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最完美的跳水

下午,三点。

沉睡之城。

大本营。

玉灵已在五楼守了一整天,除了中午去四楼带了些吃的上来,便在房间里陪伴着小枝。不知那些人又发现了什么?叶萧和顶顶是否已找到?看着窗外阴郁沉闷的天空,气压也变得格外压抑,心里有越来越痒的感觉,要一直等下去吗?

她深呼吸了一口气,自从搭上这旅行团的大巴,到现在已经四天多了,发生了几辈子都遇不到的事——迷路、困境、死亡、失踪、猜忌、仇恨、嫉妒、绝望……

人真是种奇怪的动物,会在自己身上或者身边,看到那么多灾难,感受那么多的情绪。

想着想着回过头来,小枝仍安静地坐在床边,捧着一本台版的《聊斋志异》。像有了什么感应,神秘的女孩放下书本,眼神奇特地注视着她。

“我有什么不对吗?”

“不——”玉灵一时有些尴尬,差点就说“没什么,你很乖”,她试探着问,“你——你不想逃出去吗?”

“你以为我没有试过吗?在这个南明城里,无论逃到哪里都是一样的。”小枝平静地回答,像个早熟的女高中生,若无其事地走到窗口,看着外面的乌云说,“看,很快就要下大雨了。”

话还没有说完,她的脸色就变了,拧起眉毛退到客厅。玉灵也警觉起来,提防着走到门后:“怎么了?”

“开始了!变化开始了!”

小枝把鼻子贴到门缝上,用力地嗅了嗅,玉灵怀疑是不是狼狗在外面。

“不!这只是第一步!”小枝有些歇斯底里了,惊恐地抓着玉灵说:“快点下楼去!快一点!我已经闻到了!”

玉灵摇摇头,孙子楚对她千叮咛万嘱咐,绝不能让小枝逃跑了:“不行,我不能开门。”

“你还不明白我的意思吗?我不是想要逃跑,是要和你们一起逃出去,现在这里非常危险,我们随时都会死的!”

“怎么回事?”

玉灵脑中的汉语词汇几乎要用光了,右手仍抓紧门把颤抖,同时感到一阵灼热,背后竟冒了许多热汗。

“开门!”

小枝的呼喊犹如命令,玉灵不由自主地打开了门。幸好小枝没有独自逃跑,而是抓起玉灵的手。两个女孩一齐冲出房门,才发现浓烟弥漫在楼道里,五楼的几间房里蹿出了火苗。

着火了!

玉灵有些慌了神,她还记得自己的职责,是旅行团的地陪导游,有责任保护每个人的安全,现在是该组织灭火还是逃生呢?

灭火是消防队的事情,先保全大家的性命要紧吧——何况这里已经没有消防队了。

她们飞快地跑到四楼,正好撞到了黄宛然、钱莫争和秋秋,原来他们也刚闻到烟味。五个人都被浓烟呛到了,黄宛然将湿毛巾放在女儿口鼻上,拼命保护着她跑下去。

他们一路跑到二楼,发现火势越来越大,几扇房门都被烧穿了。钱莫争在走廊里大声呼喊:“杨谋!快出来!”

但房间里丝毫都没动静,钱莫争只得叫女人们先逃生,自己冒着火苗冲向杨谋的房间,一脚踹开房门,烟熏得他睁不开眼睛,好不容易摸到卧室,依稀可辨杨谋的背影。

钱莫争抓住他的胳膊:“什么时候了,快走!”

“不,我要留下来,陪着我的妻子。”

杨谋几乎半闭着眼睛,对着床上唐小甜的尸体。

“现实一点好不好?你的妻子已经死了!你也想被烧死吗?”

不知是悲伤还是被烟熏的,泪水再度从杨谋眼里流下,转眼被热浪蒸发干净。他抓住已死的妻子说:“我怎能独自把她抛下?让她在火海中受煎熬?”

钱莫争也不知该如何劝他,情急之下扇了他一个耳光,同时大声喝道:“你已经失去了她,永远都不能再挽回了!”

巴掌火辣辣地打在杨谋脸上,竟一下子把他打醒了,双腿情不自禁地站起来,吸了口烟便剧烈地咳嗽起来。

“走啊!”

钱莫争拉着他的胳膊,硬把他拽出房间。杨谋最后回望了一眼,唐小甜已被浓烟覆盖,他心里明白这是真正的永别。

他们一路躲避着火焰,衣袖和裤脚管都差点烧着了,惊险万分地跑下楼梯,冲出大火中的楼房。

黄宛然、秋秋、玉灵和小枝都在外面等着,发现彼此的脸全被熏黑了,尤其是杨谋还在不断咳嗽着。

钱莫争将他们拉出小巷,来到十几米外的街道上,无奈地看着大火吞噬整栋楼房。从五楼到底楼冒着烈焰,任何人都无法存活下来了。黑色烟雾直升高空,想必整个城市都能看到。可怕的大火劈啪作响,不时有电视机显像管爆炸的声音。而旅行团留在房间里的行李,包括所有人的衣服物品,有些人的现金和护照,还有冰箱里储存的食物,全部付之一炬了!

至于躺在二楼的唐小甜,则正好完成了火化仪式——杨谋痛苦地跪在地上,面对大火焚烧的楼房,这就是亡妻的葬礼了。

其余人也都目瞪口呆,几分钟前他们还在这栋楼里,此刻却狼狈地逃窜出来。这把火究竟是哪儿来的?是电路老化引起了短路?还是房间里早已埋藏的隐患?抑或有谁偷偷地放火?

不,也许全都不是,而是毁灭索多玛城的天火,是神对他们的惩罚!

短短几分钟后,楼房已被大火破坏得面目全非。就当他们手足无措之时,天上却响起了一个闷雷。

钱莫争下意识地仰起头,面对满眼的层层乌云,感到一滴水落进了眼睛。

紧接着是无数滴水——转瞬间大雨倾盆而至,就像上天的某种感应,一场及时雨覆盖整个沉睡之城,也包括这“热火朝天”的楼房。

水与火的缠绵——真是名副其实的一幕,六个人都仰头迎接雨水,就连压抑惯了的黄宛然。也舒展双臂释放开来,任由雨水冲刷脸上的眼泪……

“大本营”在雨下冒出无数青烟,发出水火交战的奇异响声,几分钟后大火渐渐熄灭,只剩下烧焦了的残垣断壁。

冰凉的雨水打在每个人头上,玉灵紧紧地抓着小枝的手,两个二十岁的女孩都有着相同的感动。眼前的大楼像一具尸体,每根骨头都露了出来,四处冒着恐怖的青烟。

不能再回去了!他们成了一群可怜的流浪儿,就连暂时寄居的家也没有了。钱莫争绝望地回过头来,却发现黄宛然的身边并没有秋秋——

他恐惧的眼睛睁得更大了,紧张地环视四周一圈,就是没有秋秋的身影!

“秋秋到哪儿去了?”

钱莫争立即冲到黄宛然身前,而黄宛然这才反应过来,一下子六神无主了。刚才所有人都被这场大火与接踵而至的大雨惊呆了,她也放松了抓紧女儿的手,就这么十秒钟的疏忽,便让秋秋钻了空子!

杨谋仍跪在雨中,玉灵看着他这副样子,竟莫名地内疚起来。但她并未上前扶起他,而是拖着小枝到店铺里避雨。钱莫争和黄宛然,感到世界都崩塌了,只剩下雨点把自己万箭穿心。他们迷茫地四处张望,在大雨中呼喊着女儿的名字——

“秋秋!请不要离开我们!”

罗刹之国。

当大雨骤然降临古老的国度时,大罗刹寺顶部的密室,依旧保持亘古的黑暗与干燥。

壁画永远与风雨隔绝,因为画中人的灵魂都在墙上。

叶萧、顶顶、孙子楚、童建国、林君如、伊莲娜,六个人站在神秘的石室里,面对那些鲜艳夺目的壁画,仿佛已坐在电影院里。

刚才看了四幅壁画,八百年前的故事已渐渐展开,大法师的叛乱成功,利用“龙之封印”屠杀大量生灵,占据了辉煌的罗刹宫殿。

然后,他们向第五幅壁画看去——

依然是混乱的罗刹王宫,不少地方腾起烈焰,战象践踏战败的士兵,木桩酷刑折磨着宫女。就在兵荒马乱的“兰那精舍”,公主被一队大法师的士兵抓住,正要被押往大殿面见篡位者。突然树丛里跳出一个男子,挥舞长长的战刀,迅速劈倒那些士兵,将公主救了出来。

顶顶再定睛一行,壁画里的男子果然是仓央。他显得格外勇猛英武,一只手抓住兰那公主,另一只手握着钢刀。有数百名士兵围住了他,但他的刀法非常独特,壁画里只见一片白光飞舞,人头与血肉纷纷飞起。他就这样杀开一条血路,保护着公主冲出危险的王宫,躲入原始丛林。

壁画下方转到密林深处,明媚的月亮悬挂中天,森林外有许多士兵在搜索,而公主与仓央躲在一个秘密的角落里。他们的衣服都已破损,脸上残留着血痕,却已忘情地拥抱在一起。公主将象征永远爱情的曼陀花,编制成花环套在仓央脖子上——代表自己已嫁给这个男子,两人成为森林中的秘密夫妻。

再看下面的文字也非常简短,孙子楚翻译了出来——

“仓央在乱军中救出了公主,两人在森林中秘密结婚,躲避大法师的追捕。”

伊莲娜连连点头说:“这故事还挺浪漫的。”

接着他们转到了第六幅壁画前——

国王戴着金冠卷土重来,骑在一头白色战象上,身后排列着成千上万的军队。兰那公主与仓央也出现在国王阵中,显然国王找到了效忠于自己的军队,并有了仓央这样勇敢的武士做将军,气势汹汹地讨伐版乱的大法师。而另一边同样盔明甲亮,大法师将自己的军队集结在宫门外,双方就在大罗刹寺的五座宝塔脚下,展开了无比惨烈的战斗。许多人被战象踩死,双方士兵用长矛刺穿对方身体,倒地者无一例外地被砍下了人头。天空中出现许多秘密武器,有的酷似飞碟UFO,有的则像焰火和炮弹,地面也炸开许多陷阱,双方在陆地和空中殊死搏斗——简直就是第三次世界大战。

但在壁画下方形势急转直下,国王的军队像中了某种毒药,大多口吐白沫倒地毙命,浑身的皮肤都溃烂了。国王再度丢下军队逃跑,就连兰那公主也被大法师俘虏,仓央则身负重伤倒在死人堆里。

看完这惊心动魄的画面,孙子楚再翻译下面的梵文——

“大法师使用‘龙之封印’的力量,国王的军队大多中毒而死,国王也逃入丛林的更深处。公主不幸被敌人俘获,大法师不但垂涎于公主的美貌,而且想通过迎娶公主,而获得王族身份登上王位。

“太可怕了!”伊莲娜第一个跑到第七幅壁画前,“让我看看结果怎样了。”

顶顶感到肩膀上一阵剧疼,像有绳索将自己捆了起来,她艰难地深呼吸,看到壁画里再度呈现了王宫——

罗刹王的宫殿已收拾一新,张灯结彩像是举行什么典礼,大法师戴上国王的金冠,接受文武群臣的叩拜。一个披挂着盔甲的武士走上大殿,他正是来自古格的仓央,整个罗刹国都已传遍了他的威名。但他的背上插着荆棘,竟像个奴才一样一步一磕头,恭恭敬敬地来到大法师跟前。

“难道他是来投降的?”

林君如疑惑地问了一句,在壁画的下半部分,是仓央向大法师敬献地图的情景。当地图全部打开之际,突然出现了一把锋利的匕首——荆轲刺秦王的“图穷匕现”!大法师没有秦始皇那么好的运气,仓央果断地抓起匕首,直刺入大法师的胸膛。

大法师当场被刺杀身亡,仓央自己也未能幸免,效忠大法师的武士们一拥而上,立刻将仓央乱刀砍死!

看完这幅悲壮的壁画,已不再需要孙子楚的翻译了,每个人都被历史的精彩与残酷震惊,仓央诈降刺杀了大法师,却牺牲了自己的生命,为的只是兰那公主?

他们再看第八幅壁画——在一轮明月的照耀下,罗刹王宫的大门,塔门上微笑的佛像,已沾染许多血污。一颗人头挂在塔门之下,正是仓央的人头。在宫墙的隐蔽之下,一个年轻女子悄然而至,披着一身白色长袍,躲过卫兵们的盘查来到塔门。她颤抖着拉起那根绳子,将仓央的人头捧在怀中。壁画下部可以看到她的脸庞,果然是兰那公主,她紧紧怀抱人头,丝毫都没有恐惧,眼神里只有悲壮和柔情。她带着仓央的人头离去,如精灵隐入浓浓月色。

“爱人的头颅?”

顶顶痴痴地念出几个字,这是她当年读过的一本小说的名字——公主盗走情人被斩首的头颅,然后怀抱爱人的头颅远走高飞。司汤达的《红与黑》也有相同的结尾,玛蒂尔德抱着于连的人头去埋葬。

其他人移到第九幅壁画前——却是地狱般的景象,熊熊大火点燃罗刹之国,所有巍峨的宫殿都毁灭了。人们纷纷四散逃窜,来不及逃命的葬身于火海。只有七个男人逃入大罗刹寺内,他们捧着一个石匣,一直进入中心密室,将石匣再度封闭在里面。然后,他们又跑到接近顶部的密室,坐在里面描绘起了壁画。

这是密室里最后一幅壁画,罗刹之国的精彩故事,终于要画上一个休止符了。孙子楚激动地翻译着下面的梵文——

“就在公主盗走爱人头颅的当晚,罗刹之国被叛军放了一把大火,昔日辉煌的宫殿文明,终于在一夜之间毁灭。我们七位国王御用画师,意外地发现了‘龙之封印’,并将其送回大罗刹寺的密室,重新把它封闭于石匣内。但我们也无处可去了,便留在大罗刹寺内。这间宝塔下的地宫,正好可以给我们描绘壁画,留下这九幅传奇的故事,作为罗刹之国灭亡的纪念。现在粮食已经用尽,饥饿与病痛正吞噬着我们,死神就在壁画前微笑,请将我们带到地狱。再见,八百年后来自中国的朋友们,感谢欣赏我们生命中最后的颜色!”

生命中最后的颜色——感谢你们,八百年前全世界最伟大的画家!

大雨滂沱……

从沉睡之城到罗刹之国。

秋秋仰望阴郁的天空,表情如此冷酷决绝,仿佛一下子长大了十岁。

南明城西缘的小径上,溪水在雨中暴涨,几乎漫过整个林阴道。她不知从哪儿弄了一把伞,快步向城市西部边缘跑去,也是昨天清晨骑自行车经过的路。雨淋湿了她的裙子,湿湿的发丝黏在额头上,心跳却越来越快。

十几分钟前,大本营突然着火,妈妈带着她逃了出来。紧接着下来的倾盆大雨,让她趁着妈妈不备,悄悄地溜到了对面的小巷。秋秋很快弄清了方向,在雨中向西飞奔而去。雨水是那么冰凉,却无法抑制自由的欲望,无拘无束地奔跑着的感觉真好!她要逃离妈妈与钱莫争的牢笼,还要去看看爸爸的坟墓。

尽管,上午妈妈刚告诉她一个秘密——自己的亲生父亲居然是钱莫争,但秋秋并不打算相信,即便是真的又能说明什么?只能说明妈妈的低贱与肮脏,还有那个钱莫争的卑鄙,他们都不是什么好人,也不配做自己的爸爸妈妈。

秋秋心中的父亲永远是成立,他虽然有许多坏毛病,却在鳄鱼面前牺牲了自己,勇敢地拯救了女儿,只有这样的男人才配做自己的父亲!

十五岁的女孩在大雨中跌跌撞撞,转眼已经到了鳄鱼潭边,她立刻扑在成立的墓前——不过是一堆泥土和标记而已。

泪水混合雨水流下来,但秋秋不敢过多停留,她知道妈妈和钱莫争很快就会追来,她只能抓起一把成立坟墓上的泥土,匆匆冲向那个致命的深潭。

黑色的水面上已满是水花,她飞快地沿着水岸行走,丝毫都不害怕鳄鱼会出来。昨晚她听到了大家的谈话,知道探险队是如何绕过鳄鱼潭,通过一条森林中的小径,进入传说中神秘的罗刹之国遗址。秋秋也渴望走进那个地方,因为她相信冥冥之中,有股力量在召唤着她。在那里可以摆脱一切烦恼,什么爸爸妈妈学校老师全都不复存在,不用再回到令人烦恼的城市了,也不用再回到该死的家里了,如果有哈利·波特的魔法学校,如果有绿野仙踪的奇异世界,如果自己永远都不再长大……

没错,命中注定的罗刹之国。

她迅速地绕过了深潭,找到了丛林中的秘密通道。进入头顶布满树冠的小径,几乎可以不用撑伞了,很少有雨滴能透过重重树叶落下来。她收了伞跑得更加飞快,很快就冲出了林间小道,望见了那古老的围墙,

这就是神秘遗址?秋秋心头重重地一震,重新打开雨伞,沿着围墙找到塔门,走进了“另一个世界”。

进入塔门她已不再属于自己,只是一具撑着伞的年轻肉体,在两排魔鬼的注视之下,怔怔地走向命运应许之地。

穿过第二道塔门,秋秋见到了大罗刹寺。

雨中的金字塔,宛如中美洲丛林里的古玛雅神庙。那五座高不可及的宝塔,几乎已刺入乌云的腹中。

走到底层台基的脚下,她的脖子几乎已仰成了九十度,目瞪口呆地看着奇迹,口中念念有词:“是的,爸爸就在塔上!”

大罗刹寺之巅。

六个人还被困在密室之中,完全不知道外面的倾缸豪雨。

九幅壁画刚刚欣赏完,大家还未从八百年前的传奇中抽身出来。尤其是顶顶摸着自己的心口,仿佛抱着一颗男人的头颅。

“八百年后来自中国的朋友们?”孙子楚瞪大眼睛,复述了壁画下的这句话,“不可思议!他怎么知道我们会在八百年后来到这里?”

“预言?难道罗刹之国的人们都是预言家?”

“还是天机——不可泄漏?”

就在他们胡扯的时候。林君如将手电照向石室的另一个角落。电光正好掠过一堆白色的影子,靠近了才发现,地上还有一堆白骨!

林君如吓得尖叫了一声,孙子楚立即赶上去细看,还不止一个人的骨骸。在石室的角落里,排列着七具完整的人类骨架。

其他人也都围过来了,叶萧数了数这些骨骸说:“我明白了,他们就是创作这九幅壁画的画家们——刚才你说是有七个画家,这里有七具遗骸,他们在画完这些壁画后,就孤独地死在了这里。”

顶顶忽然深深地三鞠躬,面对躺在角落里的这七位画家,轻声念道:“你们才是最伟大的!感谢你们!”

她的举动让大家都颇为伤感,叶萧却不解地说:“他们为何不逃出去呢?”

“大门可以移动,他们完全有逃生的机会。不过,既然文明已经毁灭了,要他们这些画家还有什么用?还不如在记录完历史之后,陪伴自己的画变成枯骨。也许画家们的灵魂,已永远活在壁画的世界中。”

顶顶说完后觉得很揪心,下意识地握拳敲了石壁一下,不想头顶落下来许多石屑。她赶紧退到一边,拍打身上的灰尘。童建国警觉地仰起头,用手电照射着上方,果然发现一条缝隙,不断掉落下灰尘。也许是年代过于久远,加上这些人突然跑进来,震动了早已脆弱的石室结构。

“谁愿意给我搭人梯?”

童建国用手电照着孙子楚的脸,他赶紧摇头:“我堂堂大学老师,怎能让你踩在脚下?”

没想到叶萧推了他一把:“快点吧,别磨蹭了!”

孙子楚只能一万个不愿意地趴在墙边,让童建国踩到他的肩膀上。童建国嘴里咬着手电简,手指插进石条间的缝隙,几乎可以穿到上面去了。他用力地推动了几下,没想到一块石条竟碎裂开来,还好没砸到他们身上,但头顶露出了一线幽光。

众人更加兴奋了,那幽光说明离出口不远,并吹进来一阵湿润的空气。只有顶顶皱起眉头,担心新鲜空气会不会损坏壁画。

童建国两手攀住上面的口子,吃力地爬出天花板,随后低头大喊道:“快点上来!”

叶萧让林君如和伊莲娜先上,她们照旧爬在孙子楚的肩膀上,由上面的童建国接应,拉出了下面的石室。

他又催促着顶顶:“快点上啊。”

顶顶还依依不舍地看着壁画,咬着牙爬上孙子楚的肩膀,只听到脚下一阵哼哼声:“哎哟!轻点啊!我可真倒霉啊,成了一块垫脚的砖头。”

然而,就当童建国即将抓到顶顶的手时,周围的石头又落了下来。下面的孙子楚立刻趴到地上,顶顶也摔到了他背上。整个天花板都发出声响,叶萧急忙大喝:“快闪开!”

三个人连滚带爬地冲向大门边,几乎在同一时刻,更多的石条砸了下来。石室里尘土飞扬震耳欲聋,顶顶双手抱着脑袋,躲在门边的角落里。

十秒钟后,叶萧再度睁开眼睛,却发现一丝亮光都没了。三支手电筒摔坏了两支,只剩下一支忽明忽暗。

“差点要了我的命!”

孙子楚倒在地上不停地呻吟着,叶萧摸了摸他的后背和脑袋,幸好并无大恙。

顶顶也颤抖着站起来,往前走几步便摸到一堆石头,看来是半边石室塌方了,顶上的石条断裂下来,将他们封闭在一块狭窄的空间里。

“童建国!”

叶萧大叫着同伴们的名字,但石头堆后什么声音都没有,厚厚的石条将一切阻隔,想必刚钻上去的那三个人,也不会听到他们的呼喊。

“也许他们被压死了?”

孙子楚这才翻过身来,轻声说出一句诅咒似的话。

“别乱讲!”叶萧愤愤地靠在石门上,“该死!这些石头已经上千年了,刚才被我们这一折腾,不塌方才怪!我们没给石头砸到算命大!”

孙子楚也不再说话了,三个人沉默了片刻,忽然听到一阵轻轻的抽泣。叶萧心里也酸楚起来,唯一的手电照亮顶顶的脸,两行清泪如珍珠挂在腮边。

“你为谁哭泣?”

罗刹之国。

中央宝塔。

童建国、林君如、伊莲娜,正在大罗刹寺顶端的宝塔之内。

几分钟前,童建国扒开破碎的石条,爬到一个光线幽暗的空间里,发现身后是尊神龛,有道门可以看到外面的天空,并听到滂沱的大雨声。他惊讶地走出那道门,立刻被大雨浇得浑身湿透。原来他已来到了中心宝塔下,大罗刹寺的顶层平台,整个罗刹之国都在脚下,几乎伸手就能抓到乌云。

他把林君如和伊莲娜也拉了上来,但其余的石头随即塌方。地面凹进去一大块,全被破碎的石头封闭住了。爬出来的三个人惊魂未定,下面的三个人还生死未卜。

林君如拍着心口喘气:“真是吓死我了!我们怎么会来到这里?石室上面居然是中央宝塔?”

“其实,许多佛塔底下都有地宫,最有名的就是陕西法门寺地宫。通常地宫里会有许多宝贝,比如我们刚才看到的壁画。刚才我们打碎了地宫的石条,直接向上爬到了塔底!”

还是童建国见多识广,枯坐在塔里敲打着石堆,试试下面有没有反应。而伊莲娜和林君如都挤在门口,看着顶层平台的精美雕刻,还有大雨中的罗刹之国。

忽然,空中炸开一个闷雷,几道闪电划过阴郁的天空。

平台边缘出现一个人影,幽灵似的穿过雨幕,笔直向中央宝塔走了过来。

难道叶萧等人又爬上来了?

但那人影分明是个少女,穿着裙子撑着雨伞,飞快走到他们跟前。

伊莲娜睁大了眼睛,谁都想不到居然是她——

秋秋!

十五岁的少女面色苍白,眉毛微微跳了一下,便跑进了中央宝塔。

“你——你怎么会来的?”

林君如也抓住少女的手,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这女孩是如何走了那么多路,找到这神秘的罗刹之国的?会不会后面也有人呢?她往平台外面看了看,大雨中夹杂一些呼喊声。

秋秋全身都已湿透,雨伞丢在地上,躲在神龛下不住的发抖。她不愿回答别人的话,只想找到一个没有拘束的世界。

童建国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披在秋秋身上,以长辈的口气说:“又乱跑出来了吧?你妈妈肯定非常着急!等会儿我就送你回去!”

“不!”

少女干脆地吐出一个字,把头埋在双膝之间,眼神绝望而冷酷。

一直站在塔门口的林君如,感觉风雨中的声音越来越清晰了,好像就是在喊“秋秋”!

转眼间,又有几个幽灵般的影子,出现在顶层平台的边缘。

“在这里!”

林君如几乎冲到雨中,使劲地向他们挥舞手臂。

对方显然也行到了她,迅速向中央宝塔跑来,原来是钱莫争、黄宛然、玉灵,还有小枝!

他们也跑进了宝塔底层,全身都被淋透了。心急如焚的黄宛然和钱莫争,几乎把嗓子喊哑了。玉灵抓着小枝的胳膊,靠在一起不停地喘气。

秋秋就在他们面前。

就在黄宛然要扑上来的时候,她的女儿却转身跑上了楼梯。

“秋秋!”

钱莫争又一次高喊起来,但无法阻止女儿的逃跑。

十五岁的少女像猫一样灵活,攀上宝塔内的石头台阶,迅速往塔顶方向爬去……

三万英尺之上,雷声阵阵。

“因为我发现了自己!”

三英尺之下,千年地宫。

悲伤的顶顶轻轻抹去泪水,她并不是为了困于地宫而流泪,而是为了八百年前的故事,那颗爱人的头颅。

她不愿让别人见到自己流泪,而故意背对叶萧和孙子楚,脸贴着古老的壁画。手电光线再次熄灭,亘古的黑暗笼罩全身,仿佛又回到了阿里高原,古格遗址的深深洞窟。

还记得那个洞窟——藏尸洞。

一年前,顶顶在古格遗址拍完MTV,返程路上经过一座土崖,有人提议去看看著名的藏尸洞。她兴致勃勃地下车去了,洞口距地面两米,外表看起来毫不起眼,进去却异常宽敞。立刻传来一阵难闻的异味,原来里面的尸体都未完全腐烂。数百年来气味郁积于此。顶顶克服了恐惧心理,发现里面的干尸都没有人头。据说当年古格战败之后,敌人将所有古格人斩首,尸骨存放在这个洞里。

当顶顶捏着鼻子要离开时,却在洞口附近发现了一个牛筋包,被尸骨与尘土埋藏着,只露出一段包的背带。她用力拉出这个包,看样子是八十年代的东西。她不好意思把这破烂带回到车上,便打开包的拉链行了行,里面只有一本笔记簿。

顶顶带着它上了车,在摄制组回拉萨的路上,她悄悄打开笔记簿,纸张还保存得不错,开头就是一行大字——《罗刹幽灵记》。

下面是用钢笔写的手稿,居然全是文言文,而且是第一人称:一个宋朝的和尚,叙述他在森林中长途旅行,抵达了一个叫罗刹之国的地方……

全部看完这些艰涩的文字,顶顶已回到了拉萨,笔记簿结尾写着这样一行字——

“我,史敬迁,S大历史系教授,于今年八月抵达古格遗址,这片完全未开发的处女地,世界上绝无仅有的宝藏。在度母殿后的一个洞窟中,发现墙壁上有密密麻麻的汉文,我把它们抄写在笔记簿上,便是刚才这篇传奇的《罗刹幽灵记》。因最后一段文字过于模糊,而未能全文抄录下来,但我读出了大致意思——本文的作者,一位宋代僧人,晚年游历至古格王国,在王城下的平民区偶遇故人。那是一位年轻少妇,穿着古格当地妇女的服饰。本文作者一眼就认出了她,正是当年在罗刹之国遇到的兰那公主!他异常惊讶地与她攀谈,她却怯生生地躲避着他。在人群之中销声匿迹。作者遂不胜感慨,其后文字已无法辨认。

1985年8月19日”

看完最后的日期,居然是1985年写的,顶顶感到分外奇特。马上托人去打听史敬迁,才知道在1985年8月,有个年轻的教授独自闯入古格遗址。当时古格还没有被开发,是一个鲜为人知的地方,史敬迁教授从此在那里失踪,再也没有他的消息了。

也许,笔记簿是他留下的唯一遗物,但顶顶怎么也想不通,为何会在藏尸洞里发现它?不久,她在拉萨机场托运行李时,这本笔记簿竟然意外丢失了,至今仍搞不清原因。

一年过去了,顶顶几乎遗忘了这段经历,却在罗刹之国被重新唤醒——所有的碎片都串联起来,这些壁画里的古老故事,石棺中无头的尸体和奇异的甲片,还有古格遗址中怀抱“爱人的头颅”的女子遗骸。

八百年前,当罗刹文明灭亡之际,兰那公主带着仓央的人头,以及他生前用过的部分甲片,永远离开了罗刹之国。她跋涉过高原和雪山,来到遥远的古格王国,身份不再是兰那公主,而是一个普通的朝拜者,包袱里藏着一颗“爱人的头颅”。她从此隐姓埋名生活在古格,孤独而平静地度过了一生,死后被埋葬在洞窟中,手里依旧抱着那颗人头,随葬品只有一堆仓央的甲片。

这就是兰那公主的一生,也是壁画里没有交代的结局。仓央留下的无头尸体,被罗刹之国的幸存者们,当做英雄放置在大罗刹寺内,也包括他披挂过的整套盔甲,从此沉睡了八百个春秋冬夏……

罗刹之国。

大雨倾盆。

中央宝塔内部,一个轻巧的身影,正攀着石阶扶摇直上。十五岁的秋秋,竟已一口气爬了九层,汗水混着雨水打湿了石壁,她还没来得喘上一口气,便听到下面传来妈妈的喊声——奇--書∧網“秋秋!”

黄宛然刚爬到第七层,毕竟不如年轻的女儿,绝望地向上高喊着,希望秋秋回心转意。而深邃的宝塔内部,像无限延伸的甬道,只传来自己凄惨的回音。

几十分钟前,当大火烧毁大本营后,他们发现秋秋趁乱逃跑了。钱莫争推测秋秋可能去了鳄鱼潭,因为那里埋葬着成立的尸体。而玉灵认为秋秋可能走得更远,那就是城市边缘的罗刹之国,每个孩子都渴望冒险,昨晚大家都说起了神秘遗址的事,肯定令秋秋非常向往。

但钱莫争和黄宛然都没去过罗刹之国,所以必须要由玉灵带路,但小枝又该怎么办呢,杨谋依然跪在地上不起,显然不可能指望他了。

没有时间再考虑了,小枝自己先说话了:“我和你们一起去吧,请放心,我也希望找到秋秋,我不会逃跑的!”

于是,钱莫争、黄宛然、玉灵、小枝迅速出发,他们在路边找了几把雨伞,经过鳄鱼潭的时候,发现成立的坟墓被人动过了,显然是秋秋刚刚经过。

四个人快跑着通过林间小径,一直冲入神秘的罗刹之国。在大雨中遥望大罗刹寺,却发现有个模糊的人影,正在攀爬金字塔的台阶——肯定是秋秋!他们飞快地爬了上去,同时高喊着秋秋的名字。

黄宛然无暇欣赏大罗刹寺的壮丽,却在中央宝塔下见到了童建国等人,让她心力交瘁的女儿也在里面。

可秋秋一见到妈妈就爬上塔去,黄宛然绝不能再让女儿溜掉,紧追不舍地跟了上去。

说话间她已爬到九层,下面传来钱莫争的脚步声,他也爬到第五层了。外面电闪雷鸣,狂风暴雨,随时能将古塔吹倒。她的体力本已彻底枯竭了,竟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让她继续追赶女儿。

十层、十一层、十二层……

黄宛然发疯似的冲到了第十九层空间!

“秋秋!”

终于见到了女儿,蜷缩在角落里的少女,湿湿的头发贴着脸颊,雨水汗水布满额头。

在宝塔的最高一层,狭窄的塔顶充满了雨水,原来上面有块石板破碎了,雨点全部打了进来。

妈妈用身体保护着秋秋,将女儿紧紧搂在怀里,轻吻着她的脸说:“对不起!妈妈对不起你!一切都是妈妈的错!”

“妈!”

秋秋也放声哭泣起来,心里仍然充满怨恨,但此刻只想躲在妈妈怀中,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

“我们永远都不要分开,秋秋,我的好女儿。”黄宛然贴着她的耳朵说,“你的亲生父亲,就是钱莫争!不管过去发生过什么,要记住我们都是爱你的!”

秋秋抬眼看着妈妈,雨水从顶上坠入眼睛,却不知该点头还是摇头。

突然,天空又一记惊天动地的雷声。

耀眼的闪电自云端打下,竟正好劈在群山之间,罗刹之国的中央宝塔顶上!

塔顶的人根本来不及反应,便是剧烈的轰鸣和火光,似乎有万丈光芒射在脸上,紧接着宝塔的葫芦顶就被闪电打成了碎片。

宝塔被闪电削掉了整整一层!

第十九层消失了,只留下一对母女还在上面,四周已空空如也,连护栏都没有了,像站在大树最顶端,情况惊险万分。

还未从雷鸣中回过神来,又一阵猛烈的风雨袭来,黄宛然已无法抱住秋秋,脚底一晃便退了半步。

半步即是深渊。

黄宛然失去了平衡,从中央宝塔的第十九层——坠落。

“妈妈!”

秋秋紧贴着残存的塔体,将头探出宝塔外沿,悲痛欲绝地望着妈妈掉下去。

此时钱莫争已爬了上来,用力抓住女儿的后背,在狂风暴雨的围困下,硬将秋秋拉到下面一层,暂时脱离了危险。

在中央宝塔的旁边,黄宛然正急速坠落,三十八岁的身体,在空中依然美丽匀称,无数雨点划过她的脸庞,狂暴的风吻着她的头发,连同眼角里飞出的泪水。

下坠过程中她极目远眺,才发现景色如此瑰丽,莽莽山野中的古国遗址,大金字塔上的五座宝塔,她是一只飞翔的燕子。

自由落体——

黄宛然还记得小时候,她在少年体校练过跳水,在空中做出各种优美的姿势,自由落体到碧蓝的水池中,虽然后来做了医生,仍多次在梦中穿上泳衣,从十米高处腾空一跃……

这辈子所有的烦恼都忘了,她确信自己只有十三岁,美丽动人的黄毛丫头,许多小子都想给她传纸条,许多女孩向她投来嫉妒的目光。

现在,她跃下一百米的高台,向后翻腾两周半转体两周半屈体,难度系数3.8!

狂风暴雨的陪伴下,她做出了史上最完美的跳水动作,然后一头扎入地狱之门。

黑屏。

五秒钟。

在鲜血四溅的顶层平台上,黄宛然得到了人生的最高分。

不是天堂。

不是地狱。

不是人间。

而是另一个世界。

黄宛然行走在一条白色的甬道内,四周雕刻着许多神秘的微笑,厚厚的嘴唇里吐着咒语。她感到自己的身体轻了许多,仿佛从地面飘浮起来。

推开一扇黑色的门,里面是个宽敞明亮的房间,成立正端坐在椅子上。他依然是西装革履,身体和四肢都很完整,没有想象中只剩下的一半。

成立站起来抓着妻子的手,露出难得的微笑:“你终于来了,亲爱的。”

“你,不恨我了吗?”

“我从来没有恨过你。”

黄宛然怔怔地点头,顺势靠在他的肩头,听到他翻动书页的声音,才发现他手里拿着一本书,封面上印着《天机》,下面是“第二季 罗刹之国”。

“我刚看完这本书,里面写了我们的故事,我很感动。”

“但愿秋秋不要看到。”

“不,她迟早会看到的,因为《天机》的第三季,很快就要出版了。”

“什么时候?”

“请耐心等待——旅行团里其他人的命运,将会发生剧烈的变化和转折,而天机的世界里最大的谜:南明城为什么会空无一人?将会在《天机》第三季里解开!”

天机:第二季 罗刹之国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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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机》第三季:《大空城之夜》

作者:蔡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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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13

2006年9月28日

罗刹之国。

大雨如注。

电闪雷鸣。

黄宛然从中央宝塔顶上坠落,自由落体了数十米之后,在顶层平台上粉身碎骨。

童建国、林君如、伊莲娜、玉灵、小枝,在塔底目睹了她最后的表演,她为自己打出了人生的最高分。

鲜红的血被雨水冲刷,奔流着倾泻下大罗刹寺,顺着无数陡峭的石头台阶,挂出一道死亡的瀑布,直至冲入古老的广场,浇灌每一寸布满尸骨的泥土。

没人敢走到她身前。模糊的脸庞和扭曲的身体,在死后经受神圣的洗礼。一朵朵红色的水花绽开,是否是她坟头不败的野花?

昨晚,她没能将唐小甜从死神手边救回,今天她自己进入了死神口中。

黄宛然是第六个。

五分钟后,钱莫争搂着十五岁的秋秋,颤栗地从塔内出来了。他们早已浑身湿透,飞快地冲到雨里,扑在黄宛然破碎的身躯上。

钱莫争将她的头轻轻捧起,仿佛一下子轻了许多,他低头吻了黄宛然的唇——还保存得完好无损。口中喷出的鲜血,就像最鲜艳的红色唇膏,令她依然妩媚动人,仍是十七年前香格里拉最美的医生。

她的唇仍然温热,灵魂还不愿轻易离去,缓缓地纠缠在钱莫争嘴边,梦想与他融为一体。

而秋秋将头埋在妈妈怀里,她所有的肋骨都已粉碎性折断,使得身体软绵绵的像一张床。秋秋的泪水打湿了床单,只愿永远裹在这张床里,再也不要分离半步。

“妈妈!对不起!我不会再离开你了。”

十五岁的少女抽泣着,但任何语言都是那么苍白——妈妈是为了救她而死的,只因为她的固执和冒险。她无法宽恕自己的冲动,只剩下一辈子的内疚和悔恨,并且永远都无法偿还。

昨天清晨刚刚失去“父亲”,几分钟前又失去了母亲。短短三十多个小时,她从家庭完整的富家女,变成了“父母双亡”的孤儿。世界仿佛在刹那间崩溃,对自己而言已是末日?

秋秋闭上眼睛任大雨淋湿全身,耳边只剩下哗哗的雨声,黑暗里仿佛见到妈妈的微笑。

几秒钟后,一双手将她拉起来,拖回宝塔内躲避雨点。那是童建国的大手,温暖又充满力量,将女孩紧紧搂在肩头,不再让她看到母亲的尸体。

天空又闪过一道电光,钱莫争绝望地抱起黄宛然,缓缓向顶层平台的边缘走去。脚下的血水几乎都被冲干净了,只有某些残留在雕像间的血痕,还发出惨淡的红光。

“小心!”童建国把秋秋交给林君如,立即冲到钱莫争的身边,“你要干什么?”

他仍面无表情地走了几步,才一字一顿地回答:“我要带她离开这里。”

“你要抱她下去吗?这太危险了,那么大的雨,那么陡峭的石头,你自己都会送命的!”

“我不怕。”

钱莫争回答得异常平静,这让童建国更加着急:“我不管你和她到底什么关系,反正我不能让你这么送死。”

情急之下他张望着四周,视线穿过茫茫的雨幕,落到西北角的宝塔上。他马上拉住钱莫争的胳膊,大吼道:“快跟我来!”

钱莫争只得抱着死去的黄宛然,跟着童建国来到宝塔内。他们钻进狭窄的塔门,里面是个阴暗干燥的神龛,与外面的世界截然不同。

“就把这里当做她的坟墓吧。”黑暗中童建国无奈地说,“让她与天空近一点。”

钱莫争颤抖了片刻,便放下黄宛然的尸体,两行热泪滚落下来,他深呼吸了一口气说:“再见,我的青春。”

他和童建国钻出洞口,随后从周围搬了些碎石头,迅速地把洞口填了起来,整座宝塔就此成为坟墓,矗立在大罗刹寺顶层的西北角,最接近那个极乐世界的角落。

大雨坠落到他们眼里,钱莫争仰望高耸入云的中央宝塔,最高一层已被雷电劈毁,由十九层变成了十八层——地狱减少了一层,但并不意味着罪孽可以减少一层。

正如悬疑也不会减少一层。

顶层平台的下面一层。

悬疑在继续。

“世界上最快的速度是什么?”

“光速?”

“不,是念头的速度。”

手电光线再度熄灭了,地宫仅存的狭小空间里,顶顶就像站在舞台上,用磁性的声音划破黑暗。

“念头?”

叶萧疲倦地靠着壁画,心里咯噔的颤了一下,他和孙子楚还有顶顶,仍然被困在壁画地宫内,残留的氧气已越来越少,就像小时候玩捉迷藏的游戏,躲进封闭的大衣橱里的感觉。

“念头会支配你的动机和因果。”

“你现在的念头是什么?”

“命运——”近得能感受到她口中呼出的气息,带着微微的颤动,“命运让我来到罗刹之国,发掘尘封的秘密,窥视自己的灵魂。”

“不单单是你,还有我!”

沉默半晌的孙子楚突然插话,语气却消沉而低落,与平日生龙活虎的他判若两人。

叶萧也补充了一句:“没错,我们所有的人,只要踏入这座沉睡的城市,都将看到自己的秘密和灵魂。”

“只要对你的念头稍做分析,便可了解自己、充实自己、爱自己。”

顶顶一口气连说了三个“自己”,仿佛感受到了那个人的痛楚,也在隐隐刺痛自己的神经。

“也许吧。”

“对于一个想深度找到自己的人来说,念头很重要!”

她最后又强调了一句,然后站起来打开手电,照射着叶萧和孙子楚的脸。

他们俩都用手挡着眼睛,孙子楚低声道:“省着点儿电吧。”

“省到我们都成为枯骨吗?”顶顶忽然怔了一下,抬头看看昏暗的天花板,脸色凝重地说道,“你们有没有听到?”

“什么?”

“刚才,有什么奇怪的声音,就在我们头顶——重重的撞击声,但又隔了几层石板,到这里就很轻很轻了。”

这种描述让孙子楚毛骨悚然,也立刻爬起来说:“我都快要被逼疯了,还是快点逃出去吧。”

顶顶的手电扫到石门上,刚才是几人合力推开了门,现在这堵门又沉又重,再度嵌在门槛里面,不知如何才能打开。叶萧拖着孙子楚,两个人用力去推这道大理石门。顶顶也来帮忙,但无论三个人多么用力,大门却依旧纹丝不动。

“该死!为什么进得来却出不去?”

孙子楚拼命敲打着石门,仿佛祈求外面的灵魂为他开门。叶萧则接过顶顶的手电,仔细照射着门沿四周。

忽然,他发现在石门右侧的墙壁上嵌着一座十几厘米大小的神龛,上面有个匕首状的凹处,就像正好有把小匕首被挖了出来。孙子楚也紧盯着这里,感觉这形状似曾相识,低头思索了片刻,猛然拍了拍脑袋。他立刻打开随身的包,取出了一把古老的匕首。

就是它!

昨天上午在森林中的小径上,发现了一个神秘的骷髅头,死者口中含着一把匕首——连刃带把不过十厘米,一头是锋利的尖刃,另一头却雕着个面目狰狞的女妖,虽然表面已经锈蚀,但历尽数百年依旧精美,乍一看就有摄人心魄的力量。

“怎么会在你的包里?”

叶萧立刻质问孙子楚。他只能红着脸回答:“你知道我是教历史的,特别喜欢这种小玩意,实在忍不住就偷偷藏在了包里。”

“混蛋!”

在叶萧骂完这句之后,顶顶从孙子楚手里夺过小匕首,昨天还是她最早发现这东西的。

瞬间,她想起身边的第七幅壁画——仓央如同荆轲刺秦王,用“图穷匕现”的方法刺死了大法师,画里的凶器不就是眼前的这支匕首吗?

她的心跳又一次快起来,不知什么原因,这把决定了罗刹之国命运的小匕首,被塞入了一个死者的嘴巴里,在森林中沉睡了八百年后,最终落到了萨顶顶的手里。

她颤抖着将匕首放到眼前,匕首握柄处的女妖雕像,仿佛睁开了双眼,射出骇人目光。

顶顶将小匕首缓缓举起,对准石门旁边的小神龛,小心地塞入那匕首状的凹处。

就像是模子和模具,小匕首竟丝毫不差地安了进去,无论是锋利的刃口,还是锯齿状的女妖雕像,都与凹处的边缘严丝合缝,仿佛就是从这块墙上挖下来的。

她深呼吸了一下,轻轻转动起小匕首。果然,神龛也跟着转动起来,就像钥匙塞进了锁眼里——匕首正是打开地宫大门的钥匙!

当叶萧和孙子楚感到一线生机时,却听到脚下响起一阵奇怪的转动。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脚底的石板已经碎裂,破开一个巨大的陷阱。地心引力如一双有力的大手,将他们彻底拉了下去。

四分之一秒后,三个人都掉下了深渊……

无底洞?

叶萧、顶顶、孙子楚,他们脚下的石板突然碎裂,带着三个人共同坠入深渊。

仿佛坠落了无数个世纪,在黑洞里时间被无限压缩,吞噬着宇宙中的一切物质,直到他们摔在一堆破烂上。

黑暗中扬起亘古的灰尘,仿佛经历了一次重生,他们都感到身下一片柔软,这片柔软让他们没有被摔伤。叶萧第一个爬了起来,幸好手电完好无损,他打开光束照到一张灰色的脸——孙子楚脸上全是各种纤维,仿佛是个捡破烂的,再看顶顶也是差不多的样子,他再摸摸自己的脸,果然三个人都是同一副尊容。

彼此都苦笑了起来,地下是一堆破布烂絮,孙子楚抓起几块看了看说:“这是古代的纺织品,大部分是丝绸和棉布,应该分别来自中国和印度,也许这里是布料仓库。”

刚才顶顶转动小匕首,却意外触动了地下的机关,石板碎裂让他们都摔下来。还好摔到了这些破烂上面,就像掉到充气垫子上一样,大难不死。

他们用手电照射四周,发现了一条深深的甬道。三个人立刻往下走去,脚下渐渐变成石头台阶,往下的坡度也在变大。此刻他们反而不再恐惧了,走了将近十分钟,他们感觉越来越接近地面了。

忽然,前方显出一线幽暗的光,叶萧加快脚步跑了过去。甬道尽头传来泥土的气味,那是个不规则的椭圆形出口,只能容纳一个人钻出去。孙子楚第一个爬了出去,立刻在外面兴奋地大喊起来,第二个爬出去的是顶顶,叶萧是最后告别黑暗甬道的。

爬出去便看到傍晚的天空,隔着一层茂密的树冠,枝叶上还残留着水滴。地面全是湿漉漉的,许多地方积着水,说明刚下过一场大雨。

终于逃出来了!叶萧仰天深呼吸了几口,仿佛在黑夜里行走了许久,突然见到了光明——尽管此刻天色已经昏暗,晚风却送来隐秘的花香,三人重新回到了人间。

回过头却见到一个树洞,在一棵大榕树的底下,他们正是从树洞里爬出来的。想必古时候是条秘密通道,以备受到进攻之时逃生所用。

顶顶站在树洞外恍然若失,竟又把头探进了树洞。幸好她没有钻回甬道,只是面对树洞不停颤抖,肩膀上下耸动起来,嘴里发出轻轻的抽泣声。

她怎么哭了?叶萧轻轻走到她身边,而她的脸几乎埋在树洞里,完全看不清她的表情——此情此景让他想起《花样年华》,梁朝伟跑到吴哥窟里,找到一个树洞倾诉并流泪……

还有多少回忆?藏着多少秘密?树洞已被倾诉了千年,不妨再加一个多愁善感的灵魂。也许只有树洞里的神灵,才能知道我们心底的前生今世。

当顶顶离开树洞之时,她已悄悄擦干了眼泪,和叶萧、孙子楚一起,走出茂密的榕树林子。前方又出现了小径,还有残破的佛像和建筑,回头借着傍晚的天光,可以望见大罗刹寺的轮廓。

“这里是兰那精舍!”

突然,某个黑色影子晃了过来,难道是传说中的守夜人?

三个人的心都悬了起来,手电光立刻扫过去。只见那魁梧的背影,缓缓回过头来,同样一道手电光照到了他们脸上。

他们眯起眼睛才看清那张脸——居然是童建国!

20:30

沉睡之城

旅行的意义。

叶萧、顶顶、孙子楚、童建国正在没有月亮的黑夜旅行。

几十分钟前,他们在大罗刹寺下遇到童建国,彼此都被吓了一跳。今晚总算人马会合了,迅速告别罗刹之国,穿过夜晚恐怖的森林,还有漆黑一片的鳄鱼潭,小心翼翼地回到了南明城。

此刻,四个人走在寂静的街道上,两边的路灯忽明忽暗,宛如鬼火笼罩着他们。又累又饿的孙子楚,刚听童建国讲完黄宛然的死,在这样的夜里不免心寒,他哆嗦着说:“下一个又会是谁呢?”

话音未落,前方传来一阵急促的跑步声,昏黄路灯下有个拉长的身影。几人都紧张起来,叶萧走到最前面打起手电。那人影越来越近了,似乎百米冲刺般狂奔而来,像个发狂的疯子。

当手电直射到对方的脸上,看到的却是一双布满血丝的惊恐眼睛,杂乱的头发覆盖苍白的脸,衣服上都是污黑的痕迹,但叶萧还是喊出了他的名字:“厉书!”

没错,他就是厉书,似乎完全没看见他们,依旧横冲直撞了过来。叶萧只能拦腰将他抱住,童建国和孙子楚也上前帮忙,像对付野兽一样将他制伏了。

将厉书架到路灯明亮的角落,顶顶掏出手帕擦了擦他的脸,孙子楚又给他喝了几大口水,叶萧抓紧他的胳膊轻声说:“别害怕!你看看我们是谁?都是自己人啊,镇定!一定要镇定!”

顶顶也盯着他的眼睛,那混沌而颤抖的眼珠里,藏着某个无法言说的秘密:“厉书,到底发生了什么?我知道你看见了!”

厉书已不再挣扎,气息也渐渐平稳,仰头看着对面的路灯,还有同伴们熟悉的脸:“你们回来了?”

“是的,早上你去哪儿了?”孙子楚着急地问道,“可把我给急坏了!”

他总算恢复过来了,深呼吸几下说:“让我想一想……想一想……”

叶萧示意别人不要再说话了,安静地等待厉书的回忆,直到他猛然睁大眼睛,惊慌地喊道:“对!我想起来了!想起来了!”

“什么?”

“我发现了……我发现了……惊人的发现……那是最最惊人的发

现……”

“最最惊人的发现?”

孙子楚又复述了一遍,他盯着厉书的眼睛,发现有一种异于常人的红色。

“是,我发现了沉睡之城的秘密!”

这句话让所有人都怔住了,“沉睡之城的秘密”——不正是这几天来苦苦追寻的吗?也是眼前无数个悬疑中,最终极也最致命的那个,谁都想解开这个谜底,这是他们逃出空城的唯一办法。

沉默,持续了十秒钟。

对面的路灯突然一阵闪烁,叶萧感觉有些晃眼,急忙追问道:“是什么秘密?是在哪里发现的?赶快告诉我们!”

“今天凌晨我就发现一些端倪,为了找到更多的线索,我就独自跑出了大本营,在南明城各个角落探访,果然又发现了不少秘密,直到今天下午才全部解开——天哪!你们肯定都不敢相信,任何人也无法猜到这个谜底,但这就是我发现的事实!天大的秘密!太不可思议了!也太疯狂了!”

厉书越说越激动,几乎要手舞足蹈起来。而别人都听得云里雾里,反而觉得他故弄玄虚,孙子楚皱起眉头问:“喂,到底是什么秘密啊?”

“沉睡之城的秘密就是——”厉书突然停顿下来,紧张地看着他们的眼睛,就像在观察一群敌人,随即摇头说,“不,现在的人还不够多,我得回到大本营,当着所有人的面来公布!”

“切!卖什么关子啊,你难道还要防我们一手?”

孙子楚露出极度厌恶的表情,也许旅行团里早已有了裂痕,彼此饱含着怀疑和不信任。

“这是天机——不可泄露的天机!”

厉书又一次强调,挣脱了他们的包围,走到大街上仰起头,像狼一样狂嗷了两下。

其他人看着都目瞪口呆了,可惜天上没有月亮,否则真以为他变成狼人了!

“先回大本营再说吧。”

叶萧低头走到厉书身边,几个人共同保护着他,忍着饥饿冲向迷离的夜色。

一行人又穿过几条寂静的街道,来到大本营前的马路,当回到熟悉的小巷口时,却一下子惊呆了!

大本营已变成了一堆废墟,残垣断壁矗立在黑夜里,丑陋得像具烧焦的尸体。难道这里也成了罗刹之国?

“怎么回事?”

孙子楚恐惧地大叫起来,端着手电冲进危险的废墟,三楼以上都已经毁了,全部行李都付之一炬,只剩下熏黑的墙壁和破碎的水泥。

剩余的那些人呢?他们都被烧死了吗?当他绝望地走出来时,却看到对面的小餐馆里,钱莫争跑出来大喊:“我们在这儿!”

劫后余生的几个人,终于汇集在了一起,在这间狭窄的潮州餐馆,互相看着对方,还好,起码没有缺胳膊断腿。

当伊莲娜看到厉书时,鼻子感到莫名的酸涩,立刻冲上去紧紧抱住了他。

这一幕让别人都很诧异——什么时候这两个人好上了?

伊莲娜什么都不顾忌了,想爱就爱想恨就恨吧,丝毫不顾厉书身上的污渍,只想听听他火热的心跳。厉书顺势搂住她的腰,他知道她的心里在怨恨,为何凌晨不辞而别?不管此刻是冲动还是爱,短暂的生命再也经不起等待了。

“你去哪了?发生什么了?”

面对伊莲娜的问题,厉书胸有成竹地微笑着,随后走到餐馆的中心,灯光最明亮的地方,其他人都围绕着他,他好像要对大家发表演讲。

他还煞有介事地咳嗽了一下,理了理杂乱的头发说:“现在,我要向大家公布——沉睡之城的真正秘密!”

20:45

2006年9月28日

刚才这句话让所有人鸦雀无声,都屏着呼吸等待他说话,厉书满意地深呼吸一下。大家的目光集中在他脸上,谜底就在他嘴唇后面,只要一张口便会爆发地震。

“那个秘密就是——”

在厉书拖出一个古怪的长音后,屋里所有的灯光都熄灭了,黑暗刹那覆盖了小餐馆。

与此同时响起林君如恐惧的叫声,每个人都在几乎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乱跑,在互相乱跑中撞在一起,宛如掉到深深的地宫中。距厉书最近的叶萧,只感到有个影子一晃,让他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就在大家乱作一团之时,灯光闪烁了几下,便又重新亮了起来。短暂的断电只有几秒钟,是餐馆的电闸老化了吗?

叶萧使劲眨了眨眼睛,发现眼前的厉书面色通红,将手放在自己的喉咙口,随即痛苦地倒在地上。

他的心里一凉,立即扑到厉书身上:“你怎么了?”

厉书却什么都说不出,似乎双手双脚都在抽筋,双眼瞪大着要突出眼眶,嘴角吐出一些白沫。

“糟糕!他快不行了!”

这戏剧性的转折让人不寒而栗,只有伊莲娜扑到厉书身上,着急地一把推开叶萧。

她将厉书紧紧抱在怀中,眼泪打落在他的嘴上,深深地送给他一个吻,希望能挽救他的生命。他的嘴唇颤抖了几秒,贴着她耳边轻声说——

“对不起,我不会再离开你了!”

说完他便闭上眼睛,再也没有心跳和呼吸了,任由伊莲娜悲伤地哭泣,再度将吻留在他的唇上。

厉书死了。

他是第七个。

童建国上去摸了摸他的脉搏,确认厉书已经死亡了,便重重地一拳打在墙壁上。林君如拖起了伊莲娜,为她拭去伤心的泪水。

孙子楚则吓得浑身发抖,就这么短短几秒钟的黑暗,厉书便死在了大家眼皮底下,距离第六个牺牲者——黄宛然只有四个多小时,下一个会不会轮到自己?

叶萧走到伊莲娜身边,尴尬地问道:“刚才厉书在你耳边说了什么?”

“说他不会再离开我了。”

伊莲娜厌恶地回答他,趴在林君如肩头接着流眼泪。

这就是厉书的临终遗言?叶萧回头看着其他人,无一不是恐惧和惊慌的神色。钱莫争把秋秋带进厨房,不想让她再看到死人了。

厉书的尸体依然躺在餐馆中央,叶萧又蹲下来仔细观察着,想要找到厉书猝死的原因。照道理应该把衣服剥光,仔细查看身体表面有无伤口,但有那么多女生在也实在不便。他细细检查了厉书的面部,翻开死者的眼皮看了看,厉书的眼球居然变成了红色。叶萧过去也参与过法医检验,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况,这实在是太不正常了。

然后,他又检查了厉书的左侧脖颈,发现了一个非常微小的红点子。原来是一个极容易被忽略的伤口,看起来就像是被蚊子咬了,或者是个被挤破的粉刺包。

叶萧赶紧取出手电筒,几乎把眼睛贴在死者脖子上,仔细观察着那个小伤口——表面有一层暗红色的结痂,起码已经有几个小时了,绝非刚才断电片刻受的伤。

再看伤口的形状,虽然不到一厘米大小,边缘却有锯齿状痕迹,像被某种动物咬的!

叶萧胆战心惊地站起来,紧张地看了看童建国,然后把他拉出小店,用耳语告诉他这一可怕的发现。

“什么?难道是吸血鬼?”童建国听了也大惊失色,立刻低声说,“此事千万不要声张,否则会把所有人都吓死的!”

玉灵能打破沉默:“别再吵来吵去了,不管有没有人来救我们,今晚该怎么过啊?”

是啊,大本营已经被烧掉了,他们面临着无家可归的局面——难道要把这里当成家了?

“至少不可能在这里。”

林君如看着肮脏的小餐馆,根本就没法居住。

“我们必须得找一个新的地方,就像对面的居民楼一样。”叶萧走出小餐馆,在街上向大家挥手鼓劲,“不要害怕!带上食物和随身物品,也许外面更安全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