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5 终结游戏

正如眼前发生的一样,驾驶舱里那位老人最后帮了大忙。他被克劳利推下飞桥时摔折了锁骨,更棒的是,这人本身十分有钱有势,完全不介意成为众人关注的焦点。老人一心希望大家意识到他非凡的影响,要求在场所有人,无论在做什么的都必须给予他绝对的关注与关怀。

他痛苦号叫,慷慨激昂地陈述那个疯子如何野蛮袭击他,偷走他的船。他还扬言要起诉公园管理部门,中途停顿了一下指着我说:“全靠那位勇敢又了不起的人!”这形容当真恰到好处,大家纷纷向我投来赞赏的目光。不过大家没看太久,因为老人要说的远不止这些。他嚷着要求注射吗啡,要求直升机接送,责令管理员立刻保护好他的渔船,打电话叫律师,还含糊地威胁要立法,甚至要叫他的私人朋友州长过来。真是够烦人的,不过成功吸引了众人的注意。这道景观如此完美,以至于没人发现他的女伴正裹着毛巾站在一旁,除了上半身的比基尼胸罩,几乎浑身赤裸。

同样,也没人发现那位勇敢又了不起的男人——亲切神勇的德克斯特牵着两个任性的孩子,离开了骚乱,回到相对平静理智的基韦斯特岛。

抵达酒店的时候,工作人员通知我们,奉警方命令,套房依旧处于封锁状态。我理应料到这点。我自己就曾封锁过不少犯罪现场。然而就在我累得快躺到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时,接待员再次向我保证他们已将我们移至更好的套房,一间能够切实欣赏到海景的套房。像要证实一切终已好转,所有麻烦与混乱最后都会变得有意义一样,接待员通知我们,经理对我们的不快遭遇深表道歉,他已退还所有房款,扔掉我们的账单,希望我们愿意接受酒店今晚赠送的免费晚餐,包含酒水饮料。这并不表示酒店或酒店工作人员与管理人员愿以任何方式为此次不幸意外负责,而是经理确信我们会同意并享受余下时间,只要我在一张小纸条上签字,声明酒店对此次事件并无任何责任。

我忽然感到身心俱疲,然而莫名其妙的幸福感也随之涌上心头。一个朦胧的念头隐约浮现在我脑中,告诉我最糟的日子都已结束,现在一切真的都会慢慢好起来。这次我经历太多,大多时候都在遭遇惨败,但我依然完好地坐在这里。尽管表现糟糕,行为依旧邪恶得无可挑剔,可我得到了免费晚餐,还可以在豪华套房里享受免费假期。生活当真顽皮、可怕、不公平,而且就该如此。

于是我向接待员报以最灿烂的微笑,说:“给孩子们一人一份香蕉圣代,为我妻子准备一瓶梅鹿辄,这事儿就成交了。”

丽塔一早便在升级后的新套房里等我们回来。新屋子着实能够欣赏到美妙的海湾景色。想起几小时前在码头目送双体船离去时看到的景致,欣赏这种明信片般的海景让我觉得轻松许多。丽塔想必已在阳台欣赏过一阵美景——甚至更久,因为她开了小冰箱,为自己调了一杯自由古巴鸡尾酒。我们进屋时,她“腾”地站起来,匆忙走到我们身旁,如同颤抖的化身一般整个人抖个不停。

“德克斯特,天啊,你去哪儿了?”不等我开口,她继续说道,“我们拿下房子了!噢,我的天,我依然不敢——你们都不在!就是那栋,你提过的那个,142号,离原来的家只有1.5英里!还有泳池,我的天,就是——还有一位竞标人,然而不等——他们就退出了。是我们的了,德克斯特!我们有新房子了!一栋极好的大房子!”她吸着鼻子哽咽起来,又说了一遍:“噢,天啊!”

“太棒了!”我说,虽然心里并不确信是否真是如此。但我尽可能说得信心十足,毕竟她在哭。

“我只是不敢相信,”她又开始抽泣,“竟有这样的好事儿,我帮我们拿到贷款——阿斯特,你晒伤了?”

“不严重。”她说,但事实上那比晒伤严重多了。她的侧脸吃了克劳利一拳,全红了。我确信那里不久就会变紫,但我也确信我们能糊弄住丽塔的疑问。

“噢,瞧瞧这可怜的小脸,”说着,丽塔伸手抚上阿斯特的脸颊,“都肿了,你简直不能——德克斯特,究竟出了什么事儿?”

“噢,”我说,“我们去划了一会儿船。”

“可是——你说你们要去喂鲨鱼?”她问。

我看了眼科迪与阿斯特。阿斯特也看了我一眼,抿嘴窃笑。“鲨鱼也喂了。”我说。

当晚赠送的晚餐美味至极,我发现免费餐点味道总是略胜一筹。连续两天被基韦斯特岛贪婪洗劫钱包后,这顿饭可谓物超所值。

前菜上来3分钟后,我妹妹德博拉·摩根警长像阵4级飓风一样突然出现在酒店餐厅,令这顿晚餐的美味更上一层。她走得太快,我们还没反应过来,她已坐到桌旁。我敢肯定自己刚才肯定听到了音爆44。

“德克斯特,你他妈——你,呃,到底在做什么?”她愧疚地瞥了一眼科迪与阿斯特。

“嗨!警长姑姑。”阿斯特的崇拜之情溢于言表。自从知道黛比配枪并能指挥一大群男人后,阿斯特便对她神往不已。

黛比也对此了然,她朝阿斯特微笑道:“嗨,宝贝儿。你怎么样?”

“棒极了!”阿斯特激动地说,“有史以来最棒的一次假期。”

德博拉挑起一条眉毛,感到些许意外,但嘴上只是回道:“嗯,很好。”

“什么风把你吹来基韦斯特了,老妹?”我问。

她皱眉看向我。“大家都说胡德跟着你来了这边,然后他就——死在你的房间里,看在克里斯的分儿上,”黛比说,“我是指,耶稣基督。”45

“确实,”我冷静回道,“多克斯警长也在。”

德博拉下巴紧绷,明显在咬牙。我不禁怀疑我们俩小时候遇到过什么,不然干吗都这么爱咬牙。“好吧,”她说,“你最好告诉我出了什么事儿。”

我看了一眼餐桌旁的家人。尽管我非常愿意与我的妹妹分享我的悲惨遭遇,但有些细节实在不适合所有人听——我是说不适合丽塔听。“陪我去大厅坐坐吧,老妹。”我对她说。

黛比随我来到大厅,一同坐进松软的皮沙发,然后听我道出了一切。与人倾诉的感觉惊人地愉快,她听讲完后的反应更令我心情舒畅。

“你确定他死了?”她问。

“德博拉,看在上帝的分儿上,”我说,“我亲眼看见他被巨鲨撕成两半儿。他死了,被消化没了。”

她点点头。“好吧,”她说,“我们成功了。”

听她说“我们”的感觉真好,虽然有些糟心的细节不能深究。毕竟“我,德克斯特”,本身就是“我们”。“胡德的事你怎么看?”我问。

“那浑蛋罪有应得。”她说。真令我惊讶,她居然会赞同同事横死。或许她也注意到胡德恶臭的嘴巴,现在总算可以彻底摆脱了。但我同时也意识到,胡德对德博拉的短暂攻击,或许真会对她的职业生涯造成危害。

“你在警局还顺利吗?”我问。

她耸耸肩,完好的那只手下意识摸了摸胳膊上的石膏。“我抓到的精神病还在监狱里呢,科瓦斯基,”她说,“一旦重新接手案子,我就能证明自己。人就是他杀的。胡德改变不了事实,何况他现在死了。”

“但基韦斯特警方不是依然认为我杀了胡德吗?”我问。

她摇摇头。“我和……呃,布兰顿警探谈过,”她说,我点点头,“那个人在德赖托图格斯群岛码头丢下一个背包,里面装了一根棒球棍和别的东西。”

“什么东西?”我真心想知道他有没有想出什么新点子。

德博拉一脸怒容地摇摇头。“我不知道,妈的,”她说,“胶带、晒衣绳、鱼钩、木工锯子之类的。”眼下她的怒气很明显了,“关键是棒球棍,上面有血、软组织与毛发,他们认为很可能与胡德的匹配。”她耸耸肩,接着莫名其妙地捶了我胳膊一拳。

“啊。”我叫了一声,想起鱼钩——和一些非常有趣的可能……

“这下就与你无关了。”德博拉说。

我揉揉胳膊。“所以他们打算放弃了?我是说,不会找我的麻烦了?”

德博拉冷哼一声。“事实上,他们巴不得你赶紧走,别去找他们的麻烦,指控他们把你的孩子交给一个绑架犯,而且就在他们警局大门口。妈的,一群白痴。”

“噢。”太奇怪了,我甚至都没想到,“所以说他们很高兴有克劳利这么一个人,哪怕他已经死了?”

“没错,”德博拉说,“布兰顿可能不太喜欢,但她了解自己的职责。她找到一名酒店女服务员,对方声称见过符合该描述的人。30来岁,矮壮身材,短胡子。”

“是他没错。”我说。

“是啊。这家伙领着喝醉酒的朋友在你住的那层走出电梯。女服务员说他朋友看起来似乎喝太多了——像喝死了似的——脸上还罩着海贼帽,就和他们在你房间里看见的一样。”

“是套房。”我反射性纠正道。

她没理我,摇摇头。“女服务员不想做证。她来自委内瑞拉,害怕因此失去绿卡。但她描述得很详细。还有两个厨师也看见他们从装货码头那边进来。负责早餐的服务员也证实你一直与家人待在餐厅,所以……”

我想了想,看着心头的小火花逐渐化作微光。我不认为克劳利会如此草率,但我猜胡德的出现肯定吓了他一跳,于是临时起了杀意。我脑中迅速闪过跟在我身后的两人互相绊倒对方的情景,画面感十足,同时也促成了胡德警探被人暴击的滑稽死亡。或许克劳利当时慌神儿了,或许他一直在走大运,因此觉得自己无所不能。真相无从得知,也无关紧要。总之他侥幸成功了。没人看见他杀死胡德,也没人在他搬尸去我房间时出手阻止。不过,当然,人们只会看见他们想看见的,要是有人都注意到了,那才叫人惊讶。

真正的奇迹是,穿过漫长黑暗的隧道,我居然真的见到生的曙光。我试着松口气,看向我妹妹。她也看向我。“所以说我终于在基韦斯特岛甩掉麻烦了?”我问。

她点点头。“还有更好的事儿,”她告诉我,“见鬼的多克斯这次真拉床上了。”

“希望是他自己的床。”我说。

“他该去行政部门,而不是跑案子,”她说,“另外,他来基韦斯特岛超出了自身的权限范围。况且,”她抬起完好的手,没裹石膏的那只,面色难看地说道,“基韦斯特警方已经正式投诉了。多克斯胁迫他们拘留你,恐吓证人,还……”她停下来,望向远方。“他曾是一名非常好的警察。”黛比叹了口气。看见她这样我很难过。她为多克斯感到抱歉,可多克斯却曾花费大量时间精力害得我凄惨无比。

但眼下毕竟还有更重要的事儿要关心。“德博拉,”我问,“多克斯怎样了?”

她看着我,表情令人捉摸不透。“无薪停职,接受职业法规部门调查。”她说。

我忍不住脱口说道:“实在太棒了!”

“确实。”德博拉略显苦涩地说。她沉默片刻,随后摇摇头甩去了杂念。“真他妈的。”她说。

“回家之后呢?”我问,“我依然需要接受调查吗?”

德博拉耸耸肩。“官方上是,”她说,“但拉雷多已经接手了案子,他可不是白痴。用不了几天你就会重回岗位。”她看着我,神情严肃,显然是有心事,但不管是什么,都不会对我说。她就这么看着我,半晌才转头望向前门。“只要,”她说,“有……”她犹豫了,清清嗓子,才继续说往下讲。“有一丝证据,你……你回家后就自由了。”一个身穿格子短裤的胖男人走进大厅,身后跟了两名金发女孩儿。德博拉似乎对他们颇感兴趣。

“什么证据,黛比?”我问。

她耸耸肩,一直注视着胖男人。“啊,我不知道,”她说,“或许是证明胡德受贿的证据。你懂的。这样我们就会知道他其实并不清白,算不上一位好警察。也许那就是他想抓你的原因。”

胖男人领着同伴消失在走廊,德博拉低头看向自己打着石膏的手臂。“要是我们找到了类似的证据,”她说,“而且将你的名字排除在‘德赖托图格斯群岛案’之外,谁知道呢……”最后,她抬头看向我,浅浅的笑看起来十分奇怪。“我们就能脱身了。”

或许世上真存在某个亲切宠溺的黑暗之神,时刻注视着所有真正邪恶之刃。因为我们确实脱身了——至少目前来看如此。德赖托图格斯群岛的事儿在媒体上引发了一阵小小的骚乱。部分新闻提到一位无名英雄挽救了老人的性命,但没人知道英雄的名字。目击者的描述十分含糊,甚至有可能是6位不同的陌生人。太糟了,那老人竟然真的很有地位。他拥有数家电视台,还认识不少州议员。

至于袭击老人的恶徒,媒体也给出几种不同的混乱解释。那位丢掉比基尼的女士详细描述了克劳利的长相,与基韦斯特警方发现的相符。显然这名穷凶极恶的歹徒在杀害迈阿密警察后,试图偷船潜逃,很可能是想逃往古巴。大家不清楚他是去了哈瓦那还是别的什么地方,总之他不见了。官方宣布此人失踪,备案通缉,在一系列名单上登记了他的名字。不过没人真正怀念这个下落不明的家伙。如今世道艰难,财政预算缩减,根本没有闲钱与精力去找他。他消失了,无人在意。“德赖托图格斯群岛事件”很快被民众抛到脑后,取而代之的是三具无头裸尸,其中一位中年男子还曾是一名童星。

我们真的摆脱了过去的烦恼。现在,我只需一个小小的奇迹,证明胡德毫无可信度,同事们便会带着灿烂的微笑,张开双臂欢迎我重回岗位。生活总爱上演这种神奇又无聊的老套戏码。到家后第二天,德博拉打电话通知我法医小队明天上午会去胡德家调查。现在我们只需盼着转机出现。

转机会出现的,很可能会。他们肯定会找到什么,到时整起案子将化作一缕臭烟,消散殆尽。德克斯特也将从潜入办公室的卑鄙凶犯,变成一位活生生的殉道者,一位蒙受污名的冤案受害者。

可这种事可能会发生吗?

噢,当然,相当可能。事实上,事情发展大概会类似这样:相较于怀疑我,他们更怀疑胡德警探本身,怀疑他是否有资格身穿警服。有了这样的想法,相关部门无疑会希望尽快了结此事,而不是拿他们引以为傲的名声冒如此巨大的风险。

事实上,明天很可能会变成这样:法医小队走进胡德居住的脏臭小屋,厌恶地环顾四周,惊讶地看着地上成堆的垃圾、污秽的餐具与肮脏废弃的衣服,惊异于人类竟然可以这样生活。屋里肯定恶心得要死——我几乎想象得到那会是一幅怎样的画面。

同事们的嫌恶会慢慢转变为震惊。等他们在胡德的电脑硬盘里发现儿童色情片后,震惊将彻底变为谴责——我是说,他们可能找到那种东西,附带的还有一系列写给卡米拉·菲格的情书,以及她的答复:“我不想看见你,你有恋童癖。”不管怎么说,他的嘴实在太臭了。调查员应该很容易得出以下结论:胡德因爱生恨,决定杀人灭口。为掩饰罪过,他栽赃给可怜的德克斯特——尤其在他发现卡米拉拍了那么多我的照片之后。这些假想事实或许能揭露他为什么一直看我不顺眼。

从某一点来看,这堪称一趟深入胡德不容争辩的罪证与耻辱的非凡旅行。想必会有人停下来,说:“你想得是不是太过完美了?难道真有那么多证据指向胡德警探,一个无法为自己辩护的人?为什么,简直像有人潜入这蠢货的家,捏造了那些证据似的,不是吗?”

然而那将只是一次短暂的停留,并最终以不赞成的摇头收尾。他们不得不相信那些证据,因为事实摆在眼前。而且有人栽赃什么的实在难以启齿。毕竟谁可能做这种事儿?更进一步说,谁有能力干这种事儿?或许真的有一个人拥有这等惊人天赋,个性狡猾,道德沦丧,在胡德死后给他营造了一个完整的假象。可真有人如此了解这起案子,能够捏造出适合的证据吗?真有人如此了解警方调查过程,能够令一切看起来无懈可击吗?谁?

谁能像暗影一样潜入夜色,不留痕迹地滑进胡德家制造伪证?再进一步,谁能拥有此等电脑技能,用闪存盘带去全部证据——例如——用强而有力的方式将东西放进胡德的小电脑?最要紧的是,谁能不仅把所有这些事做好,还能做得如此聪明、新颖,并且充满幽默感?

真有人能如此擅长这些与众不同的黑暗事宜吗?更重要的是,真有人坏到去做这种事儿吗?总之,真有人这样出色吗?

有的。

可能有。

不过只有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