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九点左右,梅琳在镜子前擦胭脂。
“哥,你觉得我的新衣服怎么样?”她在他面前转了个圈。
阿泰侧卧在床上,手撑着脑袋,看着镜子前的妹妹。说实话,体重超过六十公斤的妹妹穿什么都不会太好看。不过,他不想伤她的自尊。
“还不错。”他言不由衷地说。
梅琳眼神迷离地望着镜子中的自己。
“我觉得我穿红色最好看。”
阿泰觉得她看起来就像只红色的大粽子。可是,他觉得没必要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如果梅琳要求他陪着去买衣服怎么办?反正她这种身材穿什么都差不多,何必给自己添麻烦?
他又重新打量了她一番,“看上去喜气洋洋的,很大方。”
“哈哈,我就是要听这一句。”梅琳开心地在镜子前转了个圈。
“大小姐——”
汪妈在走廊上喊。
今天是梅琳上家政课的日子。“大小姐——”
汪妈提高了嗓门。
梅琳皱起了眉头,小声嘀咕:“我真不明白,如果娘姨可以替我做家政,为什么还要我学?”
“所有订过婚的千金小姐都在那里上课,所以你也不能免俗。”
如果换作平时,阿泰可能会替妹妹出主意,让她装病躲在家里,但今天他另有打算。
“这次要学的是绣花!我每次都扎到手!”
“砰砰砰”,汪妈在敲门。
梅琳拉开了门。
“大小姐,你还没换好衣服吗……”
汪妈耐着性子道,她忽然看见躺在床上懒洋洋的他,顿时嚷了起来,“我说大小姐为什么这么磨蹭呢,原来是少爷你在这里……”
阿泰笑着朝汪妈招招手。汪妈过去也伺候过他,后来因为梅琳的女佣嫁人,一时没找到合适的人,汪妈就转而过来服侍梅琳了。
汪妈嗔怪地白了阿泰一眼。
“少爷,大小姐就要出门了,你可少出馊主意!上次就是你,让大小姐吃什么馊牛奶,结果课没上成不说,她还在床上躺了两天!”汪妈又转头催促梅琳:“大小姐,车已经在下面等着了。快点吧,要是到晚了,又得挨先生骂了,你也不能趟趟都迟到吧……”
提起家政老师,梅琳就生气,“那个王神经,她明明知道我讨厌做针线活,为什么还对我要求那么高?怪不得嫁不出去!老姑婆!”
“对你要求高才是好老师呢。如果每个都像张小姐……”
汪妈说到一半,见梅琳在瞪她,连忙打住。
“张小姐哪点不好了?”梅琳提高了嗓门,“她人漂亮,钢琴弹得好,对人又和气。她从来没逼我学过什么,她说兴趣是最好的老师。”
“所以大小姐你学钢琴一年了,连一支曲子都弹不好。”
“不用你管!”
汪妈讪笑:“哎哟,你还真把她当个人物呢,可人家还不是说走就走了。”
梅琳瞪了她一眼,“难道人家就一辈子当家庭教师?”
汪妈看看桌上的钟,连着啧啧两声:“大小姐,没工夫闲扯了,快点吧!”
梅琳开始穿鞋。
阿泰也终于懒洋洋地起身。
他们三人一起走出了梅琳的房间。
阿泰站在楼梯上,看着梅琳和汪妈下楼。现在是早上九点一刻。这个时候,通常所有佣人都在厨房用餐,这是惯例。
他快步下楼,走进厨房,大胖子厨娘刘妈一看见他,马上笑眯眯地走了上来。
“少爷,今天怎么会来这里?”
阿泰的目光扫向厨房角落的大方桌,那里有几个佣人正在吃早餐。他们一见他,一时都停了下来。
他忙道:“你们吃,我是来看看今天中午有没有我爱吃的菜。”
刘妈笑道:“正想过去问你呢。今天中午就你跟大小姐两个人吃饭。你想吃些什么?”
“你是说,今天中午他们都不回来了?”这让阿泰颇为意外。他父母在一个多小时前出了门,不过他本以为他们中午会回来。
“都不回来吃呢,”刘妈道,“太太特意下楼来关照我们的。”
“我爸妈去哪里了?”
“少爷,你不知道?”刘妈好像很惊讶。
“我只听说他们去走亲戚了,也不知道是谁……”
阿泰盯着刘妈的脸,终于,八卦心迫使对方放下手里搅动着的面碗,把他拉到一边。
“老爷他们是去接你姑婆一家了。”
“姑婆?”
“就是夏老爷……你爸的姑姑,刚从南京来的。听说她昨天来过,我是没看见。我整天在这厨房待着,什么都不知道……”
刘妈皱皱鼻子,“听大家说,姑婆和她哥哥是中午来的,那时候正好你大姑周太太在门口指挥工人搬东西,见姑婆穿得寒酸,连门也没让进,就把他们赶走了。”
阿泰父亲的姐姐夏春荣嫁了个周姓商人,却长期寄住夏家,不过听说她最近在愚园路买了套弄堂房子,这几天正收拾东西,准备陆续搬离。“这么说,我爸妈是去接南京老姑婆了?”
“可不是?”刘妈又降低了音量,“听说老爷昨晚知道这件事后,气得要命,本来老爷早跟姑婆说好了,请她过来住的,谁知让你大姑给赶走了。我听秀梅说,她听见老爷在周太太房里骂人呢。”刘妈捂住嘴笑,“那只雌老虎,平时凶得要命,可老爷真的发了火,她心里也怕的!”
多年前,夏春荣因为跟婆婆不合,一气之下带着女儿回了娘家。自那之后,她就再也没回去过,后来她丈夫也搬来同住,这一住就是十年。同在屋檐下生活那么久,阿泰深知大姑的为人,一个典型的势利小人。他能想象她看那两个穷亲戚时是什么眼光。
刘妈撇撇嘴,露出鄙夷的神情,“说老实话,要不是老爷太太人好,她怎么能在这里白吃白住那么多年?”刘妈在夏家干了快三十年了,她最看不惯的就是他大姑。
“现在好了,她总算是买了房子要搬出去了。”阿泰笑道。
“她又没把东西搬空,那两间屋子还不是白占着?芳姑说,她起码得在这里再耗上半年……”
“所以说,大姑是搬而不离,我爸还嫌我们家人不够多吗?”阿泰从盘子里拈了块小点心,放在嘴里咬了一口,“干嘛又弄两个人进来?”
“那是老爷太太心善,以后一定有好报的!”刘妈打开另一个罐子递到阿泰面前,那是一罐腌制好的蜜枣。他马上拿了一颗丢入嘴里。刘妈接着说:“我还是一样烧饭,老人家又吃不了多少米。辛苦的是太太,伺候大姑子一家子就够她受的了,现在又多了两个老的。”
他笑笑:“我妈也习惯了。对了,芳姑呢?”芳姑是母亲的贴身女佣兼管家。
“听说她陪二太太去医院了。”
“那她们也不回来吃饭?”
刘妈又笑:“二太太说检查后,想回次娘家。她娘家那边已经准备饭了。”
“怪不得你说今天中午就我跟梅琳两人吃饭。”
“嗯,少爷要吃什么?——给你做茄汁炸鱼怎么样?”
阿泰摇头。
“别麻烦了。我现在要出门,一会儿顺便去接梅琳,带她去吃西餐——”
他走到厨房门口,回头道,“给你也带些黄油面包回来,怎样?”
刘妈笑得眼睛都找不到了:“哎呀,洋鬼子的东西我可吃不惯。”
离开厨房后,阿泰直接前往车库取车。
门卫老李正在大门口扫地,他摇下车窗朝老头友好地挥了挥手。
阿泰的那辆车是他二十岁时的生日礼物。当年它被陈列在车行的橱窗里时,算是上海滩最新潮的东西之一。但时隔四年,现在的它已经是部不折不扣的破车了。他很想换辆新车,可他知道,父亲是不会为他慷慨解囊的,母亲也不会。虽然母亲总是笑眯眯地告诉他,她有多喜欢他这个儿子,但想让她打开钱包,那简直比登天还难。
“钱是用来花的。”阿泰总是这么对母亲说。
母亲并不是个守财奴,看看她为自己定购的那些昂贵衣服和首饰就知道了。
但她却对儿子的话不以为然。
“等你学会赚钱后,再来跟我谈怎么花钱吧。”这几乎成了她的口头禅。
好吧,要不是他们都那么吝啬,他也不至于出此下策。
出了大门后,阿泰沿着围墙一路朝前开,一分钟后,他在西北角的那堵颓墙边停了下来。这墙是他一个月前发现的。因为年久失修,外加墙边那棵大树的树根侵入了墙底,所以这堵墙已经有部分倒塌,虽然仍算是高墙,但阿泰早就目测过了,只要踩在汽车顶上,他就能不费吹灰之力爬墙而过。
如他所料,爬墙非常顺利。
墙那边大约十米开外就是主楼。阿泰直接从围墙上跳进了最近的草丛,然后沿着草丛一直跑到父亲的书房窗外。
父亲的烟土都藏在书房的柜子里。阿泰早就偷偷配好了柜子的钥匙,只等着哪一天能溜进书房,把那些烟土洗劫一空。可直到今天,他才有机会实施他的计划,因为他很难等到像今天这样家中无人的日子。
阿泰拉开铁栅栏钻了进去。两个星期前,他就开始逐步撬去铁栅栏上的钉子。
他每次只撬两颗,然后用黑色布条将铁栅栏跟树杈绑住,这样,只要不仔细看、不用手去推它,就什么都发现不了。
阿泰拿出准备好的铁片,塞到窗子底下,使劲一捅,又向上一提,窗户立刻弹出一条缝隙,他朝两边望了望,确信别人无法透过他身后的天然屏障——那两棵大树——看见他后,才轻轻撬开窗子,跳了进去。阿泰已经事先在鞋上套了两只大袜子。这是他从地摊上买来的最便宜的大号粗布袜子,这个家里恐怕只有园丁才会穿这种袜子,它足够大又足够结实,能帮他掩盖鞋印。
等阿泰在书房里站定,忽然意识到自己忘记戴手套了,连忙从口袋里翻出那副花哨的绣花手套,这也是他在走街小贩那里买的。他同时购买的还有一支廉价口红、一条绣着荷花的手绢和一个米袋。这些都是为这次行动而预备的。他很清楚,一旦父亲发现烟土被盗,必然会报巡捕房,而他见识过那些臭警察是怎么办案的,他们会像狗一样蹲在地上东嗅西嗅,无论是鞋印、手印、血迹,还是掉在地上的任何小东西都会成为他们的破案线索。没人知道廉价口红或绣花手绢会把他们指向哪里,不过至少不该让他们想起他。他是夏家的大少爷,就算找女人,也不会买这种便宜货送给对方。当然,警察肯定也不会想到,他这位大少爷会这么缺钱。
阿泰收起心神,快步走到柜子前,把钥匙插进了锁孔。在转动钥匙的一瞬间,他的心跳得飞快,他担心锁被换了,又担心柜子里的烟土已经被父亲移走。不过,看起来他的运气还不错。那些好东西仍然像一个月前那样,安安静静地躺在里面。
阿泰抓起一包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是这个味道。虽然他不抽鸦片,不过,他的祖母过去是个大烟枪,他熟悉这股味道。
那年,年幼的阿泰走进祖母烟雾缭绕的卧房,发现她正闭着双眼,无限享受地抽着烟,便开口问道:“奶奶,这是什么好东西,让我也试试?”说着就伸手去抓烟枪,祖母却忽然睁开眼睛。坐了起来。“滚!”她朝他怒喝,还抄起身边的小笤帚要打他,她从未对他这么凶过,“抽了大烟你就完了!滚!”奶奶大声道。说完这句,她又软绵绵地倒在了绣榻上:“……快出去……”
她的声音就像隔壁街上的胡琴声,遥远而哀伤,他至今都能听见那最后三个字的余音。
从那以后,阿泰再也没敢碰过烟土。但后来他知道,吸烟土这玩意儿的大有人在,而且极好赚钱。这批烟土是父亲的老朋友从外地辗转带来的礼物。家里没人有这嗜好,他知道它们最终无非是成为人情往来的礼品。既然如此,何不先下手为强。
他拿出米袋。这种最普通的米袋也最为结实,装烟土正好。十包烟土把袋子塞得满满的。他扎好米袋正想走,忽然听见走廊里响起脚步声。而且,让他胆颤心惊的是,这脚步声似乎是朝着书房而来的。是佣人吗?
他屏住呼吸,悄悄走到门口,锁上了书房的保险,这样至少对方没法闯进来。
书房里没有他的藏身之处,现在,无论是谁闯进来,他都没法解释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来者是女佣的可能性居多,她们的共同特点就是大惊小怪和嘴快,即便她收了你的钱,也难保不会说出去。
脚步声越来越近。阿泰的心狂跳不止,他知道他应该保持镇定,但这是第一次当贼,他无法抑制紧张和慌乱,有那么一瞬间,阿泰想不顾一切地跳出窗外,但他明白,如果这么做,不仅不能把他害怕的事甩在脑后,反而更可能惹祸上身。
女佣会尖叫,没过多久,园丁和男仆就会拿着扫把和榔头冲向书房外面的树丛,而一旦被佣人们撞见他手里鼓鼓囊囊的米袋,他将百口莫辩。他们一看就知道他在偷东西。
阿泰决定一动不动站在原地,看看对方的反应。
那人的脚步声到门口停了。等待了漫长的几秒钟,门缝下面塞进来一封信。
忽然之间,阿泰想开门看看外面是谁。但他的手伸向门把手,又缩了回来。
等到那个人匆匆离开,再也听不见脚步声,阿泰才弯下身,将地上的信捡起来。打开一看,居然是一封勒索信。
“夏秋宜,周子安在我手上,11月8日速交10万到指定地点,逾时撕票勿怪!”
还有这种事?送信给老爹的人是谁?
肯定是家里人,这毫无疑问。他真后悔没打开门看看。
他刻意安静了几分钟,回忆一下刚刚那人的脚步声。但可惜,他根本听不出来是谁。
阿泰决定按原计划进行。先把正事干完再说。他把那封勒索信丢在了桌上——真想看看老爹收到这封信时会是什么表情。
他打开窗户将米袋丢了出去。
园子里一个人也没有。
阿泰沿着墙角原路返回。因为是白天,主楼里常有佣人走动,他知道就算再小心谨慎,也难免会被人看见,因此特意事先准备了一条黑色的大斗篷。他之前做过实验,只要披着斗篷来去,不管他从哪个角度看到他,都无法辨别他是男是女,如果动作快一些的话,他们肯定连他身高也很难判断,更别说不少蠢人还会把一晃而过的“黑衣人”当成“鬼影”。正好园子的一角有个家族墓园,如果说真的有“鬼”造访,似乎也说得通。
阿泰批上斗篷,用黑布蒙上脸,随后钻出树丛奔向颓墙。在跳过一处树丛时,他隐约听见二楼有开窗的声音,不觉心头一紧。是谁?是刚刚送勒索信的人吗?
阿泰真想回头去看看,但此时脚已经跨到了颓墙边。而且草坪上似乎有人正朝他这方向移近。阿泰知道他必须得走了。逃命的时候如果分心的话会死得很惨。
他翻墙而过。
他的车就停在墙外。
上车的时候,他确定四周一个人也没有。
“姑姑,昨天因为大姐在搬家忙得七荤八素的,所以怠慢你了,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夏秋宜说道。
被一个可以做自己父亲年龄的男人恭恭敬敬地称为姑姑,夏英奇觉得很是别扭。
本来,前一天在夏宅门口受到夏春荣的奚落之后,她就断了去夏家暂住的念头。
“南京?谁叫你们来的?要饭也不挑挑日子。没看见我正忙着吗?走开走开!别挡道,如果弄坏了东西你们赔得起吗?你知道这些东西值多少钱吗?你们这些乡下人,恐怕连看都没看到过!”昨天在夏宅门口,夏春荣高亢的声音直到现在还刺激着她的耳膜。
当时正是中午时分,夏英奇和哥哥夏漠赶了一上午的火车,早饭还没吃,头也昏沉沉的,听了这番话更是脑袋发懵。她是收到侄子夏秋宜的回信后,才下决心来上海的。夏秋宜在信里写得很真诚,所以她原本以为自己的到来会受到热情的接待,可没想到,迎接她的竟是鄙视和叫骂。她看着夏春荣指挥那些工人一个一个往外搬箱子,真想回敬过去:“几个破木箱而已!如果真是有钱人,就该用紫檀木箱子或者楠木箱子!”
“姑姑,大姐那天真的很忙,人一忙,什么话都说得出来。我不骗你,她昨天晚上忙到夜里九点多才回来。”夏秋宜道。
“什么九点多,是十一点多。你们知道搬个家有多少事要做吗?”夏春荣是个姿色平平已有发福的中年女人,她比夏秋宜年长,却并不似弟弟处世稳重。
“你自己不要我们帮忙的。”夏太太微微皱眉道。
“那当然,万一你们弄坏我挑的家具怎么办?”
夏太太笑,“那你就一个人去忙吧。明天是不是又要去干娘那里了?”
“当然要去,我每年都去的。”夏春荣看也不看呆立一边的“南京姑婆”,“秋宜给我准备好车子。我一大早就要走了!”她命令她弟弟。
“早就安排好了。”夏秋宜转向夏英奇,“姑姑我们不知道你昨天来,昨天我跟太太正好去了无锡。要不然,肯定派人去车站接你们。”
“因为没有你的电话,写信告诉你怕是来不及了……”
“那是我疏忽了,我应该给你留个电话号码。”夏秋宜笑着说,“好了!那我们就说定了,你们今天就搬过来。从今以后,我家就是你家。”
“那就麻烦你了。”夏英奇不好意思称对方侄子,“我们就暂时住一阵子。”她瞥见夏春荣正用眼角瞟她,马上接着道,“我会找些事做,等境况好一些,我们就搬出去……”
如果她能找到一份像样的工作,如果她有能力自己做生意,如果不是她手头太紧……
她想,她是应该一口回绝对方的。
“那你就见外了。”夏秋宜高声道,“住我这里,还说什么找事不找事的,论辈分,你是我长辈,我该孝敬你,你当然该住我那里;论年龄,你跟我儿子差不多大,顺便问一句,姑姑你芳龄多少?”
“虚岁二十一。”
“看!比我儿子还小几岁。让你这么个小姑娘出去抛头露面找事做,我怎么对得起你父亲,我二爷爷?”夏秋宜笑眯眯地上下地打量她,“呵呵,十年前,我去南京的时候,你还只是个小丫头呢。没想到如今出落成这么个标致的大姑娘了,真是越看越像我二奶奶……”
坐在他身边的夏太太用胳膊肘顶了他一下。他意识到自己说话有失分寸,忙收住笑,正色道:“就这么定了,你们就在我家安心长住,吃用开销都我来。”
夏英奇刚想起身道谢,夏秋宜忙道:“快坐快坐。”
夏春荣坐在她对面,“笃”地一声,重重放下咖啡杯,皱眉道:“这是什么破咖啡!难喝死了!南市这种地方,以后打死我也不会来,连家像样的咖啡馆都没有!”
夏英奇上次见到她时,原以为她是夏秋宜的妻子,现在她知道,这位无论是身材还是脸形都长得像马的中年妇女,是她的侄女,夏秋宜的大姐夏春荣。大概因为夏春荣从未去过南京,所以她们素未谋面。
“早就让你别来了……”
夏秋宜低声道。
“我要是不来,谁知道人家背后怎么说我!”夏春荣语调尖刻,又瞄了一眼在不远处独自低头看书的夏漠,“我们说了半天话了,他怎么也不过来?该不会是为了上次的事,在跟我怄气吧?”
怄气!夏英奇心想,如果我哥哥真的生你气,你还能好好坐在这里吗?
“上次看到他,他就一句话都没说,他是不是哑巴?”夏春荣又道。
“大姐……”
夏太太沈玉清轻轻皱眉。
“我是实话实说,”夏春荣对夏英奇道:“我这个人说话不会拐弯抹角,有什么说什么的,你可别见怪。”
“我哥有点不合群。”夏英奇冷淡地解释道。
他们像看怪胎一般,一起朝夏漠望去。
“他今年几岁了?”夏秋宜问。
“二十八。”
夏秋宜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我记得是你父亲的……”
她点了点头。“哥哥的母亲难产而死,在那之后,父亲才娶了我的母亲。”
“二十八岁也该成家立业了。”夏秋宜盯着夏漠看了一会儿,“想起来了,十年前,我去南京就是为参加你哥哥的婚礼。那现在他的妻儿在哪里……?”
她早料到夏秋宜会问起这件事。
“他妻子前些年去世了,没有子嗣。”
“你好像还有一个弟弟,是不是?”夏秋宜道。
弟弟。她禁不住深吸了一口气。
“四年前,他溺水身亡。”她轻声道,她很想再补充一句,这只是那些警察的说法,实际情况根本不是这样。
“溺水身亡?他几岁啊?”
“当时他十岁。”
“真可怜哪……”夏太太唏嘘道。
哥哥在朝他们这个方向望。
“我记得,二爷爷是五年前去世的。”夏秋宜道。
“是。”
“那二爷爷去世后,一直是你哥哥在经营当铺吗……”
“不,不是他。”夏英奇觉得有点难以启齿,她该怎么告诉别人,她哥哥这辈子从未正式工作过?她该怎么告诉别人,她哥哥从小到大就只是个书呆子,在外人看来,甚至是个寄生虫?父亲在世时,他靠父亲,现在他靠她。“他是学医的。”她道。
“是医生?”夏秋宜有些不相信。
“是学过医,但他没开过诊所,也没去过医院,他只是在家里看书,有熟人得病,他就帮忙治一下。”
“他会给人看病吗?”夏秋宜又问。
夏英奇点了点头。
“他学过中医,也学过西医……”
“他这么能干,那为什么你们的父亲这么早就病故了?”夏春荣假装糊涂地仰头道,“他去世的时候应该是……”
“七十五。如果他不吃我哥哥的药,大概早五年就不在了。”夏英奇道。
“那他妻子呢?”
“她是难产死的。我哥哥想给她剖腹,但丈人不同意,硬是请来一个说是有经验的接生婆,结果……”
夏英奇轻轻摇头。
她记得嫂子落葬后,哥哥半夜挖坟,把尸体偷出来,之后的两年,他每天都跟尸体睡在一起。虽然他给尸体涂抹了他所说的“南国香油”,但还是有一股奇怪的气味在家里飘散。她记得那天,她趁哥哥不在,偷偷摸进他房间。当她来到床边,拉开被子,看见那具黑褐色的干尸时,顿时脚一软,栽倒在床边。当时父亲还在,这事自然瞒不过去,在父亲的干预下,哥哥最终很不情愿地把尸体运回了坟地,但自那以后,父亲就对他另眼相看。“怪胎”、“鬼附身”、“不正常”、“离经叛道”,父亲提起哥哥时,言语中总少不了类似的字眼。她明白,对于这个长子,除了希望他快点传宗接代外,父亲早就没了别的奢望。可现在,连这也不可能了。
“我认识一些在医药局工作的人,也许可以替他找份工作。”夏秋宜道。
夏英奇心想,除非工作的地方只有哥哥一个医生。否则,干不了三天他就得被赶回家。这种事过去已经发生过无数次了。
“过几天,我可以先带他去拜访我在医药局的两个朋友。”夏秋宜道。
她正想说几句客套话谢谢他,却见哥哥夏漠突然站起身,径直朝他们走来。
“哥……?”她用眼神问他是怎么回事,夏英奇知道哥哥能看明白她的意思。
夏漠没理她,蹲下身子,从地上捡起一个信封。
“这是什么?”夏太太问。
“从她包里掉出来的。”夏漠的眼神扫过夏春荣。
“从我包里?”夏春荣一脸怀疑,随即一把抢过那封信。
扯去封口,拿出信只看了一眼,夏春荣就随手将信纸丢在了桌上,“什么玩意儿!”
夏英奇低头一看,不由地吃了一惊。那居然是一封恐吓信。
“你丈夫周子安骗我钱财,害我破产,今日落在我手里,是他活该。三天内交齐10万元来赎人。若不然,你跟你丈夫永诀吧!”
署名是“一个可怜人”。
恐吓信用钢笔写成,字歪歪扭扭的。
夏秋宜脸色凝重,抬头问夏漠:“你说这封信是从她包里掉出来的?”
“对。就在你们坐下的时候。”
“那已经有半小时了。”夏太太讶异地看着夏漠。
夏漠耸耸肩。“我以为你们自己会发现。”他又转头问他妹妹,“我们真的要搬过去住吗?那好像是一个很可能会发生绑架事件的地方。”
她瞪了哥哥一眼。心道:如果我们有钱,我们当然不用寄人篱下!
“好吧,随便你。”哥哥看懂了她的眼神,马上让步了。
“我还是先打个电话给子安吧。马上回来。”夏秋宜站起来抱歉地笑笑,起身离去。
“希望是一场虚惊。”夏太太道。
夏春荣冷哼一声:“我才不怕!不瞒你说,子安这工作,三天两头有人上门来找麻烦。这些穷鬼!赚了钱也不见他们说一个好字,亏了一点点就好像天塌下来似的,做生意哪有永远赚钱的?哼!”她发现夏漠在朝她笑,便冲着夏英奇嚷道,“你最好让他别笑了,要不然我可不客气了!”
夏英奇不想跟这蛮横的侄女发生正面冲突,连忙将哥哥拉到一边。
“得罪她没好处!”她小声道。
等哥哥坐回原来的座位,重新拿起之前看了一半的书,夏英奇才折返回来。
“对不起,他脾气有点怪。”她道。
夏太太回头看看夏漠,又看看她:“你哥哥平时都是你在照顾?”
“是啊。”
“那你父亲去世后,是谁在经营当铺?是你母亲?”
“我妈也照看过一阵子,大部分时候是我在管着。”
夏太太怜惜地看着她,“你真不容易,小小年纪,既要管家里的生意,又要照顾哥哥。”
“呵呵,辛苦是辛苦,管是没管好,要不然也不用跑到上海来投奔亲戚了。”
夏春荣拿出一把小扇子来轻轻扇着,“不是我说,当初要是你爹肯听我们子安的话,把钱拿去投资子安的项目,绝不会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哼,可是你爹啊!哼!”夏春荣阴毒的目光在夏英奇脸上扫来扫去,“听说你妈过去是金陵第一美人,男人想跟你妈喝杯酒,得花大把的银子,我看你也不太像她……”
“大姐!”夏太太道。
“我就是这脾气,想说就说。”
母亲过去是南京名妓,当年父亲为了迎娶比自己小四十岁的母亲,花了一半家产为她赎身。这件事曾遭整个夏氏宗亲的反对,但父亲却坚持这么做。这大概也是夏家的亲戚后来大多不与父亲往来的原因。
夏太太轻声道:“姑姑,大姐脾气直,你别往心里去。以后大家都是一家人,你慢慢就会习惯了。”
夏英奇瞥了一眼夏春荣,后者正得意洋洋朝着她笑。她父亲从小就教过她,在口舌上占上风是最没意思的事。“做人就是做生意,看见你讨厌的人,不妨想想怎么从他身上赚钱。”
谁知道这位势利的大侄女会给她带来什么“利益”?至少现在看来,这女人是个空架子,虽然乍一看穿金戴银,珠光宝气,但有一半首饰都是假货。相比之下,衣着素雅的夏太太完全不同,光她手腕上那个通透的翠玉镯子就价值不菲,那两个翡翠耳坠,虽然有些年头了,也绝对是真货。
“你在南京念什么学校?南京也有女校吧?”夏太太岔开了话题。
“有是有,不过我没去过。”
说起这件事,夏英奇心里很不是滋味。她一直很渴望自己能像别人家女孩一样去上学。唱赞美诗、学英语、跳舞、打网球、弹钢琴,她听说过的所有关于女校的传闻都充满了梦幻色彩,她羡慕那种生活。可是,她从小就只进过私塾,后来父亲虽然也请了一打先生教她各种技能,但她觉得跟那些上学的女学生比,自己还是矮了一截,就是个土包子。
“我女儿叫梅琳,虚岁十九了,现在在圣玛丽亚女校念书,今年夏天就要毕业了。”谈起自己的女儿,夏太太来了精神。这时,夏春荣却在旁边咳嗽起来。夏太太微微皱眉继续道:“我外甥女,也就是大姐的女儿,她比梅琳大二岁,跟你同岁,已经毕业了……”
夏太太不想多谈外甥女,话锋一转,又说起了自己的女儿,“梅琳已经订婚了,婚礼在明年五月举行。接下去的几个月,家里会非常忙,有很多事要做……”
“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做的,请尽管说。”夏英奇立刻接过了话茬,她也不愿意白吃白住,如果有机会做些事来补偿,她非常愿意。
夏太太微笑地拍拍她的手。“有你这句话就行了。”
说话间,夏秋宜快步走了回来。看他脸色,夏英奇就知道是虚惊一场。
“子安不在公司,但朱小姐说,他们刚刚通过电话。子安说晚点会去公司。”
夏太太松了口气。
夏春荣则冷笑:“我早就说了,肯定是哪个穷鬼在虚张声势!”
竺芳坐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从包里掏出菜单,她打算趁二太太去作身体检查的时候,再温习一遍晚上的菜单。今天是大小姐夏梅琳订婚后,她未婚夫第一次上门的日子,太太关照她,一定要把晚餐安排得像样些。
菜单是太太和她一起定下来的,一共十二道冷菜,二十道热菜,外加一个汤和三道点心。幸亏今晚请了三个帮佣,要不然厨房的刘妈和喜燕就算有三头六臂也忙不过来。
熏鲳鱼、红枣莲心、酱鸭、白切鸡、四喜烤麸、凉拌海蜇……
竺芳一边梳理菜单,一边回想着大小姐的这桩婚事。
半年前,那位章少爷第一次来家里玩,梅琳小姐见过他后,就变得神经兮兮的。后来还病倒了。一开始,没人知道她是怎么回事。后来有一天,章少爷再次光临,大小姐不顾自己发着烧,马上梳妆打扮下来见客,还穿上了她最喜欢的红旗袍。这下子,谁都明白了。
长着一张娃娃脸的章少爷,一看就知道不是那种能为自己终身大事拿主意的人。况且,他好像更注意表小姐希云。说实话,无论是身材、气质、学识还是为人处世的方式,希云小姐都远远胜过梅琳小姐。站在端庄秀丽,温柔大方,又会说一口流利英语的周希云旁边,夏家大小姐无论怎么打扮都像个傻大姐。
可那天章少爷根本没注意到梅琳的精心打扮。这让她非常失望。章少爷回家后,她开始乱发脾气,摔摔打打,还把自己反锁在房间里,拒绝出门,无论谁路过她的房门口,都能听见她在里面低声哭泣。谁都知道,她在为什么事烦恼。最后,还是太太敲开了女儿的房门。母女俩在屋里谈了一个多小时,后来老爷和大少爷也加入进去。他们一家四口在梅琳的房间商量了一上午。
第二天,少爷带着一封信去了章家。三天后,章家老爷携儿子登门拜访。两个当家人在书房密谈了两个多小时。当天晚上,老爷在饭桌上向所有人宣布了梅琳跟章少爷定亲的喜讯。这桩婚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蟹粉狮子头、火腿鱼翅羹、蜜制火方、野鸭炖芋艿扁尖……
蓦然,竺芳发现菜单的背后好像有字。她把菜单翻了过来,迅速扫了一眼,立即从座位上跳了起来。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知道你的秘密。明早10点新新戏院门口详谈。”
她的心狂蓦然跳起来。
我的秘密?我的秘密?这是指什么?难道是那件事?
除了他,还有谁知道这件事?
二太太王银娣正从内室出来。
“哎哟,芳姑,你是怎么啦?一个人傻站在这里。”银娣讶异地看着她。
她这时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站在了医院的走廊上。
“孩子怎么样……”她缓过一口气来,低声问。
“没事!医生说宝宝一切都好。”
这是谁写的?他要干什么?我一个下人,他能从我这儿得到什么好处?
“你怎么啦?芳姑?”银娣关切地看着她。
她只觉得头晕目眩,眼冒金星。她过去曾是身材强壮的粗使女佣,可现在,她只要稍有些事,就会觉得心慌气短,浑身乏力。
“没什么,年纪大了……”
她掏出手绢擦拭着额头的冷汗,同时摸索着回到她之前坐过的长椅上重新坐下。
这是恶作剧吗?到底是谁?还有谁知道这些事?她心惊胆颤地问自己。
中午十二点,红磨坊西餐厅,阿泰正焦急地等着他的妹妹。
梅琳虽然常常迟到,但关于吃的邀请,她从来没有爽过约。两个小时前,他打电话到家政老师家,请那里的娘姨转告梅琳,他中午会在红磨坊西餐厅等她。
他相信他已经说得够清楚了。而且,他也不是第一次请这个苏州娘姨带话,过去,她每次都能把他的话带到,这次应该也会不例外。但现在,他已经在这里等了快半小时了,梅琳却仍未现身。
他又等了五分钟,西餐厅的门突然开了,两个女孩一前一后走了进来。他一看,是梅琳和希云。进门之后,梅琳径直朝他冲了过来。
“饿死我了!”她一屁股在他对面坐了下来,又回头向表姐招手,“快点,希云!”
周希云提着蓝布包,不情不愿地走了过来。希云是大姑夏春荣的女儿,说实话,母女两人无论在哪方面都没有丝毫相像之处。大姑长了一张长长的马脸,听说她二十岁就长皱纹了,不知道是真是假。不过,她眼角、额头的皱纹的确深得像刀刻上去一般,她又总在脸上扑满白粉,试图遮掩。外加她的个子比父亲还高,肩宽膀阔,从背后看,有时候会让人误会她是个男人,所以佣人们在背后给她取了个绰号——“粉墙”。
而女儿希云呢?典型的美人。气质优雅、温柔大方,据说还是圣玛丽亚女校的校花。无论希云到哪里,都会引起一阵小小的骚动。就像现在,西餐馆的男人们都忍不住回头看她。他相信,如果她再刻意打扮一下,容貌风姿绝不会输给任何一个女明星。
“你们怎么会一起来?”他问道。
“先来杯咖啡吧,哥哥。”梅琳嚷道。
“我已经点好了,只不过没想到希云也会来。”他招手叫来了侍应,“再来一份罗宋大餐。”
“不,我只要咖啡和面包就行了。”希云道,“一会儿我还得回去。”
“回去?你不跟我们一起回家吗?”梅琳问道。
“我,我还有事……”希云回答得吞吞吐吐。
“啊,看来有男朋友了。”他打趣道。
希云胀红了脸。
“你胡说什么呀。我只是答应张嬷嬷要把事情做完!”
“你们还没回答我,你们怎么会一起来的?”他又引出了之前的话题。
“你问她吧。”希云朝梅琳努努嘴。
梅琳从包里取出一张纸递给哥哥。
“我上完课,在包里发现了这个。所以,我马上让他们开车送我去修道院,我好像听希云说,她今天会去那里。——对了,你今天去那儿干吗?”她问希云。
“有个病人,我每天要念书给她听。她已经八十岁了。”
希云是虔诚的基督徒。上学之余,她的大部分时间都花在了修道院的救济会里。有时候跟她说话,你会不由自主地自惭形秽,你会觉得自己就像个罪人。阿泰想,如果她知道我今天偷了父亲的烟土,不知道会有什么反应。
“八十岁!你可真有耐心!”梅琳大声道,又催促道,“哥,快点看那个!”
阿泰展开那张纸,禁不住噗嗤一下笑了出来。今天是什么日子?纸上居然写着:
“周子安你作恶多端,今天就拿你的女儿开刀!”
“我看到它之后,什么都没想,马上就赶到了修道院,结果你知道怎么着,她好好的在那里,正在给人擦屁股呢!”梅琳道。
“我以为你去给人家念书了呢!”
希云意识到他们在揶揄她,脸上飞起两朵红云。
“是,是张修女,她七十八岁了……”
她结结巴巴地为自己辩解,“她去年摔了一跤,骨头断了,一直没好,她是上帝最忠实的仆人,她教了我很多东西……”
她看看表哥,又看看表妹,发现她面前两个人正在朝她笑,便马上转变了话题,“你们觉得这需要报巡捕房吗?”
“你现在不是好好的在这里吗?”梅琳道。
“可这毕竟是威胁……”
“我看这可能是个玩笑——安娜。”安娜是希云的英文名,但他每次念出这个名字时,都觉得很好笑,“上面说拿你开刀,其他的什么都没说。我看写这张字条的人,就是为了吓唬你或者她。”他指指梅琳。
“为什么要吓唬我们?”梅琳道。
“我怎么会知道?”他朝希云看,“如果你想报巡捕房的话,也可以,不过,如果他们看见你好好地站在他们面前,恐怕不会把这当一回事。”
“你说的对。”希云有些泄气。
“你可以告诉你父亲和我父亲。”
“可是,就像你说的,如果看见我好好的,我父亲和舅舅也不会当真。”
他笑笑,表示赞同。
“要不找个人来偷偷调查怎么样?”梅琳道。
“偷偷调查?找谁?”
梅琳拍拍她的大胸脯:“Me。”
“你?”
“你就装着什么事都没有,什么都不知道。然后呢,我会暗中观察。倒要看看谁会对你下毒手。”梅琳摩拳擦掌,很是兴奋。
希云明显不太相信她的表姐能完成这个任务。
“但是你不可能时时刻刻在我身边,怎么观察啊?”
“这肯定是家里人干的,当然能观察到!”
希云茫然地看着她。
“家里的人?谁会做这种事?”
“当然。你别忘了,我跟你住在一栋楼里。这东西是放在我包里的,而昨天这个时候,我记得清清楚楚,那里面还没有这东西呢。昨天是周末,不上学,所以说,一定是家里的某个人放了这张条子在里面……”
阿泰马上声明,“这事跟我没关系。”
“那会是谁?”
“一定是有机会把纸条放进我书包的人。我回头好好查一查。”梅琳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