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鸳鸯!鸳鸯!快醒醒,到京城,该下船了!”
金鸳鸯被自家嫂子摇醒的时候,脑子还是糊涂的,迷迷糊糊揉了揉眼睛,就被牵着下了船。
“等到了府里,你要记得多看多做,少说话少走动,明白了吗?老太太和太太都喜欢懂规矩的孩子,你只要规规矩矩的,有咱家从前的情分在,定是能够进入荣庆堂侍候的,到时候就万事不愁了。”
这妇人絮絮叨叨说个没完,鸳鸯回过神来之后,也都一一乖巧应好。
两人出了码头,寻了辆青布马车上去,道了一声:“去宁荣街。”
这车夫赔了个笑:“好嘞,宁荣街那可是个好地方,两位贵人是?”
“哎哟哟,哪里就是个贵人了,不过是给荣国府办差事的罢了。”这妇人摆了摆手,脸上的笑意却明显极了,随手丢出个银角子,“劳您马车赶的稳当些,便是慢些也不妨事,我这妹子刚从外地过来,有些个晕船晕车的,只稳稳的走才妥当。”
车夫颠了颠手里的银角子,满脸含笑的高声应诺,鞭子一挥果真十分稳当。
鸳鸯和这嫂子并不十分熟识,她和哥哥金文翔年岁差的大,这嫂子又是府里太太给配的人选,爹娘老子都没有见过的。还是这次府中放了一批年纪大的丫鬟,连老太太都放话院里要挑几个小丫头子进来,这嫂子才千里奔波,去金陵把这素未谋面的小姑子接了来。
这嫂子原也是贾家的家生子,名叫青桔,从前也是在荣庆堂里服侍的,只是并未混到大丫鬟的位置,等到配人的时候,也只是二等丫鬟。
因着人长得白净俏丽,入了金文翔的眼,求了太太王氏的恩典,就成了两口子,如今人都称呼她为金文翔家的。成亲之后,虽然因着资历的问题,没能坐上管事媳妇,但也依旧做了老太太院里的人,负责看着底下丫鬟们浆洗衣物。
也是因为知道老太太院里油水多待遇好,这才在听到风声之后,不远千里的回去带了鸳鸯来。她只盼着这个小姑子真的如金文翔所说,是个聪慧伶俐的,能在荣庆堂内混个名头出来,她方能大树底下好乘凉。
至于鸳鸯,也并不是晕船,她一个水乡里头长大的姑娘,从来跟着娘老子四处跑的,会走路就会划船了,哪里会晕船呢。这段时间终日神思不属,昏昏沉沉的缘故,却是她发现自己有了读心术!
那是她到船上的第二天,明明对面的嫂子是在整理箱子,可却听到有个声音说到:“可算是解脱了,从前金文翔从前也没有说过,他娘老子是这般精明的人物。好歹如今他们人在金陵,离着我们远着呢,不然整日和他们在一处,我可受不了。”
鸳鸯四处看了看,屋子里确实只有她和嫂子两人,对方也没有张嘴说话。
她心中害怕,却因为和这嫂子不熟悉,并不敢出声去问,只打起精神一心盯着金文翔媳妇,想知道到底何处出了问题。
可是当中午两人出门吃饭的时候,鸳鸯才发现她并不只是能听到大嫂的心声,连船上的厨娘和水手的心里话,也都能听得到。
鸳鸯如今不过六岁多点,虽然从小就机灵得紧,可毕竟还是个小孩子,陡然间听到了众人的心声,初起还有些好奇,后来便觉得满脑子头昏脑涨了。实在是这船是金陵到京城的官船,船上的人足足有上百个,不论鸳鸯走到何处,都能听到旁人的心里话,这信息量太大了,她的小脑袋瓜子实在难以承受。
所以后来鸳鸯便不出门了,只乖乖待在屋子里,这样好歹只用听嫂子一个人的心里话。至于被错认为晕船,鸳鸯也没有办法,她自己找不出更合适的借口,只得默认了。
也是在船上的这大半个月,鸳鸯通过自己旁敲侧击,外加这嫂子时不时透露的心里话,可算把荣国府内院的事情,都打听了个清楚明白。
荣国府的最高统治者,就是荣庆堂内老夫人贾母,膝下总共有两儿一女,俱都已经成家了。
大老爷原配张氏难产而亡,留下一个儿子贾琏,今年八岁,续弦邢氏膝下无所出。大房另外还有个庶女迎春,排行二年方三岁,人称二姑娘,还有个庶出的小少爷贾琮,尚未满岁,外加满屋子的妾室通房,可见大老爷是个好色之徒。
二老爷原配王氏,如今正是贾家的管家太太,膝下两儿一女。大女儿元春十一岁,据说是个才貌双全的大家闺秀,照金文翔家的话来说,定是要入宫做娘娘的。大儿子贾珠九岁,是个读书胚子,日日苦读不辍,不愁日后不能金榜题名。
至于二房的小儿子,名唤宝玉只一岁多点,这可是个了不得的,据说是衔玉而生,极得老太太的喜欢,从生下来就抱在身边养着了,是贾家的凤凰蛋。除此之外,二房还有个庶女,名唤探春,刚出生不久,人称三姑娘。
贾家正经的主子,便只有这么多除此之外,都是些姨娘通房之类的,倒是不必多加关注。
鸳鸯自从得知了贾家主子们的情况,闲下来时便在心里细细打算:两位太太身边是断不会要自己这小丫头子的,她们自有自己的陪嫁陪房使唤;而少爷和老爷们们身边的丫鬟,许多都是奔着通房妾室去的,鸳鸯的娘临走前千般叮咛嘱咐,万万不能为人妾室,也可以略去。
至于三个姑娘,大姑娘身边并不缺人,二姑娘和三姑娘都是庶出,庶出子女日子本就不好过,他们身边的丫鬟就更难上几分,也不是上上等的选择。如今之计,唯有老太太身边,才算是一方平安天地,自己不求做个多体面的丫鬟,只撑到年纪到了,娘老子求了恩典也可以回家嫁人过活。
打定了主意之后,鸳鸯便开始庆幸,自家大哥和嫂子如今的想法与自己一致。且她娘老子现如今看着金陵的宅子,每年也会到京中汇报一二,在老太太跟前儿有几分情面,进荣庆堂做个小丫鬟的可能性极大。
如今是外物皆备,只看她自己的表现了。
车夫走的不快,但也算不得慢,半个时辰后,便停在了荣国府的后门处。
金文翔家的下车道了谢,招呼两个在后门嗑牙的婆子帮着提包袱,把鸳鸯带去了她和金文翔的小院里。
说是小院儿,也确实是小,只有两间屋子,外加一个小厨房罢了,住惯了金陵的豪宅,鸳鸯还有几分不习惯。不过她很快就打起精神来,金陵的豪宅不是她的,如今嫂子和哥哥的这小屋子,才实打实是给他们金家人落脚的地方。
金文翔家的在一旁见着鸳鸯的脸色,满意的点了点头,嘴上笑道:“委屈妹妹了,我和你哥哥在府中只能算是中等,够不着那大院子。不过你的房间我早就收拾好了的,如今再打扫打扫,暂住几日也是成的。”
鸳鸯忙点头道:“这已经很好了,哪里有什么委屈的,劳烦嫂子大老爷的接了我来,又事事打理的妥帖,我心里都明白的。”
自己的好意得了对方夸赞,金文翔家的更高兴了几分,心中暗道:“在船上整日昏昏沉沉的看不出,如今再看果真是个机灵的,模样也算得上俊俏,正好是老太太喜欢的样子。”
姑嫂两个不再多言,被子褥子拿出去晾晒着,又打水把屋里各处擦洗了一遍,忙忙碌碌的便到了掌灯时分。
金文翔早猜到媳妇妹子这二日便到,下了差也没有乱跑,回家看两人忙着,便出去买了几样小食,三人围坐一团,热热闹闹的吃了一顿晚饭。
第二天一大早,梳洗过后,金文翔去当差,他媳妇特意给鸳鸯装扮一番。穿上簇新的青色掐牙背心,头上梳着两个小揪揪,绑着鲜艳的红绳儿,眉眼干净稚嫩,看着十分清新可人。
金文翔家的上下打量了一番,伸手从院中掐了两朵茉莉花来,插在鸳鸯的头上,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带着她进府去见主子们去了。
这时节正是府里太太姑娘们给贾母请安的时候,刚好金文翔家的也在荣庆堂做事,便径直带着自家小姑子去了荣庆堂。她先去寻了唐嬷嬷销假,顺便给众人介绍了一下鸳鸯这小姑子,算是提前打个招呼。
待到正厅里头人散了,金文翔家的才凑到如今贾敏身边的大丫鬟碧玺身边,满脸含笑道:“姑娘早,可有好些日子不曾见着姑娘了,我前几日去了躺金陵老家,如今回来了,想着给老太太磕头请个安,不知老太太哪里可方便么?”
说罢,伸手递了个荷包过去:“这是我在金陵买的一些小玩意儿,不值什么,难得有几分新奇,给姑娘闲暇时候把玩把玩。”
碧玺看了金文翔家的一眼,伸手把荷包收下,也笑着回道:“难为婶子想着我,老太太方才用过了膳,这会子正在和大姑娘说话呢。我先进去看一眼,若是得闲呢,就来唤婶子过去,若是不得闲,就劳烦婶子再等等。”
金文翔家的自然无有不应,连连点头道:“自然自然,要看老太太的方便。”
碧玺掀了帘子进去了,鸳鸯站在回廊转角处,却知道为何这大丫鬟要帮金文翔家的忙。原是碧玺从前做小丫鬟子的时候,曾经得过金文翔家的济,如今这一遭是还恩来了,不过从此之后,二人便算是两清了。
听着碧玺心中的话,鸳鸯暗自砸咂舌,看来与人为善这四个字是对的,谁知道这风有一天会刮到谁头上去。日后自己进府当差后,不说与人为善,也需得谨言慎行,不可得罪了哪一个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