缪佳人的脸上带着无限的爱怜,轻轻抚摸路瑶的飘逸的长发,姣好的面庞,轻轻叹口气说:“多好的姑娘,真是我见犹怜。你不能怪我,谁叫你非要和我作对呢?做一个赶场子拿红包的记者不好吗?非要去揭什么黑幕,如果凭你的小小力量就能揭得开,那也不能称之为黑幕了。话说回来,哪一行哪一业没有黑幕呢?这是社会的运行秩序和生存法则。我们生活的世界,就在和谐与冲突中前进。
“不要再抱有幻想了,没有人能救出你,这个实验室已经设立三年了,除了我和我的实验对象,谁也不能找到这里。”
缪佳人优雅地走到密室墙边的一排不锈钢柜子前,打开一扇柜门,一股阴冷的气息扑面袭来。这些柜子是她用来储存药水的消毒柜和冷柜。缪佳人从中取出一包手术器械套装,动作轻巧而娴熟地铺在桌子上。然后把手放在消毒灯下烘烤了半分钟,又戴上消毒手套,拾起一支针管,吸满药水,面带微笑地走到路瑶身边。
“切除泪腺手术的消毒程序非常严格,我必须保证每个数据都准确无误。”缪佳人用消毒棉球在路瑶的眼睛周围涂抹,“泪腺距离大脑太近,我不能给你用太多的麻药,否则伤及大脑,会影响实验的精准程度。你可能会感觉到有点痛,在你可以忍耐的范围内。”
说着,缪佳人用镊子钳住路瑶左眼的下眼睑,举起针管,准备注射麻药。
“你的针管再前进一寸,子弹就会射穿你的脑袋。”一个男声在缪佳人身后响起,沉稳而坚定。
这声音对缪佳人不啻是晴天霹雳,她浑身一震,举着针管的右手停在半空,果然再也不敢移动分毫。
缪佳人没有转身,强自镇定说:“你是谁?怎么找到这里的?”
那男声说:“曲州市刑警支队副支队长李观澜,现在命令你放下凶器,认罪伏法。”
缪佳人松开手,把针管丢在地上,缓缓转过身来,又恢复了优雅自信的表情,说:“李观澜,我听过你的名字,没想到有朝一日,会和你在这种场合相逢。”她一转眼,看见苏采萱站在李观澜身边,稍显尴尬地对她笑笑。
苏采萱没理她,径直走上前,把一件风衣披在路瑶身上,又给她解开绑缚。
李观澜见缪佳人已失去攻击力,把枪揣回腰间的枪套,揶揄她说:“没想到?你在曲州市作案,早该作好心理准备,总有一天会落在我手里。”
缪佳人见李观澜的长相文气,态度也亲和,消除了恐惧和慌乱,索性坐回到椅子上,“李支队名不虚传,可惜我好事难成,很奇怪你们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缪佳人话音未落,脸上被重重一击,是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得她有些发蒙。紧接着又是一声脆响,两记耳光都打在左脸颊,她的雪白粉嫩的皮肤立刻红肿起来。
路瑶还要继续穷追猛打,苏采萱急忙拉住她。李观澜把在门外守候的几名刑警叫进来,让他们把路瑶扶到外面车上,又给缪佳人戴上手铐。
缪佳人被这两记耳光打得失去了理智和优雅,有些不知所措,乖乖地跟着刑警们出了门。
走出密室,竟然置身在七彩人生公司总部的后院。缪佳人在登上警车前,留恋地回头看了一眼这个她曾经工作和战斗过的地方。
在刑警支队的审讯室,缪佳人经过一路颠簸和沉思,又恢复了落落大方的神气,坦然面对刑警们的讯问。
李观澜翻看着笔录材料,颇有些感慨地说:“四十九双眼睛——就为了一家公司,你弄瞎了四十九双眼睛,不仅让他们永远生活在黑暗里,而且双眼溃烂,反复发作,痛苦不堪,这在曲州市乃至全国,也是骇人听闻的惨案。”
冯欣然恨恨地说:“‘颜如兰芷,心如蛇蝎’,说的就是你这样的女人吧?”
缪佳人掠了掠鬓角垂落的一绺长发,说:“你们知道这四十九名智障者的失明,换来的是怎样骄人的业绩吗?七彩人生公司去年的销售额是五亿七千万元,市值达一百亿元,每年有七百万用户在使用我们的产品,是曲州市的利税大户,对于一个美瞳片生产企业来说,这样的业绩可以说是奇迹。”
冯欣然嘲讽她说:“听起来你对自己的恶行没有一点儿愧疚。”
缪佳人反诘说:“四十九个智障的失明,换来七百万双眼睛的美丽,你说我应该愧疚吗?”
李观澜说:“不纠缠这个问题,既然你对你的所作所为已经供认不讳,我们的任务已经完成,届时自然会有法律来惩罚你。”
缪佳人真诚地说:“李支队,你有本事抓到我,却没有权力判我刑,你不是神,更不是正义之神,我的结局会出乎你的意料,真的,相信我。”
李观澜说:“这句话似曾相识,黑山子收容所的关广明也说过类似的话,看来你们早有默契,我相信你有一张巨大的保护伞,而我所能撼动的,只是这柄伞上的一根伞骨,我不怀疑你说的话,但是你也应该相信我的一句话,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
缪佳人点点头:“对于普通人来说是这样的。”
李观澜说:“而你显然不是普通人,”顿了顿又说,“我们刚刚拿到你的身世报告,你有一半日本血统,你母亲是上海人,你父亲则是日本人,你的祖父山野静二,是当年日军侵华时在曲州设立的日出东方战地医院的院长。日出东方战地医院旧址在日本战败后几经变迁,于1997年被七彩人生公司收购,成为现在的公司总部所在地。而你做活体实验的密室,藏在七彩人生公司地下,是你祖父当年解剖中国无辜民众、贮藏人体器官的地方。而你,则用它作为你残害黑山子收容所里智障人员的秘密场所。这个密室,在七彩人生公司里,只有你一个人知道。”
缪佳人赞叹:“李支队果然了不起,把我的底细摸得清清楚楚,我很纳闷,你们到底是怎样找到我的呢?”
李观澜说:“这起案子的侦破,大部分要归功于路瑶。她在采访中发现了黑山子收容所的黑幕,也发现你和关广明以及省眼科研究所所长简云笙过从甚密,在寻求市公安局法医苏采萱的帮助后,更确认了你们三人之间隐藏着一个巨大的、人神共愤的阴谋。在她以送新闻报道的稿样为借口准备和关广明深入接触时,被关软禁在他的办公室里,你们作出要对她进行活体实验的决定。而在此期间,路瑶用柠檬水在报道稿上写下了你们三个人的名字,为我们破案提供了重要线索。”
缪佳人摇头:“没想到我们策划的伟大事业竟然被一个小记者搅了局,我早该对她做出防范。”
李观澜说:“你们做伤天害理的事,凡是有良心的人都会愤恨,就算不败在路瑶手上,迟早也会有人挺身而出,把你们绳之以法。我就曾接到过一个男子的匿名电话,检举简云笙罔顾医德、为虎作伥的罪行,虽然至今我都不知道这个匿名电话是谁打来的,但是我相信,他是千千万万有良知的中国人的一员。我们在获取路瑶留下的重要线索后,根据关广明的口供,得知她被你劫持,很可能危在旦夕,只是那时候我们还不知道你究竟在做什么事,更不知道你为什么要伤害那些与你无冤无仇的智障人员。我们在对七彩人生公司进行了彻底排查,并没有发现路瑶和你的踪迹。
“遍寻无果后,我们几乎怀疑你把路瑶藏在了其他地方,就在这时,我在你们公司的配电室里发现了疑点。七彩人生公司安装了三个峰谷电表,一个用来计量办公室的配电量,一个连接到工厂厂房,一个则连接到后勤保障部门。令我奇怪的是,后勤保障部门仅有七间办公室、五十三名员工、三十几台电脑和一套监控设备,而厂房里有四百多名员工、各种用电仪器数百台,但是凭目测显示,两者的峰谷电表的用电量几乎不相上下,也就是说,七彩人生的后勤保障部门在消耗大量的电力。对于一个正常经营的公司来说,这是不可能被允许的。那么,后勤保障部门所消耗的多余电量用在了哪里呢?只有一种解释,我们所见到的后勤保障部门里,还有一个不为人知的所在,而且里面藏有大量的用电设备,路瑶很可能就被禁闭在那里。
“虽然我们确认了这间密室的存在,但是在短时间里找出密室却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路瑶危在旦夕,不允许我们有丝毫的迟疑和耽搁。事实上,这间密室建造得确实很隐秘,直到我们把路瑶解救出来的时候,我们还不知道它的门开在哪里。”
缪佳人忍不住说:“你们确认密室的方法的确是另辟蹊径。不瞒你们说,我曾经注意过地下密室的用电量问题,因为那里有大量的冷柜,用来储存花粉、病毒、药水和多种化学试剂,也有一些人体标本。有些异种病毒,必须要保存在零下八十度的低温里,而且对温差的要求很苛刻,这使得我的实验室的用电量激增。不过七彩人生公司事实上的法人是我,财务也均由我掌控,只要我不提出质疑,其他人也接触不到公司的财务秘密。而且更改密室的电力线路,就必须聘请工人,那么我的实验室就可能暴露。现在看来,还是我疏忽了。”
缪佳人把身体向座位里挪了挪,脸上罕有地露出疲倦神色,说:“李观澜,你是个聪明人,像你这样的聪明人做刑警是太可惜了。你说你们不是从门进去的,难道那间密室还有连我都不知道的其他出入口?”
李观澜说:“你祖父山野静二没向你吹嘘过他们侵略中国时的光辉历史吗?日本侵华时期修建的建筑有一个共同特点,那就是通风孔,曲州市依山傍水,空气潮湿,当时日本人就想出一个办法,把建筑物的地板架高,然后在外墙底部设置通气孔,以此让地板以下的空间能够通风,减少室内潮湿和反潮,也可借此维持地板的使用寿命。而地下工事的通风口更是必要的,你的活体实验室设置在地下,没有通风孔显然无法保障空气流通。我们在七彩人生公司总部的外墙上一共找到十七个通风孔,撬开外面的铁栅栏后,那尺寸大小刚好能够容许一个身材较瘦的人通过,在尝试过七个通风孔以后,我们终于找到了你的活体实验室。”
李观澜说到这里,在一旁陪审的冯欣然激动得眼睛发红,声音颤抖着说:“缪佳人,你的祖先早年在这片土地上作孽,今天,你又回来残害中国人,我真想把你的心挖出来,看看到底是什么颜色。”
缪佳人笑笑说:“做警察的,居然这样幼稚和悲愤,你们不能把我怎么样,说到底,这也只是一起医疗事故,多赔点钱,法院不会要了我的命。”
李观澜看着满不在乎的缪佳人,遏制不住心头升腾的怒火,咬着牙说:“我知道你的势力很大,市里省里都可能有人保你,但是,我想告诉你,结果未必有你想象的那样乐观,按照刑法,你犯下的罪名是应该判处死刑的。即使你长袖善舞,能侥幸逃过一死,我向你正式警告,如果你胆敢继续作案,下次犯在我手里时,我绝不会再轻易饶过你,将当场把你击毙。就像你在密室里向路瑶下毒手时,我完全可以合法地开枪,那么,你现在应该躺在殡仪馆的冷藏柜里。”
缪佳人知道李观澜说的是实情,也知道他完全有这个能力,脸色有些发白,脑门上汗水涔涔,说:“这件事一了,我会把七彩人生公司总部转移到东南亚。”
李观澜冷笑:“你还真的有信心能够保住一条命。”
缪佳人直视李观澜的眼睛,幽幽地说:“我不会有事的,我既然敢做这件事,就有足够的信心保护自己。”
缪佳人顺从地在口供上签字画押,然后被带上警车,送进拘留所。
冯欣然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在桌子上重重一击,说:“她的气焰太嚣张了。”
李观澜也嘟嚷着:“我应该在她作案时把她当场击毙,最多不过是再结下几个有权有势的仇家,反正我的仇人已经够多了,不在乎再多几个。”
这是李观澜少有地说出后悔的话,并且声音低沉模糊,几乎不可听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