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克狠狠地瞪了一眼用日语写的看板,然后提着灯笼闯过过道,来到这家餐厅的大厅里。他看到威斯特伯鲁就坐在一扇拉窗前面的桌子上。
“约翰!”我们的历史学家站了起来,热情地招呼道,“能见到你,我感到非常欣慰。”
“你为啥选在这里碰头?”麦克一坐下来就问道。
“因为这个时间,这里很安静。我们可以讨论一些比较隐私的问题。”
麦克环顾了一下四周,他发现只有他们一个桌子上有人,“好吧,确实很安静。”
“还有一点,”威斯特伯鲁继续说道,“你难道不觉得这种东方的气氛,和我们手头正在处理的这个神奇的案子非常合适吗?”
“哼!我们吃点啥?”
“约翰,我已经点好菜了。我相信你会喜欢一份日式的午餐的。”
一个微笑的黑发少女给他们端来两个盖着盖子的碗,然后又马上回厨房去了。麦克打开盖子,发现这碗高汤里飘着长方形的豆腐和结块的鸡蛋黄。“什么东西都得尝试一下。”麦克边嘟哝着,边怀疑地舀了一勺放进嘴里。在尝第一口的时候,他脸上的表情变了。“还不赖!”他说了这么一句,就一口气把汤都喝完了。“后来梅里韦瑟的家里咋样了?”
“发生了很多事。请稍等一下,我看到服务员正拿着寿喜烧过来了呢。”
“那是啥鬼东西?”
“要是我没记错的话,就像它的名字一样,是‘在桌子上煮的料理’的意思。”
日本少女端着黑漆的托盘,给他们拿来了茶和饭碗。一直面带微笑的少女,用火点燃了瓷器做的小炉子,把一个铝制的锅子放在炉子上。锅子里装着油脂块。她让油就那样煮着,又回厨房去了。
威斯特伯鲁利用这段间隙,向麦克讲述了自己昨天的行动。但他还没说多久,服务员又端来了一大盆生牛肉和有些熟悉、有些连名字都不知道的蔬菜。只见她把牛肉倒进锅里,又拿起桌子上放的一小瓶酱油,倒了进去,然后用一双长的木筷子微微搅拌。最后把这个锅子交给两位客人,就下去了。
“你说你找到了秘传书!”麦克叫出声来。
“是的,莲花生大士的圣典已经物归原主了。”威斯特伯鲁解释了一下,他是在什么情况下发现这东西的。他又微笑着加了一句,“但这还不是最后的发现。”
“很好,还发现了别的啥?”
他们的对话,再次被那位日本女服务员给打断了。她又上来加蔬菜,有洋葱、大葱、蘑菇、莴苣、以及闪着光的半透明海带。然后往里面倒上酱油,锅里变成了一片琥珀色。没过多久,女服务员就用长筷子把那些蔬菜类的料理,夹到了他们两个的碗里。
麦克疑惑地盯着那双送到他手里的,写有日文的纸袋。“这是啥?”
“这是筷子。”女服务员说道,“请放心使用。”
麦克大笑着撕去筷子外面的包装,“妹子,俺可用不来这东西!”女服务员见麦克真的不会用筷子,像女学生般开心地笑了。她主动教他怎么用右手的手指夹筷子。威斯特伯鲁一边熟练地使用着筷子,一边说自己虽然不赞同日本在亚洲的政策,却很难真的讨厌日本人。
“这顿饭还真不赖!”在女服务员再次离开他们的时候,麦克发表了这样上述感想。他现在已经能比较熟练地使用筷子了。“继续说下去,你还发现了别的啥?”
威斯特伯鲁端起那没有把手的茶杯,放到嘴边。里面那淡淡的绿色液体,几乎接近于无色。他轻轻地抿了一口,品味着里面微妙的口感。然后放下茶杯。
“宗潘·本波师父很热情地为我翻译了几页秘传书的内容。虽然我稍稍调整了一下英语的表达方式,但并没有改变原书本来的意思。你想听一下我俩共同翻译的成果吗?”
“快说来听听!”
威斯特伯鲁从他胸口的口袋里拿出一张纸,读了起来。
“此为极品教义、极品秘传、雷神之秘传。经此秘传,本命需经轮回之下人,亦可立地成佛。余、莲花生大士、本盛放莲丛中来,授众生教义之师,特此昭告。习此秘传书之人,乃得八大神通。此皆为吾原话,汝,乃后继者也!”
“择一雷雨夜、择一无量金刚手凌空之上、力盈之夜。执汝手握其圣器——闪电。欲显汝将断萨姆斯卡拉、则需跪于其像前,覆圣水于化镜之上。”
“萨姆斯卡拉?”
“这是一种很难定义的东西。有五种蕴——都是形成人格的东西。因为英语中没有‘萨姆斯卡拉’对应的词,所以我只能用梵语来表示。它大概就是表示和涅槃相反的,生与死的大海的意思吧。”
“继续往下读。”麦克说道。
“默诵神之力、默诵神之意。凡三遍、‘嘶!’之祷文。此乃神秘之语、此乃极品之语、此言能于雷雨夜中,唤非凡之菩萨!诵三遍后,汝查雨乃止。现需汝于佛像前叩头,以示汝晓菩萨显灵之意。持御印金刚杵触其圣唇,诵‘奥姆’咒。此亦极品之语、持力之语、纵雷神亦晓之语!”
“望金刚手佛像。像之口乃张、其齿乃叩击、其眼乃燃天堂之火。无惧。莫说、莫动、莫离视线于金刚手。保此态,须臾定能入恍惚神境——亦三味之境。其后,金刚手遂传其八大神通于汝。”
“此乃雷神之极品奥义。余、莲花生大士,特此昭告。”
麦克充满厌恶地用鼻子哼了一声,说道:“俺这辈子还从没听过这么多鬼话!还莲花生大士特此昭告呢!我呸!”
“亲爱的约翰,”威斯特伯鲁温和地说道,“这些并不是莲花生大士的原话。喇嘛所翻译的四页全都是伪造的!”
II
日本少女为他们端上来了煎饼,和一个剥了皮的橘子。“伪造的?”麦克猛地把牙签插进一片橘肉里,叫出声来。“用藏文伪造的?”
“是的,包括字母的拼法、语言的措辞、当时的写法,都是很仔细地加以模仿而成的。可还是有一点无法伪造。”
“你怎么知道这是伪造的?”
“西藏的僧侣都要默诵数量庞大的经卷,所以喇嘛把这部圣典全部都记在了脑子里。他坚持说最后的四张原稿,本来并不在那里面。此外,他还和我说,密教仪式不管是在西藏境内还是境外,从未留下过任何文字的记录。这与从古代延续下来的传统是相悖的。”
“那你到底想说啥?”
“它提供了解谜所需的最后证据。”当注意到麦克额头上不解的皱纹时,威斯特伯鲁从口袋中取出一张折好的纸头。“各种疑问基本上可以归纳成十条。”
“你的意思是有一万个疑点?”麦克抱怨道。
“不,主要就十条。”威斯特伯鲁微笑着把这张纸头放到了桌子上。“如果能正确地回答出每一条的话,你就会发现它们串成的那条完整的逻辑链,有多么美妙了。”
麦克打开那张纸,开始读威斯特伯鲁那写得难以辨认的字。
待解决的下列问题
Sukiyaki,又名“锄烧”。一种日本料理,以少量酱汁烹煮食材的火锅,通常食材包括高级的牛肉切片、大葱、莴苣、豆腐、魔芋丝等,这些食材会在由酱油等混合的汤汁中煮制,并蘸生鸡蛋食用。
Samskara,印度教中的家祭。指印度教教徒从受胎至死亡各阶段所举行的个人净化仪式。
Skandha,又译为阴或聚。佛教术语,指人类存在的基本要素。佛教将蕴分成五种基本元素,即色蕴、受蕴、想蕴、行蕴和识蕴五者。
Samadhi,又译为三摩地。佛教术语,意指专注于所缘境,而进入心不散乱的状态。最早出自《奥义书》、《瑜伽经》中,为传统印度教修行方式之一,后被佛教所吸收。
麦克听错了威斯特伯鲁的话。
原文是“plugged nickel”,指的是在死者闭上的双目之间放硬币。
麦克摇了摇头。“你还不算老糊涂,和俺一样工作做得很到位。只是要解开这些问题,简直太难了。”
“恰恰相反,”威斯特伯鲁反对道,“这些问题都能完整地组合成一副拼图。那可是一场令人陶醉的智慧冒险——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
“这么说你已经解决了这些问题?”麦克怀疑地问道。
“多少有了点眉目。在经过喇嘛的翻译以后,答案已经很明显了。”
麦克迅速地问道:“梅里韦瑟是被谋杀的吗?”
“是的,”我们的历史学家回答道,“还是一种令人意想不到的手法。整个计划相当有技术含量、相当巧妙,只有天才般的头脑才能想出那种方法。但他还是犯了一些错误。不过要是没有这些无法预测的倒霉事情的话,他的罪行可能永远也不会暴露。或许,就像喇嘛说的,他的失败可能是因为‘本人所持有的恶业’吧。”
“好啦,他到底是谁?”麦克刨根问底道。
“我们习惯上会用‘他’来代指罪犯。可通过现阶段的分析,并不能说犯人就一定是某个特定的男性。”
“俺的上帝啊,你的意思是,犯人是女的?”
“我并没这么说。”
麦克呻吟道,“俺知道你的脑子很好使,但有时也是个故弄玄虚的讨厌鬼!别想耍花招混过去,快告诉俺,究竟谁是犯人?”
“约翰,你应该自己解决这个案子。你不会想让我剥夺了你解谜的乐趣吧?要不我给你些提示?”
“好吧,”麦克投降了,“俺就顺着你给的提示往下找。有什么提示?”
“你还记得我们在阿米尔卡·巴卡的房间里找到的快干胶和假胡子吗?就是包在一条酒店的毛巾里丢进废纸篓里的那些东西。”
“恩,怎么啦?”
“那个时候房间里明明还有报纸,为什么非要用酒店的毛巾呢?”
“为啥?这没啥大不了的吧。”
“你错了,确实是有区别的。犯人的手法非常巧妙。让我们先说另一件事情。在这桩最令人感到困惑和不可思议的案子里,刚好有两个奇妙的巧合是一致的。”
“两个巧合?”
“一个与喇嘛和莱弗纳有关,这两个人都是从地球的另一端同一天到达芝加哥。另一个和朝圣者大酒店有关。还记得吗?你应该比梅里韦瑟家的所有人都知道得早。”
“然后呢?”
“这两个中的一个并非巧合,而是凶手计划中一个重要的出发点。到底是哪一个你应该很清楚了吧?”
“俺知道个毛啊!”麦克发飙了,“到底你说的这些,和这个案子有啥关系?”
“好吧,好吧。”威斯特伯鲁叹了口气说道,“看来我得给你解释一下了。”
麦克吼道,“看在上帝的份上,快说吧!”
威斯特伯鲁告诉了他……
“你有证据吗?”我们的历史学家说完后,麦克问道。
“没有,但我已经慎重地排查过好几遍自己的推论了。”
“但你还没确认……”
“大概还是我胆子小,我不敢独自去冒险。不过,我也考虑到了另一个人的生命安全。”
“先不管是否确认过,目前这些东西还无法证明。在那之前,咱们不能轻举妄动。”
威斯特伯鲁从口袋中取出好几张纸。“我必须先确认一遍。这也是我为什么不在中午之前约你见面的原因,我把想要你去查的东西,都写在这张纸头上了。”
“好吧,让俺再瞧瞧。”麦克又扫了一遍那张纸。
“可有些痕迹是无法被轻易隐藏的。”我们的历史学家悠然地加了这么一句,“对我们的对手来说,似乎也没有隐藏的必要。”
“不过现在也可能无迹可寻了。”麦克反对道,“已经过去一周啦!”他把那些纸头放进自己口袋里。“好啦,这下俺可有的忙了,谢谢你。如果运气够好的话,俺应该在一两天之内,就能把事情搞清楚。”
“你必须快一点了!”威斯特伯鲁担心地说道。“今天傍晚前怎么样?”
“为啥一定要傍晚之前?”
“我已经不再是梅里韦瑟家的客人了。照理来说,我应该离开那里了。”
“所以呢?”
“我还得回去一次,因为我东西还放在那里。我和文森特说,今晚回去拿行李。”
“然后呢?”
“约翰,今晚我回去的时候,你必须和我一起。”
“这也太赶了!”麦克面露难色,“俺也不知道到时候,能不能和你一起。”
“约翰,我也知道这很赶。但你还没从之前的案子中获得这样的经验:出其不意的行动,才能发挥出最大的效果吗?”
“为啥一定要今晚?明晚去拿不也行吗?”
“老实说我害怕等太久。”
“有啥好怕的?你现在已经不在那个家里了。”
“我不是担心我自己,而是宗潘·本波师父。”
“谁会去找他麻烦?”
“喇嘛的本性是纯真善良的。就像个丝毫不会怀疑别人的孩子。我再三向他强调,不要泄露已经找到了秘传书这件事,但从他喜悦的样子来看,我也不知道他是否能守住这个重要的秘密。”
“所以呢?”
“用一个非常形象的成语来形容他,就是‘危在旦夕’。要是犯人知道了喇嘛拿到了莲花生大士的秘传书,会怎么样呢?恐怕喇嘛会有生命危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