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赦把自己关在贾家祠堂里,足有三天没出门了,连吃喝都是小厮送到贾家祖先牌位跟前的,他一步都不动弹。
周围人都只当他是疯了,好好的高床软枕不睡,偏要在祠堂这个地方打地铺。贾家祠堂可不是个好地方,一应荤腥儿物品,除却祭祀时候,是不允许进屋的,所以这三日来,贾赦只能吃些点心果腹。
照着他以往的习惯,每顿饭少了七八个菜是碰都不碰的,如今这般,可不就在府里传的沸沸扬扬。
只是不论是贾史氏还是贾政,或劝或骂,贾赦就是不挪窝,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惹得贾史氏等人甩袖而去,只当他是找罪受,再不搭理他了。
贾赦心中苦涩,他难道不知道享受,但他是真害怕啊!
看着离他三丈远,双脚悬空的老爹和儿子,贾赦流下了两行清泪。
天老爷啊,这青天白日的,怎么就见鬼了呢?
“列祖列宗在上,不肖子孙贾赦叩首,请您几位千万要保佑我,快点把我爹和瑚哥儿带走吧!他们都是已死之人,阳间的阳气盛,外头和尚道士也多,实在是太危险了……”
“爹啊,瑚哥儿啊,我会多多给你们烧纸钱的,赶快走吧,莫要逗留阳间了。你们若是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大可以托梦给我,可是现在这样,真的是太危险啦……”
贾赦跪在蒲团上,闭着眼睛瑟瑟发抖,嘴里絮絮叨叨的恳求着。
贾代善寒着一张脸,看着下面的傻儿子又是磕头又是跪拜,简直不忍直视。
半晌,贾代善低头看了看贾瑚:“你这蠢爹不好,瑚哥儿日后千万莫要学他。”
贾赦……
过分了啊!整日飘在身边吓唬自己就算了,如今还当着自家儿子的面埋汰人,就是亲爹也不能忍了!
贾赦张嘴欲要辩解,冷不丁看到贾代善的脸,又吓了一哆嗦,罢了罢了,那是亲爹,还是死了的亲爹,再忍忍。
贾瑚见状,噗嗤一声笑了:“父亲,我和祖父又不会害您,您怎么如此害怕?”
贾赦自然知道活着的老爹和儿子不会害他,可一来人鬼殊途,如今那二人都是鬼了,谁知道成了鬼之后和人有没有区别。二来呢,贾赦心里也愧疚,贾代善拼死救驾,保住了他的世子之位,可自己还是不争气,从国公爵位到一等将军,降了不知多少等级来,他属实觉得对不住贾代善。
再一个,贾瑚小小年纪就夭亡,自己身为父亲却护不住他,还得忍着背地里害他之人,无法为他讨回公道,实在也是枉为人父了。
由此种种,贾赦一来害怕,二来愧疚,实在不想看到贾代善和贾瑚的面孔,纵然那二人算起来,都是他的血脉至亲。
贾赦的头埋得很低,整个人缩成一团,看着可怜极了。
贾代善冷眼瞧了许久,这才沉声道:“你这像个什么样子!男子汉大丈夫,立于天地之间,自然应当俯仰无愧,我素日里就是这般教导你的不成!”
贾代善的口气和生前一般无二,贾赦被他骂了,反倒安心了几分,诺诺道:“儿子不敢,儿子愧对父亲,愧对瑚哥儿,也愧对张氏。如今贾家,贾家不得当今喜欢,儿子也不得太太喜欢,连荣禧堂也住不进去,只得蜗居在东院里。”
贾代善闻言没说话,半晌才道:“不怪你,从前你做废太子伴读,是我和先皇的主意,并不是你求着的。你的伴读做的很好,可废太子败了,怎能怪你呢?”
“至于你太太,哎……”
贾代善长长的叹了口气,犹豫片刻才说道:“恩侯,太太她,并不是你的亲生母亲。”
这话恍若晴天炸响了个雷,直劈得贾赦三魂出窍,七魄不归,只呆呆的盯着贾代善,连话都忘了说了。
不是他的亲生母亲?怎么会?
他是荣国府的嫡长子,贾史氏是荣国公贾代善的妻子,他的母亲不是贾史氏,还会是谁?还能是谁?
贾代善思量再三,还是选择说出实情:“你祖父从前跟着□□打天下,我那时候才十来岁,跟着你祖母留在金陵。等到十六岁那年,你祖父来信,叫我去战场上历练,临行前你祖母为我说了个媳妇。”
“她虽然身世不显,却也是极贤惠温柔的,我们朝夕相处了三月后,我就上了战场,留她在家陪伴你祖母。我那时不知道,原来她已经有了身孕了,那个孩子就是你。”
贾赦张了张嘴,想问那她呢,他的亲生母亲去了何处?
可嗓子眼里却像是堵着一团棉花,噎得的鼻腔发酸,眼眶发涩,只怔怔的落下泪来。那个温柔的女子,肯定是死了,不然祖母不会不对自己提起,府里也不会没有半点她存在的痕迹。
贾代善也觉得心酸,几乎流下泪来,可鬼是没有眼泪的。
他定了定神,继续说道:“辽平之战,我充当先锋对阵,大破敌军的同时,自己也险些死了过去。消息传回金陵,你祖母就病倒了,那时你母亲已经怀胎七月,一边要担忧我,一边还要照顾你祖母,实在艰辛。”
“可是祸不单行,当时敌军将领寻到了咱们老家,要捉了你母亲和祖母来威胁我们。虽然有义士报信,她们二人提前躲了起来,可你母亲惊惧逃亡中还是早产了,后来……”
“后来如何?只是早产而已,她,她……”
贾赦追问道,却又不敢直直的问出来。
“她死了,生下你不过三日,为了帮你祖母和你引开追兵,死了。”
死了?贾赦愣愣的看着贾代善,眼中浮起一层雾气,似乎隔着遥远的时光,见着了那个温柔坚韧的女子。可是一眨眼,那女子却又消散不见了,不知真假。
“可是族谱上,族谱上没有她的名字,儿子从未听说过她。”
“后来你祖父和史侯相交莫逆,为我和你太太定下婚事,你祖母初时不允,后来好容易同意了,却把你记在了你史氏名下。”贾代善有些愧疚,其实是为了拉拢史家,抹去了贾赦生母的信息,毕竟史侯家的大小姐,怎能为人继室呢。
这些隐秘之言,贾代善没有说出口,可贾赦却突然清醒过来,想到了背后的盘中错节。毕竟再是温柔似水的姑娘,也比不得实打实的利益动人,史家一门双候,是绝佳的联姻对象,与之相比,自己的生母就半分优势也没有了,更何况,她还死了。
看着贾赦嘴角的那丝冷笑,贾代善顿了顿,随即解释道:“你生母也记入贾家族谱了,是用的你祖母义女的名号,贾家子孙也需得供奉于她。从前你祖母在的时候,不也经常带着你祭拜?”
贾赦几乎说不出话来,半晌才哑着嗓子问道:“既然瞒了我这么些年,如今又为何要告知于我?”
若是有第二个选择,贾代善也是不想说的,这毕竟是自揭伤疤的丑事。
一时间,两人都沉默起来。
倒是旁边的贾瑚,听了这久远的爱恨情仇,心中却无甚触动,闻得贾赦发问,笑嘻嘻的说道:“自然是曾祖父发话了,他老人家说祖母闹得太不像,而您又太过愚孝,恐会动摇贾家根基,酿成大祸,这才特意遣了我和祖父回来。”
“父亲,琏哥儿乖不乖?我跟了您四日了,还一次都未曾见过他呢。母亲临走之前,还特意叮嘱我,让我多照看弟弟呢。”贾瑚说着激动起来,飘到了贾赦身边,仰头恳切的看他,“父亲,您带我去看弟弟好不好?”
见着儿子亮晶晶的眼睛,贾赦忍了许久的眼泪掉下来,想要伸手抱抱他,手臂却穿过贾瑚的身体。贾赦这才恍然,即便看着再如何同往常一样,如今的贾瑚,也已经是个鬼了。
贾赦回过神来,拿着衣袖抹了把眼泪,轻声道:“好,父亲带你去看弟弟。”
“要不要举把伞来,你能晒太阳吗?”贾赦没有理会贾代善,蹲下身问贾瑚,“还是等到晚上再去?或者我让人把弟弟抱来?”
贾瑚笑呵呵的点头道:“能晒能晒,太阳月亮都能晒的,前几日我跟着父亲,不是还去了一趟古玩街么,都没有妨碍的。我想去看弟弟呀,还有珠哥儿,半年不见,不知道他长高了没有,可惜他见不着我,不然我们还能一处玩儿呢。”
说罢,他还叹了口气,颇有些惋惜的样子。
贾赦顿了顿,看着一派纯真的儿子,没有吭声。他如今早就知道,瑚哥儿的死和王氏逃不了干系,可今日听了贾代善的话,却不知道与贾史氏相不相干。
只是这都是大人之间的阴险丑恶,就不必告诉瑚哥儿了吧,左右连张氏和贾代善都没有说过,且让他心中再保留些纯善,莫要再经历人心险恶了。
贾代善在一旁看着,表情有些讪讪的,见儿子不搭理他,只得和孙子走在一处,跟着贾赦出了贾家祠堂的大门,往荣庆堂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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