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一扇门锁上了 (7月22日,星期四晚上)

有两个人站在多闻天王的阴影之中。“非常感谢你带我领略西藏之美,” 沃尔特斯医生小声说道,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说的这么轻。大概是因为这个房间在天黑以后,会产生出一种阴森恐怖的气氛吧。

贾尼丝·谢尔顿找到了电灯的开关,在她按下开关以后,整个房间立刻亮了起来。但室内光线还是如一座大教堂内部般昏暗。里面的能见度并不比用酥油灯照明的喇嘛寺好多少,释迦摩尼和其它佛像的轮廓也都只是依稀可见。

“真是让人不寒而栗啊!” 沃尔特斯医生刚开口,但他马上就后悔了。他的说话声和这个场所并不相称。此刻,他正和贾尼丝处在同一时空——在目前这个有些奇怪的地方,刚才说的那句话就显得非常唐突。贾尼丝做了个手势,示意他保持安静。

“请等一下!”她来到祭台旁,按下了第二个开关。在明亮的灯光照射之下,佛像们突然呈现出五彩缤纷的色彩。沃尔特斯不由得屏住了呼吸。这种灯光效果就像魔法一样,简直太棒了!佛像周身依次呈现出青色、赤色、绿色和琥珀色,最后变成耀眼的白色。这简直就像一幅画,一副用灯光作的画!

他当然知道这是怎么回事:这是隐藏在祭台下面的泛光灯所制造的效果。可就算你知道了这个效果的原理,却也丝毫也不会减少它的魔法效果,这简直做得太棒了!可就在这个奇妙的时刻,沃尔特斯脑海里最先想到的是,两天前在这个房间里见过的那个友好的小个子——西藏喇嘛。

“喇嘛见过这些吗?”

“啊?”她看起来似乎并不为所动,“我想他不会喜欢这些的。”

“是的,或许在喇嘛看来,这简直是把佛像当儿戏了!”

“恩,”贾尼丝确认道,“某种程度上来说是那样的。我们从白光下那个最大的佛像开始看吧?这位就是佛教的创始人释迦牟尼。他被放置在最中央的位置,守护着这个世界……“

“请等一下,”沃尔特斯医生打断了她的话,并把手伸向祭台下面的开关。“原来在这里!”

“怎么啦?”

“能关上泛光灯吗?”

“哦。”

“光线太亮的话,有些话我会说不出口。”沃尔特斯的语气不知为何,突然变得有些笨拙。“就像,就像站在世博会的展台中心。”

尽管房间里微弱的灯光像寺庙里一样昏暗,但他还是能清楚地看见她的目光——那里面却看不到一丝的希望。对他小丑般的无理行为,她的眼神中一半像是责怪,另一半又似乎觉得挺有趣。

“怎么啦?沃尔特斯先生。你有什么重要的话要和我说呢?”

“多着呢!”这句话一下子从他的嘴里蹦了出来,“非常重要的话!”

她静静地说道,“开灯说比较好吧。”

“我知道我很傻,”他喉咙里发出来的声音像是泛着苦味的水果,“不只是傻。虽然我知道没有希望,但是,贾尼丝,我爱你!”

她任凭他握住自己的手,但手上的触感却是冰冷的、没有任何回应。贾尼丝爱的依然是那个叫文森特的青年。沃尔特斯医生发觉这一点后,松开了她的手。

“对不起,”沃尔特斯瞬间变成了一名采珠人——某个正从一百英尺深的海底拼命游向水面的采珠人。“我不该这么说的,我知道你和梅里韦瑟家的少爷订了婚。”黑色的海水再一次吞没了他。“那天,你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呢?之前和你一起来这里的时候,我的脑子就快要爆炸了,什么都无法思考。贾尼丝!我亲爱的贾尼丝!”

她的态度依旧显得很冷淡。死命地吻她!沃尔特斯的心里这样告诉自己。是的,他可以用自己强壮的手臂抱住她柔软的身体,然后强行吻上她的芳唇。可要是他真这么做得话,就和亲吻那些面露嘲讽之意的佛像们没啥区别:亲吻那些面露微笑、嘴唇镀金的佛陀。

“是的,盖伊。你刚才有一个词用的很好,‘没有希望’。”

“我明白了。” 沃尔特斯用了无生气的语气回答道,“你爱着文森特,我知道了。每天数以百计的人会遇到我这种情况。你不需要可怜我。”

“可怜你?不,最该可怜的,恰恰是我自己。”

“贾尼丝!”沃尔特斯叫了起来,“啊,你怎么啦?”

为何他之前会觉得贾尼丝显得很冷淡?她才是内心如火!一旦点燃,就会和沃尔特斯玉石俱焚!突然间,她猛地离开了他身边。

“一切才刚开始,但已经结束了。就像一条分不清状况,一口咬住自己尾巴的蛇一样。”

沃尔特斯用模糊不清的声音回答道,“请别再说那样的傻话。你是我的!我现在才知道。要是两个人彼此相爱的话——”

“不!”她马上打断了他的话,“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但事情不是那样的。”

“就是那样的。”

“不是的,人生没有那么简单。不仅是对我,对亚当叔叔来说也是如此。叔叔非常希望我和文结婚。”

“所以这就是我必须放弃你的理由?”

“是的,虽然我也很喜欢文,但要我放弃和他婚约的话,也并不是什么难事。只是我不能这样对亚当叔叔,你知道这会对他的身体造成什么样的后果!”

“好吧,我只能忘了这一切了。”沃尔特斯有些不甘心地说道。

“我的父亲在几年前的经济大萧条中,失去了所有的财产。他从一栋高楼上直接跳了下去。因为是我父亲很好的朋友,所以亚当叔叔给了我一个新家……”她像孩子背诵课文一样,把过去的记忆一股脑儿地都倾倒了出来,“叔叔的慈善行为!我本不该接受,可我却那样做了。所以他期望我将来嫁给文。人要懂得知恩图报,对不对?这就是我的报恩方式。”

“我不会和你理论。” 沃尔特斯把他的一只手放到一个装有艺术品的玻璃展示柜上。“我是个医生!所以我必须说实话!坦率地说,我也不知道突然的震惊,会对亚当·梅里韦瑟造成什么样的影响。也可能不会带来致命或者危险的后果。可是……”

她的身体颤抖着,“我们不能冒那样的风险。盖伊,要是叔叔到时候出什么事的话,我们就成了罪犯——杀人犯!”

“是的,任何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她向他伸出了一只手,“盖伊,亲爱的。谢谢你对我说实话。”

贾尼丝突然紧紧地握了一下沃尔特斯的手,然后飞快地走出了房间。他一下子愣在原地:她的步伐是多么地轻盈!他竖起耳朵听她渐行渐远的脚步声,她走到了一楼楼梯那儿,现在来到了二楼的走道里,之后就再也听不到了。他和贾尼丝·谢尔顿的联系就到此为止了。

他必须走出这个房间,马上离开这个家。就在他迈开步子走到门口的时候,听见门外传来亚当·梅里韦瑟沉重的脚步声。他俩在走廊里相遇了。

“晚上好,梅里韦瑟先生。”

“晚上好。”梅里韦瑟冷淡地回应道。他来这里干什么?作为医生的沃尔特斯,也不知道这是为何。梅里韦瑟的脸上,泛着激动的红潮。在显示出内心激动的同时,又表现出一副怕人看见的样子。

“您的情况看起来似乎不太好,沃尔特斯有些担心地说道,“请到书房,我再帮您检查一下?”

“不必了!”梅里韦瑟的回应中,显示出一种无法忍受的不耐烦情绪。“今晚就不必了。没时间了。马上就要下雷雨了!”

“那明天早上怎么样?”

“好的,你明天早上再来吧。”

梅里韦瑟走进了西藏艺术品收藏室,在医生的面前关上了门。当沃尔特斯转身向走廊那头走去的时候,他听到身后传来锁门的声音。在还没走到大门口的时候,沃尔特斯想起他的患者刚才说了一件奇妙的事情,不过他一下子想不起来到底是什么事情了。

当他走到街上的时候,他想起那件事情应该和雷雨有关。似乎暴风雨就要来了!那一阵阵威吓般的雷鸣,让他联想到大炮的炮声。当日军的炮声在北平想起的时候,世界一下子陷入了疯狂。

II

与弟弟杰德·梅里韦瑟压倒性的个性相比,兄长亚当就显得毫不起眼,文森特则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凯斯特拉夫人很做作,威斯特伯鲁(我们的历史学家冒着危险加入了和大家一起吃晚餐的行列)也变得微不足道。这位伟大人物用低沉有力的声音所讲述的那些难以置信的冒险故事,声音就像在吹奏一只二十英尺长的藏式喇叭般,久久回响在客厅里。

在遥远的塔克拉玛干大沙漠里,一只小型的商队正以蜗牛般的速度,在长满撑柳的沙丘上前进。他们走过如沙砾和石头般坚硬的黏土地,穿过逐渐干枯的黄河,通过已经干涩的盐水湖畔。探险队的目的地,是已经不存在了的远古道路。如果突厥的传说没错的话,数个世纪之前,那里曾是一片欣欣向荣的绿洲。

“我打赌那里有一座被埋没的都市,”梅里韦瑟博士对那些津津有味地听他故事的听众们说道,“那个都市在美好的往昔几乎就是一个传说——就是在佛教的教义在新疆的沙漠里开花的时候。可这座都市在1000年前就突然消失了。那些信仰也好、信众也好,都消失在召唤祈祷时间的伊斯兰寺庙中报时钟声中。在如今这个多变的世界当中,传说可不是那么容易被忘记的。”

“你们知道我说的这些意味着什么吗?在边境的沙漠之中,在一个和周围的丘陵地带没什么区别的地方,存在着一个神圣的场所。我为什么这么说呢?突厥人可能并不知道,那里曾有一座有名的寺院。在一千多年前,无数的虔诚的信徒闯过沙漠来这里朝圣。寺院在几个世纪以前,就被埋没遗忘了。虔诚信徒们的子孙今天为了对同一个地方表示敬意,同样也穿过沙漠来到这里。这也是为什么我在五年前,组织了一只商队,穿过塔克拉玛干沙漠到这里来。”

“但我们并没有找到我之前想的东西。我们并没有发现被古希腊失传的技术直接影响的证据,也没发现古代佛教寺院的彩色壁画。但我们却发现了一些更为重要的东西。我们挖到了一个西藏的要塞!”

“历朝历代统治过新疆的民族有匈奴人、蒙古人、中国人、维族人、土耳其人、景教的基督徒——如果要把这些人全部说一遍的话,得一个小时!但其中我最感兴趣的还是被西藏人统治的那个时期。当时的西藏人恐怕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他们越过羌塘那种荒凉的不毛之地,穿过险峻的昆仑以及阿尔金山脉,跋涉数个月的行程。完全不顾中国唐朝的强大军事实力,建立起了一个前哨基地,守卫这那个孤独的要塞。藏族人——他们国家在公元八世纪的时候,曾是亚洲最强大的国家之一。他们回顾这段光荣的岁月的时候,完全可以以此为豪!”

博士详细地描述了一遍他的整个挖掘过程。虽然历经千年,但还是残留有强烈的氨气——那正是以前西藏士兵的居住区所留下的证据。从遗迹中所发掘出来的垃圾山里,可能藏着很多重要的宝贝。

“他们之前丢弃的垃圾,对我来说简直就是金矿!在垃圾里继续挖掘,我发现了几张碎纸片。那有粗纤维的纸,用的是离这边数百英里的喜马拉雅分水岭处生长的月桂树树皮的纸浆制成的。这些正是从经典的写本和更为贵重的——描述日常生活的笔记中的一部分。我翻译了后者的一部分。让人难以置信的是,他们以前的生活和今天几乎都没什么变化。有些断片上面还盖着朱红色的印章。这些是军队的官方公文。里面有军队的派遣和粮食补给的命令书、还有守备军的弓箭、矛、盾、刀剑的储备目录之类的东西。某一张纸片是属于部队中一个下级军人的,是自己在和中国军队的小范围冲突中遭遇惨败之时,所出示的一张自己的不在场证明的文件。和军队的文书相比,其它类型的文件数量并不多。还有一些和一般生活有关的纸片:账本、审判程序的记录、以及很多的私人信件。所有的这一切,对我来说都是从未有过的最大发现!之后的数周间,我都极为兴奋地忙碌着。正当我把这些发掘出来的古代文书,打包装成12个箱子准备运走的时候,突厥商人给我带来了一个惊人的消息。我之前和那个男人签署过契约,他是从一个靠近察噶提克的绿洲而来,为我提供补给物资的。”

“一群在哈密造反的突厥人,已经把整个新疆变成了血腥的内战。突厥人于是就向和他们有着同种信仰的东干人——也就是中国的回教徒方面求救。他们的据点就在塔克拉玛干沙漠的南端,某个细长的绿洲地带——也就是我正在挖掘的场所。东干人都是一群好战的无赖,比起一日三餐,他们民族更加喜欢打仗。他们包围了首都乌鲁木齐。乌鲁木齐的政府为了报复,派遣了一只由白俄人组成的游击队。偷袭东干人的村庄,到那里烧杀抢掠。”

“这帮白俄的领袖(叫他们白俄只是留个名头,他们因为自己的政治信念在自己国家已经失势很久了)是一位著名的恐怖分子。乌鲁木齐政府把他和东干人一样,视同心头大患。而他们与白俄所签订的,让自己的敌人互相残杀协定,本身就是中国古代一种非常经典的兵法策略。这只令人闻风丧胆的白俄游击队,已经袭击了察噶提克东边的那个绿洲。而且按照预计,他们马上会到我们这里来。而这个突厥人,怀着他们民族对待朋友那种特有的忠诚,冒着生命危险,从白俄的游击队中逃了出来,告诉了我这个消息。“

“我必须马上行动。我们被困在白俄的游击队和察噶提克之间。由于我的突厥朋友是慌忙逃窜的,所以也没法像以往一样带来足够的补给品,另外我们的储备物资也不足了。我们唯一的希望是打败白俄游击队,并逃到察噶提克。但生还的希望也只有五成。”

“我相信在我们再次回来之前,这个西藏要塞应该还不会有什么危险。我急忙命令众人把挖掘现场埋了盖好,把货物都放到马匹和骆驼身上,然后向察噶提克进发。那可真是个艰难的抉择。如果俄国佬最后赢了的话,我们要么会被他们用来复枪就地处决,要么就会因为躲避他们而逃进沙漠,然后因为脱水而慢慢死去。我们必须从这两者之间做出选择!除此之外,我们别无选择。”

“可最后我们先到了察噶提克。我们必须冒险在那边待一天以便补充物资。我们很容易就配齐了需要的一切。那些勇敢地选择待在自己家里的当地居民,给了我们许多意想不到的好处。我们用可以安全地埋在沙子中的银币,和他们交换水和食物——要是俄国佬来的话,他们的这些东西肯定会被没收和丢弃。这里流传着许多俄国佬要来的消息,但我听到的情报很多时候都是自相矛盾的。甚至有传闻说,有一个叫马仲英的东干人英雄和俄国佬遭遇之后,曾经全歼敌军。我是一点也不信。因为根据可靠消息,马仲英正在我们北面250英里的地方,和乌鲁木齐的包围军浴血奋战。”

“我们在第二天清晨离开了察噶提克。我想如果我们能一直走在俄军前面的话,那我们就有希望率先到达莎车县。然后从那里,我们就能穿过世界第五大商队的道路,最后抵达英属印度的列城。但俄国佬把我们给耍了。他们不是从东而是从西面进攻察噶提克,我们很快就进入了他们的进军路线。”

“幸运的是,我们在日出之前就出发了。更为幸运的是,我们并没有像他们一样弄出足够大的动静。当我们听到远处传来敌人的叫喊声时,我即刻命令大家下马。这种时刻必须当机立断,否则很快会没命的。我们把马匹和骆驼赶到沙丘的后面,在原地听天由命地等待他们的到来。要是一匹马或者某头骆驼叫一声的话,对方就会马上发现我们的藏身之地。但此时此刻,那些牲口们都表现出了罕见的智慧。又或许是天上的神明救了我们一命。”

“我数着匆匆而过的敌方马匹数量,他们的人数并不多。依我看来,这不可能是他们的主力部队,而只是派去偷袭察噶提克的一小队先锋。既然他们从西面而来,那么我之前获得的情报就是错误的——敌人的大部队并不在东边,而是驻扎在我们前面的那片绿洲,这就势必阻断了我们向西逃跑的路线。前途看起来相当绝望!”

“与其担心我们的前途,如何解决当下的困境也是个棘手的问题。要是有时间向察噶提克原住民通风报信的话……只可惜,没时间了。我们听到离我们四分之一英里远的地方传来的机枪的扫射声,其间还伴随着居民们恐惧的尖叫声。不久之后,一切归于静寂。当太阳从地平线上升起的时候,那群俄国刽子手们得意洋洋地再度从我们眼前经过。他们还都陶醉在刚才的血腥杀戮之中,像科曼奇族印第安人的一样怒吼着。当他们从我们的视线里消失之后,为了抢救伤员,我们重返察噶提克。那里早已没有了伤员,留下的只有一具具尸体。”

杰德·梅里韦瑟的故事到这里就中断了。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而那种沉默之中也孕育着让人大吃一惊的效果。“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旧事重提。这些事情其实大家都知道,包括读过我写的书的威斯特伯鲁先生。”

“请继续说下去吧。”我们的历史学家恳求道。

“好的。既然你想知道,那我就继续说。现在连通向西方绿洲的道路也已经关闭了,我们一行都陷入了窘境。往东都是一望无际没有水的沙漠地带;往北是乌鲁木齐,由苏联支持的省政府和东干军队正打得热火朝天;往南对我们来说,是最坏的选择。向南走意味着我们要翻过世界山屈指可数的昆仑山脉、登上青藏高原;如果向西的话,穿过无限荒凉的羌塘就能到达拉达克。所有的这一切,都没有其它有效的可替换路线。”

“我带着中亚才有的双峰骆驼。就像五十年前邦瓦洛探险队一样,翻越昆仑山脉。这可不是一次简单的旅行。双峰骆驼什么样的恶劣环境都能忍受,包括从北极的严寒到华氏140度的高温。可即使如此,还是有两头这种沙漠之舟在攀登的过程中死去了,到了羌塘,又损失了一头。此外由于有数匹马咽了气,所以我只好把几个大箱子里的古文献,都集中到一个最小的箱子里,而其它的行李物品就都只能忍痛割爱了。我知道,一旦我们进入了列城,印度政府就不会允许我们再度入藏。如果我不抢救那些发掘出来的贵重文物的话,就要永远地失去它们了。但我还是坚持那个悲壮的决定,向南挺进。

“一路南下的话,就是西藏那边的居民住宅区。这个国家现在依然还在闭关锁国。无论沿途的西藏官员有我们怀有多大的敌意,但他们也无法拒绝卖给我们必要的出国马匹。当我们补充完装备之后,就返回羌塘。取出那个装有重要古文献的箱子,按照原定路线去列城。不,那时候我就是这么想的。”

“一路向南,也有好的地方,那就是遇见了常。又要增加一个人的口粮——虽说我们当时的食物储备已经很少了,但我想谁也没有流露出一丝的不满。接着就像我之前想到的一样,我们被逮捕并拖到了郡长官面前。但令我所万万没想到的是,这位长官却是我所遇到过的最铁石心肠的恶棍!在持续了数小时的漫长交涉之后,长官同意以市场价的四倍的价格,卖给了我们四匹马——还是四头可怜的瘦马!”

“这种买卖简直是岂有此理!要是我们所有驼货的牲口都顺利存活的话,我们就能抵达列城。但要是我们最后都饿得走不动的话,就不能带回那个装满古文献的箱子了。”

“长官对我的请求一点儿也不肯松口。他暗示道,四匹马已经是对我们格外开恩了。要是我们再继续纠缠下去的话,他就要采取别的行动了……我们只得马上出发,朝羌塘走去。”

“这可真是一段令人心碎的旅程。我挨个数了一遍,因为无法运走而留下来的、标记埋有十一个贵重箱子的石塚。事态又恶化了!我之前骑得那头骆驼死了。我不得不放弃那最后一只,也就是第十二个箱子。继奥莱尔·斯坦因爵士的中亚探险以来、最伟大的考古学发现,就只能这样无功而返了。可如果不那么做的话,我们就都得饿死。只有常能心平气和地接受这个最终选择。”

“我们继续前行着——穿过满是岩石的平原、翻过残留着冰雪的绿色峡谷、登上被日出霞光装点的大峡谷岩壁。跋涉越过17000英尺高的羌山口,又在接下来的50英里之内下行了6000英尺,最后终于抵达了列城。”

“以前我就很喜欢列城的街道。那些紧贴着山腰而建的白色房屋以及闪闪发光的寺庙塔尖。是无论怎么使用‘古朴的’、或是‘如画般’之类的形容词来描述,也不过分的古老的街道。但那天看起来却相当面目可憎!我们一面侧目看着街道上百叶窗紧闭的店铺,一面在一排白杨树下继续前进。唯一令我感到欣慰的是,从察噶提克附近的营地开始,一直跟着我的朋友们,全都平安地来到了这里。”

“我试了各种办法,想把整个探险队带回去。但正如我所担心的一样,事态是绝望的。在列城我什么事情都做不了。在斯利那加,我们被低效的官僚作风搞得束手无策;在德里,我同样也屈辱地失败了。无论我提出什么样的理由,印度政府也不许我重返西藏,甚至连去羌塘那样偏远的地方也不行。他们也不是没有同情心,当我把我的遭遇告诉那些豪爽开朗的官员们的时候,我觉得他们也是想助我一臂之力的,但最终也不得不服从政府的决定。我从察噶提克运出的十二箱古代文献,就这样永远地离我而去了!这对整个世界来说,也都是莫大的损失——这几乎就是毁灭性的!”

“然而对我来说,或许还有微弱的希望。之前由于挖掘时间不够的缘故,在新疆的沙漠里还残留着一些东西。要是我能得到批准返回那里的话……我花了五年时间,一边为南京政府工作,一边等待新疆恢复到和平稳定的状态。结果我终于拿到了一本通行证。”

“可通行证里记载的内容并没有什么价值。” 亚当·梅里韦瑟呵斥道。他并不打算隐藏自己话语中的刺。“杰德,和五年前一样,你的运气还是很背。你觉得这次中日战争会对你的通行证有什么影响呢?它到时候肯定会变成一张废纸的!”

“它能保证我从克什米尔到哈尔和林这段路的通行安全。”杰德·梅里韦瑟回应道。他的声音显得很疲倦——那是一种明白自身困境的男人的声音。“东干族在一个由苏联做它后盾的新军事政权——吐蕃军队的攻势之下,被迫从乌鲁木齐撤退。但他们还没有被完全赶出南部的绿洲地带。因为他们在名义上还是宣誓效忠于南京的国民政府。所以我想通信证在那里目前还是有效的。而且东干人的领袖们还都是我的好朋友。”

“说不定在这个时候,吐蕃军队已经偷袭了你的东干朋友,把他们都宰了!”亚当嘲笑道。“杰德,你的这种行为简直就是自杀!我都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让你这样去糟蹋我的钱。你所要求的5、6万美元也绝不是个小数目。在金钱方面,你简直就是个无底洞!”

“亚当,你说完了吗?”

“还没呢!如果你还能用那些合理的计划说服我的话。我还会和以前一样,继续慷慨地援助你。可是,我们能不能稍后再谈这件事?”

文森特强行压抑着自己的情绪,站了起来。“杰德叔叔,我们离开这里,到湖上去划会儿独木舟吧。”

“在雷雨中泛舟?” 凯斯特拉夫人问道。

“要下雷雨?” 亚当·梅里韦瑟叫出声来,“阿尔玛,你确定吗?报纸上可没写过啊!”

“亲爱的亚当哥哥,我才不管报纸上写些什么呢,我只相信自己亲耳听到的。耳朵可真是个好东西呀。我刚才就听到打雷了。”

“下点雨也好,不是吗?”杰德·梅里韦瑟边笑,边把一只手轻轻地搭在他外甥的肩膀上。“走,文森特。我们去划独木舟吧!”

他俩一起离开了房间。他们走了以后,亚当·梅里韦瑟终于从那个文艺复兴式的高背椅中,抽出了他那异常臃肿的身体。

“雷雨!你确定吗?阿尔玛,你刚才真的听见雷声了吗?”

“那当然啦。你今晚打算干吗?”

“确实了不起!阿尔玛,让我来说两句题外话。” 梅里韦瑟的声音突然变低了,就好像有某种未知的力量,借着梅里韦瑟之口开始讲述:“我正处在一个大发现的边缘——恐怕是本世纪最伟大的发现!”

  1. Takla Makan Desert,位于新疆南疆的塔里木盆地中心,维语中的意思是‘进去出不来’。中国最大的沙漠,也是世界第十大沙漠,同时亦是世界第二大流动沙漠。整个沙漠东西长约1000公里,南北宽约400公里,面积达33万平方公里。平均年降水不超过100毫米,最低只有四五毫米;而平均蒸发量却高达2500-3400毫米。​​​​​​​​​

  2. Nestorian,即唐代正式传入中国的基督教聂斯脱里派,也就是东方亚述教会。景教起源于今日叙利亚,是从希腊正教(东正教)分裂出来的基督教教派,由叙利亚教士君士坦丁堡牧首聂斯脱里于公元428-431创立,在波斯建立教会。景教被视为最早进入中国的基督教派,成为汉学研究一个活跃的领域。​​​​​​​​​

  3. Altyn-Tagh,名源自蒙古语及突厥语,意为“金山”、“金色的山脉”。山脉位于青藏高原北面,是构成青藏高原北边屏障的山脉之一,也是柴达木盆地与塔里木盆地的界山。​​​​​​​​​

  4. Charga-tik,地名不可考。​​​​​​​​​

  5. Tungans,源自突厥语qurup qalghan(意为“定居者”)或donan(意为“回来”),是突厥人、塔吉克人与俄罗斯人对中亚地区与中国境内回族的称呼。​​​​​​​​​

  6. Ma Chung-yin(约1912年—约1937年),中国甘肃临夏人,回族军阀。其生卒年份均不详。1934年,曾发现楼兰古城的瑞典探险家斯文·赫定最后一次中国探险,在哈密城外的戈壁滩上,遇到逃亡中的马仲英。赫定为马仲英的年轻和传奇所激动,回国后写下《大马的逃亡》(英文:Big Horse's Flight. The Trail of War in Central Asia.)一书,并为马仲英留下一生中仅存的两张照片。​​​​​​​​​

  7. Yarkand,中国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喀什地区所辖的一个县。汉代为莎车国。明代为叶尔羌汗国都城。清代称叶尔羌,为叶尔羌办事大臣辖区。清末置莎车府。​​​​​​​​​

  8. Leh,印度北部拉达克地区最大的城市。是一座拉达克自治山间开发会议议会的旧王都。​​​​​​​​​

  9. Comanche Indians,美洲印第安人部落中最好的骑手。他们居住在落矶山脉东部的大平原上,是个尚武好战的民族。他们曾把阿帕切族印第安人从大平原南部赶出去,并给得克萨斯早期殖民者带来许多麻烦。​​​​​​​​​

  10. Pierre Gabriel Édouard Bonvalot (1853.7.13 – 1933.12.10) ,法国探险家。曾探索过中亚和西藏。​​​​​​​​​

  11. 约60摄氏度。​​​​​​​​​

  12. Chang La,海拔5360米,是印度拉达克境内最高的山峰。也是世界上第二高的通公路的山峰。​​​​​​​​​

  13. Srinagar,位于印度河支流杰赫勒姆河畔,是印度查谟和克什米尔邦的夏季首府。​​​​​​​​​

  14. Kashmir,南亚最北端的一个地区。19世纪中期之前,仅指代喜马拉雅山脉和比尔本贾尔岭之间的河谷地,而今日则广泛覆盖由印度控制的查谟-克什米尔邦(细分为查谟、克什米尔及拉达克)、由巴基斯坦控制的阿扎德克什米尔和吉尔吉特-巴尔蒂斯坦,以及由中国控制的阿克赛钦和喀喇昆仑走廊​​​​​​​​​

  15. Karakorum,古代蒙古帝国旧都遗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