位师兄师姐。
“明月师姐!你在吗?”明若喊道。
明月想起那盏兔子灯,一时有些不知如何面对明若,便没应。不多时,几个人已经走进了院子里。
藏星道:“明月,我们给你带了些好吃的。”他举起手上的东西晃了晃。
明月假装才发现他们过来,礼貌微笑打招呼:“师兄们怎么过来了?”
明若笑嘻嘻说:“明月师姐,近几日你都在明月台上没下来,我们有些担心你,又正好买了些好吃的,便带过来给你。”
明月这几日没有下去,一来是心情不好,不大想见人,另一方面,的确是修炼进入瓶颈,难以往前,这才请了假。
“多谢。”明月道了声,比了比屋里的椅子,让他们坐,自己去泡茶。
明若没坐,一副新奇模样,睁着大眼睛在屋里转了起来,又转到门外。她道:“原来明月台长这个样子。确实有些冷呢,师姐。听闻这是师尊以自身灵力化就的极寒之地,只因为师姐体质特殊,师尊可真是好。”
明月倒茶的手一愣,前几次明若每回说起羡慕她的东西,都是要讨要……
她咬着唇不动声色:“是啊,师尊他很好。”
明若果然道:“不知我若是体质特殊,师尊会不会也能如此为我造一方天地出来?”
明月道:“这是自然。明若师妹毕竟是……师尊的命定之人。”
她看向明若,明若全然懵懂的神色,仿佛并没有别的意思。
明月一时茫然,却见明若的眸色忽然一亮,她从明月身边跑过,竟是拿起了那盏兔子灯。“明月师姐!这不是我的兔子灯么?前些日子我还说丢了,怎么会在你这里?”
她这话一出,在场的几道目光纷纷投向明月。
这话太微妙了。灯是明若买的,当时大家都看见了,大家更看见了明月当时也喜欢这灯,可是明若的灯忽然不见了,然后出现在了明月这里,并且明月还有好几日没见人。
或许正是明月偷偷拿了那盏灯,又不好意思面对明若,所以才好几天没见人。
很顺理成章。
没人说话,但他们的眼神似乎表露出这种想法。明月被注视着,有些慌乱,但在这种时候,她却不知道该如何为自己辩解。
“灯是我捡的……”好苍白好无力的解释。
那灯是明若扔掉的,她当时确实觉得好玩,玩了一阵,但很快就觉得没意思,所以便扔掉了。没想到会在明月这儿。
她怕明月说些什么,索性先声夺人。
仍旧没人说话,明月忽然间感觉到一种无力感,明明以前他们都会信任她的,可现在,她失去了这种信任。
“那日我路过仰止峰,正巧在路上瞧见,这灯坏了,我便捡了回来,将它修好。”明月低下头,为自己辩解。
明若却忽然红了眼眶,带着哭腔地开口:“师姐的意思是……我不好好珍惜它,还将它扔掉了?师姐……你未免太含血喷人。我很喜欢这灯的,它不见之后,我找了它很久,这事儿大师兄也知道,他可以为我作证。师姐这么说,我本来还不想认为是师姐偷的,现在觉得,就是师姐偷的吧?不过是一盏灯而已,师姐倘若不肯让给我,我自然不会夺人所好。师姐何必假惺惺地让给我,又如此?”
明若说着,竟哭了起来,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
这下几位师兄师姐都忍不住开口安慰明若:“小师妹,你别哭了,明月她不是这个意思……兴许是这灯丢了之后被人弄坏了,正好被她捡到,她便将灯修好了。”
藏星神色严肃,看向明月:“你快说话呀,明月师妹?”
她能说什么呢?明月看着他们着急为明若找托词的模样,心中只觉得冷。
“明月!”藏星吼道。
明月被吼得一愣,她还从未对藏星如此对待过。
“对不起,明若师妹,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没有说你不爱护它。”明月颓然道歉,她已经输得彻底,毫无胜算。
明若在安慰声里止住哭声,抽噎着抬起头来:“师姐,我知道,你是在记我的仇。你以为,我是故意要抢你的灯,也是故意要讨要你的剑,倘若真是如此,师姐大可以直说,不必假惺惺的。”
明若说罢,推开藏星跑了。
藏星追上去,剩下几位师兄师姐,面面相觑,场面尴尬。几位师兄师姐说:“明月师妹,你不会真是如此想的吧?因为小师妹她才是仙尊的命定之人……所以你才……可是这本该就是她的,如今明月师妹所得来的修为,还是她的呢。”后半句声音很小,但伤人心的威力却一点也不小。
明月白了脸色,“我怎么会……我自然不是。”
几位师兄师姐推搡一番,一声长叹,离开了明月台。剩下明月跌坐在椅子上,桌上的茶香袅袅,热气还未散去,但再没人喝了。
明月撑住额头,她原本还怀疑自己错怪明若,可今日一看,明若她的乖巧可爱,从来没有对她明月的份。
明若对她有敌意。
这倒也寻常,倘若她是那个被窃取了人生的人,她也看不开。倘若能将这一切还给明若该多好?可是明若身体太差,无法交还。
明月脑子里又迅速地冒出另一个念头,离开这里,等到日后明若身体能承受换命格了,再回来将命格还给她?
可是……可是她真的爱着秦绝。
那个高高在上的、如一轮皎月只能仰望的鹤微仙尊。
明月脑海里浮现出秦绝的模样,更像一颗□□,她慢慢抱住自己膝盖,将头埋进膝盖里,藏起自己的眼泪。
在她痛哭之时,忽然察觉到掌心的异样。
摊开手,她的掌心里赫然浮现出一个金色的“绝”字。
一百年前,秦绝曾与她种过同心诀。
同心同心,自是道侣才能。可如今,她已经不再有可能成为秦绝的道侣了。
明月闭上眼,愈发难过。
当时种下这同心诀是为保护明月,那次是明月渡劫,出了些意外,她修为太低,差一些走火入魔,情急之下,秦绝才想出这么个法子,将她所受的伤引给自身。所谓同心诀,一经种下,便可以为对方承受痛苦。而同心诀种下之后,一旦双方为彼此动情,便会在手心里显现出对方的名字。
可一百年了,秦绝手心里的“月”字,一次也没有亮过。
明月哭得更凶了,外头的风雪仿佛都盖不住她的伤心难过。
倘若三百年前,她不跟秦绝走就好了。
三百年前,她阿娘死的那天,她本打算一起跟着去的。可是秦绝出现了,他那样的清冷高洁,不食人间烟火。他对她说,跟我走。
她便跟他走了。
明月重新将头低下去,早知道,早知道……
第二日,明月去找了折云。
她状似不经意地问起:“折云师叔,听闻世间有一同心诀,可有解法?”
除了她和秦绝,没有人知道他们之间还有一道同心诀。折云倒也没多想,“你怎么忽然问这个?同心诀么,也不是没法子解,只是这法子有些痛苦。”
“有多痛苦?”
折云叹了声,别过头,眸色幽深:“同心诀一旦种下,便会在彼此身体里生出一根红线,红线连着心。若要解开同心诀,便要经受剜心之痛。”
他收回视线,忽地一笑,打趣明月:“小明月,情字三千苦楚哦。”
明月在愣神,剜心之痛么……她大约是受不住的。
“折云师叔说笑,师尊待我只有礼貌的情分,我……自然亦是。”她垂眸道。
折云雅笑,明月亦跟着笑。
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折云师弟。”
明月瞬间僵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