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堡垒门廊的暗影里,半躲在石拱后,注视着大双体船慢慢驶进码头,抛锚固定。我这短暂凄惨的一生曾多次心怀恶念埋伏等待猎物,然而这次不同。这次我没有谨慎地选择一个月光皎洁的夜晚,奔赴一场美味的私人约会,而是要在一群陌生人中间完成一次公开处刑。这是一次强加在我身上的反常行动,我如同第一次经历这一切,身体僵硬、笨拙,像个外行。我完全听不到翅膀鼓动的甜美声响、黑夜行者鼓励的低语,甚至听不到群魔乱舞时奏响的乐章,也全然感受不到力量与笃定的舒爽清流冲刷我的指尖。我的嘴里很干燥,依旧肿胀的双手掌心全是汗,心脏剧烈地跳个不停。精明邪恶的我向来准备万全,伺机而动,可这次不是,完全不是。我感到不安、不悦,就某种程度来说几乎觉得痛苦。
可我别无选择,无路可逃,只能前进。所以我等待,看着渡轮“砰”的一声将铁踏板扔上码头,看着伸长脖子的人群拥下渡轮,踏上德赖托图格斯群岛国家公园、杰佛逊堡总部、德克斯特最后的战场。
船上大约载了60名乘客,大多已经走下踏板,开始绕着堡垒外围闲晃。这时,透过人群缝隙,我瞧见阿斯特醒目的金发。一会儿人群散开,他们三个出现了。科迪与阿斯特手牵手,克劳利紧跟其后,催赶他俩走下码头,踏上通往堡垒的砖路。
我绷紧神经,潜入石拱暗影深处,弯曲手指。10根手指像被钳住一般迟钝僵硬,除了相互缠结以外什么都做不了。我反复握几下拳头,等双手如预想般灵活,便伸手摸进口袋,掏出砖块。可惜这丝毫没让我好受些。
我耐心等待,试着放松,可嘴里太干,吞咽扯得喉咙生疼。但我还是咽了口唾沫,深吸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没用。手依旧抖个不停,握紧的砖块仿佛随时会滑落。我迅速瞥了眼石拱四周,一瞬间竟到处都找不到他们了。我稍稍探出暗影。他们还在,傻乎乎地站在标志前,审视周遭。我可以清楚地看到阿斯特的嘴在动,明显在兴奋地长篇大论些什么。旁边科迪的小脸上满是愁容。克劳利肩上背着行李包,脸上挂着欢喜的蠢面具,好像他当真带了两个可爱的孩子出来度假似的。
然而他们没离开标志。我不知道克劳利说了什么让他俩听话,但肯定是好话。要不是花言巧语,两个孩子根本没理由相信他。毕竟他们不是乖巧的普通孩子,在友善年幼的外表下,在欢快蓬乱的脑袋里,绽放的是黑暗邪恶的花朵。他们是“准德克斯特”,是各种意义上的小怪物,但克劳利不会对此有一丝怀疑。我对这两个孩子的喜爱当真难以言喻。
一群游客踏着步子走上吊桥,插到我与克劳利之间。我退回门里,佯装检查石雕,游人根本没看见我,一路用西班牙语聊着天,直接漫步穿过门廊,消失在堡垒内部。他们走后,我又走出石拱,探头望向外面。
他们不见了。
恐慌在我心头炸裂,一时间我根本无法思考。我直直盯着他们先前所站的地方,攥紧手里的砖块,手指攥得发疼。他们去哪儿了?若真去了别处,为什么没穿过吊桥,中我的埋伏?我再探出去一点儿看向左侧,还是没看见。我迈出拱门一步看向右侧——他们出现了。三个人正沿着沙地小路朝野营地方向漫步,慢慢走向岛的另一侧,远离我的陷阱。我不由得怒气冲天,他们在犯什么蠢?克劳利为什么不把肥脑袋伸进门廊,吃一记我的砖头?
我眼看着他们走过一排野餐桌,经过海滩前的矮树,消失在树林里,不见了踪影。
我听见一声嘘声,意识到是我自己发出的。冲出齿间的怒气这会儿听起来格外恼人。要是我现在只会干这个的话,我最好马上回家。我强压不甘把砖块塞回口袋,带着一肚子黑暗情绪走到阳光下,跟上去。
一个五口之家坐在一张野餐桌旁享用午餐。他们看起来那么幸福,我真想过去拿砖头砸烂他们的脑袋。但我没有,放他们一条生路去吃三明治,自己离开小路走进矮树后面的小树林。
我驻足片刻,犹豫起来。枝叶虽然能帮我隐藏行踪,免得被克劳利发现,但也会挡住他。对方极可能潜伏在矮树下,留意身后,提防德克斯特嗅着踪迹追过去。初级捕食者的谨慎一定会告诉克劳利必须确保无人尾随。小心驶得万年船,所以我走向左侧,避开矮树,穿过一排排野餐桌,钻到晾衣绳下在矮树丛中停住。我小心翼翼地绕过最后一张野餐桌,走进树丛,穿过沙地与树枝,在最后一棵树后停下,慢慢扒开树叶。
他们理应在我右侧不到30英寸外。可我没看见他们。我再拨大一点儿,看见了。他们正傻乎乎地站在沙滩上,注视着游泳区。要是我能悄声穿过树丛,走到他们身后——不行。克劳利正一手掐着一个孩子的肩膀,催他们快点儿回到来时的小路。接着三人慢慢转身,重回矮树丛,朝码头走去。他显然在视察地形,确保一切如他所愿,之后再去他给我惊喜的特殊场所等我。
可惜我已经到了。要是能再靠近点儿,时机成熟的话,我或许能先给他一个惊喜——但我该如何靠近?矮树林与码头之间几乎没有遮挡物,从这里到渡轮只有一座白色的金属建筑。除此之外,便只剩堡垒、海与通往红砖墙的沙石路。一旦踏出树林跟上去,势必会有人注意到我。可我又不能任由他们漫步离开。
我望向身前的海滩。五六条毛巾散放在地上,旁边堆着人字拖与沙滩包。最近的一条毛巾是橙黄色,再前面的一条是白色。想必毛巾主人全去海里游泳了。
海滩尽头,一位身形高大的中年妇女坐在折叠帆布椅上,看着一群吵闹的孩子在浅滩玩儿水。除了远处几个朝水区边缘游泳的人,四周再无别的游客。我又看了一眼右侧,克劳利与孩子们依然在堡垒附近闲逛。
一个念头浮上脑海。不等我想清楚这主意有多蹩脚,身体已经开始行动。我踏上海滩,尽可能佯装随性,走过去悄悄拿起白毛巾,再悠然地走回树林。我脱掉衬衫,将其系在腰间,像个贝都因人一样拿毛巾遮住脑袋,用毛巾一角挡住手里的半块砖。我走出树林,穿过野餐区。瞧瞧,我刚游完泳,正要擦干湿淋淋的头发。我看起来再正常不过,一点儿都不像德克斯特。
现在他们开始朝要塞另一头前进。三人走过码头,走上沙路,我跟在后面。科迪突然停下,转身回头看一眼码头,又转身看一眼堡垒,随后皱起眉头。我看见他嘴唇轻动,手指吊桥。克劳利摇摇头,又去推他的肩膀催促他赶紧走,但科迪挣开了他,固执地指着吊桥。克劳利摇摇头,伸手去拉科迪,没想到后者竟然躲开了。这时阿斯特走到两人之间,开始讲话。
趁他们停下,我赶紧靠过去。我不知道自己干吗这么做,但只要我能走近克劳利半块砖内,就可以在他脑袋上砸个洞,抓住机会。我不断逼近——只剩10步时,我清楚地听见阿斯特说:“那全是废话,德克斯特在哪儿?”我抬手拿毛巾大力擦拭头发,现在离他们只剩4步之遥。这时阿斯特突然中止了演说,径直看向我,说:“德克斯特!你到了!”
我顿时愣在当场:我这反应愚蠢至极,我很清楚,可我现在真不是平常的自己。克劳利可没这麻烦,他根本没劳神确认毛巾下的人是谁,直接扔了行李包猛拉过阿斯特,单臂夹着她跑向码头。阿斯特剧烈挣扎,高声尖叫,克劳利丝毫没放慢速度,狠捶了她脑袋一拳。阿斯特立刻昏了过去。
我丢下毛巾,追上去,又停下来看向科迪。“去堡垒,”我说,“找公园管理员,告诉他们你迷路了。”没时间看他有没有听话,我转身冲向克劳利。
这家伙占了先机,跑出挺远,可他抱着阿斯特,因此比我跑得慢。等他跑上码头时,我马上便要追上他了。前方一艘45英寸长的钓鱼船回港停下,克劳利跳上码头,船旁一位身穿比基尼泳装的女性抓着船尾缆绳怒瞪他。克劳利一把推开她。女人落水时,手里还握着绳子。飞桥上的老人扯着嘶哑的嗓子朝克劳利大喊:“嗨!”可他根本不予理会,直接将阿斯特扔上船板。被甩出去的阿斯特撞上冷藏室,整个人一动不动。克劳利蹿上梯子直奔飞桥。老人大喊:“救命!”刚出声便被克劳利一拳打中腹部,老人弯腰跪到地上。克劳利夺下渔船控制器,立即开船驶离码头。
我刚跳上码头,克劳利已推动节流阀,转动涡轮。船身慢慢旋转,朝海峡移动。在这场痛苦的冒险中,我第一次毫不犹豫、不假思索地冲出去,助跑几步,一跃而起。
这一跳力道十足,轨迹完美。我画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刚好在船后3英寸外砸入水中。我挣扎着浮出水面,眼看着渔船加速前进。发动机吐出泡沫将我向后推离,灌了我一嘴海水。我绝望地在浪涛间游泳呛水,什么东西忽然猛撞上我的背,再次将我推入水下。
想起飞行员提过的“海峡饕餮”,已知体形最大的双髻鲨,我不由得心下一惊——但撞上我的东西太过光滑,感觉不像鲨鱼。我抓住它,任由对方将我拉回水面。我浮上来狠吸一口气,眨眼挤走海水,发现自己正抱着一条人腿。更令人欣喜的是,这腿依然连着身子——先前被克劳利推入水中的女人正死攥着船尾缆,船拖着她飞速行驶。
渔船开始提速,激起更多泡沫,我几乎无法睁眼,稳住更是难上加难。我立刻意识到怀中抱着的这个女人恐怕坚持不了多久。一旦她松手,克劳利便带着阿斯特与我现有的全部希望彻底跑了。我绝不能让那种事发生。
于是,我抛掉谨慎与礼仪,抓着女人往上爬。我伸手扯住女人腰间的布料,用力将身子往前移——受不住力的比基尼瞬间被扯下滑至腿部,我也跟着退到后面。
我再次抓紧她,先夹住她的膝盖,再双手抱腰爬到腰间,然后奋力向前,直到一只手勾住她的肩膀。我刚握住绳子,女人便松开了手。她狠撞上我的身体,挣扎着在我身上乱抓,想稳住自己。一时间,我以为自己会坚持不住,然而白色的泡沫迅速卷走了她。我伸出另一只手抓住绳子,慢慢靠近船身。
我挣扎着交替挪动双手,顶着白沫激流方寸必争,最后猛拉一把,贴上渔船横梁。从这里可以清楚看到船身侧面亮蓝色的名称与船籍港:“旋转乐园号,圣詹姆斯市”。我抓住渔船潜水台,时间仿佛过去数小时之久,但我觉得实际可能只有一两分钟。潜水台说白了就是一个伸出横梁的窄木架。我爬上去,呼吸困难,肩膀疼得要命。
我弯了弯早已僵硬麻木的手指——不麻就怪了。这段时间出了这么多事儿,手没萎缩烂掉我就该庆幸。但现在它们还得帮我做最后一件善事,我伸手握住头顶的铬合金梯子,爬进驾驶舱。
克劳利的脑袋与肩膀位于我头顶之上。飞桥比驾驶舱高出10英寸,他站在那里,盯着前方,驱船驶进海峡。很好——他没看见我,不知道我上了船。希望他永远不会知道,直到一切为时已晚。
我匆匆穿过甲板,见到老人躺在船板一侧,压着前臂,轻声呻吟。看样子克劳利把他从飞桥上扔下来,落地时他不幸摔断了手臂。真令人难过,可惜对我而言无关紧要。我经过他走向梯子,爬上飞桥。阿斯特倒在那儿,头发凌乱的小脑袋紧贴着冷藏室。舱室盖子突起敞开,露出里面的冰块与啤酒饮料罐。我弯腰靠近阿斯特,伸手摸了摸她的脖子。脉搏还在,平稳有力。我抚上她的脸颊,她皱着眉咕哝两声。应该不会有事儿,不过我现在也无法为她做些什么。
我留她在原地,自己爬上梯子,刚走到顶,探了下头便停住了。我看向克劳利的腿。这双腿看起来惊人地健壮有力,我竟一直以为他胖得跟面团似的。看来我每次都误判了他,低估了他的能力。我犹豫了,一个非常不德克斯特的念头涌上脑海。
要是我做不到怎么办?要是我真遇上对手,对付不了他怎么办?要是这回德克斯特演出真该落幕了怎么办?
这一刻,我体会到真正的恐惧。我意识到这感情为何物,不由得倍感难受——那是真正活人所拥有的不确定感,当真如坠深渊。我从未怀疑过自己,从未怀疑过自己平日的处刑能力,可现在我却不知该如何动手。
我闭上眼睛,寻找黑夜行者,祈求暗黑旅团最后一次降临,过去我从不曾这样。我感到它抱怨、唏嘘、鼓动翅膀——并不是真正的鼓励,但又不得不行动。我睁开眼,安静迅速地爬上梯子,来到飞桥。
克劳利单手握着船舵,驾驶渔船穿过海峡,远离堡垒。我尽最大力气用全身重量撞上他。他“砰”的一声摔向控制台,砸上节流阀。船身猛倾向前,提至全速航行。我单手勒住克劳利的喉咙,扣紧手臂用尽全力想要勒死他。
可他真的比外表强壮太多,粗壮的手指扣住我的胳膊,一把将我甩到地上。我整个儿飞出去滑至驾驶舱另一头,脑袋撞上控制台,被打得眼冒金星。克劳利竟如此轻松地挣脱了我的控制。
不等我缓过神,他上前猛踢我的腹部。我差点儿喘不过气,所幸头脑清醒了不少。我单膝跪地,丢出一记侧拳,正中他的膝盖。他大叫一声,清楚无疑,抬肘对着我的脑袋就是一击。这招若真打中,说不定我的脑袋早已分家。但我缩头躲过一劫,翻身跳到旁边,蹦起来,摇摇晃晃地面向克劳利。
他站直正对我。我们凝视彼此,一时都僵在原地。接着他上前一步,右手佯攻。我躲开,出拳击中他左侧,然后一把拉回节流阀。渔船踉跄两下停住,我也跟着蹒跚几步,一屁股坐上控制台,翻身倒向风挡玻璃,连忙挣扎着不让自己跌倒。
克劳利显然料到这突如其来的颠簸,全然不似我这般毫无准备。我尚未恢复平衡,他已冲上来抬腿将膝盖凿入我的上腹部,双手勒住我的脖子,用力掐紧。我眼前顿时一片黑暗,周围一切仿佛都慢了下来。
就这么结束了。死于童子军领队之手——甚至算不上领队,不过是个助理。死法毫无荣耀可言。我抓住克劳利的腰,可意识正在涣散,很难集中精神。
你瞧——我都出现幻觉,看见天堂女神了。难道说是说阿斯特爬上了梯子?真是她,她还从冷藏室里拿了一罐饮料上来。考虑非常周到——我的嗓子正疼,她帮我拿了罐冷饮。如此体贴简直不像她——可她又开始猛摇饮料罐,似乎打算对我做个喷溅苏打水的恶作剧,让我死前最后洗个黏糊糊的澡。
然而阿斯特迅速绕到克劳利旁边,将罐子对准他的脸。她尖叫道:“嗨!浑球儿!”在克劳利转向她的瞬间拉开罐子。饮料罐威力惊人,射出一大股棕色苏打水,正对准克劳利的眼睛。她全力扔出罐子,径直砸上对方的鼻子,而且她一刻未停,马上上前一步狠踢对方胯部。
突如其来的猛攻令克劳利不得不朝旁边踉跄几步。他痛苦呻吟,松开一只勒住我的手去擦眼睛。脖子上的力道刚一减轻,一道光亮便立刻重返我的大脑。我双手攥住依然勒着我脖子的另一只手,死命撬动。“咔嚓”一声,对方一根手指折了,克劳利大声惨叫,松开了我。阿斯特朝他胯部又是一脚。他向后退去,整个人垂挂上栏杆。
我绝不浪费任何机会,猛冲过去,拿肩膀撞他。他一下翻过栏杆,只听“咣当”一声响,摔到下方的舷缘,然后“扑通”落入海中。
我朝侧面望去。克劳利面朝下在海面起起伏伏。渔船缓慢向前,他越漂越远。
阿斯特站到我身旁,看着船尾的泡沫逐渐甩开他。“浑球儿!”她又说了一遍,接着堆起完美的假笑,甜甜地问道:“这词儿可以说吧,德克斯特?”
我伸手搂住她的肩膀。“这回,”我说,“完全可以。”
她愣了一下,举手指向海面。“他动了。”她说。我转头望去。
克劳利从水里仰起头,咳嗽不止,鲜血顺着他的脸淌下。他无力地划动四肢,朝附近一处沙洲游去。他还活着——被我和阿斯特打过,踢过,折断手,撞下船,掉进海里,甚至喷他一脸饮料之后,他竟然还活着。我真怀疑他是不是与拉斯普京43有血缘关系。
我握住船舵,掉头驶向克劳利。后者正企图靠狗刨逃走,游向安全地带。
“你能开船吗?”我问阿斯特。
她看我一眼,眼神明显在说“嘁”。“完全没问题。”她回答道。
“握住船舵,”我对她说,“朝他慢慢开过去,千万别开上沙洲。”
“说得好像我会开上去似的。”等她从我手上接过船舵,我连忙爬下梯子。
驾驶舱里的老人挺直身子坐起来,可呻吟声却越来越大。看样子他帮不上什么忙了。不过有趣的是,放在他旁边的那套夹子里居然有支钩头篙。我掏出篙子,举起来:这东西大约10英寸长,顶部有个厚重的金属尖。就是这个。我可以用篙子尖戳打克劳利的太阳穴,再钩住他的衬衣,把他按进水下,待上一两分钟,一切应该就能结束了。
我走到栏杆旁,看见他就在前面30英寸外,于是举起钩头篙,准备行动。忽然,引擎一声轰鸣,提速向前。我退回来抓住横梁,才恢复平衡便听见什么东西撞上船身。引擎又慢下来,我抬头看见阿斯特跑到飞桥上,带着真心的微笑望着船尾。
“抓到他了!”她说。
我走回横梁望去,一时间到处都看不见克劳利的踪影,也看不清船尾海浪下的情况。这时,一个巨大的旋涡缓缓浮现在水下……可能吗?他还活着?
转瞬之间,克劳利的头与肩膀浮出水面,上半身也整个蹿出来。他大张着嘴,脸上满是难以置信的痛苦与惊讶。只是身体中部被夹成了奇怪的形状,好像有什么东西推着他立于水中。这时,水下出现一头灰色的庞然大物,看上去全身似乎只有牙齿与凶狠。眼前的暴力与事发的速度全都令人紧张得无法呼吸。那东西力气大得惊人,用力摇晃口中的猎物:一下,两下,克劳利被撕成两段,上半身重新跌入水中,转眼便被灰色巨兽拖进深海,只剩一个小小的红色旋涡,留给我们一段惊人的暴力回忆。
一切发生得太快,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见到了什么。灰色巨兽如同酸蚀一般烙印在我脑中。唯有船尾淡粉色的泡沫告诉我一切真的发生过,克劳利死了。
“那是什么?”阿斯特问。
“那是,”我说,“‘海峡饕餮’。”
“太赞——了,”她拉长音说道,“真是,超级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