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一击绝杀

  定标位

  听了齐君元这一番分析,王炎霸再仔细辨看下,果然从一些微小迹象看到了那几人的所在位置。看来就算师父手段再高,始终都是在齐君元的辨识范围中。

  “擒贼先擒王,败军先败将。你的意思是直接擒住或杀死唐德,但是对方杀兜不成之前又怎么可能会让唐德露面呢?”王炎霸这句话倒是问在了要点上。

  “没错!东贤山庄的人和你是同样的想法。所以唐德现在肯定不会露面,但他们也不急着对你师父一行人下手。因为他们还在等人呢。”

  “等人?等谁?”

  “等我。是我叫明要三日内刺杀唐德的,所以他们认为我才是要先擒的王、先败的将。我不出现,就会让庄子里的人误以为你师父一行人只是摆面儿的诱饵。觉得我会带着真正的刺杀者隐藏在后,一旦唐德出现便突然实施袭杀。这也难怪,你师父他们谨慎小心,其实是非常冒失地闯入了庄内,有经验的江湖高手看来真的很像是诱饵。所以东贤山庄的人现在只是将他们困住而不下手,这是想逼迫我像昨天夜里那样再次出现营救他们。这样就可以将我们一兜灭清,以绝后患。”齐君元的语气越来越沉稳。

  “你的意思是只有你可以换他们出来!”稻花这话问得有些傻。

  “我没那么值钱也没那么义气。而且就算我发了疯愿意下去换他们,估计最终结果只是陪他们一起死而已。”齐君元说完这话索性半靠在一块岩石上,那样子像是要小憩一下。

  王炎霸怔怔地站在齐君元旁边,倪稻花和穷唐则围着这两人转来转去。没人再说话,齐君元的话说到那个份上,已经是绝了他们救人的念头。

  一声清脆的鸟叫打破了沉默,三人同时回头望去,而穷唐则欢快地扑跳过去。从阳光照映树梢的斑驳光影中,有一只黄色小山雀飞落下来,是黄快嘴。

  黄快嘴落在一丛矮枝上,叽叽喳喳一阵乱叫,却始终未说人语。这是因为哑巴不在这里,没有精通鸟性的人逗弄引导。

  王炎霸见到黄快嘴后,不由地脸色一变。他猛然回头看着齐君元,用很急切的声调喊道:“离恨谷中遣黄快嘴传讯,必定是有紧急的事情。齐大哥你还是赶紧想想办法,先把那几人捞出来再说。”

  齐君元依旧是以刚才回头寻找鸟叫声的姿势朝向树梢,稀疏的树叶将斑驳的光影洒在他的脸上。王炎霸急切的语气让他眉头微皱,脸颊轻抖。但他根本没有瞥一眼王炎霸,只是保持着姿势。直到那些斑驳的光影在他脸上移转过半片叶子的距离,他这才缓缓转过脸来。

  此时王炎霸粗重的气息完全平静了,穷唐再次趴伏在倪稻花的脚边,黄快嘴也不再叽叽喳喳,只顾在矮枝中啄食树籽。

  齐君元站起身来,朝着山下伸直右手臂,然后手指不断变化各种指形。这是刺行中用来测量远处物体大小、角度,以及物体之间距离的技法“花指点对”,和工家、坎子行的“指度”如出一辙。

  “阎王,‘诡惊亭’的‘百步流影’你会吗?”齐君元问道。

  “会,只要是有足够的光源我就会。”王炎霸这话其实是在告诉齐君元他没本事搞出高亮度、强聚光的光源。

  “那个光源够吗?”齐君元朝天上的太阳努了下嘴。

  “用太阳光?那再加上聚光放射镜肯定是够了。不是,你不会是要我现在就做吧?大白天的流影会很模糊,看不清楚的。”王炎霸说的是实话。

  “我知道,我要的就是看不清楚。稻花,你能指使穷唐行动吗?”

  “这个不算难事情,它应该能听我的话。”倪稻花的回答让人听着有些玄。

  “如果能做到这两样的话,救他们几个就有些可能了。”说完这话,齐君元纵身跳上一块耸立的岩石,屏气凝神将东贤山庄里的情况再次仔细察看一遍。然后才对那两人说道:“你们两个必须准确地配合我,听我的木哨为号。稻花,你带着穷唐直接到庄口等着,第一声木哨响起,你让穷唐直扑半子德院大门,到大门口再调头奔回。阎王,你等会儿转到西北方向的山腰处,听到我第二声木哨响起后,你立刻施放‘百步流影’,从半子德院前院墙上一闪而过即可。”

  “只要这样就行了吗?你要我们配合,那也应该把计划过程给我们说一下呀。”王炎霸这话也不是没有道理,知道了详细的过程和目的确实可以让他们更加清楚自己该怎样更好地去做。

  “你只需要按我说的做,其他不需要知道。现在是你求我去救他们,所以不要和我提要求。”齐君元说这样的话也并非不讲理。他当初刚刚出道配合做刺活时,代主也好、刺头也好也都是这样要求的,这是怕整个刺局中出现一处意外时,执行者知道得太多或者下意识的弥补行动反会影响到刺局的相应变化和后续手段。但王炎霸并非谷客、谷生,对此做法是很难理解的。

  “什么声响的木哨?”倪稻花的问题比较实际。

  齐君元随手掰断身边的一根树枝,掏出小刀,三下五除二一枚木哨就成形了。虽然外观很是粗糙,但放在唇边轻轻试吹,可以听出发音很是高亢清亮。

  “你除了吹吹哨子外还干些其他事情吗?”王炎霸又问,而且可能刚才被齐君元顶了下,所以语气开始显得有些无礼了。

  “除了吹哨子,我还要去杀唐德。”

  齐君元走进庄口,庄子里的局势气相猛然震荡一下。

  天上飘飞的风筝停滞了下,然后一下子落下来许多,幸亏风筝线连续几个收放才将它重新提升高度而没有坠下地面。而半子德院的院墙上有尖锐的白光一阵胡乱闪动。虽然离得远,但齐君元还是看出白光属于箭矢一类武器的发光,这和他使用的钩子很相似。

  气势依旧沉稳的是庄口大道西侧。那片屋群中有几处胶着的杀气,始终以原来的态势相持,不争不让,不进不退。

  齐君元绕过庄子里几处已经阐了相的陷坑、绊索、刺夹布置,再从“三瓣莲”中两个莲瓣中间穿过,直接走到屋群的近边。然后提高嗓门朝着一个巷子里大声呵斥:“出来!都出来吧。已经全数被围了,伏波位也被别人瞄准了,死皮赖脸地躲着还有什么意义?还是出来乖乖跟着我出庄去吧,不要没事就跑来搅别人清净,最后搞得连自己的命也从此清净了。”

  “齐兄弟,我们出不去了,你何苦也把自己陷进来呀!”范啸天从巷子里探出头,那是一张愁苦的又很是难为情的脸。

  “我不进来?那还有谁来救你们?你们几个死了和我没关系,但我无论如何也得把秦姑娘给捞出去呀。”

  “你是怕我死了没人替你顶罪责了吧?”秦笙笙的声音从巷子的另一头传来。

  “没错,所以你必须好好活着。到我这儿来,跟着我走,谁拦杀谁!”

  齐君元虽然没有否认秦笙笙的说法,但他很坚定地说出“你必须好好活着”“到我这儿来,跟着我走”这些话,还是让秦笙笙心中涌起一些异样的感受来,有感动、有温暖。

  “对,谁拦杀谁!按我的分派,各找各对手,击杀之后立刻寻隙逃走!”范啸天扯着嗓子接上齐君元的话,却怎么都装不出他所想要的那种豪迈。

  “别听他的,他的分派是要让你们去送死!都拢到我这里来。快点!否则你们这事我就不管了,自己出去了。”齐君元说着话转身又从原路往庄外走,那样子就像到邻居家门口打了个招呼似的。

  组成“三瓣莲”的鬼卒是呆滞的,而操控鬼卒的大傩师可能也一时都没理解齐君元是怎么回事。所以那些鬼卒根本没有进行堵截,仍旧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等待着指示。

  “既然来了还往哪里走?哪里的黄土都埋人呀。嘎嘎!”公鸭般的嗓子,比哭还难听的笑声,是唐德!

  齐君元停住脚步,手搭凉棚望去,却没有看到唐德是在什么位置上说话。而就这一个止步的时差,已经有人知道自己主上的意图了。空中风筝立刻横向漂移,风筝坠尾连续抖动。随即那些鬼卒立刻开始行动,“三瓣莲”局面陡然转化,莲瓣绽放开来,将齐君元连同范啸天他们层层围住,再不留一线可行的缝隙。

  “唐员外,缩着一直不出来,想必是在等我吧?”齐君元朝着半子德院的方向朗声而言。

  “是呀,未见到真神,这把香可是不能随便烧的呀。”的确是唐德的声音,但依旧无法看到他在哪里。

  “我这真神已经现身了,可你这烧香的依然是个无面鬼。”齐君元心中开始焦躁,如果唐德不露面,那刚才筹算的计划就完全泡汤了。自己进到庄里真就要陪这几个人一起死了。

  “齐大哥,那人是在右边楼阁里。”秦笙笙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来到齐君元身边,并且凭着她高超的搜音技艺,将唐德的位置锁定。

  半子德院的前院墙上,在距离门楼三十步的样子左右各有一座小楼阁。这在古代建筑中叫双喜头,实际功用可作为瞭望,也可用作守夜家丁轮流休息的地方。而唐德就在左边的楼阁里,木格门窗都紧紧关死。

  一个聪明的做法,一个逃避刺杀的好位置。小楼阁是个制高点,远处有人来立刻就可以发现,所以突袭和猛攻都无法奏效。他可以用墙头上暗藏的弓弩手以强克强,也可以迅速避开。另外,院子外部空旷,而且暗布鬼卒所布设的“三瓣莲”,控制住了大部分的点位,这就使得刺客根本无法就近下兜摆刺局。

  “能听出是声音在楼阁里的哪个位置吗?”齐君元悄声问道。虽然已有的条件不能满足自己的刺局要求,但是他可以设法加上其他附加条件。

  “左窗内半步深,发声高度七尺。”(1)

  “也就是说他此时为站立姿,立身高度八尺左右。”齐君元进一步做出推断。

  秦笙笙的报位极其准确,齐君元的推断也极其合理,但此时此刻好像已经不是该管别人位置身高的时候了。“三瓣莲”的整体局势已经运行,鬼卒们缓慢逼压过来,杀气、鬼气升腾盘旋,其势如同山倒。

  四赌杀

  齐君元似乎根本没有看到“三瓣莲”的变化,只管将自己关心的事情认真地进行下去。他先朝着太阳光照射过来的方向眯了下眼睛,这是在感觉光线照射的角度;然后竖起食指用指根轻揉了下鼻头,这是利用指尖和双目来测试目标的位置和距离。“还差点,调整之后,时机还需要再过去一点!”齐君元在心里告诉自己结果。

  有了结果,便知道对策,所以齐君元断喝一声:“唐员外,且住,我有话说。”一直说话沉稳的他突然发出如此狂躁的高声,委实吓了大家一跳。

  “不算啊!这一次不能算的。因为这次行动的刺头不是我,而是这个外行的老东西。他真心是不行,连续犯错。没能辨出‘三瓣莲’的布置就主动往庄里钻。然后就会学泥鳅钻土打坑,不知道寻隙突袭或逃走,就连个老鼠都不如。这样啊,你先放我们出去,我们重来一遍。下一次换作我做刺头,我保证可以用严密的配合和绝妙的器具将你杀死。”

  不但是唐德和东贤山庄的人笑了,就是范啸天他们几个也觉得又好气又好笑。这不是做游戏,这是生死相搏的杀场。对手已经将自己这些人收进了兜子,怎么可能还把你放出去重新想办法杀他?齐君元平时总说别人缺少实际做刺活的经验。而眼下他的所说所做已经不是经验的问题了,而是智商的问题。

  “嘎嘎……嘎嘎,你若不死我便不能活,这种情形下你觉得我会放你们走吗?”唐德的笑声很瘆人,就像在磨杀人的刀。

  “我是在给你机会,重新来一次你也许还有两日可活。不放我们走的话,那你马上就要死!”齐君元的声音越来越低,但其狠辣的语气给人的震慑却是如同惊浪。听到这样的语气、这样的话,小楼阁里的唐德不由地从窗口退后了半步。

  接下来齐君元发出的声响给人的已经不是震撼,而是惊恐。他吹响了木哨,木哨发出的哨音高亮尖利,就像是鬼哭狼嚎一般。突如其来的哨声让很多人都不由自主地后退防备。这其中仍然包括唐德,他在刚刚退后的半步基础上又退出了一大步。

  随着木哨哨音的响起,穷唐冲进了庄口。身形窜纵跳跃、掠行滑翔,就如同一道起伏的黑色闪电,直往半子德院的大门扑去。

  即便是在大白天,穷唐这样的身形速度还是很少有人能在它靠近自己之前发现到。除非是身在高处,可以看到较大范围内出现的异常,这才有可能提前看到。但提前看到并不意味着能及时作出反应,比如说那些暗藏在院墙墙垛后面的弓箭手,比如说躲在院墙转角处砖堡里的大弩弩手。(2)

  穷唐已经快蹿进半子德院的大门了,那些弓箭手这才连串惊叫着探身出来,朝着穷唐拉弓搭箭。他们大多在昨夜见识过这只怪兽,没亲眼见过的随后也都听说了。这是一只会飞行的怪兽,一只你没看清它样子时就已经被它咬断脖颈的怪兽。

  角堡里架设的是人字架大弩,而且已经弦括绷好,弩槽上放置了扁平直立大头箭。这大弩虽然可以直接从角堡的箭眼中往外射,但是箭眼视野太小,特别是对大范围中快速移动的目标难以捕捉。好在这架子大弩并不十分沉重,而且架子下有活轮,从角堡里推出来非常容易。

  穷唐到了大门口处突然折身而去,这让一部分动作算得上快的弓箭手射出的箭都落空了。这不怪他们,弓箭手对于快速移动的目标确实是射的提前量,原本按照穷唐奔进的途径算好,箭到正好穷唐也到。谁能想到这只怪兽突然转身又回去了。

  躲开箭支的穷唐让院墙上又响起一阵惊叫。对一只怪兽的攻击往往会让怪兽更加发怒和疯狂,哪怕这攻击没能使得怪兽损失分毫。所以这惊叫是对穷唐逃避开的惊异,也是对下一步有可能出现更加凶猛攻击的惊恐。

  弓箭手的惊叫让角堡里的几个弩手加快了将人字架大弩推出的速度,他们是弓箭手的后续支撑,他们的职责就是用大弩从两边转角上交叉攻击,为弓箭手争取搭箭拉弓瞄准的时间。

  此处角堡是半圆形的,说是从角堡中出来,其实就是绕过面前一堵弧形的墙。就在几个弩手推着人字架大弩完全绕过弧形的墙的时候,也就是大弩弩箭发射方向为整个墙头的道面,还未来得及转向靠上墙垛的一刹那,又一声鬼哭狼嚎般的哨音响起。

  “哪里?在哪里?”“是什么东西?”“你看到了吗?”墙头上一阵嘈杂,那些弓箭手在四处寻找,寻找哨音之后应该会出现的攻击。

  弩手们刚出角堡就看到这样一番慌乱的情景,在这种紧张气氛的渲染下,他们个个都缩脖端弩,以有些不知所措的戒备状态四处察看。

  哨声停止的瞬间,周围竟然出现了短暂的寂静。所有发出喧嚣的人在这一刻下意识地闭上嘴巴,似乎是在共同等待某种危机的来临。但这寂静是短暂的,随即便被更加慌乱的声响打破了。

  “啊!在这里……”“挡住!”墙头的尖叫此起彼伏,随着尖叫有箭矢乱飞,弓弩刀剑挥舞,整个半子德院门墙墙头上乱成了串儿。

  而这混乱维持的时间并不比刚才的寂静长多久。随着墙头上右侧小楼阁的木格窗户被猛然推开,随着一个只有前面半边脑袋的躯体被无力颓然地摔挂在窗台上,院墙上所有的声音再次沉寂,所有的动作顿时停止。

  唐德死了!就在墙头上发生短暂混乱的时候死了!不是因为意外,而是一个很像意外的刺局。

  齐君元的这次刺局布设得是非常大胆的,而且之前有一个必要的条件他并不知道,那就是唐德在哪里?唐德会不会出现,他又将在哪个位置出现。擒贼擒王的兜子,但是如果没有这个贼王,那这个兜子便是打水的竹篮。

  所以他下了重注,这重注是自己的性命。不过这把压的可能太重、太冒险了,因为这是一个连串注,他必须押对四把才行:一是当自己出现后唐德也会出现;二是他出现的位置会是在半子德院的院门墙头上;三是穷唐的佯攻可以造成院墙上的弓弩手的惊恐;四是王炎霸的“百步流影”可以造成弓弩手的误射。

  第一把他觉得应该赌得过,唐德就算想避开自己叫明的三日之杀离庄而去,那也应该没那么快,毕竟这里是他的家。另外,他也不会料到自己虚言的刺杀真的会来得这么快,刚过去后半夜就立刻开始实施了。所以他应该还在东贤山庄里,确定自己被困之后,他肯定会出现。

  第二把齐君元觉得也赌得过,从东贤山庄的整体格局来看,最安全的位置应该就是在南院墙上。这个制高点可以观看到整个庄子里的情况,就算有高手能从半子德院后面的崖壁上突袭而下,要想快速攻到南院墙的位置也是非常困难的。所以唐德最合理的出现位置就在这里。

  第三把他也有很大把握。如果这里的弓弩手是御外营的话,他不会这样冒险。因为御外营的弓弩手都经过统一训练,就算是心中恐惧、害怕,下意识中还是会按部就班列阵而对。但东贤山庄原来叫五大庄,是草寇盘踞之地。就算唐德招安拿下了,但总不能留下五大高手而把其他成员都赶走吧。而且其他人并非没有实力,就单兵格斗、弓射精准都在一般兵卒之上。所以让他们在庄里安家,或者作为护院庄丁是极为合适的。既便于掩盖唐德暗中所做的大事,又可以在需要时成为强悍的战斗力。但是齐君元知道,这样的战斗力没有经过有步骤、有组织的正规训练,攻杀战法各成一路,当遇到他们没有把握制服的对手时,必定会出现混乱和惊慌。

  第四把其实是最重要的一把,也是最无法控制的一把。齐君元之前做过精确的计算后才确定押下第四把。他亲自入庄除了诱唐德出现,还有一个目的就是为了控制好时机。他在矮山坡上以“花指点对”测量了南院墙的朝向角度和墙体宽度,还有旁边山体的高度对它光照的影响。半子德院的南院墙实则偏朝东南,太阳转过西南位后距离山头仍有很大高度,这样就会出现一个照射角度与院墙走向完全一致的时间段。此时让王炎霸借太阳光施放“百步流影”,可以在院墙上出现一个快速奔过的模糊人影。之前刚刚发生的穷唐佯攻已经让弓弩手产生混乱,再突然有身影奔上了墙头,那么由穷唐带来的恐慌心理会让他们在这种意外情况下竭力自保,在匆忙中下意识地急急射杀。而此时太阳光线正好与院墙呈一线,晃眼的强光下弓弩手可以隐约看到流影却看不出流影是否遮掩了真正的人,这样发生误射便在所难免。

  齐君元真可以说是刺客行中的奇才,也真是对得起“随意”这个的隐号。他这次的刺局竟然是使用威慑来制造混乱,然后以惑相误导对方的弓弩手为自保放箭射杀,从而将唐德误杀。

  但是当赌注押到第二把时便出现了意外。唐德的确是在院墙上,但只显声却没有现身,具体藏在哪里无法知道。幸亏有“妙音”秦笙笙在,她不但听出唐德躲在墙头右侧的小楼阁里,而且还听出他所在位置和在楼阁里的站立高度。

  齐君元此刻已经来不及调整原有刺局了,只能是继续添加补充条件。他技承工器属,工器属有很大一部分技艺是与工家、坎子家相通的。所以齐君元对于各种建筑的构局特点非常熟悉,比如说双喜头、角堡,他还对各种弓弩暗器了如指掌,比如说人字架大弩的高度、强度,以及弩箭的飞行抛线。

  用尔箭

  因为熟悉建筑的构局特点,所以早在未进庄时齐君元就已经确定角堡是半圆形的。等知道唐德躲在小楼阁中时,他又确定了此楼阁为前置双叶门,木格大开窗,两边山墙上各有两个固定的万年青花格风窗。楼阁不高,万年青花格风窗也就不高,只比唐德的站姿高度高出半尺左右。

  因为对各种弓弩暗器了如指掌,所以他只是从角楼箭眼中的箭刃芒光就判断出这种高度是使用的人字架大弩,弩箭是扁平直立大头箭。这种弩配这种箭,击杀力道很强,就算遇到些门窗之类的阻碍物,仍一样可以在撞破障碍之后取人性命。另外,由于箭头较重,射出之后弩箭的飞行会是一个较大的抛物线。

  针对这些附加条件,他重新测算出需要的光线角度,这是专门针对角堡中弩手的角度。在这个角度上,弩手可以比其他弓箭手更真切地看到“百步流影”,但他们瞄准流影发射弩箭时的视线也更容易被强烈的太阳光晃到。

  正因为需要的光线角度出现变化,使得最佳的时机也需要重新调整。于是齐君元大呼小叫,与唐德胡搅蛮缠,说些把他们放出去再重新回来杀唐德的傻话。其用意是借助这几句傻话拖延时间,让他所需要的最佳时机出现。

  而齐君元的威慑、穷唐的惊慑让唐德不由自主地退后了一点距离。这距离恰好是将他放在了山墙上前面一个万年青花格风窗的笼罩范围内。

  “百步流影”配合最佳时机光线,让弩手看到一个纵身扑来的身影,一个正好和花格风窗在同一竖切面上的身影。

  身影是模糊的,但给弩手们造成的恐惧却是真实的。所以他们想都没想就射出了弩箭,就算不期望一击毙敌,至少也要阻止那突袭的身影逼近。

  几支扁平直立的大头箭射出,力道强劲。遇到花格风窗阻挡,轻易就将花格撞碎。而没有射在花格风窗范围内的,则撞碎墙砖,插入墙壁。

  穿过风窗落入小楼阁里的一共有三支箭。由于弩箭的飞行轨迹是很大的一根抛物线,所以三支箭射中的都是比风窗低很多的东西。一支钉在支柱上,一支钉在座椅上,还有一支钉在花几上。

  钉在支柱上的那支劲力最强,让柱子抖了三抖,楼阁颤了三颤。钉在椅子上的劲力弱了些,因为它在这之前从唐德背上削过,连衣服带皮肉剔下了一大块。钉在花几上的那支劲力最弱,就连那花几上放置的花瓶都未曾震落。这是因为它在落到花几上之前,扁平宽大的箭头已经将唐德脑袋的后面半边射落下来。这半边脑袋,有小部分是箭头刃口切削下来的,还有大部分竟然是被弩箭的劲道震裂开的。所以切面并不完全光滑。

  没了半边脑袋的唐德往前扑倒,用剩下的半边脑袋撞开前面的木格窗,将他惨烈的死状呈现在窗台上。

  “百步流影”只在院墙上来回疾驰了两趟,接着便踪迹全无了。这种器具是用凹面铜镜前加旋转的冻石人形,这样就能反射出疾速运动的幻影。但这种器具对光源的要求很高,稍微偏转一些,便会失去效果。虽然只是来回疾驰两趟的短暂时间,太阳光的偏移已经使得“百步流影”无法将幻影继续照射在院墙顶上。如果想继续产生效果的话,王炎霸必须重新找到一个位置。这个位置会和原来的位置相距较大一段距离,因为他是在旁边的山崖上,与投射点之间的距离也非常大。

  王炎霸没有改换位置,既然效果已经达到,继续投射幻影便再没有任何意义。

  齐君元他们也没有移动位置,擒贼先擒王的刺局已经成功,但实际的效果并不像他想象的那样。东贤山庄布设的兜子依旧保持原有态势,他们依旧没有脱身而出的机会。

  “上当了!”齐君元心中极为痛苦地暗叫一声,这一刻他又找到瀖州刺活失手的感受。“杀死的不是唐德,否则东贤山庄的人看到自己的主子死了不可能不乱。难怪他一直躲在楼阁中不出来,难怪他身边没有一个高手保护。如果五大高手中有一两个在他身边陪着,就算自己的刺局设计得绝妙无比,那也未必就能将他一举毙命。”

  “喂!你们这帮没孝心的,没看到你们主子完了吗,还不赶紧去收尸报丧。”秦笙笙朝着半子德院方向喊一句,但是根本没人理会她。“齐大哥,不对呀,那些鬼卒没反应也就算了,怎么几个高手也一点动静都没有。而且院墙上的弓箭手们反倒安定下来,张弓搭箭地地摆姿势,全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

  “是不对,因为刚刚射死的不是唐德。”齐君元并不回避自己的失误。

  “死尸撞出窗外时我没看清,但声音和昨晚的是一样的。”凭秦笙笙对声音的敏感度应该不会出错。

  “或许真假唐德声音很像,或许昨晚出现的本来就不是真唐德。当时那样混乱的杀场,像他这样的身份应该是不会亲临的。我刚才还在指责范先生莽撞,看来今天我所犯的错误比他更加低劣。他之前不清楚庄内的情况闯入,最多是冒险而为。我是已经看到你们被困其中,却没有将情况思筹周全就自作聪明地行事了。”

  “齐大哥,你不用太自责,不就被他们用个假唐德给骗了吗。我们之前都没见过唐德,所以他们用谁装唐德我们都无法看出来。”秦笙笙柔声安慰齐君元,毕竟齐君元是为了救自己才主动舍身陷入到死境之中。

  “不,应该可以看出的。那唐德为楚主女婿,我一个草芥杀手叫嚣着要三日内刺他,他总不至于和我这种人斗气留在庄里等我吧。之前我看到此处围住你们的只有三大高手,却没想一下其余两个高手去哪里了?肯定是贴身保护真唐德去了。昨晚此处御外营兵将尽数到了,今天为何一个不见,只用鬼卒庄丁对付我们,那些兵将肯定也是去保护真唐德了。”齐君元此时才看透了一些真相,可惜太晚了。

  “对!那些兵将不单是保护唐德,而且还要押送上德塬的人。昨晚三个国家的秘行组织一起攻庄,然后我们又叫明了要为上德塬的事情在三日内刺杀唐德。这异常情况应该会让他想到上德塬那些人的重要性,所以带官兵连夜将他们押解到其他更加安全的地方去了。”范啸天说话了,而且说的都在点子上。

  “你怎么知道上德塬的人在庄子里?你不是说昨晚没有找到他们吗?还有,你应该很清楚上德塬那些人到底有什么重要性,那皮卷似乎是和这重要性有关系的。这几点能明告我们吗?或者把那皮卷给我们看看?”齐君元一下锁定范啸天,连续的问话让他无法快速想出妥当的托词。

  “不能,你知道为什么。”范啸天虽然是满脸的慌乱,但他的回答很果断。这个没有任何理由的回答,却给了齐君元无法继续追问的理由。

  “先不要说这些了,想想我们怎么脱身吧。”秦笙笙的话没有错,此时半子德院门口的迷雾中传来了经文的念诵声,“三瓣莲”的鬼卒开始以很奇怪的步伐往前逼近。这些动作有些像楚地的傩面舞,又像是南方异族祭祀鬼神的仪式。

  “注意了,那经文是诸佛化身咒,‘三瓣莲’要行声形摄神技法。看来他们的意图是要活捉了我们。”范啸天赶紧提醒大家。他最为娴熟的就是“诡惊亭”技艺,所以对江湖上那些惑神摄魂的技法也都了如指掌。

  “出浪滞空的蜂儿(3)听我说。锐凿,蜂芒儿转对大丽菊;妙音蜂芒儿应对大块头;飞星,先取风筝,再远对大傩师;氤氲用暗料对付‘三瓣莲’的鬼卒;立刻转位!”齐君元高喝的同时歪头用眼睛长长瞄了范啸天一下,这意思很明确:不要出声搅局,更不要阻止。

  齐君元的高喝只是将声音提高了,语调却依旧平和。但他所说的话却立刻得到了别人的响应,那几个人立刻快速行动。以假动作摆脱对峙的对手,然后迅速移动身形交换位置。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大家下意识中已经把齐君元当成了主心骨,特别是像现在这样身处绝境的时候。

  哑巴躲开了大丽菊,在奔跑之中就已经张弓射箭,将风筝线射断。风筝掉了下来,但诵经声却没有停止,而“三瓣莲”的鬼卒也没有停止行动。这是因为风筝就像夜间的孔明灯一样,是发出指令的介物。夜间哑巴射下孔明灯,是让其破损且燃烧掉,所以鬼卒一下失去了对意识的控制。而现在只是射断风筝线,风筝上的金字符文却未受损,那么至少前面一个已经发出的指令便会继续下去。这是个失误,却是个可以挽回的失误,因为所有的可能都已经在齐君元的料算之中。

  齐君元是最优秀的刺客,之所以能成为最优秀的刺客首先一条就是可以保住自己性命,不做拿自己生命冒险的事情。离恨谷祖师要离的几大遗恨之中便有“自损是为遗恨”这一条。

  其实齐君元以“百步流影”制造混乱刺杀唐德这件事,本身就是件非常冒险的事情。首先是要将自己投身到险境中诱唐德出现,然后还要确定位置、时间上的准确,除了这些自己可控制的方面,另外,还要求东贤山庄的射手心理素质较差,但反应动作较快,而且箭手之间没有相互的配合。这些条件差一个就造成计划的满盘皆输,特别是这最后的条件,完全不是自己所能掌控的了。对于这样一个理论上很难成功的刺局计划,齐君元敢于实施,这说明他已经想好了后手,万一不成功,依旧有脱出生天的办法。

  现在刺局虽然成功,但看情形应该只是刺杀了一个赝品,所以之前早就准备好的后手招可以付诸实施了。

  这时候裴盛已经按齐君元的布置转移到位了,迎面对住大丽菊。秦笙笙则从侧面截住试图追赶裴盛的大块头。哑巴站定一个位置,他可以在这个位置直接将箭矢射入半子德院的院门内,就算那人是躲在门楼砖墙后面,他的铁弹子也依旧可以破砖击敌。唐三娘没有在任何位置站定,而是在那些阴兵鬼卒面前走来走去。虽然“三瓣莲”的功用渐渐产生,让她感觉心悸难安,头昏脑涨。但她来回走动时从袖中袅袅飘出的轻烟,也让那些鬼卒阴兵的生理状态迅速起着变化。

  “接下来现在在东贤山庄做主的人该听我唠叨两句了,如果没有做主的人,那么你们当中想活命的都应该来听我说两句。”齐君元这次的声音更加高,但语调也更加平和,显得很默然、很淡定。

  变则胜

  “大丽菊,你的大力绝镖确实猛不可当,按理说‘石破天惊’不是你的对手。”齐君元的态度很诚恳。

  “这不用你说,昨天夜间就已经见分晓了。但你还让他来与我对决,摆明了是想让他送死呀。”大丽菊很自信地回应,很难想象一个出手如此厉害的女人说话的声音会这样好听。

  “昨天是昨天,今天是今天。有件事情要提前告诉你一下,今天的‘石破天惊’是反旋射出的。”

  齐君元只说了这么多,那大丽菊立刻便眼露惶恐、气息微显起伏。的确,“石破天惊”的机栝是可以随意改动的,按自己需要确定正旋或反旋。只不过这杀器一般使用时都是很习惯地设为正旋,所以大家都知道“天惊牌”旋杀力道极为威猛,却从没想过在正旋和反旋上还会存在什么区别。

  齐君元是妙器阁的高手,当然知道“石破天惊”可正可反的旋射方式。

  大丽菊虽然不是非常清楚“天惊牌”可正可反进行旋转射杀,但她却知道这两种方式的区别和窍要。特别是针对她自己的大力绝重镖而言,因为她的大力绝重镖也是旋转射出的。

  大力绝重镖和“石破天惊”的区别是在射出的动力上。大力绝重镖是以手的劲力射出,加上镖叶的二次加速加力,其势威猛无比。如此威猛的力道是天长日久才能修炼而成的,而且根据镖叶弧形,很自然地练成唯一一种旋转方向。但是“石破天惊”却不同,它是完全靠机栝发出,可以随时调节“天惊牌”的正反旋方向。

  昨夜的对决确实是“石破天惊”落了下风,当时两边都是以正旋发射武器。大力相撞后,大力绝的二次加速加力,还有镖叶飞散的双重攻击,在力道、途径,以及后续杀着上会更加优越。但如果“天惊牌”是反旋的话,同向的旋劲就会卸掉重镖的冲击力,甚至会将镖体顺势反推。而那几片镖叶在顺向的劲道作用下,会顺势旋转到最尾端才散开,这样飞射的方向就会是往后斜方的,反而会危及到射出重镖的大丽菊,而且在双重力道下,那些镖叶的速度和杀伤力会成倍增加。

  所以“石破天惊”只需连续反旋射出“天惊牌”,大丽菊重镖回击。回击的力道越大,危及大丽菊自己的镖叶也越多,而且这些镖叶回射的力道和速度都是原来的倍数。

  “大块头,你的技艺是在速度和力量上见长。力量方面还算是正常,但速度快对于你这样的体型实属不易,也是可以让敌手出乎意料的。”

  大块头听着齐君元的话,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只是用鼻腔骄狂地“哼”了一声。

  “现在阻住你的小丫头速度没你快,力量也没你强,但是她身上却有无数坚韧不断的丝线。速度快的人最怕什么?你应该比我更清楚。最害怕被纠缠、被拖绊,害怕被自己的力量伤害到自己。所以对付你不能用大刀大枪,而一些缠绕难断的丝线却正为合适。知道一种食鸟蛛吗?一只蜘蛛吐些丝,就能将飞行速度极快、力量也极大的鸟雀给捉住。”

  “你又怎么确定我就是个无法撞破丝网的鸟雀。”大块头很傲然地回问一句,眼中露出的是不屑和不信。

  “这一点我还真可以确定,因为我知道她挟带的那些都是可以断骨割肉的丝线。所以你没有撞破丝网的机会,一旦撞上去,你自己的力道和速度会将你这大块头变成很多的小块块。”

  大块头昂起的头微微缩了下,肩头也不自然地抖晃了下。而高手的状态只需出现一点点微小的变化,就说明他已彻底崩溃。

  齐君元看到了大块头的反应,所以他心中确定这个高手已被自己搞定了。

  “大傩师,你的嘟囔可以停了。到现在才和你说话,就是想让你能够看清一些形势。”齐君元是猛然将声音提高的,因为大傩师是在半子德院大门处,离得较远,声音低了他会听不清。

  “什么?……”大傩师念诵经文的声音戛然而止。也许他之前只是躲在院墙内认真地念诵经文,根本不曾有时间理会外面的情况。此时被齐君元喝叫后一看,才发现情形完全不是自己预料的那样。

  “三瓣莲”的那些鬼卒依旧还是在按指令行动,以怪异的动作舞动刀剑慢慢逼近被围困住的那几个人。但问题是这些鬼卒的动作越来越缓慢,幅度也越来越小。最靠前面的身体似乎已经瘫软无力,看样子随时都可能倒下。

  鬼卒的意志可以被控制,杀伤之中可以不知疼痛、不畏生死。但他们实质的身体机能却未改变,毒药、迷药对他们依旧可以产生效果。而且他们的意识被控制后,反倒不能正确判断别人施放烟雾中所含的物质。唐三娘施放的迷药其实很招摇、很猛烈,一般江湖人一见之后便会掩息防护。但是鬼卒们没有正常的防护意识,所以那些迷药很顺利地入了他们的气息,进入了他们的血液。

  “我知道你的底细,你的本事就只能是驱动鬼卒,自己本身不具备实际的攻杀能力。所以到紧要关头,还需要别人以功力、气势帮助你一起念诵经文。现在可操控的鬼卒阴兵已经不行了,你还能有何作为?你那主子为何不带你走,而带走大悲咒、大天目?就是因为大悲咒可直接以声取敌,大天目可以以目光取敌。而你没了可操控的鬼卒阴兵就什么都不是了。不信你探个头试试,我的兄弟保证可以给你七窍再添一两窍。”大傩师的脸色此刻变得死灰死灰的。

  齐君元说到这里停了一下,然后很用力地摇了摇头:“唉,不知道你们自己有没有想过,今天的场面为何会如此混乱,你们为何不能像昨夜那样有御外营的兵将作为外援。一招落了下风便再没有还招能力。是因为你们根本就是用来牺牲的,只需要替唐德拖延我们的时间,不让我们及时追上他而已。至于我们的死活,你们的死活,你们的主子并不在意。可怜啊可怜!我们还知道为什么而为、为什么而死,你们却连死了都不知道所为何事。”

  大部分的鬼卒已经瘫软在地,没有倒地的也摇摇欲坠。东贤山庄中一片静谧,只偶然有鬼卒拿握不住的刀剑掉落在地发出“当啷”声。

  齐君元环视了一下混乱破败了的东贤山庄,然后挥挥手,率先往庄口走去。没人阻挡,或许庄子的隐秘处、地道中还藏有许多人马,但真的没一个人出来阻挡。

  范啸天始终紧跟着齐君元,他脸上的慌乱始终没有消失过,这时候往外走的过程中又增加了几分迷茫,就像还没完全从梦中醒来。其他人也开始从自己的位置上谨慎后撤,跟随着齐君元慢慢退出了东贤山庄。

  刚出庄口,齐君元便开始狂奔:“快跑,等他们回过味儿来,发动全庄的人手剿杀我们,那就没机会逃了。”

  齐君元这句话和紧接着的狂奔让那几个人再次吓得个心惊胆战。于是个个拔足发力一路狂奔,直往旁边的山岭上逃去。

  其实齐君元他们走后,东贤山庄里自始至终都没有人追出来。因为齐君元的一番话戳中了人性的薄弱处、敏感处:不要送死,不要毫无理由地送死,更不要被欺骗了、抛弃了,还要为着别人的理由和利益去送死。

  周世宗柴荣回到圣京已经是双宝山之战后一月有余。虽然沿途已经见到民间粮食短缺、物价飞涨的情况,虽然代表朝臣在城外迎接他的宰相范质也已经将一些情况对他说了。但进了圣京城之后,眼前的景象还是让他不由地大吃一惊。此时已是炎夏,但柴荣的心中竟仿佛有种寒意流过。想当初自己离开时,京城之中是多繁华热闹,商户如林,路人如织。而现在却变得极为萧条,店铺关门,招幌蒙尘,苔草侵路,少有行人。只有很少的店铺依旧开张,但小二伙计完全没了以往招揽客人的劲头,都有气无力地蹲缩在门槛前,用漠然无神的目光看着征战归来的军队走过。

  柴荣催马直奔皇宫,宫门口众多大臣都列队迎接。柴荣下马之后没有先回后宫歇息更衣,而是带一众大臣直奔宸薇殿。到了殿上,他只是将身上的黄龙披风扯掉,扔给旁边的太监,然后也不坐进龙椅,而是挺直身板站在八方龙阶上,用威严的目光扫视了一下阶下的大臣。这目光看得那一众大臣们心中直发毛,本来个个都想好了恭贺世宗凯旋的奉承话,现在没一个敢说出半句来。

  整个大殿沉寂了好一会儿,柴荣这才缓缓吐声:“我征战北汉、大辽,已到完胜之际,却被迫回兵。回途之上所见萧落仓惶,我想尔等重臣就算不见也有耳闻。今日我们且不提何因所致如此境地,也不加尔等不修如此境地之罪,我只问有何良策应对!”

  没人做声,非常寂静。在这样的环境中,殿上的所有人都能清楚地听到自己越来越急促、越来越沉重的心跳声,并且一个个都极力控制因为紧张而变得颤抖、断续的呼吸声,不敢出一口大气。

  “看来此良策是要我自己去想了。这征战外强我自去,安内解困也要我来,那还要你们这帮大臣干什么?”柴荣的声音不高,语气却是很严厉,就像重锤砸在这些大臣的心上,让他们心中难受至极。而大殿中的侍卫、太监,虽然只是旁观者,但身处如此环境,也都觉得非常压抑,气息难顺。

  “要不这样吧,我自留京处理内困,你们这些人替我去大辽征战一番,换位而行或许会有意外之获。”柴荣不是开玩笑,他真是个说得出做得出的君王。

  殿上的大臣们差点没瘫软在地上,如果真这样做的话,那么就不是意外之获而是意料之祸了。这所谓的换位而行,比将他们往苦寒之地发配还要狠。这些个京官文臣,不要说征辽了,一路风霜颠簸,就能要了他们半条命。然后等不到上战场,辽兵的凶悍气势就能将他们剩下的半条命给吓没了。

  “皇上,其实你未回来时我等已经针对国内目前的窘迫多次商议对策。也并非没有应对良策,只是此次冲击真不只是因为内困,外强干扰太严重。”终于有人说话了,此时还能如此镇定与柴荣对话的也就只有范质了。

  “你这一个外强干扰便推去你们未能安内之责吗?”

  “不,皇上。我所说的意思是外强干扰,则需内补外修同时下手,才能从容应对。”范质回道。

  “那你说说,怎样才能内外同时下手?”

  范质迟疑了下,然后才缓缓说道:“恐怕皇上要失望,因为无论是内还是外,恐都难顺理此次窘迫之境地。”

  灭佛折

  对于这样的回答柴世宗并没有厉声训斥,而是在无言地等待。因为有时候知道自己所处的绝境,才能够激发更大的求生欲。

  见柴世宗没有说话,范质便继续解释自己的见解:“所谓内补,是要以国库储金救急,从邻国高价取粮,然后低价入市,补贴国民生计所需。这样只要坚持到我国秋粮下来,就能稍作缓解。到明年冬麦入库,则可再解困窘。问题是我国连年征战,国库空虚,所余储金不要说补贴民生至秋粮收获,能维持十天半月已然不易。所谓外修,就是与南唐或商讨或强求,让其修正提税之策。哪怕不用其降低出境粮税,只是将其过境税率降下来,便可让吴越往我国内运送大批低价的粮食。问题是南唐也是几番征战在前,又未能从征战中得取利益,此时已是抢食恶犬般,肉入口后是绝不会松齿的。另外,南唐畏惧腹背受制,所以吴越与我国的交好他肯定会横加干预。降低过境粮税,让吴越与我国互通有无,他们绝不会愿意的。”

  “那我们可否也提高一些货品的税率,从而弥补损失?”柴荣其实在回来的路上已经想到这一招。

  “大周现依旧为众国宗主,无端提税有损威信。再则我们虽盛产火炭、牛马,但并非南方各国必需之物。而北方的北汉、大辽为我敌国,不通商贾,无法从这两国获利。”范质只一句话便将柴荣之前的想法给否定了。

  “内补外修都不成,提税也不成。那不是要迫使我大周破败吗?”柴荣眉头不由地紧皱。

  “现下还不只是破败,恐怕还会有战事临头。而目前我国所有储备均不足以再兴战事。”这次说话的是东京留守副使王朴。此人不但胸怀治国大略,而且还精通天文卜算之道。他曾多次向柴荣提出“先南后北”的战略方针,但柴荣没有予以采纳,始终是将北汉、大辽作为第一重敌。所以王朴觉得目前的局势应该是个让柴荣正确认识“先南后北”战略方针的绝好机会。

  “范相是说北汉和大辽会趁我国窘困之时发兵攻袭吗?”

  “不是北汉和大辽,而是南唐、西蜀。南唐陡增税率,已经从民心、民生上予以我国重击。此种举措的险恶目的不言而喻。而蜀地虽然富庶,但蜀人不会就此自足自安,始终垂涎中原之地。当初孟知祥在时,就几次三番要北伐,最终让其取了凤、池等四洲方才安定。时下孟昶其志不让父辈,从种种迹象推断,大有借此时机侵袭我国之意图。由此看来,那真正的外强干扰还未来。不过幸好是九重将军定下数重谋略,可暂时拖延住西蜀的行动。”

  “对,赵九重呢,怎么没见到我这兄弟呀?本来有他在京城,总不会让我再多操心的。”提到赵匡胤,柴荣突然发现自己没有在这般大臣中看到他。

  “九重将军入南唐界,想办法解决粮食窘迫之事。”范质回道。

  “怎么,他已有施外修之法的把握?”

  “不,他是去借路偷粮,是要利用一江三湖十八山的黑道偷运粮食,然后将这种无税的低价粮投入大周市场,可减缓粮食危机。”

  “这倒是个办法,但并非英雄所为,而且其效未知几何,也不能解决根源。”柴荣英雄一世,光明磊落,对这种方法并不完全认可。“只可惜不能给我三月粮草,否则我将那南唐的淮南十四州取了,有了这盛产粮、盐的地域,可就轮到我提税向他南唐要钱了。”

  “对了,九重将军临走时给皇上留下一份秘折,说是有个解困的好办法。只是牵涉太多,不敢做主,留下等皇上回来定夺。”范质说完,赶忙命人从待朝房封折密锁铁柜中将赵匡胤留下的秘折取来。

  柴荣的内管大太监亲自从待朝房将秘折取来,交到柴荣手里。柴荣打开,定睛一看,不由地也发出一声轻叹:“啊,灭佛取财!”

  是的,很奇怪的一件事情。赵匡胤当初在密折上只写下两个字,那两字是竖写的“佛财”二字。但是现在却变成了四个字,在“佛财”两字的前面赫然多出了两个字:“灭取”。于是原来的“佛财”便成了“灭佛取财”。

  西蜀的成都城里最近挺热闹的,到处清扫换新,挂彩垂红。迎接大国的使臣肯定是需要搞点排场出来的,以便显示自己的国泰民安和热情好客。更何况这一次要一下子接待两个大国的使臣,所以不管是场面规格还是接待档次都要比以往更加隆重。而且有好多细节还要尽量照顾到两国的面子,要让两国特使各自觉得自己才是最被尊重的。当然,最最重要的还是蜀国的面子。

  但成都此次的一番大热闹中似乎隐藏着太多其他的怪异气氛,而这种种怪异气氛都是与一片祥和的热闹相悖的,让人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

  首先让人觉出的是肃杀危险的气氛。这从满街巷里鱼贯而行的护卫、巡校就可以看出。大周特使未进凤州关,便遭遇凤州知府和游击指挥使被刺事件。然后过凤州不到二十里,大周特使队也遭遇刺客,伤损了不少大周护卫和西蜀兵卒,好歹是从险象环生的境地中逃生出来。随后的路途上虽然再未遇到刺客,可谁又能保证那些刺客不会在蜀国皇城之中再次下手呢?

  然后是有种尴尬的气氛。就西蜀而言,肯定是要将两国使臣都招待好,让他们走到哪里,都有宾至如归的感觉。所以在城门口、持节大街、皇家驿站、皇宫大门口这几处的设置都有些不伦不类的。就好比驿站里吧,门廊之中既用花瓶插着南唐特产的莲花,旁边偏偏还贴着大周人喜欢的剪纸。

  再有就是有种诡异的气氛。两国使臣是前后两天到的,都住在皇家驿站的两个大院落中,但是这两国使臣并没有进行正常的礼节性会面。大周的王策、赵普干脆躲在房间中半步不出大院,也许是那些刺客让他们成了惊弓之鸟。所以不管是谁都不照面,只是等着蜀王孟昶召见。而南唐的萧俨和顾子敬则完全相反,他们两个是整天不在驿站中,也不知出去找什么人办什么事。

  孟昶没有贸然接见大周使臣,而是和一众大臣连续商议了几日,他已经好久没有这样积极地问理朝政了。

  孟昶平常时候只是喜好打球走马,而现在已入炎夏,连走马打球也舍了。因为他天生最惧暑热,一热就喘。所以天热没事时便和花蕊夫人躲入水晶宫殿,品冰李雪藕,听雅琴、填妙词。

  那水晶宫殿不仅四面通畅透风,而且有活泉水从殿中流过,并且流水池中有激浪机器。开启之后,水花翻滚四溅,带来清凉、带走暑热。而更为奇妙的是在建造宫殿之时,从安加(俄罗斯北部,靠近北极圈)运来多块不化冰魄。冰魄平时封于铁箱、悬于大殿,一旦暑热难当,启动机栝,铁箱便会打开,冰魄冷劲随风而送,整个大殿热度便会降下许多。另外,还可以将铁箱降入流水入口,那水便渐渐冷若冰水,流动之后将暑热全都带走。这样既可以很快降低温度,而且没有激浪的喧闹声,用于夜间不扰睡眠。所以也只有置身如此的宫殿中,孟昶才能写下“冰肌玉骨,自清凉无汗”的词句。可是现在大周、南唐特使几乎同时到来成都,这是一件必须斡旋妥当的大事。所以孟昶非常难得地放弃了在水晶宫殿中享福寻欢的大好时光,来到殿上与众臣商议应对事宜。在没有商量好如何周旋之前,在没有合适的办法应对大周、南唐两国此次遣使的目的之前,他是不会与王策、赵普,以及萧俨、顾子敬见面的。

  大周突遣特使前来,定是和最近大周境内粮食短缺、粮价飞涨之事有关。说实话,要是倒回去几年,孟昶肯定是要抓住这个极好的机会攻打周国中原腹地。当初契丹灭晋,雄武军节度使何建以秦、成、阶三州附于蜀,然后孟昶又遣孙汉韶攻下凤州,一下便将直捣中原的路径全打通了。后来虽然宰相毋昭裔一再阻止,他仍是遣安思谦出兵往东,兵侵中原,但因为种种原因最终无功而返。这之后才有了和大周相协相助之约,而大周也一直没有试图收复对其威胁极大的秦、阶、成、凤四州。

  此次大周面临粮盐之困,而孟昶听了王昭远的建议,放手让他借民粮民盐以官商形式至周蜀边界交易。以贱价换取马匹牛羊和其他应用之需的物品,从而谋求高额利润。这做法其实是违背了与大周所定相协相助之约的,颇有些落井下石之嫌。

  从人情道理上扪心自问,孟昶知道这个决策很有些对不住大周。所以刚接到大周突遣特使入境的折帖,便觉得他们遣使前来无非是两个目的:一个是对西蜀趁火打劫的行为兴师问罪,二是要求西蜀能按以前的约定给予支持和帮助,提供低价粮盐以解周国之困。于是孟昶立刻急令边界易货的事情暂停,将运至边界的粮草食盐先存放在兵营粮草场。他觉得这样至少是在面子上做得过去,不要让大周特使亲眼见到蜀国用高价粮盐换取周国的马匹牛羊。

  另外,就现在孟昶的心性,其实已经失去了以往的豪情和血气。蜀国天府之国,物产丰富,尽可安享天予。所以孟昶不想和大周发生什么冲突,只想过好自己的小日子。如果万一不可避免地出现了什么冲突,他自知蜀国的实力无法与大周抗衡。要想自保,除了依据天险外,还有就是要联合外援。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他对南唐的使臣也不能有丝毫怠慢。

  其实南唐与后蜀中间相隔楚地、南平,除一些无人辖管的野道、断流勉强连接外,就再没有可及时互通有无的途径。不过这样的地理位置却恰好可以在利益上不产生相互冲突,而对其他国家则可以腹背遏制、左右夹击。所以很早之前,孟昶就找机会与南唐太子李弘冀交好,暗中协定互惠互利原则,以应危急。

  李弘冀与孟昶的交好知道的人并不多,因为这是李弘冀私下里预备着的一个策略。李弘冀虽然是太子,但元宗早已经有诏告世,其皇位的继承者为元宗之弟、李弘冀的叔父李景遂。对此安排太子李弘冀肯定不愿意,他是个颇具文韬武略的明君之才,是接任南唐皇位的最佳人选。整个皇家之中,也就只有这个李弘冀可以让南唐的皇家基业稳固、延续。用冠冕堂皇的话说,李弘冀为了南唐的发展和未来,他是不会轻易将皇位让给叔父李景遂的。所以除了自己在南唐范围之内预备下一定的军事力量外,他还想借助其他国家的力量,以保他在以后的皇位争夺中取得完胜。

  软硬胁

  孟昶和众臣都觉得此次面临的事情很棘手。南唐使臣无巧不巧地与大周使臣同到,其目的很有可能也是与他们提征税率的事情有关,但两者间的出发点肯定截然相反。大周是要得到西蜀经济策略上的支持,渡过危机,平抑其国内市场的恐慌。然后他们才可能重新制定策略,从财力或武力上来对付南唐提高税率强取豪夺的行径。而南唐肯定也想到了这一点,他们提高税率肯定会成为周边国家的众矢之的。而受影响最严重的就是大周,一个绝不会轻易放过自己敌人的国家。所以他们必须找到一些与他不接壤、无利益冲突的国家支持自己,先从经济之策、民生之道上下手,打压周围如豺狼虎豹环伺的诸多国家。

  真的有些不幸,西蜀皇殿之上数十个大臣,却没有一个完全猜对大周和南唐此来的真正目的。这倒不是他们中缺少才智之士,只是所处境地不同、看待事情的角度也不同,正所谓“人在局中不明其势”。

  所以当孟昶以为全都考虑成熟了,亲自在皇殿上召见王策和赵普时,却没料到会遭遇对方毫不避讳的指责,而且句句制腋,让自己根本无从应对。

  赵普还算客气,上来先直言自己国内因南唐大幅度提高出入境货物税金,导致粮价飞涨,储粮为稀。一众大臣无解决善策,于是遣他二人为使,入蜀国看看有无解决途径,或者蜀国是否愿意在此艰难时刻伸援手一解困局。

  但赵普话还未说完,王策便接上直接斥问:“但是当我二人入到蜀境后却发现,贵国非但不会助我大周,而且还想利用这机会别有所图。”

  孟昶以为此话所指是蜀国趁大周现在困难局势,官营民资,前往大周边境易货得利的事情。这事情虽然算不上什么大危害,但至少显得不够大气,颇有些小人行径的感觉。特别是蜀国和大周之前还有盟约。所以当王策话一说完,孟昶的脸色顿时变得十分不自在。

  “只是稍做占利,只是稍做占利。”孟昶尴尬地回应道。

  “蜀王,你兵将调动,运输大量粮草至周蜀边界,要对大周行不轨之战,还说只是稍做占利?”王策的声音提高,说话间的气息让唇边胡须荡起。赵匡胤说过,来到蜀国就要找蜀国的把柄,不要给孟昶面子,以此敲山震虎。王策抓住的这一点应该算第一个把柄。

  这下孟昶脑子发蒙、乱了方向,不知此话从何说起的。而殿下的那些大臣也都面面相觑,完全不明就里。

  “王大人,你无凭无据对我皇上无理斥问,莫非是受到什么奸小之人的挑唆。”毋昭裔出列说话。看似维护孟昶的面子,其实也是在为王策打圆场。

  “挑唆倒不怕,得罪了蜀王我将脑袋留这里就是了。唯怕是被奸小蒙蔽,那么大周的江山怕就要留给别人了。”

  “王大人,你虽为大国使节,但不得如此狂妄无礼,得寸进尺。我皇仁善,不与你计较。但你若拿不出证据来,我赵崇柞便与你不能善罢甘休。”这次尚书郎赵崇柞站了出来。

  “呵呵,要什么证据?我就是证据。你们往凤州军营粮草场运送的大量粮草和食盐我是亲眼所见。我等入你境内便遭遇刺客伏击我是亲身经历。对了,你赵大人不与我善罢甘休,莫非是要让你不问源馆的人在这成都城中、蜀王脚下要了老朽的性命?”王策这人虽然是一文官,但为人刚正,铁齿毒舌,很是强势。而且刺杀之事实实在在算得又一个把柄。

  “话不说不透呀。王大人这话一说,我们便知道误会出在哪里了。”毋昭裔老奸巨猾,拦住赵崇柞抢过话头。“运往凤州的粮草,其中一部分的确是为了储备军需,但另一部分却是准备与大周易货所用。王大人你也知道,我蜀国马匹牛羊产量较少,品种也不是太好。所以想用这些粮草从大周换取一批良种的马匹牛羊,看看能否在属地进行培育饲养。这虽然是对我蜀国有益之举,但对于你大周现在粮食短缺的状况更是大好。王大人你说是吗?”

  “如真是易货粮食,那肯定是极好。只可惜这是毋大人巧舌如簧之说,商家易货粮食,又怎么会官兵来押运,储存于兵营?”

  “此次易货正是官家所为。其实换取牛羊马匹还在其次,主要是吾皇念及我们两国之前的约定,想适时给予大周一定援助,以显我蜀国诚心、诚信之本。之所以采用这种方式,其实是为了照顾大周颜面。如若是拿些粮草食盐直接送与你大周,你们会觉得是种羞辱,君子不受嗟来之食嘛。而以易货方式则双方都无负担,各自收益,何乐不为?”

  “可我在凤州却未见到市场易货,而且我们刚入凤州城,便遇刺客袭击。似乎是怕我们将所见的一些情形传回大周。”王策依旧不信。

  “你们到凤州时,我们的粮草也才刚运到,所以还未及时投入易货市场。王大人改日回去时再过凤州,便可以看到另一番繁荣的市场了。至于刺客,最先被杀的是我凤州城的巡城使和刺史大人。如若我们之间不能坦怀,依旧相互猜疑,那我也可以说是你们周国误会我们要从凤州出兵入关中,所以遣刺客杀了那两位大人。王大人,你有没有觉得我所说的情形更加有说服力?”毋昭裔不愧为蜀国宰相,言语间紧而不乱,且句句指在要害。

  “不对,那天朱可树和余振扬两位大人是带着我们的仪仗先入的凤州城。我们王大人慧心推测,刺客是将那两位大人误会成我们两个了。所以从最初时起,我们二人才是刺客真正的目标。而后续在前往成都途中遭遇到的刺杀也正说明了这一点。”赵普在旁边阴阴地说话了。

  “赵大人,那也不该怀疑到是我蜀国派人下手的呀。试想,如若我不问源馆要杀你们,二次不成为何不再三杀、四杀?你们到成都沿途都是险峰绝地,总会有个地方可以得手。而我们非但没有再次动手,反是增派更多护卫护送两位来到蜀都,这岂不是不合常理?”赵崇柞的话也真的是有道理。

  “大人之语让我茅塞顿开,此中必有其他缘由。”赵普很轻易就相信了赵崇柞的话,但是看不出他到底是不像王策那样钻牛角尖,还是心中另有打算。

  孟昶见事情说开了,对方已经相信蜀国的诚恳,而且大周使臣也是极为赞成易货之事,心中顿觉轻松。虽然原来斟酌的种种策略都未用上,但结果还是让他感到满意的。

  “不过,”赵普的话竟然没有说完,只是微微凝思、喘口长气。“若真是如此的话,那就是有第三方要阻止我们来到蜀都了。而且这第三方应该是惧怕我们此行再次达成共识,履行之前的盟约。”

  “对,你们说这刺客不是蜀国所派,那么肯定是有个来处的、有所目的的。总不会无缘无故以杀我二人为乐吧。朱可树和余振扬两位大人替我二人被刺之事定然早就传至蜀都,那么不知道在我们从凤州到成都这许多时日里,赵大人、毋大人有没有查出些眉目来,抑或根本就不曾查、不能查。”王策再次言语发难,全不顾孟昶的面子。

  毋昭裔、赵崇柞身在成都,凤州的刺杀案怎么可能亲自去查。即便督促当地府衙深究此事,要想找出些眉目来那着实需要些本事、运气,还有时间。所以面对王策的责问,他们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就在此时那王昭远站了出来:“两位大人所言极是,就当前天下大势,为各国割据纷争,所以相互掣肘、暗绊之事必定难免。大人所说第三方不如直说第三国,那么牵涉方面就简单多了。现在我们只需要思忖一下,蜀国与大周履行前约,对大周予以粮草食盐的支援。那么只要推算出因此举最为受损的会是哪个国家?那么这个国家也就是两位大人所说的第三方。”

  孟昶猛然从龙椅上站了起来:“你说是南唐?”

  “对,所有事端都是因南唐无德揽财所致。不但造成大周巨大损失,而且周边南平、楚地、吴越、南汉均有影响。一旦我们援助了大周,让大周渡过此危机,那么下一步大周肯定会将南唐作为第一仇敌予以报复。所以南唐肯定会千方百计破坏我们之前的盟约,要让大周一蹶不振,再无对其动兵的实力。”王昭远其实说得太过啰唆,就孟昶说出南唐来,殿上的众人已经觉得这就是谜底。

  “我听说南唐也有使臣来到成都,并且与我们同住一个驿馆。我们到达蜀都之后,闭门不出,静候蜀王召见。但听说南唐使臣却是朝出晚归,巡倘于蜀国各位大臣府上。我想他们肯定是想买通各位大人,好说服蜀王弃我盟约,甚至是联合南唐,对我大周用兵。所以刚才蜀王惊讶刺杀我二人的第三方为南唐时,众位大人却是没有丝毫讶异之色,定是之前已经知道了。”王策毒舌再舞,这次将众大臣抹了个没面皮。

  “信口雌黄!”“血口喷人!”“无妄猜测,妄加菲薄!”皇殿之上一片嘈杂。

  “众位大人,如果我王策真是冤枉了各位大人,那我就该为蜀国抚额称幸了。南唐此次遣来使臣,那是心怀叵测、别有用心的。他们此次提升税率,是要从众邻国口中夺食。眼下我大周虽然因其贪劣而陷入窘迫,但受害最重的肯定不会是我大周,而是你们蜀国。”王策慷慨而语。

  “王大人此道理从何处说起?”毋昭裔心中一动,王策的话点醒了他。

  “南唐提税,如果其周边接壤各国为平衡损失,也相应提税。那么最终其害会转移到地处偏僻,再无从货物出、转境上得利的国家。西蜀、北汉、辽国均是终受其害无处转移的国家。而我大周虽受其害甚重,却未相应提高税率,正是因为与你蜀国有着前约,不敢轻易失信与友邻。”

  大殿上一片沉静,这沉默是对王策所说的赞许。

  孟昶慢慢坐回龙椅,他低声嘟囔两句:“不会的,不会这样的。难道那弘冀太子息心罢手了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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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古代测量尺寸,半步在三十公分的样子,七尺大概和现在的165厘米差不多。

  (2) 古代有钱人家的庄院不单会砌如同城墙似的高大院墙,而且还会设更楼、望斗、楼阁、角堡等防御设置。角堡便是此处说的转角处的砖堡,有直角形也有半圆形,可设置规格较大的、攻杀距离较远的武器,不单对外来的攻击者有效杀伤,而且可免防御者在调整和设置武器时被墙外飞射的武器所伤。

  (3) 出击却没有成功,被阻挠并僵持在原处不能脱身的刺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