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在雾中

晚上好朋友们,今晚……夫人后面有些观众可能会看不到……您可否?谢谢。对莎士比亚适用的道理对我们来说同样适用,我们本计划打算以一个女仆边打扫边自言自语作为今天的开场,不巧的是今天那位女仆有事外出了。我在等候一个重要的电话,(电话铃响起)这一定是苏格兰场(伦敦警察厅)打来的。“您好?谢谢。”果然不出所料,他们说我在被监视,作为一个电影演员这真让人高兴,今晚的戏名就是“困在雾中”。雾,我想在座各位对这个字不怎么了解吧,这是一个美式表达,意思是……好吧,对没经历过的人解释真是对牛弹琴,这个字在英式英语中没有同等意思的表达,好吧其实这也不是很重要,我们最好还是先看我们的戏吧。

冬季傍晚的小镇早早就陷入了黑暗,弥漫的雾气像阴魂不散的幽灵张开血盆大口将一切都吞噬进去。人们早早的回到家中与亲人团聚,不时的抱怨着这让人倍感不适的鬼天气。

在小镇近郊的半山腰上有一座孤零零的老房子,房顶红色的油漆已经有些斑驳。从窗口发出的橘黄色的灯光照进房后的树林里,像落入怪兽嘴中的猎物,很快就消失不见。没有人知道一场争吵即将爆发。

已经收拾妥当的奥斯从抽屉中拿出那把他托了很多关系才弄到的手枪,递给了站在窗边凝视他的玛丽。然而玛丽只是看了那手枪一眼就转身躲开了。

“拿着它亲爱的,你不是说我不在家的时候一把手枪能给你很多的安全感吗?”奥斯说道。

“不我不要,快把它放回到抽屉里去,这根本没用。”玛丽边说边颓然的坐到了沙发上。

“那要什么才有用呢?玛丽。”奥斯尽量使自己的语气保持平静,天知道再晚些火车就要开了。

“我不知道,我……我想至少不是一个人孤零零的待在这个巨大的老房子里吧。”玛丽神情焦虑的答道。

“当初是你执意要这所房子的,我们本可以要镇上那间公寓的。”奥斯对她的无理取闹有些恼怒,但还是耐心的说道。

“是的,我们本可以的,但你也知道,那间公寓只有两个房间……没有人可以在那么小的地方过夜,更别提……”

“更别提在那里住一辈子了,是吗?这不正是你想说的吗?”

“这个……”玛丽有些尴尬。

“我不想再听你解释了。你要知道我们已经和你的父母在一起住了五年了,我也知道你想要这所大房子的意图,但是我无论如何也不会继续同他们住在一起了,所以我劝你还是放弃打算说服我的念头吧。”奥斯有些生气了。

“难道你就那么讨厌他们吗?”玛丽有些委屈。

“我一点都不讨厌他们,我只是不想和他们住在一起,我们需要自己的空间,不是吗?我不想再为这件事情和你争执,别谈这个了,时间就要来不及了,就此打住吧。”

“你认为我自私的可怕,是不是?”

“说真的亲爱的,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难道你要依赖父母一辈子吗?难道你忘了我们为什么要从东部搬出来吗?就是为了摆脱你的父母,所以你别打算再劝我将他们接来同住,这绝对不可能。我现在下楼等出租车来接我。”奥斯提着行李怒气冲冲地走了出去,然而他刚走到一楼楼梯口玛丽就从楼上追了下来。

“亲爱的,等等……我很抱歉,真的很抱歉……”

“玛丽,我不想让出租车等太久。”奥斯冷冷地说。

“当然不会,我只是想告诉你我真的很难过……”

“好了,我们先别谈这个了。”奥斯有些不耐烦地说。

“我不是因为你对我生气而难过,我承诺过不再提这件事了,可是一想到你一走就要一个礼拜……我……”她有些哽咽。

“玛丽,我是个销售员,肯定要经常出差的,而且我这么辛苦不也是为了这个家么?”

“是的,我当然知道,亲爱的。这也是我想要和我父母住在一起的原因之一,现在这种情况下你需要供养两个房子,如果他们搬过来同住你就可以减少一份负担了,不是么?”

“你也会更快乐。”

“是的我会非常快乐。”

“可是为什么呢?”奥斯充满疑问的眼神让玛丽觉得尴尬。

她迟疑了一会,双手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别的什么原因而用力揉搓着。

“我……因为……因为我爱他们……想念他们……如果和他们在一起我会更有安全感……”玛丽的声音越来越小。

“你到底在怕什么呢?是什么威胁着你?”奥斯气愤地又问出了那个他一直在问的问题。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亲爱的,不要再逼我了。”

“可是你是不是该寻找一下答案了呢?你总不能一辈子都这样畏畏缩缩地过下去。要知道这对我也是一种伤害。”

“我也不想啊,可是你经常要出差。”玛丽辩解道。

“这和我出差没有关系,我在家你也没好到哪去,害怕一切事物,一点声响都会让你坐立难安。为什么会这样,玛丽,我真的很想知道。”

“以前不会这样啊,当我们和爸爸妈妈住在一起的时候。”

“要知道你已经35岁了,难道你以为你还是三岁的小孩子吗?”奥斯变得很激动,大声地吼道。与此同时在外面已经等待多时的出租车鸣起了车笛。

玛丽转过头不再看奥斯,一双大眼睛里充满了泪水,她颓然地坐到了客厅的沙发上,泪水顺着脸庞滑落下来。

“对不起……”

“不要哭了,亲爱的,我知道我的语气是重了点,可是你知道我不是有意的,我只是想尽力帮你,但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做,告诉我玛丽,我该怎么做?”奥斯心疼的望着玛丽,他终归还是爱她的。

“我也不知道,奥斯,你已经尽力了,我甚至觉得我不值得你这样对我。”

“别傻了,我爱你,宝贝。我想我们能够快乐地生活在一起。”

“我也想,奥斯,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真的不知道。”

“那就让我们一起解决吧,等我回来,亲爱的。我已经打电话给卡隆,过一会他的妻子就会过来陪你,不要担心。”安抚好玛丽后,奥斯带着行李急匆匆地走向门口,突然他又转回头来对玛丽说:“再帮我个忙亲爱的,如果你想要给爸爸妈妈打电话的话请等到晚上六点以后花费便宜的时候好吗?你知道上个月的长途话费差点让我破产。”

“好的,我会的,再见奥斯。”

“再见。”

关上房门整个屋子又变得空荡荡的,静的似乎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清晰地听到。玛丽的每一个毛孔都充满了紧张,她快速地把所有窗帘都挡得严严实实,似乎想把一切恐惧都隔绝在外面。可是即便这样她还是觉得紧张,终于她还是忍不住抓起了桌子上的电话,然而在拨打了几个号码后又颓然地放下了听筒。玛丽愣了一会,终于把手再次伸向了电话,这次她没有再犹豫。

“长途,谢谢。哦请等一下,话务员您能不能告诉我六点前和六点后打电话到纽约城花费相差多少?”

“哦,差那么多。不……我还是等到六点以后再打吧,谢谢。”

玛丽挂了电话,她的脸色有些苍白,嘴唇由于紧张紧紧地抿在一起。房间里的挂钟滴答滴答地响着,似乎在等待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她实在受不了这种压抑的感觉,走向沙发拿起茶几上奥斯剩下的半支烟狠狠的吸了几口,然而烟草的气味并未缓解她的恐惧,反而让她更加坐立难安。

突然响起的电话铃声着实将她吓了一大跳,是卡隆打电话来说他的妻子因为有些事情今晚不能过来了,这对玛丽来说不能不算一个噩耗,然而就在她准备放下电话的时候通往后门的门廊里突然传来“砰”的一声,玛丽的脸已经吓得没有任何血色,她迟疑着走了出去,腿似乎已经不听使唤,嘴唇也快被牙齿咬出血来,然而当她透过黑暗看到眼前的景象的时候还是吓了一大跳。

花瓶的碎片散落的到处都是,玛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撞着胆子打开了门廊里的灯,一只黑猫正虎视眈眈地站在原本摆放着花瓶的桌子上向她示威。当玛丽发觉这一切都是这只黑猫闯的祸时,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然而她突然意识到的一件事让她马上又陷入了更深的恐惧,门明明是锁好的,那这只猫是怎么进来的?

如果此刻玛丽回过头来就会发现躲在门廊拐角处的那个男人,然而此刻她的思维已经因为深深的恐惧而陷入了混乱,所以她只是茫然地抬头望向那扇门,它开了,像一个咧着嘴对她坏笑的老巫婆。玛丽快速走过去将门狠狠关上,当她靠在门后喘息时,终于发现了墙角那个不速之客。

那个男人大概只有五尺八寸高,苍白的脸上写满了惶恐,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薄的已经被汗水浸透的衬衫,深深凹陷的颧骨让他看起来更加瘦弱,他将自己的后背紧紧地贴靠在墙上做出防御的姿势,褐色的眼睛中充满不安。那种眼神让玛丽似乎看到了另一个自己。

“你是谁?为什么会跑进我的家里来?”玛丽壮着胆子问道,她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颤抖。

“夫人,拜托,请让我在这待一会,过一会我就离开,拜托了。”陌生男人焦急地说道。

“你在躲什么人吗?”不知为何当他开口说话以后玛丽突然变得没有那么害怕了。

“是的。”

“警察?”

“不,请不要再问我问题了,我不会伤害您的,我保证。”陌生男人痛苦地抓着自己的头发,看得出他很紧张。

“如果你不是在躲警察的话……你一定是在躲医院里的人,是州医院吗?”

“我不会回去的,我不会再回到那里去的。”陌生男人的情绪突然变得很激动。

“他们强迫你了?”

“是的,他们到处追捕我,他们和每一个人说我是个疯子,会做出伤害别人的事情。可是这怎么可能,如果我伤害了别人,我怎么会不记得,不是么?夫人。”

“我不知道。”

“哦,我太累了,我只想休息,我已经连续跑了四个小时,我要坚持不住了,我只想休息。”陌生男人边说边转过身将头抵在墙上。

“你一直站在这里怎么休息呢,来吧,和我到客厅里来。”不知为什么玛丽对这个男人充满了兴趣和同情。

“不,他们会透过窗户看到我的,他们会抓我回去的。”陌生男人有些激动。

“不会的,我已经将窗帘都放下了,来吧,跟我来。”

陌生男人随着玛丽走进了客厅并在沙发上坐了下来,但是他保持着直挺挺的姿势,随时准备着逃跑。

“不要这么紧张,”玛丽说道,“要不要我拿些热的东西给你喝?要不你躺下小憩一会吧。”

“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我想那是因为你让我想起了自己,我深深理解一个人害怕时是什么感觉。你知道吗,其实你比我幸运,你只是害怕被监禁,可是我连自己害怕什么都不知道,只是无时无刻不处在那种深深的恐惧中,这更糟糕。”

“不,没有比被监禁更糟糕的了。”

“你错了,难道你不记得你进医院之前的日子吗?那时候你一定也非常害怕,但是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就是那种感觉。”

“我害怕一切人和事物。”陌生男人说道。

突然传来的滋滋的声音让陌生男人一下子从沙发上跳了起来,他很害怕。

“哦,别紧张,是电话,我没有挂好。你知道,在你发出声音的时候我正在给我母亲打电话。”玛丽安慰道。

“不,那声音不是我弄的,我已经在那里躲了一段时间了,连大气都不敢出。后来那只猫闯了进来,弄翻了花瓶,然后你发现了我,不过我从未想过你会对我这么善意。”

“我也没有想到。我们这么说话真的很有意思,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泰德,泰德路易斯。”

“我是玛丽海德里。哦,我为什么会这么说,我姓萨姆,玛丽萨姆。玛丽海德里是我结婚之前的名字。”

“你的丈夫在哪?”泰德刚刚放松的心情又紧张了起来。

“哦他出差了,他经常外出的。”

“那现在就是只有你一个人了?”

“是的,只是我一个人。”

“泰德,”玛丽似乎下了很大决心问道,“你是否曾感觉安全过?”

“我想……没有。”

“哦,那你比我不幸多了,至少我还能记起有那么一刻,我觉得是安全的。那是很久以前了,在我还是一个小女孩的时候,有一天我迷路了,我害怕极了,后来是一个警察把我送回了家。那时候我的爸爸搂着我说‘宝贝,不要哭了,现在你安全了。’那一刻我觉得安全极了,直到先我还能感觉到那种温暖。”

“那你为什么又开始害怕了呢?”

“因为我现在一个人,他们不在这里陪着我。”

“但是你还有你的丈夫啊?”

“不,他完全不能理解我的感受,他是个好人,他很善良,待我也很好,可是……泰德,我和你说个秘密,你不要告诉任何人好吗?”

“我不会的,我发誓。”

“其实我根本没有想过结婚,我这么做只是因为家里的钱都没了,而他又很慷慨……我以为我嫁给他以后一切还是会一样的,我们一家人生活在一起,可是却不是这样……你知道吗,泰德,现在我总是做同一个梦,我梦到楼上响起脚步声,很缓慢,一步一步,然后那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最后在我卧室的门前停下,我害怕极了,门锁开始转动,然后门开了……可是每当这个时候我就会尖叫着醒来,我永远都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玛丽悠悠地说着。

正在这个时候门铃突然响了起来。

“他们来了,他们来了,他们来了!”泰德紧张的从沙发上跳了起来,不知道怎么是好。

“别担心,我不会让他们进来的。”

“可是他们会要求进行搜查的,这样才能确保你的安全。”

“你可以先去你刚才藏身的门廊里,我把他们先带到这里搜查,然后你就可以趁机从后门离开了。”玛丽说道。

泰德听从了她的话像门廊跑去,与此同时玛丽慢慢地打开了门。

“你好,夫人,非常抱歉打扰您。刚刚有一位精神病患者从州医院逃了出去,我们正在寻找他,您介意我们进去搜查一下吗?以确保您的安全。”

“我看这不可能吧。”

“嗯哼,只是为了以防万一罢了。”

“好的,请进来吧。先从最近的客厅查起怎么样?”玛丽边说边将两位医生带进了客厅,泰德趁机从后门溜了出去。

“这个房间没有问题。”

“我想是的,如果需要我可以带你们去其他房间查看。”

“很抱歉这么麻烦您,”医生边下楼梯边对玛丽说道,“不过这也是为您的安全着想,不过很奇怪当我们发现您家的后门门锁坏掉以后我们几乎可以肯定他藏在了这里。”

“哦,也许是他知道你们会来而提前逃走了,又或者是他改变了主意藏在了其他地方,不管怎样谢谢你帮我修好了门锁。”

“不客气,祝您晚安,夫人。”

“晚安。”

一切终于恢复了平静,玛丽慢慢地走回了卧室,那个总使她做噩梦的地方。她发了一会呆,然后拿起了床边的电话。

“你好,话务员,请给我接纽约长途,号码是44597……”

“什么?不会所有线路都忙吗……那好吧,请您在接通后第一时间打给我好吗?……谢谢。”玛丽失魂落魄地放下了电话,疲惫地躺在了床上,就在此时她听到了门锁转动的声音……她退到抽屉那里,拿出了奥斯为她准备的手枪。

门开了,奥斯一脸疲惫的出现在了门口。

“哦,你在这啊,我刚才在收音机里听说有个病人跑了出来,很担心你所以就回来了。”奥斯说道。

“玛丽?”不知为何玛丽一直茫然地盯着他,没有表情也没有说话。

“玛丽,别这样啊,是我啊,奥斯。你怎么了?”就在此时玛丽缓缓地举起了手里的手枪,毫不犹豫地按下了扳机,奥斯应声而倒,临死前眼睛里还充满着不可置信的神情。

电话铃响起,玛丽平静地走过去拿起了听筒。

“玛丽?我是爸爸,宝贝,你没事吧?说话啊。”听筒那边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爸爸,我在这。现在没事了,我可以回家了。”玛丽第一次露出了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