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文森特走进图书室的时候,贾尼丝·谢尔顿从一把扶手椅上抬起了头。“你在读书吗?”他问道。
“我试着静下心来读书,”她无力地笑了笑,“却怎么也无法把今天下午葬礼的画面,从脑海中抹去。”
“那一切都已经过去了。”文森特冷冷地说,“你本是尘土,必归于尘土测试……”
“快别说了!”贾尼丝的身体开始发抖,“他可是你父亲。”
“所以我就需要去当一个伪君子?”文森特直截了当地说道。她看的书啪地一声,从膝盖上滑落在地。“谁让你去当伪君子的?他不是把所有的东西都留给你了吗?”
“不是因为爱我,只因为我是他儿子。”他一屁股坐到一张椅子上,用颤抖的手点了一支烟。“虽然我讨厌他,可他也恨我。”
“文,你为何要说如此绝情的话?”
“别再说了!”
“你们就像两个冤家,谁也不肯低头认输。”她温柔地说道,“他对你的伤害,真的有那么大吗?”
文森特愤怒地说道,“我们有必要把旧账都翻出来吗?”
“不,当然没那个必要。”
“贾,你的毛病就是太聪明了。你比你同龄的姑娘都要有商业头脑。”
她笑了,“文,你可知道,你的问题出在哪里吗?”
“呃……”文森特耸了耸肩,“我已经和你说过了。”
“你从周四开始,就一直神经兮兮的。你为什么不上楼去洗个热水澡,然后好好睡一觉呢?”
“睡觉?”他叫了起来,“我都快忘了睡觉是个什么东西。”
“那现在正是个重新开始好机会。文,别尽想些悲观的东西。”
“你是不是觉得我还是个孩子?”
“你一定要像孩子一样任性吗?”她笑了。“盖伊——沃尔特斯医生和我说,今晚他会来一趟。需要他帮你检查一下吗?”
“我为什么要让他检查?那家伙来干吗?”
“你不能再这么下去了。或许医生可以给你开些药,让你能睡个好觉。”
“谢谢,不必了。我不想麻烦你的那个沃尔特斯医生,我很讨厌那家伙!”
“但我喜欢他。”贾尼丝轻声说道。
“我已经注意到了。”
“文,我们别再互相伤害了好吗。威斯特伯鲁先生去哪儿了?下午葬礼的时候,我刚好看到了他,但他没和我们一起回来。”
“是吗?今天早上他和我说,他作为客人的逗留期已经结束了。‘逗留期’——这是他的原话。‘我衷心地感谢你和令尊,对我热情的款待。在这个不幸的时刻,我不该再给你添麻烦了。’”
她又笑了。“好吧,那听起来像他说的话。但我有点不乐意了,他没来和我告别。”
“或许今晚会来的,他说他要来拿行李。”
“恩,我很高兴能再次见到他。他可真是个讨人喜欢的人,你不喜欢他吗?”
“恩,我也很喜欢他。”文森特敷衍道,“但他这次登门造访有些奇怪。他给老爸带来一本书,然后就在这里呆了一个礼拜。”
“你别忘了他也不想这样的。”
“是的,我知道。一开始是脚踝,接下来又是眼镜。他有没有和你说过,他眼镜是怎么弄坏的?”
“没有,怎么弄坏的?”
“他说他听到西藏艺术品收藏室有些奇怪的声音,他就过去看看。后来也不知是被谁勒住了脖子。”
“有人勒住他脖子?噢,不!”
“他是这么说的。”
“真是难以置信。”
“在看到他喉咙上的勒痕之前,我也不相信。”
“真是太可怕了!”就像有一阵冷风突然吹进房间里一样,她的身子猛地抖了一下。“文,你为何不早点告诉我?”
“是他让我别告诉任何人的。”
“但这个家里的谁会做这种事情呢?”
他摇了摇头,“我也想知道。”
“那这里岂不成了‘凶手之家’了?”她继续说道。
“未必。但不管怎样,有一点非常奇怪——那就是威斯特伯鲁老是变来变去的。首先是他的脚踝。”
“可沃尔特斯医生说他,确实是扭伤了。”
“虽说沃尔特斯是一名令人尊敬的医生。但不管是否扭伤了脚,也不能阻止威斯特伯鲁随意地在这个家里到处走动。我直接和他说,我觉得他的脚踝很可疑,然后他又把眼镜给摔了。在新配的眼镜来之前,我只好让他呆在这里。”
“可他确实配了一副新眼镜。”
“是的,可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呢?周六的事情。那他还有什么借口不离开这里?他没有!但他还是不肯走。昨天他和喇嘛在房间里呆了一整天,出来的时候却一句话都没说。”
“可怜的文啊!”她微笑着说道,“有那么多人到他的家里做客。历史学家、西藏喇嘛、杰德叔叔、还有我。他已经忍受得够久了!”
“别说蠢话!不过喇嘛好像也有些变了。”
“他是个好人。”
“还是同样的问题。他穿过大半个地球来找那本经典,老爸也答应卖给他。可那本经典不见了(另一件奇怪的事情就是,自从威斯特伯鲁来了之后,这里发生了各种奇怪的事情)。在我们找到经典之前,我不会把他从这个家里赶出去的。那么做太不体面了。”
“你想把他赶出去吗?”
“不,没特意那么想过。他没什么问题。但他也不能永远呆在这里,不是吗?”
“那你的另外两位客人呢?”
“哪两个?”
“我不是说你叔叔,我知道你有多仰慕他。”
“你知道我对你是怎么看的吗?”
“不知道。”
他走过来,坐在她椅子的扶手上,用手指抚摸她的脸颊。“你应该知道的。”
“你真的想和我结婚吗?如果不是因为你父亲的话,你还会那么做吗?”
他突然俯身,吻了一下她的喉咙。“别说蠢话。你既美丽、又聪明、也没有小姐脾气。还很有幽默感,和你在一起很开心,你知道如何包容我的坏脾气,也没觉得我很烦。要是你还不相信我的话,这七个就是我为什么想娶你的理由。”
她说道,“是的,但你忘了还有第八个理由。”
“那我考虑一下要不要加上去,是什么?”
“为什么你会突然说爱我这样的话呢?”
“我的上帝啊,贾!你一定要我告诉你原因吗?”
“有些女生会觉得那很重要。”
他突然坐到地上,把脸埋在贾尼丝的膝间。“是的,宝贝,我打心坎里儿爱你。”
她的手轻抚他的头发,“文,谢谢你能那么说。最后那句真是太美妙了。”
“我说的都是真的,”他又加了一句,“你真的很美,而且——”
“我知道,亲爱的,”她继续抚摸着他的头发,“文,虽然听起来会很残酷,但请无论如何和我说实话好吗?这是我现在想从你那里获得的最重要的东西,可以吗?”
“当然。”他哽咽着站了起来。
“太好啦。你现在还依然爱我吗?”
“喔,贾尼丝!”他走到房间里的暖炉前面,凝视那被打扫干净的空荡荡的炉格。“我觉得,我也不知道。”
“那你不想和我结婚了?”
“喔,婚姻!”他大声说道,“贾,你知道那是我一直想做得事情。”
“那你会为了我,而放弃自己一直想要的事情吗?”
“我为什么非得这么做呢?”他用粗暴的语气反问道。
她伸出双手搂住了他的脖子,迅速地亲了他的嘴唇一下。“那,亲爱的文,这是离别之吻哟!”
“离别?”他一脸困惑地重复了一遍。
“对不起,打扰一下。”门口传来沃尔特斯医生生硬的声音。“管家和我说会在这里找到你的,谢尔顿小姐。但他没和我说你正好有事。”
“盖伊!”
“我可以晚些再来。要是我不来的话,有些事情是无法解决的。”
“盖伊,别说蠢话了!”她匆匆地穿过房间,“你知道我爱你。而且刚才,我也和文森特说了再见。”
“是的,贾尼丝刚才和我说拜拜了。”文森特突然把两手插入上衣的口袋里,证实了她说的话。“虽然可能有点假,但我们也是很长时间的朋友了。恭喜你,沃尔特斯!总是最棒的男人赢得胜利,不是吗?”
当文森特开门要离去的时候,她抓住了他的手。“别那样一走了之。文,答应我,忘了我。”
文森特甩开了搭在他袖子上她的手。“当一个人终于意识到自己有多蠢的时候,那种感觉真的很糟糕。不过那也无济于事,不是吗?呃,沃尔特斯,还是要恭喜你。我之前已经说过这句话了?好吧,好像是说过了。那我就此告辞。”
她一直注视着文森特毅然离去的身影,消失在走廊里。“我伤了他的心,”她哀叹道,“可怜的文。”
“别担心了。”沃尔特斯医生边说,边伸手保护性地搂住她的肩膀。“他自己能挺过去的。”
“好吧,”她说道,“毕竟他也没真正地爱过我。”
“贾尼丝,要是你不能完全忘记他的话,我会很吃醋的哟。”
“你真的会很介意吗?”
“当然,后果非常严重哦!”
“好啦,沃尔特斯医生。我觉得我俩还是能和平共处的。”
“那谢尔顿小姐,让我们马上开始吧!”
她猛地从沃尔特斯胸口抬起头来,“盖伊,那是什么声音?”
“没事,是门铃声。”
“哦,是门铃呀。威尔金斯会去开门的,对吗?”
“那当然,别管那些了。”
“那为什么还会一直在响呢?”
“怎么响的呢?”
“一声长两声短,又一声长两声短。一直这样响个不停。”
“大概是加急信吧。”
“威尔金斯动作太慢了,要不我去——”
“再等一会儿吧。他刚走到门口。”
“恩,我也听到了。他那沉重的脚步声听起来像有一只大象,在家里走来走去的。可怜的威尔金斯!一声长两声短,‘不要听它,邓肯,因为它是丧钟——’”
“贾尼丝,别说了!”他剧烈地摇了摇她的肩膀,“快告诉我你刚才在想什么?”
她有些害羞地笑了一下,“现在已经没事了。”
“明明有事!你的身体还在发抖,到底怎么啦?”
“我也不知道。哦不,我记起来了。这栋房子里的那间房间!已经有一个人死在那里了,还有一个人也在那里被勒住了脖子。你知道这件事吗?”
“不知道。”
“但第二个人没死。听,那个铃声还在响!”
“它不会持续太久的。”他郑重地承诺道。
“一声长两声短,一直都是这个声音。盖伊,今晚这栋房子里,会不会有什么可怕的事情发生呢?”
他把她搂在怀里,一句话也没说。
II
威尔金斯把两位先生领到了有威尼斯挂毯,以及巨型文艺复兴式家具的客厅里,把他们留在那里,就出去了。当管家身影消失的时候,麦克关上了房门。
“‘推诿着实容易,但非常人所为。’”威斯特伯鲁轻声说道。麦克鼻子哼了一声。
“你怎么了?害怕了吗?”
“哦不,我希望没有。”
“打起精神来!你在这个案子里干得不错!按照计划,现在咱们要做的就是唱一出双簧。再过一会儿,一切都会结束的。”
“‘是正确还是错误的路?是胜利还是失败?’”威斯特伯鲁笑着引用了一句名言。
“你在说什么?”
“不好意思,刚才我引用了一句罗伯特·勃朗宁的一句诗。我们需要再排练一遍作战计划吗?”
“一切都准备就绪了!所有人都会到西藏艺术品收藏室里集合。在你发表演讲的时候,俺也会在旁边盯着,不会让犯人有机会跑掉的。但前提是,所有人都必须到那间屋子里。”
“是的,和本案无关的人也要出席。在最后大戏开场的时候,所有人对于犯人的恐惧之情,能够营造一种高度紧张的心理氛围。”
“这和咱们让罪犯自首的方法可不一样,”麦克发表了以上的感想。“但或许很管用!”他边说,边用像猫一样轻手轻脚地靠近关上的房门口。“啊!有人来了!”
进来的人是文森特·梅里韦瑟。这位年轻人的脸上泛着红光,呼吸急促。
“晚上好,”他向两人打了个口是心非的招呼,“威斯特伯鲁先生,你的行李已经打包好放在走廊门口了。”
“谢谢你为我所做的这一切,不过我还有一事相求。”
“什么事?”文森特从口袋中掏出一个金色的烟盒,按了一下按钮,它一下子开了。“你抽烟吗?”
“不,谢谢。在这里逗留的这段时间,我给大家添了许多的麻烦。但今早我急匆匆出去的时候,除了你之外,没和任何人道别过。所以我想补上这个应有的礼节。你能帮我把他们全部都叫到西藏艺术品收藏室里吗?”
文森特取出一支和那个金色烟盒匹配的金色打火机,给自己的烟点上火。
“‘他们全部’都包括些什么人?”
“宗潘·本波师父、常、你叔叔、凯斯特拉夫人、谢尔顿小姐。要是沃尔特斯来的话,也把他叫进来。”
“他在的。”文森特迅速地回答道,“他们全部都在。”
“那你能不能现在帮我把大家,都叫到西藏艺术品收藏室里去呢?”
文森特忙吸了一口烟,“为什么非要到西藏艺术品收藏室去呢?”
“别在意这些细节了!”威斯特伯鲁提高了声音,“我想选一个合适的场所同我的西藏朋友告别。”
“好吧,”文森特屈服了,“你现在想先待在这里吗?”
“要是你不介意的话,我们和你一起过去吧。”
“好吧。”文森特又重复了一遍,他们一起朝外面的走廊走去。
在黑暗中的西藏佛像们,呈现出威吓的凶相。可当文森特打开电灯开关之后,它们又全都换成了一副秉公执法的样子。以怒相监视四周的四大天王,像在审议的陪审员一样,端坐于祭台之后。负责总合陪审的是面露微笑的释迦牟尼,它的右手像是从下界传唤证人似地,指向地面。
威斯特伯鲁觉得自己怎么也不会习惯这间房间的。被涂成彩色的房梁、用丝绸包裹的装有西藏书籍的分类式书箱、驱魔剑、恶魔面具、骷髅杯、骷髅鼓、还有在对圣域入侵者怒目而视的守护神和各路神明来说,他总是不受欢迎的外人……随后,他看到文森特走出了房间。
麦克和威斯特伯鲁没有说话,他们不约而同地走向祭台,在金刚手佛像前站定,掀开祭台上的黄布,俯下身去。他俩的视线都紧紧锁定祭台下面、两块板之间微小的缝隙。他们发现,两块板边缘由楔形的小凿子凿开的裂缝,已经被削掉了。
“嚯!”麦克叫出了声。他放下了那块黄布,他俩一起站起身来。“好家伙儿!咱们还要不要看——”
“不必了,”威斯特伯鲁反对道。他拿起一面金属的镜子,把它放在某个物体之下——那个小东西上随即放射出银光。“要是我们从二楼看下来的话——那就非常危险了——像这种程度的调查,都会带来不好的后果。如果想要制造出最大程度的心理效果的话,可能冷不丁地就会暴露!”
“有人来了!”麦克小声提醒道。威斯特伯鲁连忙把青铜镜放回原处,离开了祭台。
“晚上好,常先生。”
“晚上好。”常弯腰鞠了个躬。他那张带有明显蒙古特征的脸上,面无表情。
“我想问一下,从我们上次见面以来,你的记忆力是否恢复了一些了呢?”
这次的常,并没有卸下防备,“我记忆本来就很不好。”
“搞不好是生病了,”我们的历史学家轻叹道,宗潘·本波喇嘛的到来让他暂时闭上了嘴。
喇嘛那张满面春风的脸上,透露出(对知道的人而言)他完全照威斯特伯鲁前几天的指示去做了。其它人也开始陆陆续续地进入房间:贾尼丝·谢尔顿和沃尔特斯医生、文森特·梅里韦瑟、凯斯特拉夫人以及一大把络腮黑胡子的梅里韦瑟博士。麦克关上的房门,尽量不引人注意地站在门的前面。
威斯特伯鲁依然还是站在祭台前面,“大家晚上好,”他以这句问候作了开场白,“就像我和文森特·梅里韦瑟先生说过的那样,我在这里逗留的这段时间里,承蒙各位的诸多照顾,在这里我先谢谢大家!但那并不是我把大家召集到这里来的唯一目的。”人群中传来一些惊讶的声音。“我觉得有必要向大家通报一下麦克副探长的最新发现。尽管陪审团已经做出了裁定,但亚当·梅里韦瑟先生并非是自然死亡!”
威斯特伯鲁等了一会大家的骚动平息下来。
“亚当·梅里韦瑟先生是被谋杀的——而且是整个犯罪历史上都非常罕见的方法!这个手法如此地特别、又极难被发现,几乎可以称得上是‘魔术般的杀人手法’!”
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环顾整个房间。大家的脸上除了目瞪口呆之外,什么也没有。这份工作看来真的比想象中的还要难啊。
“麦克副探长,”他继续说道,“一开始是因为调查杰克·莱弗纳的凶杀案,来到这栋房子里。但那个案子和梅里韦瑟先生的父亲之死有着密切的关系。现在请允许我为诸位阐述这个主要的事实。”
“在上周一夜里,九点到十一点的这段时间里,倒霉的莱弗纳被杀害了。是被用一条丝围巾勒死的。他临死之前,都拼命地想要把勒住他脖子的丝围巾拽开,可他失败了。不过他还是成功地扯下了围巾上的一小块布料——这对凶手来说,是个没有料到的意外事件。从那条丝围巾上绣着的文字来看,麦克副探长断定这是一条西藏的哈达。”
“于是杀人的嫌疑,就落到了那位,住在倒霉的莱弗纳对面房间里的投宿者身上了。这位客人登记的名字,为来自密苏里州的卡塔戈省的阿米尔卡·巴卡。根据麦克副探长的调查,这个名字和地址都是伪造的。此人在莱弗纳死后很短的时间内,就行李也不拿地离开了酒店。而且因为事发当时的朝圣者大酒店的照明非常昏暗,警方也无法确定嫌疑人的具体模样。阿米尔卡·巴卡大致是中等身材,戴了一副深绿色的太阳眼镜,蓄着灰色的络腮胡。”
“在巴卡先生的房间里,我们的副探长找到了包在酒店的毛巾里,被丢到垃圾桶里的一些浅灰色的胡子和一个已经用了一半的小瓶子。此外,他还发现了一些洗漱用品,其中包括:一把修面刷、一瓶用了一半的修面液和一把剃须刀。那把修面刷是湿的,残留着应该是昨晚才用过的痕迹。这些证据都强有力地证明:巴卡先生的灰胡子是假的。用于伪装自己(绿色的太阳眼镜)的真实身份。这些都表明,这是一起计划缜密的谋杀案。”
“麦克副探长还在地上发现了白色粉末的痕迹。鉴定的结果为女性沐浴后擦的爽身粉。这些差不多是那个不知道从何而来,犯罪后又一溜烟地消失无踪的阿米尔卡·巴卡留下的线索——事实上,这也是仅有的线索。就此来看,犯人的动机只可能是普通的盗窃杀人了。可是简单的盗窃,是无法解释这桩凶残的犯罪的。”
“真正的动机——”威斯特伯鲁用余光,快速地扫视了一下房间里所有人。“是和亚当·梅里韦瑟先生之死是有紧密联系的。杀人的齿轮那个时候已经开始转动了。如果莱弗纳还活着的话,可能会成为一个致命的证人。因此,在杀害亚当·梅里韦瑟先生之前,必须先除掉他。倒霉的莱弗纳到底带着什么,会让他丧命的危险情报呢?那是一个微不足道的事实,但足以要了他的命——一个和他从宗潘·本波师父那里偷来西藏的秘传书有关的事实。”
“莱弗纳真的知道秘传书里写了些什么吗?答案是否定的。他既无法用藏文流利地说话,也无法阅读藏文书籍。所以他不可能完整地翻译秘传书,顶多知道里面的一些皮毛。凶手杀人计划的起点,就是建立在莱弗纳对秘传书内容一无所知上面的。现在让我们来看看,秘传书来到这个家以后所发生的事情。”
“常先生。”威斯特伯鲁朝那个西藏人鞠了个躬,“是一名非常有才能的研究者。受到雇主委托,开始翻译秘传书。他在翻译的时候把译稿分为原本和副本。就在他刚翻译完秘传书不久,秘传书原稿就被偷走了。在亚当·梅里韦瑟先生死后不久,译稿的原本也离奇地失踪了。我有理由相信,这是凶手趁着我们发现尸体的混乱当口,从这个房间里偷走的。而常自己保存在他那里的译稿副本,也在我要求查看的时候不见了。更加奇怪的是,对于秘传书内容的记忆,也从译者的脑海中被完全抹去了。这一切简直是太不可思议了!本来在梅里韦瑟先生家里的秘传书,就像神的使者挥了挥拂尘似的,一下子就无影无踪了。”
“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情?女士们、先生们,或许说出来大家无法相信,因为那份公元八世纪的西藏秘传书,正是杀害亚当·梅里韦瑟时所使用的道具!”
人们发出惊叹,但那并非威斯特伯鲁所期待的惊叫,没人发出想象中的惊声尖叫。
“亚当·梅里韦瑟一直在追求某种虚幻的妄想。如果它真的存在的话,就应该隐藏在中亚内陆的深处——那个在喜欢探险的西方人的眼中,永远无法触及的地方。简单地来说,梅里韦瑟先生一直在寻找的,其实是密教仪式!”
“密教仪式?”文森特重复了一遍这个词,“那是什么?”
“要是用藏文和你解释的话,就会更好理解了。文森特先生,据我所知,你在学习这种相当难的语言方面进步神速。”威斯特伯鲁又用藏文重复了一遍那个词,然后静静地等待这个奇妙的音节回荡在整个房间里。“我也不知道,到底这种黑暗的仪式,能为参加的信徒们注入什么样的能量。因为它内部的具体模样,没人知道。据我所知,对于那些没有多少经验,就修炼密教仪式的人来说,这也是一种十分危险的行为。借用一句宗潘·本波师父的话来说,就是‘那是一条会被看不见的人弄瞎眼睛般的危险道路。’它的危险性已经在亚当·梅里韦瑟先生的身上,得到了充分的验证——这个仪式直接夺去了他的性命。”
尽管威斯特伯鲁刚才的发言里,已经喷涌出令人惊愕的、怀疑的态度。但它并没有让凶手露出胆怯的马脚。敌人还真是个拥有铁一般心脏的杰出演员啊!
“我并不是说亚当·梅里韦瑟先生对于密教的研究,召来了超自然的力量要了他的命。” 威斯特伯鲁连忙补充道,“他并非被某种东方的手法杀害的,而是一种西方的方法。密教仪式只不过是一个让他丧命的诱饵而已:一个借助藏传佛教的开山祖师——也是拥有最高智慧、几乎被神化的莲花生大士之名的深思熟虑之后的诱饵!莲花生大士是驱魔者、魔法师、幻术师、还是名卓越的招魂师——请大家把这些记在心里。对这个领域的初学者来说,莲花生大士就是在密教领域里最高的权威。现在让我们一起来看看他所写的秘传书!”
“秘传书!”有人叫了起来。“上帝啊,你不是——”
“确实如此。”威斯特伯鲁承认道(长时间的演说,现在已经逐渐产生了效果)。“我们已经发现了秘传书,后来又把它放回了它隐藏的地方。宗潘·本波师父,麻烦您把它拿过来给我好吗?”
站在多闻天王旁边的喇嘛,马上踮起脚,摘下天王愤怒的面具,从佛像体内取出一个包裹(用黑色薄布事先包好的),递给了威斯特伯鲁。
“威斯特伯鲁先生,这就是导师所写的圣典!”
“谢谢您,宗潘·本波师父。”威斯特伯鲁严肃地说道。他把这个包裹放在祭台上,取下最外面的黑色薄布,解开里面包了三层的黄色丝绸,除去捆住秘传书手稿的厚护板。“我们必须非常地小心,这是一份非常珍贵的圣典。”
他一页页地取出原稿,把它们整理成了一份。然后,他又从这份东西中取出了四张——整个过程就好像在玩一副扑克牌之前,有四张牌先要抽出来一样。接下来,他又重新捆好厚护板,一层一层地包好三层黄色的丝绸,把它还给了喇嘛。
“宗潘·本波师父,现在我相信没人会再怀疑这是属于你的私人物品了。”喇嘛就像永远也不想再与它分离似地,把它紧紧地拥在胸前,接着用一种轻得不能再轻的声音说道。
“威斯特伯鲁先生,我真的不知该用什么语言,来表达我的谢意。”
“我才应该谢您呢!宗潘·本波师父,要是没有您提供的有用信息,这个奇妙的案件到现在还没有解开呢。”
他用一只手轻轻捏着刚刚从秘传书中抽出的那四页纸。“这些都是我之前提到的,被称为是和诡异的仪式有关内容的部分。之所以用‘被称为是’,是因为根据古老传统,密教仪式的本旨,只能一代代地通过师父口头传授的方式,教给弟子。所以事实上,这份原稿中关于谜一般的仪式的解说部分,完全都是伪造的!”
威斯特伯鲁平静地笑了,“ 是的,确实是一份冒牌货!”威斯特伯鲁又强调了一遍,“是一份连专家可能都鉴别不出的赝品。它用的也是和圣典其它部分几乎一样的泛黄的纸张,那可能也是真的藏纸。上面的墨水也和其它页面一样,无法区分。我觉得这四张洋溢出复古感的纸,怎么看都像是真的。到底是如何才能做出这种古色古香的感觉呢?是用染色剂精细地染上去的?是用烟熏的技法?还是用细沙耐心地磨出来的呢?确实有很多种方法可以产生这样的效果,但那不是我们讨论的重点,我们所应该关心的是写在上面的内容。多亏了宗潘·本波师父解读,下面请允许我,为大家读一下里面的内容。”
这份手稿是一份天然的屏障,威斯特伯鲁藏在它后面观察着听众们的表情。有一脸渴望的听众,其中也有一张之前惴惴不安的脸,现在已经无法隐藏了。
“此为极品教义、极品秘传、雷神之秘传……”
威斯特伯鲁读完第一句话的时候,注意到之前那位显露出惴惴不安表情的听者,已经恢复了镇定。要是接下来的话,会对在这个房间里的所有人产生某种效果,至少现在还不明显。
“这就是这四张纸上藏文翻译过来的字面意思。”我们的历史学家解释道,“它本身包括了比字面上更多的意思。但众所周知,藏文是一种高度凝练的语言。这份由莲花生大士亲笔书写的文书里,直接阐述了通过密教仪式获得神秘力量的方法。而且它也对亚当·梅里韦瑟先生造成了很显著的影响。事实上,他几乎完全遵从上面的指示去做了。大家记住了这一点,就可以做出几条重要的推论。”
“亚当·梅里韦瑟先生遵照旨意,重复了三遍‘嘶’的声音。可没人听见他发出‘奥姆’的字眼。也就是说,他在仪式中念诵这两段咒文之间,就突然不行了。那个时候——”
他突然打住了,意识到现在说这些还为时过早。必须先用逻辑的蚕丝将对手层层缠绕住之后,再说这些。那个已经夺去两条生命的犯人,到时候才会意识到自己已经被精心织就的蚕茧层层包住,再也无法逃脱。
“关于那个时候所发生的事情,我们稍后再谈。让我们先把视线转向在朝圣者大酒店自己房间内,等待莱弗纳自投罗网的阿米尔卡·巴卡。在消磨时间而买来的报纸上,他看到了一条震惊的消息。这是一个难以置信的巧合,秘传书的真正主人,正好也在芝加哥。而且他接下来肯定会造访亚当·梅里韦瑟先生的家。那个巧妙的杀人计划得立刻终止。”
“但那个连续杀人计划已经构思好了,所以他只能铤而走险。要是现在终止的话,他将一无所有。而且喇嘛的出现,在妨碍整个计划的同时,也正好可以推动它。而且这也可以让疑心颇重的亚当·梅里韦瑟先生,对秘传书的真实性彻底放心。于是巴卡用了几个小时,权衡了整个事件的两面性之后,决定冒着一定的风险,去接近那个在这个世界上极少数能看破他的赝品的人。”
“在等待中,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他突然听到走廊对面,传来钥匙插进房门开锁的声音。于是就蹑手蹑脚地走到自己的房门前,透过微微打开的门缝,朝走廊外看。莱弗纳已经回来了。故而序曲落幕,谋杀大戏的第一幕正式上演。他走出去,敲了敲莱弗纳的房门。”
“因为阿米尔卡·巴卡已经做了精心的化妆。所以莱弗纳就把这位普通的来来宾请入房间。虽说可能有些惊讶,但他也没多想。为什么呢?巴卡是一名出于纯粹的善心(姑且先这么认为吧),为他提供过重要帮助的人。就在莱弗纳告诉他说,自己已经成功地把秘传书卖给了亚当·梅里韦瑟的时候,巴卡突然用丝绸围巾把他给勒死了——这一切都是极短的时间内所发生的事情,没有多少骚动,也没有呼喊声。”
“巴卡随后把围巾放回自己口袋里。他并没有注意到那个他犯下致命失误的地方——莱弗纳的手里还留下了一小片,绣有梵文的布料。他戴上了那副在隔壁房间等人的时候,就准备好的手套。然后关掉灯,离开房间,并带上了门。他进莱弗纳房间的时候,并不方便戴手套,但好在为他开门,并招呼他进屋,又关上门的是莱弗纳本人。所以巴卡知道,他并没有在莱弗纳房间里留下任何指纹。而且在走廊对面自己房间里,他也从来没有不戴手套地去触碰过任何东西。就连开房门的时候,他都是让服务生帮忙用钥匙开的。”
“凶手再一次打扮成阿米尔卡·巴卡的样子。他在离开酒店的时候,并没有拿随身行李。他所留下的东西都是他一开始就计划好了的。他往自己的口袋里装了几样他必须拿走的东西,就迅速走下三楼的楼梯,来到酒店大堂。夜间值班员在罪犯出去的时候,随意地瞟了一眼,也没怎么特别在意。凶手就这样消失在芝加哥的喧器中。至此,阿米尔卡·巴卡退场。”
“这样,他去旅馆的目的就顺利地达到了。他没有留下任何透露他个人信息的线索。可就算他如此小心谨慎,房间里还是留下了指向他的明显证据!现在我们知道,杀害莱弗纳的凶手,也同样残忍地杀害了亚当·梅里韦瑟。如果我们运用逻辑的方法去推理,就可以找出真正的凶手。”
“首先,让我们先来看一下酒店。那是一座古老的建筑物,照明灯光也很暗,有一个挺笨的经理,一个近视的夜间值班员和人手不足的服务员——种种条件都表明,这是一个谋杀的绝佳场所!但巴卡必须在莱弗纳入住之前,就对这一切了如指掌。如果是去实地调查获取第一手资料的话,又显然非常危险。他肯定是从之前在那里住过的人那边获得的情报。现在你们当中有那样的人吗?这当然不会有错!仅仅是上述的这点,就可以推测出阿米尔卡·巴卡的真实身份。不过,还有其它一些重要的线索。”
“比方说,之前他为什么要在有报纸的情况下,选择用毛巾包住假胡子和快干胶呢?一份揉成一团的报纸,可能会被很轻易地处理掉。但对于有职业道德的酒店服务员来说,是不会允许一块好端端的酒店毛巾被那样糟蹋的。这一点阿米尔卡·巴卡早就考虑到了,其实他并不是想把假胡子和快干胶藏起来,而是想让它们被找到。他想把它们暴露在搜查员的视线之下,那样的话,警方就会从他所给出的物品中得出结论,进而去追捕真凶。”
“女士们,先生们。当然,那个得出的结论肯定是错的。阿米尔卡·巴卡想要隐藏的并不是假的东西,而是真家伙!白色涂到黑色上面就会变成灰色。要是稍稍添加一些白色的女性爽身粉的话,梅里韦瑟黑色的大胡子就会变成灰色的噢!”
III
“不许动!”麦克喊了一声。“看你往哪里跑!”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口袋里取出一副闪着寒光的手铐。“杰德·梅里韦瑟先生,你因为涉嫌两桩谋杀案而被捕了!只有你会去杀莱弗纳,你也是这个国家仅有的几个拥有西藏哈达的人之一。现在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杰德·梅里韦瑟看了看拷在他手上的手铐,冷冷地回答道。“在莱弗纳死亡的那段时间里,我正坐在一列从旧金山始发的火车上。”
“是这样的吗?”麦克厉声说道,“让咱们来瞧瞧。你在周六早上给你哥寄了一封航空信(咱们先假设那封信是你寄的),那上面盖了一个旧金山邮局下午一点发出的邮戳。除此之外,你还能证明什么?你是坐一辆从旧金山开往欧弗兰的特快列车,于周三早上抵达这里的。而且你在周二下午三点十六分的时候,在内布拉斯加州的卡尼发了份电报。从列车的运行时刻表上来看,确实是正确的时间和正确的地点。很好,那非常好!但这次该轮到咱们发球局了!下面俺来说说你是怎么做到这点的。”
“你在周六早上十一点钟,你坐上新型的洲际特快‘49号’从旧金山出发之前,就去邮局寄出了那封航空信。虽说是用化名去付的邮费,但你那把显眼的大胡子可不难辨别。你肯定不会想到咱们去那里也问过了。这是因为考虑到你和杰克·莱弗纳之间那十万分之一的可能性,而去做的调查。”
“为什么你们会怀疑我和他有关系?”
“非常简单。莱弗纳刚在两周前从亚洲回来,他回来的时候身无分无。从亚洲来的船只基本上都会停靠在旧金山港。没钱的他当然会考虑要去卖掉秘传书。但凡了解一些秘传书价值的人都知道,你在西藏领域可是当仁不让的权威。你是他所找到的第一个买家。你让他把秘传书借你看两三天,再考虑是否购买。根据威斯特伯鲁的推测,你在翻译秘传书的过程中,就已经形成了杀死自己哥哥,夺取它的想法。你有机会接触到藏纸,也会写藏文,总之你知道所有能让它看起来像真品一样的办法。能做到这些的人,俺想全美国也找不出五个出来。梅里韦瑟,这也是对你非常不利的一点!莱弗纳过来找你,确认是否有购买意向的时候,你把伪造的那几张纸夹在里面还给了他。莱弗纳并不懂藏文,所以你并不担心他会有所察觉。但你那时候并没有料到,不久后喇嘛也会来到这个国家。”
“你在莱弗纳的耳边说了些好听的话,说因为付不起高额的费用,你无法买下秘传书。但你在芝加哥有一位百万富翁的哥哥,他热衷于收集所有的西藏艺术品。要是莱弗纳能把它拿给你哥看一下的话,一定能卖出一个好价钱的!可是——可是要是你哥哥问起,是谁介绍他去的话,你就穿帮了。于是你和他说,你们兄弟的关系素来不和,他如果要去的话,就一定不能说是你介绍的,甚至连你的名字都不能提。莱弗纳丝毫没有怀疑,就全盘接受了你的提议。所以这就让你处在一个非常安全的位置。没有人会把旧金山的杰德·梅里韦瑟同芝加哥的杰克·莱弗纳联系在一起。”
“因为莱弗纳身上一毛钱都没有,所以你又充当好人替他买了去芝加哥的车票。你还给了他少量的伙食费。你和他说,在知道他在芝加哥的住所之后,他还会再给他一些钱。他并不了解芝加哥,可你却很清楚。在一个地理位置不错的街区有一栋便宜的酒店——埃伦街的朝圣者大酒店。你说如果他能在那里住上一段时间的话,你会负担他完成同你哥哥交易之前所有的房费。莱弗纳在周一去到酒店之后,就马上问到了酒店的确切地址。他在那里等你寄钱给他。”
“你坐的‘49号’洲际特快,在周一夏令时的下午三点的时候就到芝加哥了。你检点了一下你的行李,把它寄存了起来——往一个手提箱里装了一些必需品,就去了火车站的洗手间。你躲在马桶上往自己的胡子上抹好爽身粉。那个乔装打扮可真不赖!要是不靠近细看,谁也不会发现你胡子上涂的是爽身粉的。此外,朝圣者大酒店的大堂里是相当安全的。那里如果不开灯的话,就像卡尔斯巴德洞窟一样伸手不见五指。你对这座旅馆是相当了解。常曾在那里住过,并把这一切都告诉了你。”
“你提着伪装的手提箱,走出了火车站。那个手提箱是你打算之后故意留在旅馆里的。但你走到大环的时候,觉得还是坐出租车去比较安全。咱们后来也找了那个出租车司机,他到时候也会出来指认你。”
“你以阿米尔卡·巴卡的化名登记入住。因为之前就付了定金,所以也没有受到过多的盘问。在前台登记的时候,你轻而易举地就看到了莱弗纳的房号,于是就和酒店经理说想要一间他对面的房间。经理递给你钥匙的时候,你趁机叫来侍者帮来拿行李和钥匙,然后又让他替你开了房门。他甚至还帮你把钥匙插在了另一侧的锁孔里。”
“但房间里只留下你一个人的时候,你马上洗掉了胡子上的爽身粉。这样你又变回了莱弗纳在旧金山时所见到的样子。你希望他能早点回来,要是他回来太晚的话,就会打乱你的整个计划——因为你还要去赶火车呢!再说了,那家伙儿也不可能没钱就出去鬼混,因为你给他的钱少得可怜;另外对芝加哥一点儿不熟悉的他,也借不到钱;还有你知道要是你哥买下秘传书的话,会开一张支票给他。但莱弗纳是不可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把它变现的。这三个理由让你相信莱弗纳一定不会回来得太晚,而事实确实如你所料。”
“你走过去敲了敲莱弗纳的房门。他在看到你的时候,什么也没多想。嘿,那家伙还把你当成他最好的哥们儿呢!你问他关于秘传书的事情。你确定你哥在看了秘传书之后,会马上买下它。要是你哥没买的话,你正好可以问问原因。当莱弗纳告诉你,你哥的支票已经在他口袋里的时候,他的小命也就快玩完了!”
“俺刚才说过,莱弗纳对你深信不疑。你在和他聊天的时候,手上一直握着那条围巾。准备趁他一不留神就弄死他。可他还是什么都没察觉到。要是他留意到的话,你又会说,瞧瞧这条西藏的哈达,多好的触感啊!这可是我特意带来给你看的珍品。”
“在杀害了莱弗纳之后,你又回到自己的房间。再次往胡子上涂上爽身粉,然后用和你进酒店时,一模一样的装扮走了出去。现在走去火车站的话,时间很充裕。而且最好是走路去,要是这个时候坐出租车就很危险。你又到那个古老便捷的车站洗手间里,洗去了胡子上的爽身粉。然后在行李寄存处,拿了之前寄放在那里的东西。去售票窗口买了一张去卡尼的单程票。离‘27号’列车发车,还有一段时间。那个时候是10点20分,也就是夏令时11点20分,然后会在周二的午后2点35分抵达卡尼。你在那里给你哥发了一份电报。然后又坐火车返回芝加哥,并假装是坐周日夜里的列车赶过来的。多棒的计划!可是,当咱们仔细调查的时候,却发现了一个接一个漏洞。”
“‘49号’洲际特快的乘务员认出了你,说你有一大把黑胡子!这可不是咱们要找的明显特征吗!另外芝加哥火车站得售票员也认出了你。还有卡尼火车站的售票员!还包括你拍电报的业务员也说见过一个大胡子。但你不敢把自己的胡子剃掉,要是你到芝加哥拜访亲戚的时候,没有了那标志性的大胡子,大家一定会觉得很奇怪的。以上这些就是咱们告发你涉嫌杀害莱弗纳的推论和依据,我们也会递交给州检察院。里面的动机也很明显!”
“是吗?”
“你他妈自己心里最清楚。要是莱弗纳还活着的话,他会作证说你把秘传书要走了好几天。那样,你就完全有时间往里面添加所伪造的书页。你必须先杀了那家伙,才能掩盖你要杀你哥的事实。”
梅里韦瑟放声大笑起来。“你真的认为,我用四页伪造的西藏秘传书就能杀了我哥吗?”
“确实如此。”威斯特伯鲁平静地回答道。“你确实是这么做的。可你的动机和杀人手法都非常奇怪——为了寻找深埋在新疆沙漠深处的西藏古要塞,而策划谋杀了你亲哥哥。那被杀掉的两个人——一个是小偷,还有一个是没有康复希望的重病患者,他们的生命怎么能和考古学上的重大发现相比呢?除了杀掉这两人之外,你别无选择。你是极少的、亲眼见过一伙歹徒仅仅为了满足杀戮的欲望,就把一整个村庄屠杀殆尽惨剧的人。由于需要为自己的探险活动筹集资金,要是你哥哥还活着的话,你就看不到一点儿希望。”
“我和我哥最后一次谈话的时候,你不是也在旁边吗?需要我提醒你一下,他并没有明确地拒绝我吗?”
“确实是那样。你哥哥嫉妒你所取得的名声、成就、还有鲜明的个性。你当时卑躬屈膝地向他借钱,让他获得了一种无法拒绝的优越感。不过你也很清楚,他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你知道他虽然表现出暂时的犹豫,但最后,他还是会和其他的赞助人一样洗手不干的。所以获得必要资金的唯一方法,就是搞到他的遗产。”
“他的遗产?你知不知道他没给我留下一分钱?你是不是以为他没告诉过我他所立的遗嘱?”
“事情并非如此。你哥哥把他所有的财产都留给了他儿子——也就是你外甥。梅里韦瑟博士,文森特打心底里敬爱你,所以那等于就是你的囊中之物了。”
“杰德叔叔!”文森特像受到严重打击似地嚎叫起来,“杰德叔叔!”
“他们简直是在胡说八道。”杰德·梅里韦瑟的大黑胡子奇妙地上下翕动着,“你父亲死的时候,我俩是在一起的。文森特,还记得吗?你应该不会忘记这点的。”
“他说的没错!”文森特稍微放松了一些,“我俩当时都坐着我的独木舟,在荡漾在离家有一段距离的湖面上。他不可能杀害我老爸的。老爸不是死在那间上锁的房间里的吗?”
“那,”威斯特伯鲁说道,“正是我们现在必须要解释清楚的事情。我先和你们两个,真诚地说一声对不起。”
IV
“或许有人会纳闷:梅里韦瑟博士为什么不在明明有机会的时候,就毁掉那四页伪造的秘传书手稿呢?”威斯特伯鲁继续说道,“我想,这很好解释。因为取出那四页纸要冒很大的风险。而且秘传书的翻译——常已经知道了那四张纸的存在,如果重新找回被盗的秘传书的话,就会注意到其中少了四页。梅里韦瑟博士,你可能怕常会揭露这个真相,讽刺的是,常知道的比你预料的还多,可他并没有背叛你!”
“我相信,周四的夜里,常一定看到了你从祭台上拿走了打印好的那叠纸。可他什么也没说。或许那个时候,他还不知道那些纸就就是梅里韦瑟先生所持有的翻译原稿。后来当他知道自己放起来的翻译副本也被偷走后,就很容易把这两件事联系起来了。我不知道常本人到底是怎么想的,但他马上解释说是自己之前记错了——梅里韦瑟博士,这个令人错愕的事实说明,常对你非常忠诚。我觉得你也不会想让常再为那份所谓的忠诚苦恼,而迟迟不肯说出真相吧?”
“正常来说,如果你毁掉了秘传书原稿以及两份译稿之后,你应该就安全了。但这种事情你却做不出。尽管你可以不受良心的苛责、残忍地夺去了两条性命,可你怎么也无法毁掉,这份在历史上也拥有重要地位的秘传书。梅里韦瑟博士,那接下来把这本秘传书怎么办才好呢?是打算在伤心的喇嘛回西藏之后,把它占为己有?还是准备等你这阵哥哥的死亡风波过去以后,再把它还给喇嘛呢?我觉得很可能会是后者。因为从骨子里来看,你并非一名冷血杀手。”
“我本人非常感谢在周五清晨、我把你吓出一身冷汗的时候,你手下留情并没有杀我。还是你根本就没注意我是否已经死了?或者更准确地说,是你把我吓出了一身冷汗!当听到我从走廊里传来的脚步声时,你马上来到玻璃展示柜前,从里面取出了一条西藏的哈达,然后让房门开着(我觉得你要是躲在一扇没锁的门后面,就什么事情都做不了)——这一切都是在我进屋之前,就完成了的。我之前还从未见过在如此短的电光火石之间,就能把所有事情都考虑到的人。梅里韦瑟博士,我真的打心底里佩服你!”
“其实那天早上,你就已经把你犯罪的所有证据,从这间房间里都拿了出去,用你外甥的独木舟丢到湖里去了。别以为那些你扔到密歇根湖底的东西就没人知道了,到时候可以派打捞船和潜水员去找。我之前所说的这些所有的细节,都是为了告诉你我们是如何渐渐理清你的整体犯罪思路的,你应该很清楚,你想要脱罪是不可能的事情。现在,就让我们再现一下,你那个非常惊人的杀人手法!”
威斯特伯鲁走到祭台的后面,把手放在那个大腹便便、头发是由骷髅头骨组成的金刚手佛像的前面。“这个房间里所有的十二尊佛像里,只有这一个是由混凝纸制成的。之前在读科尔特写的《喇嘛教手册》的时候,里面提到西藏的混凝纸板,是由两个半身像组合而成的。中间空洞的部分,会装入祈愿用的供品。现在,让我们来看看这尊雷神的塑像,是否是按照传统的手法制造的。”
威斯特伯鲁把手伸进佛像背后,去找打开它的金属扣的那几分钟里,周围的气氛一直很压抑。他觉得后面一定有——而且只能在那里——但它藏得很好。隐藏得也太好了一点。天啊!天啊!要是他找不到怎么办呢?
他看见了一个小小的突起,用手按了下去。然后满意地看着雷神的整个背部一下子打开了。他把手伸进中间空的部分——和预料中的完全一样。真的得感谢上帝!
他从里面取出一个红丝绸包裹着、用两只手才能握住的圆筒状的东西。它的大小和形状都与大型爆竹差不多。“这是在制作这尊佛像的过程中,信众所献出的祈愿书。”他继续解释道,“周四早上,在这间房间里发现的有‘卍’标记的东西,也是信众放进去的吧。一个没有文化的信众,不会写字,但会画一个可以给他带来幸运的图案。就像宗潘·本波师父和我说过的那样,恰恰就是因为这个信众没什么文化,所以也不知道自己把‘卐’的标志画反了——变成了代表苯教中恶魔崇拜的‘卍’标记。虽然在这个房间里出现的苯教的‘卍’标记让亚当·梅里韦瑟先生非常害怕,但他并没有想到那竟会是藏在佛像里面的东西。梅里韦瑟博士,或许你也没想到,从佛像背后拿出来的东西,就能发挥这样的作用!”
“你是在周三夜里——也就是你来这里的当天,打开金刚手佛像的。一点儿时间也没浪费。天气预报上说,第二天的夜里就会有雷雨。事实上也确实如此。但坏消息是:从五年前的新疆探险活动开始,到后来西藏时一直支持你的赞助者们,不打算再继续投钱下去了。还有就是那天在朝圣者大酒店里,被莱弗纳从西藏哈达上面扯下来一块布料的厄运,也一直萦绕在这间房间里。当你用完祈愿书,把那些卷轴放回佛像中去的时候,并没有注意到还有一卷从祭台上掉到了地上。或许连这里的西藏神明们也都一致认为,你无法更深入地洞悉他们国家的古老奥秘。”
威斯特伯鲁注意到佛像的底部,有一个小洞。就连杰德·梅里韦瑟这样的天才,也会在自己的作业后露出马脚。
“梅里韦瑟博士,你还记得你捏造后,放入真的八世纪的秘传书里面的那几页指示书吗?你的哥哥,就是照着那个神秘世界的高僧的指引直接去做的。需要我再读一遍它的译文吗?”
“择一雷雨夜、择一无量金刚手凌空之上、力盈之夜。”
“让我们来一起解读一下,这份充满藏式修辞风格的文章中的意思吧。之所以选定雷雨的夜晚,是因为你事先就知道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从而让你的杀人装置开始运作!”
“执汝手握其圣器——闪电。欲显汝将断萨姆斯卡拉、则需跪于其像前,覆圣水于化镜之上。”
“用圣水净化,其实里面有一个非常重要的现实意味。梅里韦瑟博士,湿皮肤和湿衣服的导电性都非常好。接下来让我们来看看镜子下面的情况,为了让你哥哥跪下了等金刚手显灵,你确实把它放在了非常理想的地方。”
威斯特伯鲁把青铜圆镜移到一边,用手指着发光金属上的一个点。然后用拇指把祭台上的那个小圆盘拔了出来。
“梅里韦瑟博士,别看起来一脸地不可思议。虽说外形很相似,但这个图钉并非周五早上你拿走的那颗。这东西很常见,不是吗?要是当时运气真的背到家的话,你哥哥只要把镜子拿起来,就会发现你刺进去的图钉。梅里韦瑟博士,他应该也会觉得这和普通的图钉没什么区别。图钉的下面绕着一圈金属丝,所以并不能从两块板中间狭窄的缝隙和祭台的桌布间穿过去。不经意间,金属丝很容易和图钉的摩擦,而落到祭台下面。这就是为什么你哥哥——会像发现尸体之后的我一样,在拔出图钉的时候,没有发现你使用的诡计所留下的痕迹。只可惜,你为了把金属丝牢牢地绑在图钉上面,不得不把两块板底部的边缘,削去了一部分。任何人只要看一下祭台的底部的话,就能看到削去后所留下的痕迹。”
“梅里韦瑟博士,祭台的下面,是提供你哥哥泛光灯照明用的电源插座。另外,雷神像的旁边也有一个T型的分极式插座。那也是可以埋地线、执行家中配线的唯一的地方。你拖了一条延长线,接在这个分极式插座的电线插头上。梅里韦瑟博士,你又把那条延长线分成两种颜色的绝缘电线。白色的那根线接在通进屋内弱电流的电线上——你把这根线绑在放在祭台上镜子下面的图钉上。还有一根是连接强电流的黑色的电线——你把这根线从那个开在佛像底部的小洞中穿进去,然后把它的头子,和金刚手佛像涂着金箔的发光的牙齿绑在一起。准备好了吗?神明们,要开始释放闪电咯!”
“当你哥哥跪在青铜镜——就是那面已经用净水完全打湿的镜子前面。他倒下去的时候,很偶然地打翻了圣杯,所以死的时候裤子膝盖上是湿的这一点,就没有任何疑问了。虽然他的体重,施加在和图钉的头子紧密贴在一起的镜子上的时候,没有任何感觉。但电流开始从整个回路的一个方向开始流动。也就是低电流的那端。”
“‘默诵神之力、默诵神之意。凡三遍、‘嘶!’之祷文……’这样的指示,一定会营造出一种非常神秘的气氛,‘……持御印金刚杵触其圣唇’。”
“梅里韦瑟博士,用金属制成的金刚杵。那个金属会使电流的回路闭合,把家用的110伏电流直接导入你哥哥的体内。”
“家用的110伏低电流,通过身体的时候,并不会在体内外留下任何痕迹。即使是发挥出了你那精心设计的诡计中的最大效果,对一个健康的成年人可能也不会有任何危险。但对你哥哥来说,就足以致命了。意料之外的冲击,对于他那脆弱的心脏来说,瞬间负担过重!”
“诵‘奥姆’咒。此亦极品之语、持力之语、纵雷神亦晓之语!”
“只可惜你哥哥再也无法念那个咒语了。梅里韦瑟博士,他那个时候已经死了——被雷神用闪电劈成了碎片……可是,创造出雷神的那个人就是你——博士先生!”
全文完
For dust thou art, and unto dust. 语出《圣经·创世纪3:19》。
《麦克白》中第二幕第一场《麦克白城堡中的庭院》中的对话。
Robert Browning(1812.5.7-1889.12.12),英国诗人和剧作家。主要作品有《戏剧抒情诗》、《环与书》、诗剧《巴拉塞尔士》等。
Kearney,美国内布拉斯加州水牛县的县治理。
Carlsbad Caverns,位于新墨西哥州东南部的大型钟乳洞群。有超过117个洞穴。最大的一个长达120英里,洞穴居住着超过40万只墨西哥无尾蝙蝠和其他16个物种的动物。
the Loop,芝加哥的商业中心。
ground wire,又称接地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