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曲水翻天

  又见伊

  当一切都恢复原来的状态后,泥泞的地上爬起来十几个泥人。这些人一下变得很有土性,一个个茫然呆立,仿佛真是泥捏土塑的。这一场以马蜂为武器的骚扰性攻击,让他们一下丢失了大部分的人,这很难想象。而更严重的问题是,张锦岙此时发现他在来路上留下的记号全没了。

  “看来岛上的人不想让我们回去了。”张锦岙的话说得有些无奈、悲凉。

  “不但不让回去,而且他们还想赶着我们走,走入他们所希望的点位中。这就像北方的狼群合捕羊群一样。”赵匡胤咬紧了后槽牙,对于眼前这种状况,他的火气也开始压抑不住了,一股豪气由胸中喷薄而出:“但他们错了!我们不是束手待毙的羊,而是一群可以咬死群狼的虎豹。”

  面对眼前的困境和别人的侵扰,赵匡胤决定暂停前行,先确定好一些情况并商量出应对办法后再做行动。

  “我们现在退不回去也走不进去,要不就就地潜伏下不动,和对手耗性子,逼着他们主动现身来找我们。”张锦岙所说也算是个办法。

  “这是没办法时才用的招,现在还不至于这么做。刚才马蜂袭击的意图是要将我们往那边驱赶,你先去察看下那个方向的地势特征。”

  听了赵匡胤的吩咐,张锦岱赶紧带两个人往那方向奔过去。过了没多久,三人又快速跑了回来。

  “大人,那边的地势环境和我们刚才所走过的地方没什么区别,仍是茫茫的芦苇、蒿草。”

  “不,有区别!”赵匡胤低头看了那三人的硬底藤帮快靴后说道,“你们看,我们的脚上都是湿糊的泥浆,而你们三人靴帮上却有块状黏土,这说明那边的地势比这边干。此地到处是不见边际的芦苇荡,没有参照点无法看出地势高低的变化。但自然之中,就算再平坦的地面都是有高低起伏的,而且这种高低起伏是可以人为掩盖的。比如专门在高处栽种矮苇矮草,在低处栽种高苇高草。那么在没有参照无法辨别的情况下遮盖下面,真实的地面高低差距其实会更大。”

  “对了,我刚才大概看了下此地的芦苇,应该不下四五个品种。按照每个品种的生长特点,它们正常高度的差距最大可达到一马背高(1)。但我们几次搭更楼察看到的芦苇荡都是差不多高,根本没有参差不齐的现象。这样看来肯定是地面有很难觉察的起伏,而芦苇也并非完全野生,有些位置是人为调整过的。”张锦岙的发现肯定了赵匡胤的说法。

  “不,还不止。如果高的芦苇是长在浅水边,达到半水深,那么最大水深处与高处的差距会更大。”赵匡胤想到了更深一层。

  “等等!我想想,让我想想!”张锦岱突然在脑海中捕捉到了什么。“马背高再加上水深,这位置如果是沟道的话,足以通过二十弓(2)的船只。点检大人,我们可能一开始就没走对路,岛上芦苇、蒿草的掩盖中或许有与大江相连的活水道。一江三湖十八山的人马进出江中洲根本就不用自己步行,而是乘船走的水道。”

  “没错,刚才我们一路泥泞、举步维艰时就应该想到这一点,那样的路根本就不像是人走的。所以岛上肯定有连接扬子江的行船水路,而且一江三湖十八山的总舵应该就在这水路旁边。这样他们才能缘水而据、入草即遁、进退自如。”赵匡胤的思路越来越清晰。

  张锦岙:“那刚才的马蜂是在将我们往远离水道的方向逼迫。”

  赵匡胤:“也是在往芦苇蒿草荡的深处驱赶。他们的意图仍是要我们自己耗尽体力和心力。”

  张锦岙:“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我们的下一步也简单了,只需往相的反方向走,找到暗藏的水路,然后沿水路找到一江三湖十八山的总舵所在。”

  赵匡胤有种担心:“理儿是不错,问题是别人让不让你走上正确的方向。”

  现在这十几个人虽然都涂抹得像泥塑一样,但这只能用来应对马蜂的攻击,要想作为掩身物绝不可能。更何况在春季翠嫩的青苇绿蒿的映衬下,这样灰黄的一群人反而更为显眼,别人不用费太大劲就能监视到他们的存在。

  赵匡胤的担心很快成为事实,但这次对方没有燃烟驱动马蜂,也没有采用其他招法驱赶,只任由他们朝自己认为正确的方向行走。因为有一种兵法叫欲擒故纵,有一种失策叫自投罗网。就在赵匡胤这十几个人行进的前方有一个特定的区域,这也正是别人希望他们进入的区域。

  刚走进这个区域范围时,赵匡胤他们都稍稍松了口气,因为这里的芦苇、蒿草明显变得稀疏了,由漫无边际的密匝草毡变成了许多小块的组合。这些块状就像是专门用来种植芦苇的田地,只是大小不一,形状也不太规则。块状之间被不算狭窄的空隙分隔着。这些空隙就像田埂一样,不过没有高起反而低落,而且这些没有长芦苇的沙泥面上还覆盖着半指深的积水。与前面走过的地面相比,这里的积水虽然变多变深了,但没有那么泥泞、湿滑。

  如果要给覆盖了水的这些空隙一个准确些的名称,那么既可以叫渠沟,又也可以叫水道。由于此区域分割的块状芦苇地太多,所以这种水道也显得纵横交错、绵延深远,让人有种可以通到另一个世界的错觉。

  面对这样的环境,赵匡胤他们看到了希望。因为他们正需要逃离现在的世界,找到另外一个世界。刚刚推断出另外一个世界是要从水道过去的,而逐渐变深的积水也许正预示了他们方向的正确。

  突然,一只黑羽水鸟被惊飞而起,直直朝上,飞得很高。而此时此地,只有像这只水鸟一样直飞冲天,然后回首下顾,才能将地面上的一切看清,才能窥探到下面条条块块间的凶险。

  地面上的确是一片芦苇稀疏的区域,此处的芦苇荡子的确是被分割成了许多小块。但从高处看就可以知道,此处的分割要么是大自然的天工之作,要么就是人为的叵测歹毒。

  那些被分割的块状基本都是圆形的,只是这些圆有大有小,有正圆有橢圆、空心圆、实心圆、半圆、开口圆,还有圆中套圆。而真正的奇妙诡异之处还不是这些圆形块状,而是它们之间的分割线,也就是那些积水的小道。因为除了各种圆形块状之间所形成的弯曲回旋外,它们还与空心圆、圆套圆、破裂圆内部的空隙路径相连接。于是整个形成了个多线盘旋环绕的布局,就如同好多个旋涡交叉重叠在一起。

  这是一个奇妙而危险的局相,它既不属人间道,也不属仙家道,而属于邪魔道。最初黄帝所得、风后所译的奇门遁甲格局为一千零八十局,其中便包含有此局相。后来姜子牙将其归纳重编为七十二局时便将此阵删去了,所以此阵局一直在邪派中流传。现在这阵局的名字叫“曲水翻天”,但最早时却是叫做“红水阵”。“红水阵”是商纣时闻仲讨伐西岐的十绝阵之一,阵主王变。此阵原来是以三个葫芦形的块状组合进行布局,再辅助毒水杀害闯阵之人。后世将其发扬光大,以圆形替代葫芦形,这样的变化便更加多样莫测,而且涵盖的区域可以无限放大。

  在此地设置“曲水翻天”的人其实有更深一步的想法,他在其中还利用了地形的陡变,让进入其中的人惯性陷落。与前面刻意种植的等高芦苇来掩人视线的做法截然不同,这种布局是以看似可行的路径让刚从芦苇荡里出来的人顿觉有了出路和希望。其实顺着这些路径而行会更为严重地迷失方向、迷失自己,最终被阵局中布设的杀戮手段轻易毁掉。

  赵匡胤和手下人也是这样,刚刚在密匝荡子里艰难跋涉过来,到了这里之后很自然地将注意力依旧全放在一块块的小片芦苇上,根本没在意那些可以行走的渠沟,这样就更加容易陷入到局势的锁困中。

  但是水鸟冲天而飞所见到的景象赵匡胤这些人却看不到,所以他们循径而走是很自然的事情。但这样走下去的结果是他们无法承受的,却是别人所期盼的。

  脚下的水越来越深,已经淹过了脚踝。从这种现象看,他们所走路线是正确的,是在朝着有水的方向行进。不管前面是水路暗道还是江边,只要能顺利抵达便意味着脱出困境。

  又一只黑羽水鸟被惊飞,这引起了张锦岱的注意:“这里的水鸟品种单一,数量似乎也不多,都是喜欢在浅水捉鱼的黑婆鸦。这会不会是经过人工驯化的,然后按位布置,以惊飞作为警信。这样可以将我们行及的具体位置报给它的主人知道。”

  “应该不会,你看那芦苇丛中有用红粟叶搭的鸟巢,驯化过的鸟儿不会自己在野外搭巢。”赵匡胤当初行走江湖时也了解过这方面的知识。

  “哦,真的有鸟巢。这鸟巢搭得还挺精致的,是拢起多支芦苇合撑巢体,再用芦叶遮掩,不细看还发现不了。”张锦岙以前没有见到这样子的鸟巢。

  这时旁边一个禁军虎卫也随口搭腔:“这样的鸟巢我先前看到过。”

  这话让赵匡胤猛然一个激灵:“你看到过?是在哪里?”

  “就第一次惊起飞鸟的地方。”那虎卫答道。

  张锦岱:“从第一次惊飞水鸟的地方到这里我们已经走出有小半个时辰,这么长一段距离,再次见到一处差不多的鸟巢并不奇怪。”

  “不,这里好像有蹊跷。张将军,你在这附近留个记号吧。记住,要做损形记号。”

  水波惊

  赵匡胤的话刚说完,张锦岱就已经领会他是什么意思,自己上岛后进入芦苇蒿草丛,都是扎红带留的亮形记号。但这些记号后来都找不到了,很可能是被别人取掉了。损形记号却不同,它是将一些固定物损坏为记,别人要想消除记号,除非是将损坏处弥补好。这样难度可就大多了,就好比将一个圆形块状范围内的芦苇砍掉一些作为记号,那么要想弥补的话,除非是在短时间里挖掉砍断的,再移栽好的过来。事实上即便能做到这一点,挖掘移栽的痕迹还是会很明显。

  张锦岱没有砍掉芦苇,而是将十几棵芦苇的苇尖摘掉。这十几棵秃了顶的芦苇对于他们来说是个明显的记号,但在茂密苇丛的衬托之下,对于别人来说却是一个不容易发现的记号。而自己能及时发现别人却很难发现的记号才是最有作用、最具效果的记号。

  当小道上的水面差不多有半个小腿高的时候,他们这十几个人又惊飞起一只水鸟。这次的水鸟受惊吓度很小,没有高飞也没有远飞,只是大展开翅膀贴近浅浅的水面掠过很长一段距离,像是在水中寻找些什么,然后轻巧地落在一株粗大的芦苇上,脖子拧转,灵眼四顾,依旧紧盯住浅浅的水下,对赵匡胤他们根本不予理睬。

  准确地说,这一次受惊吓的不是那只黑婆鸦,而是黑婆鸦惊吓了赵匡胤他们。因为他们不单看到了同样的水鸟,还看到同样的鸟巢,用红粟叶搭起的鸟巢。而最让他们心惊胆战的是,除了看到鸟巢外,他们还发现旁边十几株被摘掉顶花的芦苇。很明显,这一切显示他们还是回到了原来的地方,跋涉了那么长的路途竟然只是在转圈。这些勇敢的人顿时混乱、浑浊、不明所以了。

  就连赵匡胤的心中也升腾起一种恐惧感,他走过漠北的狼毒滩,也走过吴越余溪的碧花岭,那都是辨不清方向转圈走不出去的地方。但漠北的狼毒滩是天然环境,只要饮水食物充足,再沿途做下明显的记号就能走出来。余溪的碧花岭是坎子家(专门研究设置机关暗器的门派)设下的坎扣,“叶绿花也绿,一碧无天地”。不过只要辨别得出坎家的“孤色五行律”,找出主索儿(关键规律或关键部位,一般是整个布局的基础,其他变化都由此延伸而出。),也可以从容走出来。

  但是此地和那两处都不相同,看着竟然有些像是天然环境与人为设置的双重布局,而且这个布局的主索儿是什么也无法辨出。因为那么多长着芦苇的地块,全都无法看出实际形状。往往还没能绕着一个地块走全,就已经被迫走上围绕其他地块的路径。所以要想从中找出哪个地块是引导整个局势的主索根本没有可能。

  再一个让赵匡胤感到恐惧的原因是脚下水深的变化。不管自己每次走的路径是否相同,最后又回到原地却是可以肯定的事实。但同是原地,脚下积水的深度却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水深的变化可能性很多,也许是为了让某些具备杀伤力的东西缘水而来,对自己这帮人进行攻击。这就像坎子家在坎面里放的扣子,就像刺行在兜子里放下的爪子。即便退一步说,就算水里没有东西来攻击自己,一直上升的水位最终也有可能将自己淹死在芦苇荡里。

  赵匡胤暗自的斟酌错了一半对了一半。此处布局的主索其实是在积水的路径上而不是在地块上。他到现在都没有将思路从茫茫芦苇荡里抽拔出来,始终纠缠在那些长满芦苇的地块上。但他对缓慢上升水位的分析倒是很准确,这水的用途就相当于“红水阵”里使用的毒水。虽然它里面没有毒,却可以让伤害力比毒水更加凶残的东西从已经足够深的水中游来,对陷入“曲水翻天”里的目标进行攻击。至于是什么样的凶残东西,赵匡胤他们很快就会亲眼见识到,因为那些东西正在向他们逼近。

  远远的一声尖利的鸟叫,听声音应该是黑婆鸦。但是这只黑婆鸦是不是刚才那只没人知道,它因何而叫,在哪里叫,同样没有人知道。

  “那是什么?”赵匡胤身边有个年轻的虎卫发出一声惊呼,尾音中明显带着哭腔。

  大家转头看去,一道晶莹的水线无声地沿着积水的路径缓缓滚来。这水线不高,和平常水面中扔进一块石头荡起的涟漪差不多。但问题是它不是涟漪。水线只有一道,因为很平直,而且在每个可以看得见的岔道中都有出现。

  就在此时,芦苇丛中又发出一声黑婆鸦的突兀怪叫。这叫声和刚才远远传来的一声又有不同,它就像一把无形的粗齿锉刀从人的耳朵直插入心脏,让人瞬间收紧了心脏、僵硬了躯体。但这仅仅是开始,随着这只黑婆鸦的叫声响起,芦苇丛中同时扑腾起数百只的黑婆鸦,发出同样让人从耳到心都难受的叫声。在这种叫声的折磨下,人们收紧的心脏重新放松,僵硬的躯体再次松软。只是放松的心脏仿佛失去了跳动的欲望,松软的躯体似乎要放弃一切自身的支撑。

  “嗨——”赵匡胤当机立断,挺腰吐气发出一声长喝。这喝叫是为了提聚自己的心神,也是为了让其他人顿醒的。“大家注意了,这鸟叫是‘斗禽嚣’,会乱人的听神、心神,大家舌抵齿,深吸缓吐。但这鸟儿我们刚才已经遇到过,始终没有出现这种情况,所以它们发出‘斗禽嚣’不是针对我们。而应该是发现了它们的天敌或猎物,招呼同伴一起进行攻击。”

  幸亏那些鸟叫声持续的时间并不长,所以在赵匡胤的提醒下,其他人很快恢复了状态。

  “那些鸟儿不是针对我们的,它们的天敌或猎物会不会是来对付我们的?”有手下胆战地问赵匡胤。

  赵匡胤眉头微抖了下:“很有可能,此处水位的上升已经很是奇怪,而滚动水线的出现更加蹊跷,大家要尽量当心水里面的东西。”说完这话,赵匡胤取下背上背着的长条布囊,抽出他的鎏金盘龙棍。其他人见赵匡胤竟然连盘龙棍都取出来了,心中都清楚时态的严重。于是,大家也都将随身的兵器取出,凝神戒备。

  晶莹的水线缓缓滚过赵匡胤他们所在的位置,水中什么都没有。但大家没有就此放松绷紧的神经和筋骨,明显的前兆出现后却未见到危险,只能说明危险离得更近了,而且危险的程度可能会比预计中的更加凶烈。

  突然之间,“斗禽嚣”的怪叫声一下就沉寂下来,大群黑婆鸦像是被一起掐住了脖子。整个芦苇荡变得和之前一样寂静。不!比之前更加寂静。静得有些诡异,有些恐怖,有些不可思议。

  赵匡胤他们十几个人虽然还如泥塑一般站立原地不动,但是这突然的寂静倒是给了他们确定自己还活着的机会。因为在这寂静中,他们可以听到了自己快速的心跳声,可以听到血管中湍急的血流声,听到握紧武器后手掌骨骼肌肉发出的“咯嘣”声。

  诡异的寂静很快就被更加诡异的声响打破,那是一种如同雨打苇叶的声响,但是周围没有一片苇叶出现抖动。苇叶没有动,水面却是喧哗、跳跃起来,没想到活起来的水可以发出和苇叶相近的声响。又有水线移动过来,但这次过来的不是缓慢且无声的水线,而是沸腾起很大一段水面的水花,速度也比之前的水线快好多倍。

  现在的水深虽然已经快接近膝盖了,但沸腾的水花仍然是将水底的泥沙翻腾起来。水色被染成了灰黄,让人无法看清水下是什么东西。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如果这水花是鱼造成的话,那肯定不会是一条鱼,而是一群鱼。还有一点可以推测出来:造成这样水花的鱼不是一般的鱼,因为它们的游动姿势很特别。一般鱼都是左右摆尾往前游动的,绝不会形成这样喧嚣跳动的水花。只有上下扑打鱼尾往前游动的鱼才可能造成这样的热闹场景。

  “退,往后退!看有没有地方可以避开这些水花。”张锦岙喊道。

  “不行,后面也有水花过来!”“那两边的岔道里也有同样的水花!”这十几个虎卫虽然不是什么江湖高手,但都久经沙场、训练有素。所以刚刚见到诡异的水花便已经自觉地四处寻找躲避的路径。

  “看看能否砍开一片芦苇,芦苇根密集的地方水会比较浅,而且有苇根阻挡,水里的东西也不容易接近。”张锦岙又说。

  “不能这样做,那样有可能会毁了一两个黑婆鸦的巢窝,到时候鸟群也会将我们当作敌人,水下、天上两面合击,我们更加无法招架。而且就算到了浅水、多根茎的位置也不一定能挡住水下攻击。”赵匡胤说出自己的想法,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也证实了他的判断。

  喧嚣的水花出现后才一会儿,就已经距离赵匡胤他们不远了,而且水花是从多条路径岔道一起往他们这边集中,很明显他们这次已经再无躲避之处。

  也就在这个时候,沉寂了的鸟群却动了,这趟它们没有叫,但发出的声响同样不小。数百只鸟一起拍动翅膀,那巨大的声响竟然也像雨打苇叶一样,而且苇叶真的动了。在这大力的扇动下,在鸟群扑飞而出的借力下,芦苇荡就像掀起了一片绿色波浪。

  水下果然是鱼,也果然不是一般的鱼。鸟群依次掠向水面,用硬喙、利爪对那些鱼发起攻击的瞬间,那些鱼也纷纷现身。它们不是因为遭遇水鸟群的追杀而惊吓得现身,而是在黑婆鸦掠近水面时,从喧哗跳动的水花中跃出,主动向鸟群发起了反攻击。

  鸟鱼斗

  所有的人都呆住了,他们从没有见过这样的鱼。这些鱼虽然不大,但是很多,数量应该远远超过鸟群。鱼的样子很丑:很大的脑袋、很大的嘴巴,嘴巴里满是尖利的牙齿;鱼身无鳞,鱼尾为分叉横尾。从这两个特点来看,这些不像鱼而更像豚。

  所有的人都被惊住了,他们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这是一场鸟与鱼的厮杀,但激烈且惨烈的程度绝不亚于一场血战。

  鸟群率先攻击,直扑向水面。水里怪鱼的动作更快,后发先至,而且跃出水面的数量比鸟群要多得多。这是因为怪鱼的身体小,群体密集,不单可以借助拍打起来的水花跃起,而且相互间还可以利用躯体借力。另外,也是由于此处不是大片水面,而是狭窄盘旋的积水小道,鸟群无法一同扑下。同时它们的飞行还受到芦苇荡和小道弯曲度的影响,所以只能轮流掠下。

  跃出水面的怪鱼虽然数量众多,但跃出后却不一定能回到水里。黑婆鸦可以在飞行过程中用疾速且灵巧的喙和爪将跃在半空的怪鱼直接抓住,有的甚至能一下抓到两条或更多。

  凌空抓住怪鱼的黑婆鸦大多数立刻喙啄、爪抓将怪鱼撕碎,然后带着怪鱼尸体快速飞离水面。

  但有些黑婆鸦由于抓啄的位置不好,在怪鱼的大力挣扎下,使得它们不能及时将怪鱼杀死便匆忙飞离,以免遭到水中其他怪鱼的攻击。而那些一下抓住两条甚至更多条鱼的黑婆鸦则更加没有机会杀死自己已经抓捕到的怪鱼。

  好多没有及时杀死自己所抓怪鱼的黑婆鸦都未能飞得太高太远,眼见着扑扇了几下翅膀就又重新一头栽下,就连一点滑翔的迹象都没有。

  栽在芦苇丛中的,砸断一片苇尖后便一动不动了。直接栽落水面的,那会惹起一团更大的水花。然后鸟的身体在这水花中瞬间不见,连羽毛都不留下一根,只在浑浊灰黄的水面里添加一些红色。就仿佛那水花下有一副铰刃锋利的铰肉盘似的。

  至于随着黑婆鸦一同栽下来的那些鱼,不管鸟儿最终落在水中,还是芦苇上,它们倒是都能蹦跶着回到水中。

  “啊,那怪鱼在空中杀死了黑婆鸦。”张锦岙最擅长的绝技是打飞蝗石,眼力不同一般人,所以可以将空中发生的一些细节看清楚。“那怪鱼两侧的鱼鳍是弯刺状,被黑婆鸦抓住后挣扎扭动,弯刺便有可能扎入鸟的身体。只要一扎入,那黑婆鸦立刻就往下栽。”

  “什么?难道这就是‘虎齿毒刺昂’?”赵匡胤倒吸一口凉气,冒出一身冷汗。

  “虎齿毒刺昂”,一种稀有的淡水鱼,元代以后便完全绝迹。《华夏鱼种》《灭绝种类全记录之鱼类》等现代科普书籍中都说此鱼是唐代时外域朝贡带入的品种。虎齿毒刺昂为群居鱼种,身上无鳞,形似豚,繁殖快,性凶,嗜血,喜食肉。从种种特征来看,这应该是中国最早出现的食人鱼。五代后梁时吴国人潘离疏所著《凶事奇闻手辑》中有个“喧水噬人”的故事,说是突然出现一片喧腾的水面,将在水中捞蚬子的乡人瞬间吞噬,只留下血水和白骨。这个故事中出现的喧水很大可能就是大群的“虎齿毒刺昂”。

  “注意了,那怪鱼虽然口大齿尖,但真正的杀伤却不在虎齿,而是在毒刺。都看清楚了,就是身体两边的鱼鳍刺。那刺上有毒,是鱼自身肝脏分泌出的‘肝攻脑’。毒性可以让牛马那样的大牲口瞬间倒地毙命。”赵匡胤对此鱼很是了解,因为其弟赵匡义曾经被这种鱼毒害过。赵匡义被一斧之师相救,才没有中毒身亡,但身上留下了十几个齿洞。

  “怪鱼的特性是不被攻击时只动嘴不动毒刺,一旦遭遇攻击毒刺就会展开,并且分泌毒液。”赵匡胤又补充一句,但这似乎是句废话。难不成他们真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任凭这怪鱼咬噬,直到自己变成红汤白骨?要真这样的话还不如被毒刺刺中死得痛快。

  “赵大人的意思是如果那些怪鱼不攻击我们的话,那么我们千万不要主动去招惹它们。”张锦岙补充了一句,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这是否能解释赵匡胤的真实意图。

  黑婆鸦和虎齿毒刺昂的战斗从激烈、惨烈转为了血腥。黑婆鸦刚开始还抓住虎齿毒刺昂杀死并飞到一边吞食,到后来就变成了直接的杀死。抓住后啄咬撕扯后便直接扔掉,然后飞一圈转过来再次捕捉、杀死。这样没有后续目的的杀戮让黑婆鸦的进攻变得更加简单、直接,也正是因为这样的改变,使得被虎齿毒刺昂刺死的鸟儿越来越少了。

  但是这样的状况没有维持多久,虎齿毒刺昂随即也改变了状态。它们的游动很明显地变慢了,水面上跳动的水花也没有原来那么激烈了。而且始终有些虎齿毒刺昂浮在水面上游动,水鸟扑下时也不跃起,似乎就静等着被抓、被杀。但这条鱼儿不跃起并不意味着其他的鱼不跃起,当黑婆鸦瞄准水面上浮游的虎齿毒刺昂扑下时,旁边会突然有其他的虎齿毒刺昂跃出,刺击掠近水面的黑婆鸦。

  拼死的战斗在继续,战斗的范围离赵匡胤他们所在的位置越来越近。而且没等水中的虎齿毒刺昂游到他们跟前,黑婆鸦的飞行范围就已经将他们这些人笼罩在其中了。

  “啪啦”一声响,是有什么东西从天上掉下来,落在一个虎卫的斗笠上。

  “什么东西?!”突然出现的一声响将斗笠下本就紧张到极点的虎卫吓得魂飞魄散。

  “没事没事。”反倒是旁边被落物溅脸上的虎卫在安慰他。“没事,就是些鸟粪。鸟儿在愤怒攻击时常常将鸟粪也当做武器,边飞扑而下边拉鸟粪……啊!不对,我眼睛怎么了?我眼睛看不见了!我脸上也没知觉了!啊!啊!”那虎卫话没说完就出现了状况,一双手在脸上乱摸乱抓,最后因为脸上全无知觉,连话都说不出了。

  “抓住他的手,别让他摸到嘴里。那黑婆鸦捕食了虎齿毒刺昂,所以粪便中带有剧毒。”赵匡胤眼睛一转,立刻想到应该是这么回事。但他的阻止已经晚了,那虎卫擦拭眼睛沾有些许鸟粪的手已经抹到嘴唇边。所以还没等旁边人抓住他的胳膊,这虎卫就已经直直地倒下,身体剧烈地抽搐了几下便再不动弹。

  “啊,死了,这就死了!”“逃不了了,我们都得死!”赵匡胤的十几个手下已经接近崩溃。水下吃人肉的毒刺鱼已经让他们感觉无路可逃了,现在天上又多出拉毒粪的鸟儿,这可真是到了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地步。

  “住嘴,如此聒噪,不怕鸟粪落到嘴里?”张锦岙一声断喝止住手下人的低声哀号。“我跟你们说了,现在不管是被水中的鱼咬死还是被天上的鸟粪毒死,我们都要拼着用自己的身体铺垫道路保赵大人平安出去。”

  “不要这样说,只要大家齐心协力,就没有逃不过的灾殃!”赵匡胤将手中的盘龙棍重重往下一戳,满怀豪气地说道。但这番话完全是为了鼓舞大家的勇气。面对眼前的死境,他也只能是祈祷老天保佑。

  盘龙棍戳在了水中,插进了泥沙,发出一声奇怪的声响。不是水花溅起的声音,也不是棍头入土的闷响,而是一种金属连续碰撞的声响。不!准确些说应该像是一块奏琴用的弦拨子从钢制鳞甲上轻轻划过的声响。

  “啊,盘龙舒鳞!难道真的是老天来帮我了。”赵匡胤剑眉扬展、双目放光,胸气、胆气再次高涨起来,其势透体,如焰升腾。

  这赵匡胤为一代开朝帝王,发生在他身上的奇事无数。历史上我们熟知的民间典籍中有两部是将和他有关的东西排在首位的。一部是《百家姓》,其中将赵姓排在第一位,这是因为《百家姓》是北宋初编撰的。另外一部是《典器》,此书将唐至宋末的奇珍异器进行了排位。而宋祖赵匡胤手中的盘龙棍在其中被列为第一位,在九尊日月玺、开片官窑瓷、有凤来仪箫、吉州凸形瓷等绝妙器具之上。

  盘龙棍能排众典器之首和赵姓排百家姓之首又有不同,它并非完全是因为赵匡胤的原因,而是它本身具有神妙之处。

  首先这盘龙棍的制作材料是世间绝无仅有的,挟有许多神奇的特质,出处来历极为不凡。晋代时,吴地三江王为镇住钱塘江水妖闹水、驱潮冲岸的灾祸,在钱塘北岸立下一根铜铁混铸的盘龙立柱,取名“破潮杵”。为了增加“破潮杵”的震慑力和灵性,当地斩杀犯人也都在此处执行,且将斩杀犯人后的射空血(3)喷溅在锁潮柱上。“破潮杵”在隋末时被草莽流寇拉倒,用以铸造兵器。但拉倒的“破潮杵”却在基石下留了一个柱根,柱根直到唐中期才被金华金器名匠查行云挖出,然后与铸造师任坦合作,仿造前世流传下的“破潮杵”的形状,再加以改进和美化,最终制作成一根鎏金盘龙棍。

  这根盘龙棍制作得非常精妙,它通体是一条龙盘绕在棍子上,棍头就是龙头,棍尾就是龙尾。这只是外观,更为巧妙的是这龙是条活龙。只要机栝打开,盘绕的龙身立刻能与棍身脱离,同时龙身上的所有鳞片倒竖,变成无数锋利的小刀片,只有龙尾始终连接着棍子。这样盘龙棍整个就变成一根长杆软鞭,棍身是鞭杆,而长长的龙身则是鞭身,龙头则是鞭头。挥舞起来,不单龙头可以像流星锤一样重击敌手,倒竖起的鳞片片片锋利,只要着身便是皮开肉绽、骨碎筋断。

  因为这盘龙棍取材为“破潮杵”的柱根,所以积聚了“破潮杵”上吸取的所有精华和灵性。当日月变化时,它的色泽会有所改变。遇到危险时,它会发出龙吟般的“嗡”响示警。而遇有可借势力,预示可奋勇一搏时,那龙身会像兴奋起来了一样,从头至尾舒抖一下鳞片。

  忽止静

  这棍子做成之后一直都只作为辟邪之物,藏于查家祖祠。后来查家遭遇天火,家业尽毁,其一脉单传的孙子被迫出家为僧,于是将此棍带入了琴架山塔窟寺。多年之后琴架山一带地动塌方,塔窟寺被毁,此棍便不见了踪迹。直到五代时,塔窟寺重建,人们才在天王窟将此棍挖出。但有风水高人说此棍灵性太盛,凶吉不定,龙形难服。一般人家镇不住,佛家静地也不适宜。只能让其用于战场杀戮,磨灭其凶性,修炼其真灵。于是寺中遣人将其抛入驻马峡,任凭天缘机巧为其觅得主人。至于赵匡胤是如何得到这根盘龙棍的,所有正史野史、民间传说都不曾提到过,无须刻意编造。

  当赵匡胤将棍子往水中一戳,那棍子便发出了一声清脆的龙舒鳞长音。这一下提醒了赵匡胤两件事情:一个是从他上岛之后,盘龙棍自始至终都未发出过龙吟示警,这说明自己还未到最为危险的时候;而现在龙身借势舒鳞,这说明自己现在虽然看似陷入绝境,但其实是可以借势反击的。

  至于可借之势在哪里赵匡胤并不知道,不过他并不为此着急,因为天注定的事情,该来的终究会来。

  此时虎齿毒刺昂和黑婆鸦的争斗已经没有开始那么激烈,黑婆鸦只是三三两两地扑下,而毒刺昂也只是在黑婆鸦扑下时才有几条跃起。但只要有黑婆鸦扑下,不是有毒刺昂被抓起撕碎,就是有黑婆鸦被刺落水中,那种双方都不得手的现象基本没有了。这其实已经到了类似于拼死肉搏的阶段了,不成功便成仁,相比喧闹激烈的场面更加残酷冷血。

  “它们这一战其实和我们冒险来岛上的目的是一样的,都是为了食物、为了生存。”赵匡胤发出了一声感慨,“它们的捕食对象都是浅水中的鱼虾。虎齿毒刺昂要是进入了这片苇荡水域,大量浅水里的鱼虾被它们吃掉,那么黑婆鸦的生存和繁殖就会受到威胁。但奇怪的是这里黑婆鸦的数量很多,鸟巢也做得结实精巧,不像常常有毒刺昂来争夺地盘的迹象。除非……”

  “除非是有人临时将这些怪鱼放进芦荡。”张锦岙总能八九不离十地揣测出赵匡胤的意思,这也是赵匡胤将他一直留在身边的一个原因。

  “对!如果是人为放入的虎齿毒刺昂,那么这水道和芦苇叶也可能是人为设置的。”说到这里,赵匡胤立刻蹲下身来,用手在脚下的泥沙中抠挖了几下。“泥沙下有芦苇的连结根,说明这水道原来也是有芦苇的,是被人为割除的。这是一个利用实际环境改造出的阵局,是玄妙局相与自然环境相互结合出来的。所以我们刚才的想法都错了,这阵局的主索不是其中一个或几个不知形状的芦苇地,而是我们脚下以为是正经路的水道。因为只有这水道可以将所有需要利用的块状芦苇地串接起来。”

  “啊,那些鱼过来了!它们加速了!”此时旁边有虎卫再次发出高声哀号。

  果然,虎齿毒刺昂离得非常近了,已经可以看到它们张得很大且闪露出两排利齿的嘴巴,还可以看到它们拥挤在一起涌动的身体。这一切不但让人感到恐怖,而且十分恶心。

  此刻还有其他更加恶心的东西,那就是鸟粪。黑婆鸦见虎齿毒刺昂加速了,立刻也变得疯狂起来。虽然攻击还是三三两两的状态,但几乎所有鸟儿都盘绕在了空中。这样一来,剧毒鸟粪便如雨点般密集地落下。

  不过这次鸟粪没有造成伤害,刚才倒下的虎卫已经提醒了其他人,大家已经撕下衣袍将脸面包裹住。鸟粪全都落在衣服上和斗笠上,散发出的阵阵异臭,让人嗅闻到死亡的气息。

  汇聚过来的毒刺昂逼得更加近了,十几个人已经挤在一起,再没有一点避让的空隙。黑婆鸦盘旋的高度更低了,几乎都要撞到下面的人,所以大家只能尽量放低身体,但又不敢蹲到水里,那样的话水里的攻击会直接针对要害。

  赵匡胤此刻心中已经在疑惑,盘龙棍给出的预示到底准确不准确。但不管有没有外力的相助、有没有老天帮忙,他都不会轻易弯腰示弱放弃最后一线生机。死是可以的,但绝不能以畏缩的姿态去死。于是赵匡胤决然地举起了盘龙棍,准备加入到鸟与鱼的战团之中。

  就在这紧要关头,就在盘龙棍完全举起的那一刻,盘龙棍再次发出了一声尖利的声响,就像一把锋利的刀片从棍身龙鳞上刮过,就像琴拨大力地拨响了一根高音弦,弦颤声惊。

  此时,所有虎齿毒刺昂几乎同时停止了游动,水面跳动的浪花顿时平复下来。而天上盘旋的黑婆鸦一下全飞落到芦苇丛中,只留下大片不停起伏晃动的芦苇,就像是绿色的波浪。

  寂静,周围变成了死一般的寂静。但这寂静没有维持多久,紧接着就从远处传来了“隆隆”的响声。随着这响声,渠道上齐膝深的积水在迅速退去,那些虎齿毒刺昂的游动竟然跟不上积水突然退去的流速,很大一部分被芦苇挡住,搁浅在芦苇荡中。而那些黑婆鸦则再次喧闹起来,不过这次的叫声不再是斗禽嚣,而是一种灾难来临前的恐惧声。

  “快走!跟着水势走!”赵匡胤不知道即将到来的是什么,但利用眼下的时机跑出这片走不出去的芦苇荡应该不会是错误的选择。因为积水最终肯定是要退到河道或大片水域的,只要能跟上退去的水流就肯定能找到暗藏的活道或一江三湖十八山的盘踞点。

  “双锋前卫开道,砍开芦苇丛,跟紧了退去的水势。”赵匡胤下令。

  身边有三四个使用双刀的虎卫立刻冲到前面,刀花翻飞,砍苇而行。

  “后防卫用快机短弩封住空中,防止水鸟袭击。”赵匡胤立刻想到,砍开芦苇丛便会毁了一些黑婆鸦的鸟巢,这样的话很有可能会遭到鸟群的围攻。

  不单是四五个虎卫端起背上背的快机短弩,就连张锦岙也从皮囊中掏出了大把的五彩飞蝗石,准备对付鸟群的攻击。虽然赵匡胤的身边只剩下十几个人了,但依旧是个能攻能守、各司其职的团体。由此,可见赵匡胤治军别有一套。

  不过这一次赵匡胤的估计却是错了,那些黑婆鸦并没有对他们发起袭击,而是在支撑鸟巢的芦苇被砍断后立刻飞离。这可能是因为它们面对的其他灾难要比鸟巢被毁严重得多,已经无暇顾及到这些毁坏它们巢穴的逃命者。

  “曲水翻天”的阵法用在此处其实是有些牵强的。原本这阵法是要在多处关键点设置无法毁坏的物体,战场上则设置营盘或队列。这样要么是成功实现阻挡,要么可以顺势变化或重新集结,保住阵势不变。但这里的设置是利用天然的芦苇荡改造而成,平时如果有人想从芦苇地块中直接闯过,可利用黑婆鸦进行阻挡。而一旦失去了黑婆鸦的阻挡,那么被砍破的芦苇地块就成了整个阵法的固缺。而整个阵势只需出现几个固缺之后,与原有的路径接通,那么曲水便成了直水,众多各种形状的圆形地块构成的翻天势便一点作用都没有了,因为被困阵中的人再不会顺着阵势走了。

  追着退去的水势果然没有再遇困境,可问题是前方的路又通向哪里?相比之前的情况无路已经不再可怕,无路可以自己踩出条道路来。真正可怕的是脚下明明有路可走,可是却茫然不知这是一条通往死亡的道路。

  “好了好了!前面的芦苇矮了,有条面子(长长一排,像墙面一样)的蒿草。那方向肯定有水道,而且是可以行船的大水道。”张锦岱远眺后自信地说道,一向沉稳的他显得很有些兴奋。

  可是此时赵匡胤却偏偏停住了脚步,怔怔地站定在那里。他的一双脚立得很稳,已经微陷入泥沙之中。但他的一双手却在颤抖,是因为紧张和恐惧,也是因为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带动着。

  无形的力量并非直接带动着赵匡胤的双手,而是先带动着他手里的盘龙棍,双手是因为棍抖才抖的。而此刻那盘龙棍不仅在微微抖动,同时还发出一阵沉闷的“嗡”响。这是盘龙发出的龙吟声,预示着危险的来临。盘龙棍所具灵性不会出错,此刻的确有巨大的危险正在逼近,而且所挟带的威力和凶势是赵匡胤从未遇到过的。

  远处隆隆的声响在渐渐变弱,最终演变成连续不断、没有起伏的一声长响。这响声不清脆、不刺耳,但非常清晰。就像猛力地撕扯开一块老粗布,又像用利刃劈斩开人体的皮骨肌筋。

  “架更楼!”赵匡胤断喝一声。随着这声命令,手下虎卫立刻聚集叠立,架起三层高的人体更楼。

  刚想迈步登上更楼的张锦岱被赵匡胤一把按住,然后他亲自轻纵鹤步登上了更楼的顶端。

  双边潮

  远处的声音很清晰,远处的情景更加清晰。那是一座巨斧模样的峰头,峰面立削,犹如刃口,直朝着赵匡胤他们所在的方向劈来。但峰头的顶端并不尖锐,而是晶莹的花朵一般,并且在不停更换着花型绽放。刃口两边的刃面更是不可思议,竟然拖拉出看不见尾端的长度,灰沉沉地,就像压住地平线的灰色云层。

  顶面上的花朵是浪花,两边的刃面是涌起的水面。

  “峰头潮!这是两潮相夹才会出现的水相,其威力势头比单面涌潮更加飙狂凶猛。但这种潮势只听说钱塘江有,长江水域从未听说过。而且……而且这里的潮浪怎么会直奔岛上而来,其势像要将整个岛淹没了。”赵匡胤闯荡天下时见过很多潮涌的情景,其中包括钱塘潮、灌海潮(4),等等,所以对潮相潮势了解很多,判断也相当准确。

  “对了,这里是处于江中心的一个岛子。一边有潮水冲上来,那么另一边呢?”想到这里赵匡胤猛然转头,望向岛子的另一边。

  另一边几乎听不到什么声响,但所看到的水势却更加让人心魄激荡。那里同样也有潮水涌起,速度却没有峰头潮快,看着都有些像是停在原地不动。但这边的潮水却很高,而且还在不断地增高。所以虽然没有领头高耸的峰头,却有一大片不断在长高的群山,由一层层潮水不断叠起、叠高的群山。

  “山屏潮,这是只有大海里才有可能出现的潮相,怎么也在这里出现了。而且与峰头潮相对而来,这一击一挡,就算是桐木胎、铁固件的船只都很难抵受,桅断船翻皆在顷刻之间。至于某些没有船只又不熟通水性的人,最终结局会有两个——沉入水底喂了鱼,或者泡浮上水面喂了水鸟。而所谓的某些人中,包括自己和仅存的这些手下。”赵匡胤心中已经万分慌乱,因为所见情景已经将其置于一个必死的境地。

  “是潮水冲过来了!赵大人,潮水冲过来了!”赵匡胤下面一层架更楼的虎卫也看出自己面对的是什么样的形势。此时此刻,他们的意识中已经没有了生与死的概念,只有对清醒与幻觉的猜疑。

  “潮水?啊,不好!中了别人明赶暗引之计。我们先前走错了,应该是往无水的高处走的。”张锦岙听到上面的话,立刻就将前后事情连贯了起来。

  “不见得,就算是高处也不一定能躲过这两边的大潮。”赵匡胤心中虽然慌乱,但语气和表情却依旧镇定。“等等!我看到了,前面确实是水道!而且是可以行船的水道!”

  赵匡胤后面的话听起来有点像废话,但是他这话一说,所有人都安静了,很明显的恐惧和慌乱也强行按伏下来。因为赵匡胤一向平静的语气里此刻却带有很大程度的兴奋,这兴奋让大家感觉到最后一丝逃生的希望。

  “水道中好像有船,再顶高一点,我看看清楚。”

  听到赵匡胤的吩咐,下面所有的人立刻都以手替肩,三层人体搭起的更楼全变作以手托举。于是整体高度上升了大半个人高。

  “是有船,还不少。这些船都停着不动,难道是等着那潮浪的冲击?芦苇、阵法、曲水翻天!对了!我知道怎么回事了!是在等这潮浪来!”说完这话赵匡胤直接跃下更楼,率先往前奔去。赵匡胤边奔边大声呼喝道:“跟上,抢船,只要赶在潮水到来之前上了船,那就死不了!”

  这不是命令,而是信息,可以活命的信息。这个信息让那些虎卫拼命狂奔,样子比刚才争斗的虎齿毒刺昂和黑婆鸦还要疯狂许多。

  和他们直接距离最近的是一艘无桅船,这船虽然挺大,是正宗三丈以上的江船。但只靠摇橹和撑篙作为行船动力,表明这船一般不行远途,只是用作接送和临时过渡货物的。

  一群别人认为根本无法走出芦苇荡的人,一群别人以为已经被虎齿毒刺昂噬嚼了的人,一群别人眼中浑身泥浆、鸟屎,还被汗水画出花花道道如同鬼怪的人。当这样一群人突然出现在水道旁边、出现在那艘无桅船前面时。船上那些严阵以待、正蓄势要与巨大浪潮周旋的人全被惊吓住了:这大潮大浪还没到,水鬼水妖却不知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

  被吓住人的很多,但清醒、果断的人也不是没有。距离不远的另一艘大船上有人也发现突然出现的这群人,于是高声呼喝道:“快把船划开,不要让他们上了船!”

  声音的传播很快,听到喊声的人反应也很快,但这两个时间加起来,怎么都不及张锦岙的手快。船上人还没来得及抓到摇橹和撑篙,已经遭到五彩飞蝗石的准确打击。

  飞蝗石由手发出,力道不及器械,所以攻击点全都是要害部位,每一颗石子都准确命中头部或面门。被飞蝗石击中后,大多数人立刻痛彻心脾、头晕目眩,栽倒在甲板上不能动弹。其中还有两人在脚步仓惶之间则被飞蝗石直接打中而跌下了船。对个别抗击打能力强的,中了一石之后强撑住伤痛犹想去移动船只的,张锦岙则采用连续、集中的击打方式。接连几颗石子都击打在同一人身体的同一个点,就算不能将其击晕、击倒,也要让他的身体遭受的疼痛超过其忍受力。

  这些动作快的人全遭受到张锦岙飞蝗石的击打,这还算是好的,毕竟受伤挨痛不丢命。那些动作的人慢可没有这样幸运了,他们遭受到的是后方虎卫快机短弩的直接射杀。试图移动船只的人不是伤就是死,这样一来这船肯定是动不了了。但船上的人也不是一般的人,他们是草寇、悍匪,是闯风冲浪的江湖好手。一见移动船只已经没有可能,便立刻抽取兵刃,边拨打弩箭飞石,边往靠在岸边的一侧船沿接近。这行动一看就是要短兵相接阻止赵匡胤他们上船。

  也就在此时,水道中的水位已经开始迅速升高了,芦苇荡间也有小股的激流东奔西窜。这让那些搁浅的虎齿毒刺昂重新活泛了起来,随着水流四处游动。

  出现这种情形是潮头的前锋到了,空气中已经可以嗅闻到浪潮携带的水腥气,芦苇荡上更是弥漫起一层潮浪激起的水雾。

  水流的冲击让张锦岙和那些虎卫一阵踉跄,手中石子、弓弩失去准头。船上一江三湖十八山的人顺利占据了船沿,刀枪探出,封住所有可上船的位置。而水位、水势的变化也让本就随意飘停在一侧的无桅船自行离开岸边一段距离。

  赵匡胤一看船漂移出去了,心中暗叫不好:这是活命的最后希望,就差一步就能上船了,可千万不能功亏一篑。于是乎身随意动,猛然纵出一步,手中的盘龙棍朝着大船挥去,而手掌中同时按动了机栝。

  顿时间华光闪动,棍舞龙飞。远处是巨大的潮浪,近处是弥漫的水雾,这盘龙棍舞动发出的龙吟风啸声在这氛围的衬托下,再次将船上的人惊骇住了。他们突然发现自己遇到的可能不是水鬼水妖,而是驾云御浪的真龙!

  赵匡胤打开了机栝,让盘龙棍上的盘龙抖鳞飞出。鎏金的龙身直奔船头栓缆桩,一下将其紧紧缠绕住。因为龙身鳞片都是逆鳞,锋口倒挂,一下就将缆桩咬死。再加上龙头回首含爪做扣,只要不松劲抖脱龙身,就会越拉越紧。而鳞片的锋口也会越吃越深,直至将缆桩绞碎。

  但是拉住了缆桩并不代表就能拉住船,赵匡胤虽然勇力过人,但他在大自然的力量面前却同样是渺小的。潮水过来的虽然是前锋,但其蕴含的力道已经非同凡响。在这股力量的推动下,船身依旧不可阻止地往斜前方移动。赵匡胤被这股大力拖扯着,双脚将泥沙地划出两道深沟。

  “倒斗柱!”张锦岙见此情形大喝一声。随着这声喊,几个虎卫立刻交臂踏肩,叠成一个五人高的人柱。但这柱子才搭起还未完全稳当,就已经直直倒下。

  倒斗柱是古代战场上用于翻越对方营墙的一种方法。古代安扎营盘的营墙是用粗大的木柱围成,木柱的顶端还削成尖利状。这样从顶上翻跨很是危险,要想徒手攀爬进去非常艰难。就算是用梯子,在营内敌人的骚扰和阻击下,还是有可能被扎在柱尖上。“倒斗柱”的方法其实很简单,但是对人员的要求很高。它是让几个人踩肩叠起,架成很高的单人人柱。然后人柱朝营墙倒下,这样最上面的一两个人就能直接跃入营墙内部,根本不与柱尖接触。所以这下面的人要力大身稳,上面的人则要灵巧敏捷,落下时要懂得缓冲着地。而且一旦进入敌营,必须能以一敌十地搏杀,给后面继续跃入的人腾出空间,否则进去也是枉然。

  张锦岙这时采用“倒斗柱”的方法非常合适。架高之后倒下来,既可以越过船身已经与岸边拉开的水面,又可以从死守船沿的帮众们挥舞的刀枪上跃过。然后直接落在他们身后的甲板上,起来回身从那些帮众的后侧夹击那些帮众。

  船上一江三湖十八山的帮众本就已经被赵匡胤挥舞的金龙镇骇住,而对于从高处翻跳过去的敌人一时也不知该采用什么合适的方法阻击,所以很快就有四个虎卫上了船。落到船上的虎卫都是双刀前卫,身体一着船板便立刻弹身起来,展开双刀舞作几朵刀花,朝着那些帮众狂卷过去。

  “止杀!移船求生!”赵匡胤高喊一声,就如同半空响起一个炸雷。

  而就在这声高喝的同时,一片被风扬起的水珠像雨水般落下,眨眼间将所有人的衣服都打湿了。众人回头一瞥,潮水的峰头已经近在咫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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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古时军中常用的经验高度,实际大概在一米五到一米六的样子。

  (2) 又一种古代军中计量方法,大概在十八米到二十二米的样子。

  (3) 砍头之后,由脖颈间喷出的血,不能及地,也不及其他器皿。

  (4) 发洪水时内河浑浊急流入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