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里是一家食品店的老板,刚刚三十岁,一双琥珀色的大眼睛,棱角分明的脸颊使他看上去非常英俊。
此时他正坐在店后面的小办公室里发呆,面前是一张粗糙的松木桌子,看起来已经有些年头了。他太太露易丝一头红发,早已走了形的身材臃肿肥胖,正在前面接待客人。
杰里这段时间都是这样的发呆,他正在想念约翰太太。
一连串的回忆从他脑海中掠过,全是约翰太太来他店里购物时的情景。约翰太太气质高雅,身材娇小,说话轻声细气,彬彬有礼,肥胖愚蠢的露易丝简直不能相提并论,她丈夫约翰是一位著名律师。
杰里记得,他走到店外呼吸新鲜空气时,曾看见约翰沿街向火车站走去。他总是乘火车进城办公。从他的仪表和昂贵衣着及手中的公文包,可以看出他的才能,也可以看出他的收入,不得不承认他是一位成功的男士。
但是杰里心想:自己如果也像约翰一样有受教育的机会,相信自己可能也和他一样,在律师界出人头地,甚至会比他更出色。他经常幻想自己是位具有影响力的律师,尤其在法庭里,用他的个性、声音和经验去揭开事情的真相。他甚至幻想如果运气好的话,他可能是个著名的外科医生……
然后他的思绪又回到约翰太太身上,她是个可爱的金发女人,她的一举一动都是那么迷人,从看到她的第一眼开始杰里就不能自拔了,他暗恋着她。
当然,她本人不知道,虽然她最后来店里时,他曾经表达过爱慕之情。现在,那次谈话又栩栩如生地浮现在他眼前。
那天黄昏,杰里让他太太露易丝回家准备晚饭,她走后,约翰太太来了。她走进店里,好像刚刚赶了很远的路一样,有点气喘吁吁地说:“你好,杰里先生,你今天天气不错,很迷人。”其实这只是最起码的寒暄而已,但杰里却不这么认为,他宁愿将它视为一种暗示。
“是的,”他兴奋地回答说,然后挤出一个和气的微笑。“尤其是现在。”
他深情地注视着她淡绿色的眼睛,看见那双眼睛露出惊讶之色,然后是一抹愉快的光彩——虽然只是自己的猜测,但对此他深信不疑。他知道因为自己俊朗的外表女人们都很迷恋他,包括许多经常来店里的人,当然,她们总是极力掩饰这一点。约翰太太现在就是这样,为了掩饰她的愉快,她沿着货架走来走去,挑选食品。
望着她那婀娜的背影,他觉得一刻也不能等下去了,他要主动一些,于是他装作漫不经心地说:“真奇怪,你经常来这儿买肉、买沙拉、乳酪等,可是我们之间只是生意来往,还没有别的交情……我想我们应该更进一步认识,我指的是私人方面。”他说完后就静静的等她的回答,没有觉得任何不妥。
她停止了选购,再次惊讶地看着他。“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她迟疑了一会说道。
他大笑一声说:“我只是想说,认识你,又能经常看见你,这是一件好事。”
她点点头,沉着地问:“还有呢?”
“嗯,”他说,感到一种莫名的冲动,同时奇怪以前怎么没有这么说,他一定要抓住这次机会。
“我觉得咱们能多认识一下多好啊!”
“你是指在什么方式下?”
“我在想……干脆一起喝一杯,找个地方,现在就去。”
她没有回答。
“我妻子已经回家做晚饭了,”他说。“我有时候回家很晚。”
“是的。”
“还有,嗯,约翰先生晚上通常不是在城里工作吗?我晚上在这儿工作时,经常看见他从火车站出来。”
“他工作时间很长,”她干脆地回答说。“所以他才走路到车站,走路回家,那是他的运动方式。现在——你要我和你找个地方喝一杯?现在就去?”约翰太太的语气中充满了鄙夷,不过杰里并没有感觉到。
他自顾自的继续说道:“半岛那边有个好地方,我曾去过一次,他们不认识我,可能也不认识你,不过我们反正只当是讨论你要招待客人的食物问题,对不对?有了那个理由,我们一起喝酒有什么不可以呢?在现在这个年代,这不算什么。”
“你真认为我会去吗?”约翰太太问。
“我希望你会,我妻子开走了我的车,不过——”
“不过,我有车,对不对?”约翰太太冷冷地接到。
“我可以先走路回家,你可以在半途接我。那样在外人看来,就像是你让我搭便车一样,你认为怎么样?”杰里越说越兴奋,眼睛里露出迫不及待的光芒。
她轻轻地摇摇头,眼睛凝视着他:“我是一位幸福的已婚妇女,因为我嫁给了一位很好的丈夫,我们互敬互爱,假如我给你留下什么错误的印象,那我非常抱歉;假如我真给了你什么印象的话,我是无意的。杰里先生,一共多少钱?”说完这句话后她就不再看他一眼了。
当他为她包装食品和找钱时,他觉得没有希望了,但是,他仍然肯定,她对他是有好感的,在这一点上,他坚信自己没有搞错。她说到婚姻中的爱,不过在杰里看来,主要吸引她的,是她丈夫的地位和金钱。也许,她是害怕失去已有的一切?
如果没有她丈夫这一障碍的话,又会怎么样呢?如果出现那种情况的话,她会怎么做呢?不,她会向他表露真情,她会热烈地迷恋他——杰里。
她将找好的零钱放进钱包,拎起包好的食品,冷冷地说:“再见,杰里先生。”
那是三个星期前的事了,从那时到现在,她再也没有来过。但是,他知道这是为什么——她担心在他面前,她控制不住自己。他深信,她害怕动摇,害怕屈服于感情,因而危害到她的婚姻。不过,如果那个人不存在的话……这是他最近一段时间每天都在设想的问题。
“杰里?”他听到办公室门外对他来说有些刺耳的叫声,那是他太太露易丝。她知道丈夫锁着门,而他非常气愤,因为他不想人打扰时,她总是来打扰。
“干吗?”他厉声问。
“你在干什么?”
“我忙着。”
“忙什么?”
“忙我不想让人打扰的事。”
“希望你告诉我是什么事。”看吧,她总是这样唠叨,一点都不善解人意,换做约翰太太一定不会这样。
“你就想知道这个吗?就想知道我在这儿干什么吗?”
“我们店里乳酪没有了。”
“那就打电话再叫一点。”
“你什么时候出来?”
他能想像她在门边的样子,以前他认为她很有魅力,可是现在却让他烦不胜烦。
“我出来的时候会告诉你,”他不耐烦地说。
“什么时候?”
“可能永远不出来。”
当她不再啰嗦后,他继续想约翰太太。然后,他突然用一把小钥匙打开办公桌唯一的抽屉,心中想着约翰,他是唯一阻碍他得到约翰太太的人。没有他,约翰太太就会投入他的怀抱。假如——他从抽屉里取出一张信纸,拿起笔,幻想起来。他一向很善于写信,很多人问他,为什么不把这种写作才能用在写小说上,那样可以名利双收。不过,那是以后的事了,现在他要写别的。
“亲爱的约翰太太:
虽然你只是我的一位顾客,但我一向尊敬你。我惊讶地得知约翰先生不幸去世,非常难过。写信向您表示慰问,希望您保重身体。
杰里夫妇敬上。”
他读读自己写的慰问信,心中并不觉得舒畅,反而更加沮丧。
假如这封信能真的寄出的话,该有多好啊!不过,这是可能的,总会有那么一天,可以用得上的。但是那要等多久呢?他可不想等到牙齿都掉光了那一天。现在他把写好的信放回抽屉里,上了锁,起身关上店门,回家向太太发泄去了。
那天晚上在家中的床上,他还在想约翰太太,睡不着,只好起床,坐在客厅沉思。
然后他开始想,如何使梦想成真……
第二天在店里,他一直绷着脸,一言不发,露易丝不停地说:“你怎么了?一句话也不说,也不骂我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没有回答。
“你在想什么心事?”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露易丝?”他突然怒吼道。
这把她吓了一跳,然后她委屈的说道:“我只是想知道是怎么回事,亲爱的我很担心你。”
“回去做通心粉沙拉吧!”杰里并不买账。
回到家,匆匆地吃过晚饭,他起身说:“今晚我要到店里做账。”
“啊,去吧。”
“还有,你不要打电话给我,我要工作,不想在电话里聊天,懂吗?”
“啊,我真搞不懂你。”露易丝低声抱怨道。
当他驾车离开家时,想起与约翰太太最后一次见面时她看他的神情,他总觉得她眼中蕴藏着脉脉深情,他对此深信不疑。如果她不担心失去丈夫财产的话,那又会怎么样呢?不过,如果把他除掉,她不是仍然可以得到那些钱、产业和保险吗?
对。那么一来,她就可以和杰里自由来往了,这是一定的。有那么一个良好的开端,他们很可能可以长久厮守,他可以与露易丝离婚,再与约翰太太结婚。他被自己这个这个想法深深吸引住了,他觉得没有比这更好的结果了,所以他决定让这个想法变为事实。
杰里开车来到图书馆,翻阅目录卡,然后到书架上找他想要的书,那是有关汽车修理方面的书。他把书拿到桌子上,阅读有关弯铁钩、锉钥匙和热金属线的部分。他在一本小记事本上抄下所有的资料,然后到火车站去取时刻表。
回到食品店,他仔细阅读时刻表,并且一再阅读他从图书馆抄回来的资料。
天黑时,他从办公室出来,到前面的店里,坐在窗前,没有开灯。过了一会儿,一个身材瘦长的熟悉人影,手拿公文包,出现在街上。杰里断定约翰是搭乘八点零六分的火车回来的……第二天上午,杰里把店交给露易丝,自己到半岛过去的一个小镇上,小心地购买一些工具,然后开车回家,放到车库里,他在那里有一个工作台。他把钥匙放进口袋,开始做实验。他在机械方面一向很有灵气。到了中午,他就可以不用自己的钥匙开汽车门,发动引擎了。
他把各种用具放进车库一个旧箱子的底部,又回到店里。
“你到哪里去了?”露易丝一见到他就问。
他看看货架,打岔说:“店里凉拌生菜丝要添一点了。”
那个星期,每天晚上他都躲在黑漆漆的店里守候。每天晚上,约翰都在同一时间走过,杰里离开店铺,远远地跟踪他。约翰是个很有规律的人,他总是走同一条路回家,走同一边街道,跨越同一个角落的马路,回到他宽敞的家,他太太知道他回家的时间;总是开门欢迎他。星期五晚上,杰里站在阴暗的角落,目睹了又一次热烈的欢迎,在他的脑子中,已经用自己替代了约翰,他相信这一刻很快就会到来的。
当他终于回到家里时,露易丝总是抱怨他每天晚上都要出门。他根本不理她,因为一切都要结束了,他很快就不用忍受这个又肥又胖的蠢婆娘了。他积极地为星期一的事情做着准备。
星期一晚上,在约翰的火车到站前半小时,杰里从车库的箱子里拿出他亲近购买的工具,还带了一双薄皮手套和一个小手电筒。
他告诉露易丝,他要到店里记账,就驾车离开了。
他选中了一辆蓝色轿车。跟踪约翰的那几个夜晚,他每天都注意到,那辆车总是停在两棵大橡树的树荫下,也在他自己住的那个住宅区里,距约翰夫妇住的高级住宅区正好三公里。
他把车停在距那辆蓝色轿车两条街外的地方,非常镇静地下了车,带着要用的东西,快步走过去,他很高兴四周无人。他走到那辆蓝色轿车前,站在树荫里,看看附近的屋子,屋子前面没有灯,住户大概在后面。
他戴上手套,打开手电,开始工作。
几分钟后,他发动引擎,高速行驶了三公里,在他事先选择好的地方停下车,没有关掉引擎。这时,他发现自己呼吸急促,双手开始发抖。也许是由于紧张,但更多的是兴奋,他马上就要得到约翰太太了。
他深吸了几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然后用手电筒照照手表,约翰五分钟之内就要经过这里了。他等着,时间就像停滞了一样,周围安静极了,只剩他兴奋的心跳声。最后,约翰终于从蓝色轿车后面出现了,经过车旁向前面的十字路口走去。杰里知道机会来了。
当约翰离开人行道,横跨马路时,杰里驱车向前,车轮发出吱吱的尖叫,全速向十字路口冲去。走在十字路当中的约翰转过头看着来车。他先是有些犹豫,然后惊慌地退回路旁,然后就倒在了地上。事情过去,杰里头也不回地开出了三条街,然后在一个无人的地方停下车。
他跳下车,继续向前跑,远离那辆他用来肇事的汽车。
他把用过的工具放回车库的箱子里,走进屋里。露易丝又抱怨他晚上出门,但是他毫不理睬,径自走进卧室,躺在床上,等候电话或门铃声。
可是,两者都没有响。
虽然一夜未眠,但第二天早上,他仍精神抖擞地开车带露易丝到店里。他在报摊上买了份日报。约翰的意外事件登在头条,他没有再看其他新闻,便回到店里,钻进自己的办公室,开始仔细阅读新闻内容。
(本报讯)著名律师约翰命在旦夕。本镇名人约翰下班回家途中被撞,肇事者逃之夭夭,到发稿为止,尚无消息。肇事车的车主在汽车肇事前数分钟报警,说汽车被窃……读到这里,杰里微笑了,他拿起报纸,扔进废纸篓。现在大功已经告成,没有什么可担心的,要考虑的是未来了。他眼前又浮现出约翰太太那曼妙的身姿和迷人的微笑,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他拿出钥匙,打开抽屉,想找那封写好却没寄出的信。
但它不在了。
他坐在那里,心怦怦乱跳,然后勉强站起身,走到外屋,大声问露易丝:“你有没有翻我的抽屉?”
她眨眨眼,脸红了。“我——”
“告诉我!”
“嗯,你最近行动很古怪,对我很冷淡,我很担心,也很嫉妒,我想抽屉里说不定会有什么秘密,也许有你在外头什么人的东西,或者是她的名字,或者是电话号码。我知道家里五斗柜里有第二把钥匙,所以三天前我拿出钥匙,打开抽屉,我发现了一封信。我没有读内容,因为那时正好听见你进来,我便把信放进口袋,再锁上抽屉。我没有时间看信,一直到我们回家吃完饭,你又出门后。我才开始读那封信。我觉得很内疚。杰里,说真的,我不知道约翰太太的先生去世了,约翰太太人很好,很有礼貌,她向我买过几次东西,我记得她。你也真是体贴周到,想到给她写慰问信。我以为你忘记寄出去了,所以我查了电话簿,找到他们家的地址,写在信封上,贴好邮票,替你寄出去了。我本来想告诉你的,可是又怕你生气,说我翻你抽屉——
就在这时候墙上的电话铃响了。
杰里死盯着他太太,大口喘气,倒退着过去,拿起话筒。
“喂?”他好不容易才说出话。
“是你吗,杰里先生?”那是他一直渴望的熟悉的声音,现在听起来却让他感到恐惧。
“是的,”他的声音变得像耳语一样。
“今天早晨我收到你两天前寄出的信,”冰冷的声音停住了,然后变成了尖叫:“你怎么知道我会成为寡妇的?”
杰里手握话筒,愣在那里。此时此刻他多么希望时光能够倒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