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自杀事件

夏英奇顺着楼梯走向三楼。她知道孙梅的母亲此刻应该是在客堂睡觉,而孙梅的父亲,那个把自己淹死在酒瓶里的男人,此刻,仍然站在亭子间门口,望着屋里的一切。

夏英奇不知他在看什么,但他最后那句话引起了她的好奇。他说孙梅住在楼上,那难道二楼亭子间不是孙梅的房间?

她本来想先到三楼去看看。可三楼的房间门锁着,无奈,她只能下了几层楼梯来到三楼亭子间。她推开房门,再次吃了一惊。虽然屋子不大,但里面布置得相当的──香艳。

对,她只能用这个词来形容,香艳。屋子里有一张大床,一个梳妆台和一个衣柜。床上铺着玫红色的丝缎被褥,垂下的床帐也是玫红色的,床底下则放着两双缎子拖鞋。衣柜是仿红木的,里面挂着颜色各异的旗袍,她随手拿出一件来,看衣服的尺寸,衣服的主人像是个小个子女人。她又朝梳妆台望去,那上面放着各式化妆品,不仅有香粉胭脂,还有一个精美的小木盒,她打开一看,里面居然是一本画册,她翻开一看,禁不住脸红心跳,原来那本画册里竟然都是春宫画。

这时,她注意到墙上挂着一幅年轻女子的照片。她仔细看,才发现,那是孙梅。照片里的孙梅显然是经过一番精心的修饰,她化了略浓的妆,穿着一件红色旗袍,头发则被精心地挽在脑后,梳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髻,跟之前美云影集里的那个相貌平平的孙梅不同,这张照片里的孙梅显得娇艳而成熟。她凑近看,发现照片下面有几个小字──梅梅小影。

她差不多已经猜到孙梅在干什么了。

她的同学,美云和韵丽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她们这位朋友的秘密。但这个有家难回的女孩是自愿做这些的吗?

看起来,她的父亲是知道她在干什么的。她的母亲当然也不会不知道。但是她为什么要把这一切都说出来?她为什么要在弄堂里那些碎嘴的女人面前说出家里的丑事?为什么?

她眼前晃过孙梅母亲的脸,她很漂亮,但眼神空洞,就像是,就像要死的人……她的心突然莫名地怦怦跳起来。

她打开房门快步下了楼。

客堂里,孙梅的母亲仍然平躺在沙发上,身上仍穿着那件藏青色旧旗袍。

她小心翼翼地凑过去叫了一声:“孙太太。”

没人答应她。

“孙太太。”她略微提高了嗓门。

仍然没人回答她。

她一边走近沙发,一边使劲推了一下身边的一把椅子,她认为那巨大的声响应该能吵醒正在熟睡中的人──假如她是真的睡着了──但孙梅的母亲却仍然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这个女人到底怎么了?

蓦然,她感觉脚下好像踩到了什么东西,低头一看,是一个小药瓶。

她捡起那个小药瓶时,已经料到发生了什么,其实她从楼上奔下来时,她已经有预感了,但当她真的一抬头,看见孙梅母亲那张惨白僵硬的脸时,她还是被吓了一大跳。她双脚发软,连退了几步,随后,她稍稍愣了下神,直冲出孙家。

“来人哪,来人哪──”她尖叫了起来。

唐震云才刚刚跟梁建坐上车,夏漠就匆匆从巡捕房里跑了出来。

“喂喂,唐震云。”夏漠气喘吁吁地跑到他们的车前。

梁建诧异地看着他,“什么事啊,夏医生?”

夏漠没理会他,直接对唐震云说:“英奇来电话,她说孙梅的妈自杀了。你们要不要先去那里看看?”

“还会有这种事?!”梁建大声道。

“英奇怎么会在那里?”唐震云问道。

“我怎么会知道?!你们直接问她不就是了?”夏漠边说,边转身走进巡捕房。

唐震云望着夏漠的背影,歉意地对梁建说:

“不好意思,他这个人不太懂人情世故。”

梁建笑了笑,“我也不是头一次碰到像他这样的人。只要能把事情办好,别的倒无所谓。夏医生至少在他那一行里算是不错的。好了,那我们就先去孙家瞧瞧吧。”说到这里,他忽然又回头朝唐震云笑,“你跟他妹妹是什么关系?”

梁建这么问,唐震云倒略有些不好意思,“我跟英奇,我们订婚了。”他期期艾艾地说,其实他自己也不确定是不是算是订婚了。

“原来如此。怪不得你跟夏医生这么熟。”梁建笑道。

唐震云没说话,心想,孙梅的母亲为什么会自杀似乎也不难理解,但为什么英奇会在那里?她是去找赵美云的吗?还是特意去拜访孙家的?他想到当时在夏宅,当他们几个男人还在巡捕房讨论某个嫌疑人的去向时,她已经单枪匹马地抓到了凶手(详见《被偷走的秘密》)。如果这次,她又抢先找出了真相,那他的面子可就没处搁了。

十来分钟后,他们的车开到了目的地。

当唐震云走进弄堂时,就看见几个女人围着夏英奇在嘁嘁喳喳地说话。夏英奇显然是受到了惊吓,她的头发有点乱,脸色也不太好,然而她穿了件白底蓝花的旗袍,身材苗条的她在几个中年妇人的衬托下,却更显柔弱美丽。他一看见她,心里就漾起一阵涟漪,随后又马上内疚起来,他觉得自己刚才的所思所想实在是太小心眼了,他居然会担心她比他先找到凶手。首先,他不觉得她真的次次都能赶到他前头;其次,就算她真的那么聪明,那也是他的福分,因为她将来会是他的妻子,他最亲的人。一想到这里,他就急忙走了过去。

“英奇。”他叫道。

她回头看到是他,立刻朝他走了过来。

“你没事吧?”他感觉她走路有点不稳。

“不,我没事。”她摇摇手,“是孙太太,我刚刚发现,她在客堂间的沙发上自杀了……”她把一个药瓶塞在他手里,“这是我在沙发旁边的地板上捡到的,我怕它被别人拿走,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吃了里面的药……她可能是自杀……也可能不是……但她肯定是死了……她今天在弄堂里,说了很多难听的话……”她有点语无伦次。

“英奇,”他打断了她,“我现在得进去看看,你先等等我,我一会儿出来就送你回家……”他真想现在就把她送回去,但他回头看见梁建已经进了屋。

这时一个中年女人插了进来。

“夏小姐,我看你啊还是先到我家去休息一会儿,你的脸色可不太好。”

她朝那位中年女人点了点头,“好的,王太太,谢谢你了。”她又回头来看着他,“我去王太太家坐一会儿,就是5号。”她轻声道。

他感觉她跟他说话时,声音里带着几分亲昵,禁不止心头一暖。

“我等会儿来找你。”他温柔地说。

她跟着几个中年妇人向弄堂前面走去。

唐震云有些恋恋不舍地望着她的背影,直到完全看不见她,他才快步走向孙梅的家。

正如夏英奇所说,孙梅的母亲就躺在客堂的沙发上,她头发蓬乱,双目紧闭,嘴角微微张开,嘴边似乎还残存着一些白色的黏液,她的一只手则紧紧抓着腹部的衣服,因而一截皮肤露在了外面。唐震云猜想,临死前,她肯定作过短时间的挣扎。

就在客堂的角落里,有个男人木然地坐在那儿,他想那肯定是孙梅的父亲了,梁建正在问话,但看起来两人的交谈进行得并不顺利。

“……她说她很累,想睡一会儿……”男人道。

“你有没有看见她吃药?”

男人木然地看着前方,“她身体一直不好,经常吃药……”

“今天,就在你们从巡捕房回来之后,她有没有吃过药?”梁建问话的时候,唐震云把夏英奇给他的那个小药瓶递了过去。

梁建拿着那个药瓶仔细看了一眼上面的标签,又打开闻了闻。

“回去交给夏医生。”

梁建说完又回头看着孙梅的父亲,后者仍然眼神呆滞地望着前方。

“我再问一遍,你们从巡捕房回来之后,她有没有吃过药?”

男人摇头,“……我没注意……她死了吗?”

“是的,她死了。”梁建没好气地回答。

但男人仍然没什么反应,他只是叹了口气,随后,拿起身边的酒瓶喝了一口。

“你知道你妻子为什么要自杀吗?”

男人没说话,又喝了一口酒。

“你觉得你妻子是自杀吗?”梁建又问道。

男人缓缓转过脸看着梁建,“……她一直就说想死……说了很多年了……自从小华死了之后,她就说想死……”

“她平时吃些什么药?”

男人面无表情地看着梁建,“……她说她头痛,有时候,她会发烧……还有……”他似乎在绞尽脑汁回想着什么,随后他举起了自己的手,“……她说她手痛……”

王太太给夏英奇泡来杯浓浓的热茶。

“你先喝一口茶,定定神。”王太太道。

“谢谢你,王太太。”夏英奇勉强喝了一口,觉得这茶又苦又涩,连忙又把茶杯放下,虽然她眼前仍然不时闪现孙梅母亲的脸,但此时她想到更多的则是唐震云。就在半小时之前,她还惊恐万分不知所措,但他一出现,似乎所有的不安刹那间一扫而空,她骤然就平静下来了。就在那一刻,她忽然意识到,她是多么需要一个可以依靠的男人。

她本来想等他来了之后,把事情说清楚,她就早点回家的,但见面之后,她就决定等他,她想跟他在一起,在这种时候,她很需要一个靠得住的男人在她身边,她想,只要能在他坚实的胸膛上靠一会儿,哪怕是一会儿,也会给她无限的安慰。

“哎哟,那个女人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就自杀了。”这时,陈太太说话的声音钻入了她的耳朵,“她不是说她女儿死了,她很高兴吗?”

她还想回味一下唐震云前一晚对她说过的话,此时,她真的很想他,但另一个女人说话的声音再次打断了她的思绪。

“你们别看她骂得那么难听,我看她终究心里还是难过的,到底是自己怀胎十月生出来的,哪有女儿死了,她高兴的道理。”

“我也是这么想,她多半是在说反话呢。”王太太端着一盘水果过来,“孙梅这个女孩子虽然脸皮厚,不讨人喜欢,不过仔细想想脾气还真是蛮好的。”

其余几个也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夏英奇忽然想起,她包里还有一张刚刚从孙梅房间里拿出来的照片。

“你们认识这个人吗?”她把照片递给那几个女人看。

照片上的年轻男子,脸上被划了个叉。

“这不就是她表哥嘛!”王太太皱眉看着照片,“好好的照片,怎么上面被划了个叉?”

夏英奇也想知道原因。所有人都说孙梅爱他的表哥,一心一意要嫁给他,那她为什要在他的脸上划个叉?这应该不是爱的表示。

“哎哟,这是怎么回事啊!”其余几个女人也表示奇怪。

看起来,她们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夏英奇把照片又收了起来。

“刚刚孙太太出事的时候,我正好在亭子间跟她先生说话。所以什么都没听见……”她说着说着就有些内疚,“也许孙太太就是乘她先生不在的时候把药吃下去的,如果她先生在……”

“哎呀,夏小姐,你也别多想了,”王太太又把茶端给了她,“如果她有心要死,别人想拦也拦不住,再说,那男人能有什么用,我说句实话,那女人就算真的在他面前喝药,他恐怕也就这副死样子,根本不去会拉一把的……”

另两个女人也纷纷点头,“就是啊,这根本不关你的事。她女儿出了这种事,她有这个心,别人也没办法啊。”

夏英奇又勉强喝了一口苦茶。

这时,陈太太的声音插了进来,“我就是觉得奇怪,她怎么会那么说她的女儿,那到底也是她的女儿啊……”

“我觉得她是口不择言,随口乱说的。”夏英奇见陈太太在点头,便接着道,“其实这事你只要去问问你弟弟就知道是真是假了。”

经她这一提醒,其他几个女儿都纷纷道:“你赶紧给你弟弟打个电话,问问他这事。看他怎么说啊!”

“就是啊,要知道那女人是不是在胡说八道,我看就只有问你弟弟了。”王太太冷笑了一声,“只怕,她说的是真的。”

听到这句,陈太太的脸沉了下来。

“你这算什么话。好了,好了,我打就是了。”

“那你赶紧打,我们都等着呢。”王太太把电话机递了过去。

陈太太在众人的胁迫下,一脸不情愿地接过电话,拨通了号码。

“喂,是我啊……阿姐啊……今天来找你,也没别的事,就告诉你,孙梅死了……我知道她跟你没关系……但人家老娘说了,你跟孙梅在一起……你给了孙梅一块钱……我现在就问你,有没有这种事?……哎呀,你知道我在说什么,不要装糊涂……”陈太太烦躁地说,客堂里其他女人都一声不吭,屏息听着。不知道陈太太的弟弟说了什么,夏英奇只看见陈太太红一阵白一阵的,“……你说什么?!有这种事你当初为什么不告诉我!……不要!气都给你气饱了!”陈太太怒气冲冲地挂上了电话。

这时候,几乎所有人都已经猜出是怎么回事了。

但王太太还是故意问道:“他怎么说?”

“你们啊,可别乱想!”陈太太瞪了众人一眼,“我刚刚都问清楚了!他说他就跟孙梅出去跳了一次舞,没别的事!后来是第二天,她娘向他要了一块钱!!”陈太太气得捶了一拳沙发,“这死女人临死还泼我弟弟脏水!”

“她娘?!”王太太奇道,“这是怎么回事?!”

“我哪知道!后来是孙梅求他,他才没告诉我!”陈太太掏出手绢抹了下眼角。

“这么说,她娘才是收钱的人……”夏英奇道。

“夏小姐这句话又说到了点子上。”另一个女人道,“我刚刚就在想,她干这个,她父母怎么会不知道?如果知道,怎么会听之任之?现在看起来,那女人是把自己的女儿当舞女了!”

“哎哟,这一家子啊……”王太太连连摇头。

“我说啊,幸好她死了”陈太太猛拍了一下王太太,声音响了起来,“要不然你想想,你家韵丽还是孙梅的朋友,将来韵丽结婚,还少不得请她过来……”

“就是啊!幸亏她死了!真不想跟这家人有什么瓜葛!”王太太恨恨地说,

唐震云在孙梅家逗留了两个小时才脱身去找夏英奇。等他再看见她时,她的气色已经好了很多,只是看起来有些疲倦。

“今天你累坏了,回家后,就好好休息。”他把她接上车后说道。

“你送我回家,会不会耽误你的正事?”她轻声问道。

他朝她笑了笑,“梁探长给了我一个小时,让我送你回家。我,我已经告诉他,我,我跟你订婚了……不知道,这么说是不是合适……”他的声音越来越低,他不想让前排的司机听见他说的话。

她温柔地瞥了他一眼,问道:“你们查过那栋房子了吗?”

“当然。”

“我刚刚去过二楼的亭子间。她妈说,二楼亭子间是孙梅的房间,所以我就去看了看……”

他看着她道:“那房间可真是又脏又臭,怎么住人啊。”

“我后来又去了三楼亭子间。”她缓缓道,“那里好像完全是另一回事。”

他点头,“对,那里看起来的确好像完全是另一回事。”他眼前掠过一个香艳闺房的场景,这个房间令他想起四马路慧安里那些姑娘们的闺房,但他不想跟眼前的夏英奇提到这些。

“我刚刚跟她父亲聊了几句。”她轻声道,“她父亲说,孙梅平时住在楼上,我不知道她说的是三楼房间还是三楼的亭子间……好奇怪,他们两夫妇各有各的说法……我都不知道,孙梅到底住在哪里。”

“你跟他聊过?”

“我就是问了他几个问题……”

“三楼是孙梅母亲的房间,那房间的设置跟亭子间差不多。”

她吃惊地回头看着他。

他垂下了眼睛,“对,她们母女可能都在干那个。要不然,她们也没钱维持生计。”

“要不然,她们也付不起孙梅的学费。”她叹气,似乎早就猜到了,“你们在二楼的亭子间里,有没有找到剪刀?”

“剪刀?”他有些迷惑。

“她把所有的东西都剪碎了,但是我没看见剪刀。”

他诧异地看着她,她检查过那房间?

“我随便看了看。”她似乎是回答了他心里的疑问,“那房间太脏了。我哥哥过去跟我提到过精神崩溃的人。我觉得她就是。她把所有的东西都剪碎了,照片、衣服、报纸,她好像恨不得把她看到的一切都毁了……如果那是孙梅的房间,那我觉得她其实是非常痛苦的……她母亲说,她想离开家,我完全能理解……”她轻轻叹息,他乘机握住了她的手。

“我先把你送回家。”他柔声道,“我会跟他们说,让他们留意那把剪刀。”

她挣脱了他,从随身包里取出那张画叉的照片。

“我问过王太太了。这就是孙梅的表哥。这是二楼亭子间抽屉里唯一一张没被剪碎的照片。”她道。

“但她还是在他脸上画了一个叉。”

“她可能明白那个男人根本不会娶她。”她皱眉望着前方,“我现在只想知道,她肚子里的孩子到底是谁的。还有她在那封信里到底跟美云说了什么。”

一个半小时后,唐震云在巡捕房底楼的法医办公室再次见到了孙梅的母亲孙琳。此时,她已经裸体躺在了一张停尸床上。

“她是被毒死的。”夏漠拿起那个英奇之前交给他的小药瓶,“瓶子里装的是砒霜。而她是被砒霜毒死的。事情就是这样。”

夏漠拿了一把钳子和一个手电筒走到停尸床边。

“你们说,她可能是个暗门子?”他问道。

梁建点头,“对,八九不离十。”

“那我得先检查她的性器官,看看是不是能证明你们所说的。不过,在这之前,我已经发现了一点东西,可以证明你们的怀疑。”他一边说话,一边低头检查孙琳的阴部,过了一会儿,他抬起了头,“她有梅毒,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大概少说也有一两年了。她的症状非常典型。看她的手,这是梅毒形丘疹。”他拉起孙琳的一只手,唐震云看见那只手的掌心上果然有不少红色的小脓包,“再看这里,”夏漠放下那只手,眼睛望着尸体的阴部,“大腿附近都是相似的丘疹,而这一块──你们要不要走近些?”他大概是突然发现梁建和唐震云都站得离他很远。

梁建连忙摆摆手。

“不用了,不用了,你告诉我们就行。”梁建道。

“知道吗?大部分妓女都有这方面的病。她们或迟或早都会得这样的病。她的身体已经出现了烂疮。”

唐震云伸出脖子朝尸体望了一眼,果然,在靠近尸体大腿根部的地方,他看见一个直径大约为两厘米的小洞。

“好吧,她已经病入膏肓,即使她不自杀,也活不了多久。只不过,她最后很可能浑身腐烂而死。”夏漠的目光投向不远处的孙梅,“你们说孙梅也是妓女?”

“有这个可能。”梁建道。

“她没有梅毒。”

“也许她干的时间不长。”梁建道,“也可能是她的客人不是经常在外面玩的类型。属于居家型,这种男人唯一的性伙伴就是他的妻子,所以相对比较干净……”说话时,他回头看了一眼唐震云,似乎在征求他的意见。

“也许吧。”他附和道。

夏漠又低头查看孙琳的尸体,他掰开她的嘴,用手电筒往里照,“她的牙齿少了六颗,……等等,”他好像忽然想到了什么,他放下手里的工具,走出办公室,过了会儿,他又走了回来,手里多了一个盘子,“这是你们在慧安里发现的牙齿,我得对比一下……”

他把那颗牙放入孙琳的嘴里,忙乎了好一阵,才终于点头道:“看起来,就是她的牙。我找到了一个完全符合的牙槽……”

“那颗牙齿是她的?”梁建很是震惊。

“不能百分百肯定,但多半是她的。”夏漠把那颗牙又从孙琳的嘴里取了出来,放回到了盘子里,随后,他用刀切开了她的鼻梁,梁建为了避开这恐怖的场景,立即低头假装看他的文件。

“哦……”夏漠轻轻叫了一声。

“怎么了?”唐震云问道。

“她的鼻梁断过。她的下颚骨也有骨折后愈合的迹象,”他举着手电筒,一路照到孙梅母亲的乳头上,“有人还用针插过她的乳头,上面有不少细小的针孔……”

“有人在虐待她?”唐震云的眼前闪过孙梅父亲的脸,会不会是这男人干的?他在逼迫自己的妻子卖淫,从而用这些钱维持家里的日常开销?

梁建大概看出了他的心思,“我看不是他,他连站起来,多走两步路都困难,别说打人了。是别人对这女人下的手。也可能,她干的就是这个。”

“她干的就是这个?”唐震云有点不明白。

夏漠嘿嘿笑了一声,“我在西班牙的时候,我老师带我去过一个妓院,你知道吗,有些女人专门就干这个的。她们充当性虐游戏中被打的那一方。也就是说,有人出钱打她,虐待她,她以此赚钱。我那时才知道,有些男人只有通过暴力才能激发他们的性欲。噢,天哪……”

“又怎么了?”唐震云问道。

这时,他发现夏漠正在剥孙琳的头皮,他连忙转过身去。

“到底怎么了?”他问道。

“她的脑袋被人狠狠打过,有一个地方出现了凹陷……她应该会经常头痛──脑损伤还会影响她的语言中枢,她要么不会说话,说话不流畅,要么就是情绪失控,经常毫无理由地骂人,口不择言,污言秽语……但这不能怪她……她根本没法控制自己,可别小看这些小裂痕……她肯定还伴有记忆力紊乱的毛病,有时候还会出现幻觉。喂,你们想看看她脑袋上的伤吗?”夏漠在大声问他们。

“好吧,”梁建终于道,“来,小唐,你也过来。”

唐震云无奈,只能鼓起勇气走向停尸床。他发现孙琳的头皮已经被夏漠整个剥离了下来,呈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个血淋淋的头盖骨,而她的脸则像一张揉皱的扑克牌一般被丢在一边,他感觉那女人似乎还在看他,顿时胃里一阵翻腾。

“你有什么要说的就快说吧。”他烦躁地催促道。

夏漠指指头盖骨下方的一个凹坑,“这是有人多次击打这个部位造成的。”他说完又拿出钳子,直接插入了尸体的眼眶,望着夏漠从眼眶里取出的眼球和黏液,唐震云再也忍不住了,他直接冲出去,在法医办公室外面的水池里猛吐了一通。

等他回到办公室时,夏漠正在跟脸色惨白的梁建谈他的见解:“梅毒导致她患有轻度的视网膜炎,这种病如果长期不治疗的话,很可能会导致失明,不过,她现在的视力还可以维持正常的生活……另外,梅毒导致她的骨骼严重变形和发炎,看看她的指关节,”他又拎起了她的一只手,唐震云发现那只手的指关节几乎个个都有突起,“她深受病痛折磨,生不如死,但我仍然认为有他杀的可能……”

“你认为不是自杀?”梁建问道。

“我妹妹是在地上捡的药瓶,所以说,没人看见这个女人拿了药瓶,把药物丢进嘴里,只不过在尸体附近发现了一个药瓶而已。况且──她真的服砒霜自杀也不是在那时候,服砒霜最少也得一到两个小时之后死亡,所以说,她很可能在来巡捕房之前就吃了药,但那时候,她还不知道她女儿已经死了,她好像没有理由自杀……”

“你刚刚还说她深受病痛折磨,生不如死……”梁建瞄了一眼停尸床上的那张脸皮,禁不止颤抖了一下,“她丈夫说她早就有自杀的企图了,就在他们的儿子死了之后。也许,她早就为这件事作了准备。其实一个这样的女人,随便什么时候自杀,我都觉得很正常。”他烦躁地说。

夏漠耸耸肩,“她每天都可以自杀,为什么偏偏选在认尸之前自杀?”他又低头看着孙琳的尸体,“这女人很多年没看过医生了,她满身都是病。我觉得这才是她的自杀方式,完全听任疾病腐蚀她的身体,然后慢慢死去。不管怎样,我会给她做个全面的解剖,到时候,也许会有更多的信息。”

眼看夏漠又拿起了桌上的小刀,梁建连忙道:

“好吧,夏医生,等你作过详细的解剖之后,我们再聊。”说完这句,他逃也似地快步走出了法医办公室。

“等等我,梁探长。”唐震云连忙跟上,想到那张脸皮,他简直一分钟都不想在这里再待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