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们两个走到外面的小阳台上的时候,麦克递给威斯特伯鲁一份比法定尺寸的更薄、稍稍有些脏的薄光泽纸。“这就是你要的法庭审问速记,是俺从验尸官办公室里借来的。你看完后马上还给俺。”
威斯特伯鲁谢过他之后,就拿起这份文件。在阅读之前,他先把那副新的眼睛架到了鼻梁上。但新的眼镜并没有之前的金边两用眼镜戴的舒服,似乎有必要再拿去眼镜店调整一下。
“你为啥要这玩意儿?”麦克搬了张椅子坐下来说道,“你当时就在现场,作为证人被传唤的时候,应该就已经啥都知道了。”
“即使如此,人的记忆力也经常会出现问题。虽说记录下来的东西也会有错误,但至少前后是一致的。”
那天早晨,当亚当·梅里韦瑟的遗体被安放在殡仪馆的礼堂,在别处进行庭审问讯的时候,一点也没引起报纸记者们的注意。除非出现证据证明陪审团做出的“自然死亡”的判决是骇人听闻的错误,否则这个判决本身是上不了报纸头条的。就算不是这个尸检结果,威斯特伯鲁也想不出,陪审员们会再得出什么别的结论。
麦克点了一支烟,把火柴丢在石板地上。然后靠着椅背,欣赏起漂亮的湖景。“这里的景色太美了!每年夏天不来这里看看的话,简直就是虚度人生啊!”
威斯特伯鲁在认真地看文件,并没有搭他的话。他想在薄光泽纸字里行间所找的东西,最后终于有了眉目。
副检察官:请报一下你的名字和职业。
沃尔特斯医生:盖洛德·沃尔特斯,医师。
问:已经死亡的亚当·梅里韦瑟曾是你的患者吗?
答: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
问:请证人明确地回答这个问题。
答:他并不是我的固定患者。由于原来的普瑞斯史格医生去欧洲休假旅行了,我暂时代替他来问诊。
问:你是否了解患者的身体情况?
答:是的。
问:是通过你自己的检查吗?
答:通过我自己的问诊,以及普瑞斯史格医生留下来的病例诊断书。
问:死者生前是否健康?
答:不,他的身体情况并不乐观。
问:请在这个法庭上说出死者的所患的疾病名称。
答:大动脉动脉瘤。所谓的大动脉,就是连接心脏的动脉的大导管。
问:是不是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导致了死者的死亡?
答:是的。
问:这是否和死因有直接的关系?
答:是这样的。
问:你听到死者猝死的消息感到震惊吗?
答:没有,动脉瘤在任何时候都可能破裂。但从死者的病例诊断书来看,死者自己在这方面,非常地努力和节制。
问:请证人解释一下节制的意思。
答:他经常休养,并且避免身体上的消耗。
问:怎么样的身体上的消耗?
答:就是比偶尔近距离散步更剧烈的运动。
问:是不是情绪上的亢奋会对他有危险?
答:是的,这点毫无疑问。
问:那和别人激烈的争论会不会造成致命的后果?
答:或许吧。
问:就你所知道的,最近有什么事情会让死者产生情绪上的兴奋?
答:我不知道他死亡当晚的情况,是什么样的。
问:请和我们说一下当天晚上发生的事情。
答:那天晚上,我和死者在他的西藏艺术品收藏室的门口相遇了,死者表现出不可思议的兴奋。因为他当时的样子很奇怪,所以我请求为他做一次检查。
问:那你做这次检查了吗?
答:没有,死者以自己很忙为由,拒绝了我的提议。
问:那你有没有问他为什么会那么兴奋?
答:没有,看他那副样子,我知道他是不可能告诉我的。
问:死者那个时候和你说什么了吗?
答:是的,他说雷雨就要来了。
问:和你分开之后,死者又做了些什么?
答:他走进了房间,并锁上了门。
问:哪个房间?
答:西藏艺术品收藏室的那个房间。
问:你怎么知道那个房间上锁了?
答:我从走廊里经过的时候,听到弹簧锁发出“咔”的一声。
问:你有没有拉门试试是否真的上了锁?
答:没有。
问:你觉得房间里除了死者之外还会有谁?
答:没其他人。
问:会不会有人趁你不注意的时候,就已经在那个房间里了?
答:不会。
问:你是以什么为依据,做出上述证词的?
答:我刚从那间房间里出来。
问:你在那间房间里呆了多久?
答:大概有20分钟。
问:你一个人呆在里面吗?
答:不是。
问:还有谁和你呆在一起?
答:之前是谢尔顿小姐领着我参观西藏艺术品收藏室的。
问:你和死者相遇的时候,谢尔顿小姐和你在一起吗?
答:没有,她刚好在之前上二楼去了。
问:把你一个人留在了房间里?
答:是的。
问:沃尔特斯医生,你觉得给死者心脏以致命打击的会是什么呢?
答:任何打击都会带来致命的效果。
威斯特伯鲁注意到,亚当·梅里韦瑟对神秘主义的兴趣,并没有在这份如实的供词中被提及。于是他继续一目十行地看这份供词,直到他找到了他想要的东西。
副检察官:请报一下你的名字和职业。
希尔德雷思医生:巴兹尔·希尔德雷思,库克县的法医。
问:是不是由你执行对死者亚当·梅里韦瑟进行尸体解剖的?
答:是的。
问:他死因是什么?
答:动脉瘤的破裂。我发现他的心包中充满了血液。
问:破裂的原因是什么?
答:可能是自然发生的,也可能是事故引起的。
问:自然的情况下是怎么发生的?
答:我把它分成两类:分别是体力上的消耗和精神上的压力。前者是由对肌肉的过度使用所造成的,后者则是在某些场合产生过度的愤怒、性兴奋、以及突然的惊吓。
问:对于动脉瘤破裂的原因,如何判断它是由体力上的消耗还是精神上的压力所造成的呢?
答:无法判断。
问:你在精神上的压力中包含了惊吓,那死者可能是受到突然的惊吓而导致死亡吗?
答:我的想法是,一阵突然的惊吓确实会导致这样的结果。
问:关于动脉瘤破裂,你还能举出别的原因吗?
答: 一些偶然的突发情况也可能会是原因。可以举出一系列的例子:比如突然摔倒在地、和一个正在跑步的人相撞、心脏被用力击打之类的。
问:让我们来讨论一下最后一种可能性。你有没有发现死者有被用力击打的痕迹?
答:没有。
问:会不会用力击打过心脏而不留下证据?
答:这几乎是不可能的。要是受到了相当程度的击打,皮肤组织上就会因斑状出血而产生变色。可是死者身上并没有留下那样的痕迹。
问:你之前还提到另一种突发情况,就是突然摔倒在地。死者突发晕眩,一下子跌倒在地,这样会导致他死亡吗?
答:是的。
问:会不会还有其它没被提到的原因引起动脉瘤破裂?
答:血压的上升也会导致动脉瘤破裂。
问:你在死者的遗体身上发现除动脉瘤破裂之外的其它损伤了吗?
答:没有。
问:是不是没有其它,哪怕是最轻微的暴力袭击的痕迹导致他的死亡?
答:我没有找到其它任何的痕迹。
问:你有没有对他的体内器官进行毒性检测?
答:我并不是毒物学家。
问:你有没有要求毒物学家对他进行检测?
答:是的,我请了杰尔瓦思医师。
副检察官:杰尔瓦思医生,请到证人席前面来。请报一下你的名字和职业。
杰尔瓦思医生:爱德华·杰尔瓦思,医师。病理学和毒物学专家。
问:你是不是受到委托对亚当·梅里韦瑟的体内器官进行检查?
答:是的。
问:你是否进行了这次检查?
答:是的。
问:检查的结果如何?
答:我用显微镜对体内的组织进行了检查,并且对胃、肠、肝脏、肾脏、脾脏、肺、心脏和大脑进行了药物反应测试。
问:你有没有检测出毒物?
答:没有。
问:有没有什么毒物是药物反应和显微镜检测所测定不出来的吗?
答:存在无法被检测毒物,从理论上来说,这是不可能的。要是毒物不损伤体内器官的话,就不会导致人的死亡。所以任何损伤都能被轻易地测出来。特定的毒物就另当别论了,确实也存在难以识别某种毒物和其它毒物区别的场合。
问:你刚才听过希尔德雷思医生所做的证词了吗?
答:是的。
问:除了希尔德雷思医生之前提到导致动脉瘤破裂的原因之外,你还能找到其它原因吗?
答:不,没有了。
威斯特伯鲁读完之后,合上薄光泽纸的文件纸。“约翰,这些东西能借我两三天吗?”
“没问题,”麦克边抽烟边作沉思状,“你读完后,怎么看?”
“法庭问讯?”
“最终裁定。”
“老兄,你怎么看呢?”威斯特伯鲁反问道。
麦克朝阳台外面吐了一口被口水弄湿的烟叶渣子。“呸、俺他妈怎么知道!如果这是谋杀的话,它是怎么做到的?”
“我们能不能稍微分析一下看看?”威斯特伯鲁微笑着说道。
“哎呦!”麦克呻吟道,“把这件事引入你擅长的领域了!说下去,俺会耐着性子听完的。”
“首先我们采取正面击破的策略,先从典型的动机、方法和时机这三方面来看一下。”
“首先是动机。除遗产税之外,文森特·梅里韦瑟可以得到所有的遗产。这也会成为独一无二的动机。除非你想找美国政府算账。”
“除了钱以外,还有别的动机。”
“当然,比如性。这条街上百分之九十五的杀人案都与钱和性有关,此外出于怨恨杀人的也不少……还有,喇嘛也有动机。比如他对梅里韦瑟迟迟不肯交出秘传书的手稿很是恼火。还有常呢?请你解释一下他的作案动机。”
“他有学术上的动机。他正在做一份非常有价值的工作——翻译数量庞大的西藏圣典。我觉得他本人也希望自己的劳动成果能够出版。谁知梅里韦瑟先生把那些翻译当做了私有财产,并拒绝了常的要求。我也几次听见,梅里韦瑟说常的工作根本不值得一提。”
“所以这也就成了杀人动机?”麦克苦笑道。
“我相信无端的轻蔑,以及没有同情心的批评,会让很多人走上犯罪的道路。接下来就是梅里韦瑟博士了。他已经在他亲哥哥这里吃过闭门羹了。” 威斯特伯鲁把自己所听到的关于梅里韦瑟博士的探险计划告诉了麦克。“梅里韦瑟博士急需探险的资金,直到亚当·梅里韦瑟死之前,还是拒绝对他提供正式援助的。此外,梅里韦瑟博士从他哥哥亚当死亡的这件事上,得不到任何经济上的好处。”
麦克叫了起来,“他儿子、哥哥、常和喇嘛!你怎么不把他妹妹也加到嫌疑人名单里?”
“我觉得没有必要加进去。”
“那谢尔顿小姐呢?梅里韦瑟对她也非常不错,是吗?”
“是的,就像自己亲女儿一样。她也非常感激梅里韦瑟先生,可是……”威斯特伯鲁的声音渐渐听不见了。他觉得暴露前几天他不经意间听到的,关于她的秘密是件残忍的事情。但为了探求真相,他又必须得把这件事说出来。他把他听到谢尔顿小姐,在一扇紧闭的房门后面哭泣的事情,告诉了麦克。
“哭泣?娘们儿有时都会没有理由地乱哭。但从另一方面来说……她们也有不哭的时候。让咱们好好想想,那个要和年轻的富二代结婚的美人儿,为什么会突然哭呢?是不是他对她说了什么?应该不是那回事儿,他马上就到湖面上去了。噢,对了!她刚刚从沃尔特斯医生那里离开。”
威斯特伯鲁一言不发,他并不喜欢把两人的话题引到不必要的方面。但他也觉得有必要对此进行调查。
“那个富二代并不是个爷们儿。”麦克推测道,“沃尔特斯医生才是!所以就发生了肥皂剧里常见的剧情,对吗?”
“好吧,”威斯特伯鲁不情愿地回答道,“有可能吧。”
“沃尔特斯医生是生前最后一个见到梅里韦瑟的人,而且他还是个医生。他可以——噢不,这不合常理。那家伙儿要搞定并不是老子,而是小崽子。先别提动机了!他有的是机会。”
“可是梅里韦瑟先生死亡的时候,沃尔特斯医生已经离开这个家了。”
“这点你可不能打包票。在谢尔顿小姐第一次给他打电话的时候,那小子可能不在自己家里或者办公室。她告诉我们,周四晚上她有一段时间联系不到沃尔特斯。”
“确实如此,”威斯特伯鲁承认道,“那段时间沃尔特斯医生到底在哪里,还是有疑问的。可我刚好听到谢尔顿小姐在自己的房间里哭泣。凯斯特拉一个人在客厅里,而常在自己办公室里工作。”
“这些你都无法提供有效的证明!”麦克提出异议。
“是的,”威斯特伯鲁再次开了口,“可喇嘛的不在场证明(我的证词可靠的话)却很完美。文森特和梅里韦瑟博士一起坐独木舟去了,至少——”他又纠正道,“划独木舟这件事,两个人完全湿透的衣服可以证明。至于管家威尔金斯——”
“你知道这些并不能解决任何问题,”麦克插嘴道,“梅里韦瑟一个人呆在那间房间里,在他进去之前,没有人在里面;在他死了以后,也没人从里面出来。唯一的两扇门都上了锁。俺知道,这种情况真是该死,但两扇门从里面上了锁。每扇门的门锁上,都没有钳子撬过、或是细线刮破油漆留下的痕迹。房间里也没有窗。那请告诉俺,还有什么法子可以进去?”
“从二楼爬下去。”威斯特伯鲁回答道。
“是的,就像文森特之前做得那样。但那样的话,就会把房梁上的灰尘搞得一塌糊涂。当时有灰尘乱飞的痕迹吗?你肯定在文森特爬下去之前有注意过,灰尘有没有被弄得乱七八糟?”
“没有,”威斯特伯鲁回答道,他已经回答过好几遍类似的问题了。“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好,那就没人能进入那个房间了。没有人!你找不出任何可能的杀人时机——不可能有那样的机会!没人有机会杀了他!没有人!”
“在这种情况下,再讨论犯罪手法岂不愚蠢透顶?”
“犯罪手法!”麦克叫出声来,“犯罪手法!不是被枪杀、不是被打死、被勒死、也不是被毒死。那还有其它的杀人手法吗?”
“我能想到一种,”新眼镜片后面,威斯特伯鲁的双眼一下子像猫头鹰般瞪得滚圆,“用魔法杀人。”
onionskin paper,一种轻薄的、结实的、通常是半透明的纸。它通常和碳式复写纸一起在打字机上打字时被用作副本,以便永久性的保存。
Pericardium,又名心膜,是一个圆锥形双层纤维浆膜囊,包裹心脏和出入心脏大血管根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