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一副金边远近两用眼镜镜片后面所透出的专注目光来看,忒俄克里托斯·卢修斯·威斯特伯鲁正一丝不苟地检查着一份校对稿,他的样子就像一对溺爱孩子的父母,在凝视一名新生儿。威斯特伯鲁差不多70岁了,他身材矮小,长着一张三角形的脸。宽大的额头,可往下越来越细,下巴很小。手中的铅笔一刻都不停,他正在校对书稿。用不了多久,《埃拉伽巴路斯:罗马最堕落的皇帝》,就会摆到评论家们的面前,求他们高抬贵手了。
这本书的标题是威斯特伯鲁的出版商选的,而历史学家本人则觉得稍显露骨,不过既然选题是出版社的工作,那他只能毫无保留地信赖他们,无须再发表其它意见。
他又拿起笔标记了另一个错误:那个最堕落的罗马皇帝的名字再一次被拼错了。排版工人似乎很喜欢把他名字里的第二个a,直接改成o。威斯特伯鲁已经改了很多次类似的错误。差不多还有四分之一厚的校对稿没有完成。此外,还有许多要修改的地方,太多太多了。他的引言部分看起来如此晦涩生硬,有必要把每个字都重新推敲一遍。这是多么悲惨的命运啊!他想知道,是不是只有完成全部校对稿的时候,他那咬文嚼字的书匠神经才能稍稍放松一下呢?是不是只有到了那一刻——他所见的耀眼的真理之光,会终结此前所有可笑的迂腐呢?
威斯特伯鲁用小手托起自己的尖下巴,陷入了对安提俄克战役的沉思。现在来看,他在这本书里对皇帝的评价还不够完整。可要做出合理评价的话,就得把和他有关的所有重要事件都罗列出来吧?
旅馆对面店里收音机里传来的嘈杂声,毫无征兆地飘进了威斯特伯鲁的耳朵。他起身去关阳台的玻璃窗,嘴上嘀嘀咕咕地抱怨道,“有时候是无数弦乐器在我耳边嗡嗡作响,有时候又是吵吵闹闹的人声……”
不过这些乐器声和人的噪音,对一个正集中全部精力在研究,试图搞明白到底是什么引诱罗马皇帝马克利努斯把他那支胜利之师葬送在沙漠里的学者来说,是相当窘迫的一件事情。甚至关了窗还听得到外面的噪音。就好像嫌外面的人声和收音机还不够吵一样,威斯特伯鲁的电话,此时也开始铃声大作。
小个子的威斯特伯鲁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拿起听筒,“是的,是我。哦,是麦克副探长。我说约翰啊,能再次听到你的声音可真让我高兴。”
可如此热烈的寒暄却收到了粗暴的回应,“听着,威斯特伯鲁。你现在手头上还有什么活吗?”
威斯特伯鲁非常幽怨地瞥了一眼书桌上堆积如山的校对稿,“也没啥特别重要的了…...”
“很好,马上拦一部出租车,给俺到埃伦街的朝圣者大酒店414房间来。”
“埃伦街的朝圣者大酒店?好的,我马上去。请问——”
“是谋杀!”麦克飞快地咕哝了一声。
“谋杀?我的天啊!请问——”
可此时麦克已经不在电话机的另一端,没法回答他的问题了。威斯特伯鲁掏出那个陪伴了他50年的雕刻有狩猎图案的老镀金怀表,打开表盖看了看时间:早晨八点半似乎不是一个谋杀的好时间,凶案应该早就发生了。埃伦街的朝圣者大酒店?威斯特伯鲁既不知道有这样一家酒店,也不知道它的具体位置,就答应了麦克会马上赶过去。
在他出门之前,又依依不舍地忘了一眼他的校对稿。现在就把它们放在一边,似乎有些可惜。但他觉得,对于安提俄克战役的分析似乎可以再稍微缓一缓——要知道,它已经等待了整整18个世纪。
刚巧有一辆淡黄色的出租车停在他旅馆的门口。威斯特伯鲁告诉司机目的地后,舒舒服服地把身体靠在前排的真皮座椅上。出租车沿着拉什街古老的褐色砂石建筑一路向南行驶——这是这座城市最有情调的一个地方。那些芝加哥的新兴城区,无论经过多少时光,都抵不上那狭窄的拉什街十分之一的风韵。就在威斯特伯鲁这样思索的时候,出租车已经向西驶上了埃伦街。
这条街道显得又脏又破,甚至比他们之前经过的所有街区还要脏乱差。又往前开了四分之一英里后,司机把车停在了一栋脏兮兮的砖头建筑前面——这栋建筑简直脏得像积了四十多年的灰。狭小的人行道上已经挤满了人。
付完车费之后,威斯特伯鲁想在不引起任何人注意的情况下,闪进酒店正门。人们纷纷兴奋地大声说着话,一定是这栋肮脏的建筑里面,发生了什么不同寻常的事情。一位大块头警官粗暴地对人群下达着命令,“散了散了!”此时,人群才纷纷不情愿地散去。威斯特伯鲁才得以靠近正门。“你也一样,”那位警官说道,“里面没什么可看的,回去吧。”
“可是我想进去。” 威斯特伯鲁抗议道。
“你想进去?这可不行。我的职责就是站在这里,不让任何人进去。”
“天啊,天啊,” 威斯特伯鲁遗憾地说道,“要是麦克副探长看不到我的话,肯定会暴跳如雷的。”
警官的视线往下一扫,看到了一头凌乱白发的矮个老先生,他的脖子很细,戴了一副金边眼镜,额头宽阔,下巴很尖。在警官短短的一瞥中,就记住了这些细节。
“你叫什么名字?”
“准确地说,应该是忒俄克里托斯·卢修斯·威斯特伯鲁。”
警官点了点头,“你进去吧。”
威斯特伯鲁穿过一扇旋转门,当他看到瓷砖地板和大厅里的大理石喷泉时,就能依稀想到朝圣者大酒店刚开业时的盛况。可如今,这座酒店早已大不如前:喷泉水池已经干涩荒废,大理石喷泉里那个肩上捧瓮的青年的鼻子已经有了缺口,似乎他捧的瓮里应该有点水出来洗一下他那肮脏的身体。大厅里那盏巨大的水晶吊灯的光线也非常暗,对一双已经习惯于七月阳光的眼睛来说,它的亮度让人联想到漆黑的洞穴深处。
前台的位置上也没人。威斯特伯鲁看到第二个穿制服的警官懒洋洋地站在电梯旁,于是向他走过去。
“你想干吗?”那名警官问道。他的语气并不粗鲁,仅仅是简单的问话。威斯特伯鲁对他说明了原因。
“麦克副探长想见我。”
“你的名字是……?”
“威斯特伯鲁。”
“我知道了,”他打开了一扇铸铁制的格子电梯门,“上去吧,我带你去那里。”
酒店里的服务员一个也没有?连电梯乘务员也不在?现在看起来警方已经完全封锁了朝圣者大酒店。威斯特伯鲁意识到,只有这一台电梯可以通往第一案发现场。
“请问这里发生了什么不幸的事情了吗?”当电梯摇摇晃晃上升的时候,威斯特伯鲁问道。
“某个客人被杀了。是个小日本!不过也没啥重大的损失。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儿,说不定有天会因此和我们开战。”
“日本,”威斯特伯鲁小声说道,“本身就是个备受争议的民族。你知道麦克副探长为什么想见我吗?”
那位警官停下了电梯,猛地拉开了门。“你最好亲自去问他这个问题。沿着走廊直走左转就是414房间。”
在走廊里,威斯特伯鲁被第三名警官拦了下来——他认出这是一位凶杀科的便衣警察。威斯特伯鲁笑着向他伸出了手。
“我猜你是卡瑞文先生。”
密探也笑了,“被你发现了。你知道约翰·麦克先生在找你吗?”
“我并不知道他为什么找我。”
“破译文字。”卡瑞文简洁地说道。
“破译文字?”
“我们在一些物品上面发现——”他话说到一半就停住了,“最好让麦克和你说具体的事情。他觉得你能帮他翻译那东西。”
“麦克副探长简直是太抬举我了。那东西该不会是用日文写的吧。如果那样的话,我怕——”
“麦克不认为那是小日本写的,” 卡瑞文打断了他,“太不可思议了。被杀的家伙儿看起来就像个如假包换的日本佬。”
“我的天啊。” 威斯特伯鲁边喃喃自语边继续沿着走廊往前走,414房间的门开着,他看到了好几个老熟人。那个戴眼镜的年轻人叫吉米·塞萨尔,来自鉴定科。那个矮矮胖胖的希尔德雷思医生来自法医办公室。好像只有麦克副探长不在。希尔德雷思医向床下弯下腰,威斯特伯鲁的目光自然而然地顺着他往下看。
那个躺在一条褪了色的旧地毯上的,应该是个日本人。那硕大的脑袋、乌黑的头发、歪斜的眼眶、还有那稀疏的几乎不存在的眉毛,都是那个种族的典型特征。可他的脸毫无血色地发黑,棕色的手指绝望而又徒劳地握在一起,带血的舌头从血迹斑斑的嘴巴里伸出来,一双小眼睛张得很大,像被冻住似地看着一个地方。
威斯特伯鲁哆嗦了一下,他不知道那些原本面无表情的日本人,竟也会露出一副如此可怕、如此不可思议的恐怖表情。
II
麦克副探长就像一个玩偶匣中弹出来的大鼻子杰克一样,从壁橱里一下子闪到大家面前。他对这种唐突的见面方式,感到抱歉似地笑了笑。然后热情地一把握住我们历史学家的手。
“你能来真是太好了,俺想让你看看——”他注意到矮矮胖胖的希尔德雷思医生收起了他的仪器箱,从地上站了起来。“医生,检查完了吗?”
“今天就先到这里。死因显而易见。”
“他是被勒死的?”
“当然。你难道没看见他脖子周围一圈圆形的瘀癍吗?那种像结扎一样的伤痕。”
“这该死的瘀癍是怎么一回事?”麦克想知道答案。
“怎么和你说呢,”医生突然厉声说道,“我们称它为‘血液流出血管进入皮肤组织’。这几个字就简单描述这个医学术语。不过它具体的含义还要更广一些。”
“就管它叫斑点得了,”麦克亲切地附和道,“俺只用了两个字。是什么东西勒死了他?”
“除了粗绳和细绳以外的一切东西。勒痕相对较宽,又比较浅。这就表明凶手用了一种比绳子更软、更容易弯曲的东西。”
“会是一条丝质围巾吗?”麦克问道。
“是的,差不多类似的东西。但不一定是围巾。一块大手帕、一条领带、甚至一条窗帘——这些都能压迫气管。”他打开随身的笔记本开始记录,“那个倒霉的日本佬叫什么名字?”
“他在旅馆里登记的名字是杰克·莱弗纳。”
“他叫莱弗纳?”医生写到一半停住了笔,“没日本佬会叫那个名字。”
“确实没有。”麦克附和道。
“他的家庭地址是?”
“芝加哥。”
“只有芝加哥一个地方吗?”
“登记簿上是这么写的。”
医生猛地移开了他记录的铅笔,“你的意思是你还没查过他的身份证?”
“什么身份证?”
“当然是他皮夹子里的那些东西。”
“什么皮夹子?”
“难道他没有吗?”
“没有,”麦克有些不耐烦地说道,“就算他有一个皮夹子的话,也不会有任何个人信息的。他身上连一个铜板都没有,被搜刮得干干净净。”
“很好,那就是你的工作了。”
“是的,”麦克哼了一声,“会是顺手牵羊的小偷干的吗?”
“当然,这有什么不可能的?!日本佬走进房间,发现了房间里的贼,然后就被贼勒死了。在我看来,这简直显而易见。”
“是吗?没有人会不反抗就乖乖地让人勒死。打斗的过程中会把房间搞得乱七八糟。不过这里的一切都井然有序。想象一下,小偷会完事后重新布置一下现场吗?此外,你觉得这里还有什么东西,可能会被用作凶器呢?”
希尔德雷思医生四下瞟了一下房间的布局——这威斯特伯鲁之前已经观察过了:一个黄铜的床架下面铺了一条褪色的廉价棉花地毯、一把快要散架的摇椅、一把有些年头的直背座椅、一个老式方形设计的大理石洗脸台、一个黄色的栎木书桌、一台破旧的手提箱、天花板的中央悬挂着一盏没有坠饰的吊灯、一扇有裂纹的玻璃窗户以及一条非常脏的窗帘。希尔德雷思医生的目光最后停留在了那条窗帘上。
“不是的,”麦克否认道,“这些窗帘上满是污垢,肯定很长时间没洗了。但那家伙的脖子却非常干净。”
希尔德雷思医生点头表示同意他的观点。“那里面是什么?”他指着手提箱问麦克。
“里面什么也没有。他的衣服要么放在衣柜里,要么挂在衣橱里。”
“他都带了些什么?”
“没什么特别的东西。衬衫、内衣、袜子、剃须工具、牙膏、牙刷,还有一件临时穿的外套。”
“他有没有带领带?”
“算上他身上戴的,一共有三条:一条是黑色底纹的红领带、一条是黑色圆点花纹的绿领带、还有一条是格子图案的,但已经很旧了。”
“他或许就是被其中的一条给勒死的。”
“有可能,”麦克有些怀疑地说道,医生检查了一下手提箱的外观。
“你看到这些标签了吗?”
“加尔各答、东京、上海、香港。” 麦克马上报出了这些名字,“没什么有用的消息。他都是停留在离中国很近的地方,中国那边现在正在打仗。”
希尔德雷思医生合上笔记本放回口袋。“‘芝加哥暗杀集团的首次秘密活动’。约翰,你的记者朋友们可有大新闻写咯!”
“你去和他们说吧,”麦克有些郁闷地说道,“医生,你觉得他是几点遇害的?”
“至少是几小时之前,尸僵相当明显。我猜是昨晚9点到11点的某个时间,这样才合乎情理。”
“俺看也是。”
“你看完之后就把这位东洋朋友送到太平间去吧。老伙计,那我先告辞了。”
“再见!”麦克回答道。他转向那位戴眼镜的塞萨尔——他正在用指纹印显示器往窗户的门槛里喷洒那种被称为‘龙血’的深红色粉末。“两边的门把手也要做。凶手一定得从这扇门进来和出去,对不对?还有电灯开关也要检查一下。今天早上咱们来这里的时候,电灯是暗的。很明显那个倒在地上的朋友没起来关过灯。”
“长官,你是不是在教我该怎么工作?”塞萨尔抱怨道。他边把指纹印显示器对准电灯电线下面的黄铜金属零件边说,“你们能不能出去一下?请别在这里妨碍我和多诺万工作。”
“这是个好主意,”麦克嘟哝了一声,转身对威斯特伯鲁说,“和俺一起到走廊那边的房间里去吧。那个值夜班还在等俺问话呢。要不你也去旁听一下?”
夜间值班员是一位穿着一件破旧羊驼大衣的老大爷,他那张灰色的脸一看就是历经了半个世纪风霜的煎熬。那双没有生气的眼睛充血,还流着眼泪。“他一定高度近视。”鼻子上架着厚厚镜片的威斯特伯鲁推测道。
“俺又回来了,道森。”麦克边进房间边招呼道,“俺不打算让你等太久。这是威斯特伯鲁先生。和俺一起办过几个案子。现在,咱们从刚才中断的地方重新开始。被害人的名字是杰克·莱弗纳(至少登记薄上是这么写的)。据你所言,他才刚来这里两天?”
“其实一天都不到,”道森纠正道,“他是周日晚上到这里的。”
“昨天晚上你看到他回酒店了吗?”
“是的。”
“记得是什么时候吗?”
“不记得具体的时间了。不过我印象是挺早的。”
“挺早是有多早?”
“大概八九点的样子。”
“最迟有没有可能十点钟?”
“也有可能。”
“昨天晚上,有没有人给被害人打过电话?”
“一个没有。”
“有人来拜访过他吗?”
“据我所知没有。在我印象中,他和芝加哥这座城市完全不搭调。”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我也说不上来。大概是因为在他问我有没有他信件的时候,所流露出的寂寞表情。”
“这里有他的信吗?”
“他的信箱空空如也。”
“虽说如此…...”威斯特伯鲁马上插了一句话,“应该至少有一个人知道莱弗纳先生的地址。否则的话,他就不会问有没有人给他写过的信了。”
“这个提议真不赖,”麦克哼了一声,“有没有人给他打过电话?”
“至少我当班的时候没有。”
“你们这边的刘易斯经理,白天的时候会取代你的位置,对吗?”
“是的,我们每12小时换一次班。”
“我已经找他谈过了。昨天晚上,有没有没登记的客人到楼上去?”
“绝对没有。”
“你们这边住了多少客人?”
“现在有25个客房是满的。”
“才25个?一半都不到!这样下去的话生意还怎么做?”
这一瞬间,威斯特伯鲁正好看到了夜间值班员脸上担忧的表情。“我相信,这个问题同样也困扰着刘易斯先生。”
麦克马上岔开了话题,“好吧,这不关俺的事。道森,让俺再瞧瞧你的登记薄。俺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些俺的老朋友。”
“你把登记薄放在楼下的桌子上了。”道森提醒他。
“好像是的,”麦克想起来之后拿起了话筒,“是克兰西吗?把住客的登记薄给俺拿上来。就是俺刚才看的那本。”
“你们还在用旧的登记薄啊。”在等登记薄拿上来的时候,麦克和道森搭话道,“你们为什么不与时俱进用用索引卡系统呢?”
“你是指用在这个酒店吗?”夜间值班员耸了耸肩。麦克笑了。
“好吧,俺不打算调查很久以前的记录了。你们这里的客人都住不了很长时间对吧?”
“非常正确。”道森确认道。
克兰西就是刚刚开电梯把威斯特伯鲁带上来的那个警官。他进来的时候,胳膊下面夹着住客登记薄。麦克从他手中接过登记薄,翻开来看。
“俺熟悉的名字一个也没有。昨天登记入住的是谁?这里有一个家伙不是手写,而是用印刷体登记的。没几个客人会这么做。而且他的名字很有趣。叫阿米尔卡·巴卡。来自密苏里州的卡塔戈省。”
“阿米尔卡·巴卡!”威斯特伯鲁脱口而出,“天啊,这太疯狂了!”
“怎么?你认识这个人?”
“阿米尔卡·巴卡是一座隶属于古代迦太基——和密苏里州同名、几千年前就存在的城市里的一位著名将军。他是汉尼拔的父亲。”
“喔?汉尼拔?就是你写的那个带着大象翻阅阿尔卑斯山,把罗马人打入地狱的。密苏里州卡塔戈省的阿米尔卡·巴卡?这个名字听起来就像唬人的。道森,还记得那是个怎么样的家伙吗?”
“一个留着灰白胡子的老人。他登记的时候正好不是我当班,这是刘易斯和我说的。”
“那你见过他吗?”
“只见过一次。就是昨晚他经过大厅的时候。我从刘易斯的描述中认出了他。”
“那时候他是出去还是进来?”
“他正要出去。”
“那时候几点?”
“大概是午夜之前。”
“是莱弗纳回来之前还是之后的事情?”
“不好意思,这个我记不清了。”
“你确定你只见过他一面?”麦克提示道。“是的,先生。”
“真的只见过一面?” 麦克又问了一遍。
“是的,就是这样。”道森突然提高了声音,“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我不记得他什么时候回来的。不过他肯定会回来的!”
“你凭什么这么肯定?”麦克嘲弄似地问道。
“凭什么?当然是因为他把行李放在这里,出去的时候啥都没带。他可是提前预付了好几天的房租。”
“房间肯定也是在四楼,”麦克插了一句,“而且现在,俺和你打赌他不在里面。”
他大步走进走廊。威斯特伯鲁和夜间值班员紧随其后,“就是这个房间。”道森指了指一扇客房的门。麦克敲了敲门,但里面无人应答。他抓住圆形门把,用手转了转,门就开了。
房间里确实空无一人。
III
钥匙就插在门的另一侧。“是暗锁!”麦克喊道,他旋即用一种鄙视的眼光打量起它来。“一把万能钥匙能打开这里任何一扇房门。别碰它,那样的话可能会留下指纹的。让咱们看看这里面还有些什么。”
房间里有一个手提箱,和莱弗纳房间里发现的那个一样破旧,但上面没有贴标签,是锁上的。麦克从口袋里掏出一把折叠小刀,很快就撬开了上面的挂锁。箱子里有一打各种尺寸的衬衫——全部14种尺寸都是清一色的美国牌子,其它什么也没有。
“真见鬼!”麦克喊了一声,“那家伙儿难道是光着身子睡觉的?从来都不换内衣和袜子?”
房间里所有桌子的抽屉都是空的。但警方在人造大理石的洗脸台旁边的一个架子上,发现了一些洗漱用品。其中包括:一把牙刷、毛绒内衬的一个小盒子里有一把吉列剃须刀、一个用了一半的剃须膏壳子、一条没有用过的牙膏、一瓶四分之三满的修面液、一把修面刷、一把黑色的硬橡胶梳子和一罐雪花膏。
“什么都不许碰!”麦克对道森喊道,“会留下指纹的!”他检查了一下这些物品。“找不到这些东西的源头。所有的衬衫都是全美各地都买得到的牌子,其它东西药店里也都买得到。哼!这位叫巴卡的朋友从来没用过牙膏和牙刷,但那把修面刷却是湿的,差不多应该是昨晚才用的。此外剃须膏和修面液都用过了。你看出什么门道来了吗?”
“是的。”威斯特伯鲁表示同意。
“作为一个大胡子,” 麦克沉吟道,“这位叫巴卡的朋友肯定对此特别讲究。”他的目光随即向下看去,“地板上的是什么东西?”他弯下腰去检查最近的一些白色污痕。“大概是什么东西的粉末。”他把鼻子贴近地板闻了闻,“真香!搞得俺满鼻子都是栀子的香味!这是女人扑面粉的味道。”
“一位女士!” 威斯特伯鲁突然开了口,他若有所思地盯着地板,“我对妇女化妆品这块知之甚少。”
麦克咧嘴一笑,站了起来。“俺也一样。”
“不过我觉得,要是一个白人女性用扑面粉的话,她肯定会首选白色。”
“谁知道女人会在她们脸上涂什么鬼东西,”麦克说道,“她们会往自己的手指甲上涂紫胶——有些人还把它们涂在脚趾甲上。所以的话,为什么她们不能选白色的呢?”他起身走向门口,“俺去问吉米·塞萨尔借把刷子。别在这里走来走去的——你们这样会破坏现场。”
过了不久,他拿了一把上好的骆驼毛刷子和一个信封回来了。他拿出笔在信封上写了这样几行字“莱弗纳案件, B物证:在阿米尔卡·巴卡房间里发现的粉末样品。”
“这是B物证?” 威斯特伯鲁询问道。
“是的,没错。”
“我能问问A物证是什么吗?”
“等俺干完这份工作,自然会告诉你。”只见麦克又一次弯腰趴到地上,熟练地把尽可能多的白粉刷到那个信封里。“这里找不到其它更多线索了,不过这也足够了。俺会把这东西带回总部。运气好的话,实验室的分析会告诉咱们那是什么,然后俺就会有思路的。道森,这地方住了多少女人?”
酒店夜间值班员伸出手指数了数,“不超过10个。”他说。
“很好,”麦克操起房间里的电话,“克兰西,帮俺把电话转到总部。俺要和这个案子的总探长汇报一下工作。”电话那头很快联上了,“俺是麦克。头儿,俺需要支援……您给俺派一个女特工来吧……卡林就挺不错的,是个很聪明的小家伙儿……俺需要她逐一去调查一下居住在朝圣者大酒店的所有女性,收集她们每个人的扑面粉的样本。她可以假装自己是一家化妆品公司的研究人员,说自己想取得每个人的样本,把它们带回实验室分析一下:看看是否每个人用的扑面粉是最适合它们肤色的。就这样和女人们扯扯皮,肯定没人会拒绝的……谢谢,头儿。那可不是俺擅做主张…...那是因为……您别激动,一些都尽在掌握……是的,俺知道报纸上是怎么说您的。需要别人支援?没那回事,最后咱们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的,这个请您放心。”
挂上话筒以后,麦克从口袋里拿出一块手帕擦了擦满头大汗的脸,“好了,现在没事了。咱们再去废纸篓里翻翻看。”
“那里面有张报纸。” 威斯特伯鲁告诉他,“那下面好像还有一块皱巴巴的毛巾。因为不想破坏现场,我也没看得太仔细。”
“那条毛巾是我们酒店的,”道森说道,“卫生间里似乎少了一条。”
麦克从废纸篓取出报纸,它叠的很整齐,看起来就像刚配送来的一样。但体育版那面叠在了最外面的。麦克又打开了那条毛巾, “毛巾有包过东西,”他说,“他想用毛巾把某些东西藏起来。”
他们一起展开毛巾,发现一些浅灰色的毛发状的东西和一个空了一半的小瓶子。
“假胡子和快干胶!”麦克脱口而出,“这些是从巴卡灰色胡子上掉下来的东西。就是这种颜色,对不对,道森?”
“据我所知,是这样的。”道森承认道。
“他昨晚离开的时候确实带着假胡子,”麦克边沉思边说,“但出门之后,就没什么可以阻止他卸下伪装,这件道具一离开酒店显然就是多余的了。
威斯特伯鲁获得了许可,也展开报纸看了起来。这是一份昨天下午的报纸,可他似乎没找到头版。他又仔细地翻了一遍,确实找不到首页。它已经被撕掉了,而且撕得很整齐,看起来就像就着直尺撕的一样。威斯特伯鲁又环视了一下房间,看看能不能在其它地方找得到,不过最后还是一无所获。
“你在找什么?”麦克问他。
“这份报纸的头版。我很好奇为什么有人会把它拿走?”
麦克又急忙拿过报纸翻了翻。“你的意思是说,它被抽走了,对吗?或许那个人要用它把某件东西包起来,然后带出旅馆。”
“我昨晚看到他的时候,他什么也没带。”道森提醒大家。
“好吧,或许第一版什么特别有趣的东西把他吸引住了。威斯特伯鲁,你记得昨天晚报上都写了些啥?”
“很抱歉,我每天读的报纸从来不超过一份,而且通常都是晨报。”
“里面有一大篇文章论述了最高法院的论争,”道森进言道,“那是我唯一记得的一篇新闻。”
“你能不能在旅馆的其它地方帮俺再找一份这种报纸来?”
“可以。”
“给俺带过来。然后和你们的刘老板说一声,俺还要找他谈谈。叫他到俺之前和你谈话的那个房间——哦,俺把那个房号给忘了。”
道森下去执行命令了。麦克把酒店登记薄夹在自己的腋下,和威斯特伯鲁回到了414房间。当他们进门的时候,塞萨尔抬头一脸怨念地看着他们。他正在用一只白垩笔在毯上把一只鞋印框了起来,以供拍照。
“你的伙计们都回来了?我还以为你会一直给我们提供一个安静的工作环境呢。”
“这个好说,”麦克对他说道,“你和多诺万有新差事啦——现在,你们两个到424房间去,给俺再仔细地检查一遍。”
“那是谁的房间?” 塞萨尔询问道。
“要是俺猜的不错的话,昨晚那家伙是在那里被干掉的,现在那里一个人也没有。”
塞萨尔吹起了口哨,“他是否留下了什么证据?”
“一些洗漱用品,它们已经被收起来了。你会在那里找到一些不错的证据。特别是房间的钥匙也好好查查——无论凶手多么小心翼翼,他都不会想到要带着手套去开锁的。”
塞萨尔点了点头,“好的,这点我们会注意的。”
麦克留下那两个人独自工作,自己穿过走廊来到了之前约定好的房间——酒店经理已经在里面等着了。刘易斯长了一张红色的圆脸,大腹便便。威斯特伯鲁觉察到,他是典型的一副英式老板的派头。他的手上肌肉十分松弛,威斯特伯鲁不痛快地和他握了握手。
刘易斯注意到了麦克胳膊下夹的本子,“这就是你拿走的那本登记簿吗?”
麦克点点头,“俺想让你提供一些之前住在这里的客人的情报。”
“之前住在这里的客人?”
麦克打开登记簿,“就是这个家伙儿,从密苏里州的卡塔戈省来的阿米尔卡·巴卡。”
“哦,是他啊。”
“当他用这个名字登记的时候,难道都没引起你的注意吗?”
“我没太注意。”
“有没有觉得他的名字有些奇怪?”
“是个意大利名字,对不对?真是个奇怪的名字,好吧。我在酒店行业干了足够长的时间,马上就能知道哪些名字是真的还是假的。如果一个人登记的是常见的:诸如史密斯、布朗或者琼斯之类名字的时候,你可就得小心了。”
“你知不知道谁最早叫阿米尔卡·巴卡?”
“我从未听过这个人。”
麦克偷偷向威斯特伯鲁递眼色,“你听说过汉尼拔吗?”他又问刘易斯。
“当然,一座密苏里州的大型城镇。”
麦克再也忍不住了,他笑出声来:“不止这些。你似乎一点儿也不熟悉古代历史。如果你不稍微学一点的话,说不定有人用尤利乌斯·凯撒和马克·安东尼的名字在你这里登记的时候,你还都不知道。昨天这个叫阿米尔卡·巴卡的家伙是什么时候登记入住的?”
“下午的时候,大概三、四点之间。”
“给俺描述一下他的样子。”
“让我想想。他穿了一件亚麻布的白色夏季衬衫,戴了一顶巴拿马草帽。是一个留着一把浅灰色胡子的老头。”
“他留着什么样的胡子?”麦克边问边拿出一本笔记本写着。
“就是一般的胡子。”
“长胡子还是短胡子?”
“络腮胡子。”
“他的眼睛是什么颜色?”
“我看不清楚,他当时戴了一副深绿色的蛤蟆镜。”
“一副很大的蛤蟆镜?”
“是的,那副眼镜几乎把他整张脸都给遮住了。”
“他肤色是深色的还是浅色的?”
“我没注意。”
“他多高?”
“不算太高,但也不矮。”
“他的头发是什么颜色的?”
“他当时一直带着帽子。”
“你应该能看见他两鬓的发色。”
“噢,对的。和他胡子一样,都是浅灰色的。”
麦克从口袋里翻出了毛发状的那团东西,“像不像这个?”
刘易斯仔细地瞧了瞧,“没错,就是那种颜色。”
“那就错不了了!”麦克叫出了声,“刘易斯,那把大胡子是假的。这就是他戴的假胡子上的一部分。除非俺的眼睛瞎了,巴卡正是咱们要找的人。现在你能提供些什么信息帮咱们抓到他吗?”
刘易斯陷入了沉思,他那双松弛的胖手交叉摆在自己嘴唇前面,眼睛茫然地注视这前方。最后他终于开口了,“我还记得就是,他的声音非常低沉。当时柜台前面的光线不是很好。他事先就付款预定了房间,所以我对他也没太在意。或许弗雷德·克利福德能帮到你。”
“克利福德是谁?”
“我们酒店白天的男侍从。”
“那晚上是谁呢?”
“我们没有雇很多人。最近酒店生意不是很好,而且——”
“是的,俺知道。”麦克没有耐心地打断了他的话,“把克利福德带到这里来。”
“该死的家伙!”刘易斯离开房间之后,麦克爆发了。“他本是这里最有机会看清巴卡真面目的人。可他是怎么告诉咱们的?灰色的胡子!绿色的蛤蟆镜!这些咱们都知道,可后来巴卡就丢下它们,像一只蜕了皮的蛇一样消失了。”
“或许那个男侍从会更有用,” 威斯特伯鲁安慰他道,“年轻人通常都善于观察。”
弗雷德·克利福德昂首阔步地走进房间,好像天生就是那里的主人。他是一个身材消瘦的18岁男孩,留着一头凌乱的亚麻色头发,样子十分傲慢。
“刘易斯和我说,你这家伙儿有话要问我?”
“坐吧。”麦克似乎并不介意年轻人的无礼。
“好吧,我可不是嫌疑犯,明白吗?我昨晚7点的时候就离开这个破地方了。所以我也有不在场证明。我带我女人去中国餐厅吃东西了。我女人可以替我作证——”
“谁他妈说你杀人了?”麦克咆哮道,“你只需要告诉咱们昨天来这里的那个客人,就是住在424号房的那位。”
“424号房?就是那个留着胡子的老傻瓜?”
“对,就是那家伙儿!你对他了解多少?”
“好吧,我搀着他的手,带他乘上电梯来到这个房间,替他打开房门。他给了我50美分——这是我在这个鬼地方拿到过的最多的小费。”
“谁用钥匙开的门?”
“我。我替他开的门。”
“你是不是把钥匙插在了另一侧的锁孔里?”
“当然,我一直是这么做的。”
麦克失望地嚷了起来,“或许咱们还没摸到门道。弗雷德,问完话之后,你和俺一起去414房间,找那里的警察给你做个指纹鉴定。”
“指纹鉴定!?”克利福德脱口而出。
麦克点点头,“你得照俺说的去做。”
“你不能那么做!” 克利福德愤怒地反驳道,“我可不是罪犯。你们没有权利采集我的指纹,再把我弄到嫌疑犯相册里。”
“你不会出现在嫌疑犯相册里的,”麦克边说边表现出一副不寻常的耐心,“房间的钥匙上确实留下了一些指纹,可能是你的,也可能不是。如果是你的话,也没任何问题,但我们需要确认。如果你不肯做指纹鉴定的话,咱们怎么知道哪些是你的指纹呢?”
“那就是你们想获取我指纹的唯一理由吗?” 克利福德问道,他的语气表示出了合作的态度。麦克点了点头。克利福德接着说道,“好吧,我愿意配合你们的工作。需要我现在就去吗?”
“等一会儿。俺还要问你一些问题。和俺说说这个住在424的家伙儿长什么样?”
“一个大胡子老头。我就知道这么多。”
“克利福德,你应该能做得更好一些,你看起来非常聪明。那个老头走的时候是不是自始至终都有胡子?”
“啊哈,他是个大胡子。”
“那他鼻子下面有没有胡须?”
“没。”
“他的胡子是什么颜色的,白色的吗?”
“不,灰色的。”
“你看清楚了吗?”
“那鬼地方光线这么暗,是不可能看得太清楚的。刘易斯一定是拼命地想省电费。”
“那胡子看起来像假的吗?”
“那团海狸胡子?或许吧,我没靠它太近,所以也说不准。”
麦克此时拿出毛发状的那团东西,“知道这是什么吗?”
“啊,他胡子就是这种颜色。你们在哪里找到这玩意儿的?”
麦克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他眼睛是什么颜色的?”他问道。
“他当时戴了一副夸张的绿色大眼镜,我看不见他的眼睛。”
“那他的皮肤呢?是深色还是浅色的?”
“晒得挺黑的。”
“他说了些什么?”
“他的声音非常低沉,也没和我说什么多余的话。”
“他多高?”
“比我矮一点。”
“他走路的样子呢?”
“走路的样子?有点驼背,和一般的老头差不多。”
“你有没有注意他的手?”
“没。”
“那他的耳朵呢?”
“我的娘啊,耳朵每个人都是一样的,不是吗?”
“绝对不是。如果你想要再次认出一个家伙的话,得看他的耳朵。那是他脸上唯一没办法改变的东西。他的鼻子是怎么样的?”
“他娘的,我没注意。”
“你肯定注意到,只是记不起来了。他是不是塌鼻子?”
“不是。”
“鹰钩鼻?”
“不,他鼻子也不尖。”
“那也就是直的了?”
“我觉得差不多。”
“他是个大鼻子?”
“不,中等大小。”
“他的脚是怎么样的?”
“没注意。”
“他穿了什么衣服?”
“白色夏天装、巴拿马草帽、白鞋子。”
“你真以为自己没看到他的脚?”
“他娘的,你说得对。我看到过。”
“他脚的尺寸是大是小?”
“记不得了。我猜差不多也就是中等大小。”
“你看见他头发了吗?”
“没有,他带着帽子。”
“俺指的是他两鬓露出来的头发。”
“我觉得是灰色,当然和他胡子的颜色一样。”麦克的下一个问题让威斯特伯鲁感到很诧异。他看不出麦克是怎么顺藤摸瓜提出这个问题的,“那家伙儿会不会是个中国人?”
“他娘的,不可能!” 克利福德叫了起来。
“会不会是个日本佬?”麦克又加了一句,“他们都长得很像。” 克利福德摇了摇头,“不,他和他们一点都不像。”
“他难道一点也没有中国佬和小日本的特征?比如,高高的颧骨?”
“我没发现。”
“可你刚刚和咱们说,因为光线太暗你没看清楚。”麦克依旧固执己见。
“当时确实很暗,” 克利福德承认道,“他也可能是中国佬,我没太在意。你还想知道什么?”
“没了,你可以走了。不过别忘了到414房间去做指纹鉴定。克利福德,谢谢你的配合。”
“亲爱的约翰,”当他们再一次两人独处的时候,威斯特伯鲁开了腔,“你刚才为什么会问一系列那么奇怪的问题呢?”
“这有什么好大惊小怪。”麦克随口接了一句,“如果查到最后,发现是一个变装的中国人的话,确实有点不可思议。”
“为什么呢?你怀疑他是中国人或者日本人的理由是什么呢?他们可都是东方人。”
“蒙古人种的身体特征是非常难以概括的,” 威斯特伯鲁说道,“当然,他们都有着长长的黑发。”
“他带帽子把头发遮了起来,”麦克提醒道,“除了两鬓没人见到过他头发的颜色。而且这很有可能和他的胡子一样是假的。”
“可那眼角吊起的眼睛和极具特征的蒙古皱褶呢?”
“在一副深色的眼镜之下,你什么也看不到。”
“那黄褐色的皮肤呢?”
“克利福德说,他可能被暴晒过。俺曾见过很多在海滩上晒太阳的家伙儿,皮肤和中国人一模一样。”
“可那扁平的不动声色的脸、颧骨还有中间凹下去的鼻子呢?请问他要怎么隐藏这些特征呢?”
麦克摇了摇头,“俺也不知道。是不是所有东方人都有这些特征?”
“也不是啦。中国北方大部分都是高个子长脸的人种。人类学者普遍认为,这种族特征最早来源于北欧。”
“那又能代表什么?”
“说明他们和我们的祖先非常相似。”
“如果是那样的中国佬的话,应该能很顺利地跑掉吧?”
“亲爱的老兄,”威斯特伯鲁叹了口气说道,“这种猜测完全没有事实依据。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会那么想。”
“好家伙,”麦克突然嘴里蹦出那么一句话,“俺忘了还没证明给你看呢。俺把你叫到这里来就是特意让你看的。能不能先替俺把门锁上?此刻俺不想被任何人打扰。”
就在威斯特伯鲁关好门并上锁的时候,麦克从自己的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这就是A物证,”麦克说道,“你或许会问,为何俺要一直带着它?”
信封里有一团又小又破的三角形白色丝绸。
“这是死者右手紧紧握着的东西,”麦克解释道,“咱们相信这是被害者被勒死的时候,撕下来的布料。看起来像一条白色的丝绸围巾或者一块大的丝绸手帕。照俺来看,莱弗纳拼命地想扯掉勒在他脖子上的东西,可他只拽下了很小的一块,就再也没机会去尝试第二次了。绞杀是一种非常有效的杀人手法,几秒钟就能搞定了。”
威斯特伯鲁身体震了一下,“为什么你认为这件事是中国人干的?我觉得这两者没有必然的联系。”
麦克把这块三角形的丝绸放到窗户旁边的一张桌子上。“你过来,就着光再仔细看看。” 威斯特伯照着他的指示,发现上面有一行黑线绣的小字:那是六个极小的文字,而且笔画很复杂,肉眼极难辨识。
“看起来和咱们的书写方式差不多,”麦克说道,“俺记得小日本是竖着写字的,对吗?”
“确实如此,”威斯特伯鲁表示同意,“日本人是从上往下写,然后从右读到左。和我们从左到右的阅读习惯正好相反。”
“那中国人呢?”
“虽说这两个民族使用的都是表意文字——也就是象形文字。但它们的读音却大相径庭。日本人在很多个世纪以前,就从中国学了汉字回去。当然,日文中还有一套简洁的书写系统——称之为‘假名’。一般是在流通的书籍和杂志中使用。我的天啊,这些文字可真小!”
“试试这个。”麦克递上一把袖珍放大镜。
借助放大镜,威斯特伯鲁得以辨识出那六个复杂的文字。它们既不是德文、俄文、希腊文、阿拉伯文和希伯来文,也不是巴比伦的楔形文字或者古埃及的象形文字。它们属于人类所能发明的最完美的文字系统。这套文字系统规定了每一个文字的正确音调,而且还表示唯一的意思。是梵文!威斯特伯鲁边看文字边大声地读了出来。
“唵嘛呢 叭咪 吽。”
“那是什么语言?”麦克问道。
“这上面的题字是梵文——所有现代印度语的祖先。至于文字的内容,要是我没判断错的话,属于西藏的喇嘛教的特定语言。”
“西藏!”麦克脱口而出,“那可是中国的一部分。”
“1912年以后,事情就不一样了,” 威斯特伯鲁纠正道,“这个国家是由他们的国王兼宗教领袖——达赖喇嘛所直接领导的。”他回忆起四年前刚圆寂的十三世达赖喇嘛。“确切地说是直接控制。不过现在那边政府的情况我也不清楚。不知是地理还是人为的原因,关于那块地方的消息很少会传出去,这让西藏充满了神秘感。”
“你刚刚说的唵嘛呢到底是什么意思?”
“就是你们所知道的祈祷文。普通的藏人想从佛教中永世轮回的六个阶段中解脱出来。它实际的意思是……”
说到这里,他踌躇了一下,思考怎样才能准确地把它的意思表达出来,“‘莲花中的宝珠’,或许这是我们语言中最近似的意思。嘛呢表示珍宝,叭咪的意思是莲花,唵代表对神的化身表示神秘性的意思,而吽则是无法翻译的语言——这个令人胆寒的音节代表佛教徒祈祷关闭坠落到地狱的很多扇大门。”
“你刚刚说的‘莲花中的宝珠’是什么意思?”麦克困惑地蹙眉问道。
“那是东方的象征。宝珠是佛陀祈福的语言,莲花则象征灵魂的重生。正如我之前所说,这整个短语被认为是一种祈祷。西藏人口中所默念的次数,比虔诚的天主教教徒还多。无论是在家的信徒还是喇嘛,到哪里去都带着转经筒——转经筒里面有用卷纸不知写了多少遍的神秘经文。旋转转经筒的时候,里面的祈祷文也会跟着一起旋转。藏人相信,每旋转一次祈祷文,他们的功德就会被留在天界里。转经和念经的功德效果是一样的。此外还有很多大型的转经筒,许多是靠风力和水力旋转的,此外还有——”
“藏人有丝绸围巾吗?”麦克打断他道。
“当然。他们称之为‘哈达’,是在仪式上使用的。当一个藏人想要祈愿的时候——”
锁上的门口传来一阵敲门声,“谁啊?”麦克不耐烦地问道,“道森。”
“什么事?”
“我找到了昨天下午的报纸。”
“好的,给俺拿进来。”麦克打开了门,从酒店夜间值班员手里接过了报纸。“谢谢你,道森。让咱们瞧瞧那里面到底有什么。”他大声地读着新闻标题,“‘西班牙爆发历史性的空战’好吧,不是这条。‘日军开始进攻 北平郊外发出第一声枪响’那离这里太远了——几乎就和西藏一样远。西藏?等一下!到底是俺疯了还是你拿错报纸了?”
麦克正在读的,是之前被撕掉的那页报纸最下方的,毫不起眼的两行小字。那上面是这样写的:
西藏喇嘛 造访芝加哥
IV
“他住在普雷斯科特酒店,”麦克接着读道,“名字叫宗、潘、本、波。简直好极了!俺要找的就是这个本波!道森,你走之前再帮俺做些事情。先坐下,脑海里再好好想想,巴卡戴着假胡子和深色眼镜的样子,像不像一个中国人?”
“是西藏人,” 威斯特伯鲁马上纠正他,“从人种学的角度来说,藏人和中国人是有区别的。”
“是中国人就够了。”麦克固执己见。
“我——我不知道。” 夜间值班员支支吾吾地回答道。
“这就太不应该了!”麦克厉声说道。道森好像受到了惊吓,一下子栽进椅子里。麦克转向威斯特伯鲁。
“看起来咱们得去拜访一下这位西藏喇嘛了。该死,喇嘛到底是干啥的?”
“是藏传佛教的僧人,比任何人的身份都要高。”
“哦,俺还以为是一只南美跑来的长脖子山羊呢。”
“哦,亲爱的。不是这样的。你或许把他和美洲驼给搞混了。那是一种已经被驯化了的安第斯羊驼。我相信它和骆驼应该是同种同源的。我的约翰,你不会以为宗潘·本波就是那个阿米尔卡·巴卡吧?”
“你为什么会这样想?”麦克反驳道。
“因为西藏人可能根本就没有阿米尔卡·巴卡和迦太基的概念。”
“可别人和俺说,”麦克缓慢地说道,“在咱们国家接受教育的中国佬和小日本,会和咱们的思维差不多。为什么西藏人会例外呢?”
道森无助地用手支着头,这一幕没有逃过麦克的眼睛。
“好了,你考虑得怎么样了?”麦克开门见山地问道。
“没什么,我没有离他很近,所以也看得不是很清楚。所以我无法判断他要是不戴胡子或者眼镜的话,会是什么样子的。他也许是个中国人,但也可能是土耳其人、印度人、菲律宾人,或者任何一个普通的美国人。这就是我能提供的全部信息。”
“那好吧,”麦克说道,“谢谢你的合作,今天就到这里。但以后会有一份书面文件需要你确认签字。”
“什么样的文件?”
“衙门的例行公事——就是你和俺说的一切,”他小心翼翼地把那个白色三角形丝织品放进信封。“听着,道森。俺可不希望新闻报纸知道咱们在搜捕一个西藏人。要是被他们知道的话,他们会撰写专题报道追踪整个事件,并把它放在头版头条——这会使咱们的工作难度暴涨六倍。俺可不想让事情最后变得无法收场。”他意味深长地停顿了一下,“现在,唯一知道西藏事情的三个人,就都在这个房间里了。”
“我明白了,”道森走到门口,停下来说道,“一个夜间值班员最早学会的东西,就是恪守秘密,”他声音中带着一丝痛楚,随即又加了一句,“我在这行已经干了30年了。”
麦克把威斯特伯鲁在楼道里遇到的那个便衣侦探——卡瑞文叫进来问话,“新闻记者是怎么报道这件事的?”
“他们好像一点也不感兴趣,” 卡瑞文回答道,“他们虽然拍了许多照片,但我不认为他们会为此事大做文章。”他咧嘴一笑,“下面的人和我说,这个案子缺乏足够的魅力。因为实在找不出性犯罪方面的蛛丝马迹。”
麦克也笑了,“让他们继续这样想吧。别把发现那块三角形丝绸围巾的事情泄露出去,现在还没到发布消息的时候。”
卡瑞文点了点头,“我不会说的。”
“这是酒店登记簿,”麦克边说边拿出那本本子,“给俺去查一下住在这里的每一位客人。”
“全部都要查?”
“这里只有25个房间是满的。给住在这层的客人多施加点压力。或许他们中有人会听到或看到些什么。”
卡瑞文完全领会长官意思似的点了点头。
“你就留在这里负责吧,”麦克继续说道,“俺还有其它事情要办。你现在需要确认两件事:一是找找看有没有人认识莱弗纳,或者有人知道他昨晚住在424房间的;二是找找那个登记名字是密苏里州卡塔戈省的阿米尔卡·巴卡的家伙,不过这个名字和他人一样,八成是假的。”
“那家伙看起来怎么样?”
“看起来是个老头、中等身材、声音很粗、长鼻子(也可能是中等大小)、穿了一件亚麻色的白衬衫、一双白鞋子、戴了一顶巴拿马帽、和一副深绿色的太阳眼镜、鬓角的头发是灰色的、还留着灰白色的大胡子——不过这胡子和他的名字一样,都是假的。”
“这可难办了!” 卡瑞文笑嘻嘻地盯着他长官看。
“这就是俺从三个家伙那里得到的情报,你可以以此为依据。或许你能拿到更好的证词。也许有人会看到他蹑手蹑脚地在大厅里,等莱弗纳时候的样子。”
“您还有别的指示吗?”
“没了,除非塞萨尔和多诺万发现了新的线索,需要马上采取行动。俺中午的时候会再打电话去确认一下的。在俺有新指示之前,你就在这里原地待命。来吧,威斯特伯鲁。咱们悄悄离开这儿,俺不想让任何新闻记者掌握咱们的动向。”
当麦克打开房门的时候,注意到走廊里空无一人。于是他俩快步走到货梯前,坐电梯下到底楼。然后打开后门,穿进小巷。当他俩穿过两条街区之后,麦克拦下一辆出租车。“到普雷斯科特酒店,给俺开快一点!”
普雷斯科特酒店是芝加哥环行线内六座标志性的酒店之一。临街的酒店入口通向一条一个街区那么长的坡道。这条坡道旁边都是商店,沿着这条坡道穿过商店,就是酒店二楼那宽敞的大堂。威斯特伯鲁对这座酒店非常熟悉。他过世的兄长——詹姆斯,就经常在酒店的某一个餐厅里款待他的朋友。
他们走上那宽阔的石头坡道,发现硕大的正方形大堂显得比以前要拥挤。被称为‘羚羊’的兄弟会的会议正在举行。威斯特伯鲁发现,似乎三分之二的人都属于这个团体。那些站在登记台旁边、椅子里或者沙发上的客人,胸前都别上了白色大圆形的徽章——上面用深红色的文字写着:“我们的名字叫嘎嚓,来自卡拉马祖。”
当威斯特伯鲁刚开始读徽章上文字的时候,麦克的大手就搭在了他的肩膀上。只见他悄悄地从酒店大堂里走了出去,来到坡道旁的一个不起眼的位置。威斯特伯鲁紧随其后。
“有记者!”麦克简洁地说了一句。他俩站在斜坡上,酒店大堂里的记者们就很难发现。“《喇叭报》的西尔斯和《号角报》的布莱泽。他们两个像老鹰一样紧紧盯着桌子,这两个人都认识俺。如果俺跑到那边去问西藏喇嘛事情的话,会被那帮胖子揪住不放的。”
“那帮胖子?”威斯特伯鲁又重复了一遍他的话,“还揪住不放?约翰,我不明白你为什么突然开始那么害怕记者,我之前还听你说过,过去的案子里,他们帮了你很多忙。”
“现在的情况可不一样,住在这条街的那个男人拥有一家报社 ——具体是谁俺就不指名道姓了。那家伙儿过去和咱们的头儿结过梁子。要是让外界知道咱们满世界地在找西藏人的话,报社会动用他们的漫画家和讽刺作家极尽所能地嘲笑咱们。到那时候,咱们的头儿就没台阶可下了!俺也完蛋了!你明白了吗?”
“确实如此。嘲讽简直能击穿石头……就像贺拉斯曾睿智地说过,‘有时候嘲讽更容易快刀斩乱麻’。那我们如何才能在不暴露自己的情况下,去和喇嘛取得联系呢?”
“西尔斯和布莱泽都不认识你。你到登记台那边去问问服务员他住在哪个房间。”
“然后回到这里向你汇报情况?”
“嗯——哦不!当你问喇嘛情况的时候,那两个死胖子的其中一个,会注意并跟踪你的,你得给俺先打房间的暗号,然后俺再上去。”
“打暗号?怎么弄?”
“很简单。你打听到房号之后,就拿出怀表,假装在调时间。当你往电梯那边走,经过这里的时候,把怀表面向外放,这样俺就能看见了。”
“用怀表的指针去表示喇嘛的房号?”
“是的。用时针表示楼层,分针表示房号。”
“所以,打个比方,十点三十五分就表示喇嘛住在1035房间?”
“你的领悟能力可真不赖!”
“真是个绝妙的好主意!但我看还有些小问题。这家酒店一共有25层,而且喇嘛——那些习惯了高海拔的藏人,很可能会住在顶层。”
“如果你在离开登记台的时候摸摸鼻子的话,就代表时针加了10。哦不,那样算起来也才22。如果他住的比那还高的话,你就先弯腰系下鞋带。那样俺就会加20。现在你搞清楚了吗?”
“是的,但我还有另一个问题。喇嘛也可能到时候不在自己的房间。”
“嗯,这确实是个问题。”麦克边说边沉思道。他目光锐利地注视着酒店大堂,随后满足似地笑着转过脸来,“看到那个穿黑色西装的矮胖子了吗?”
“是那位正在读报的绅士吗?”
“他在装腔作势。”麦克纠正他道,“我和你打赌:这个酒店的大堂里,可没有那家伙儿注意不到的地方。那家伙儿的名字叫埃布·威沙特,是这家酒店的特派侦探,也是俺的老朋友。如果喇嘛不在他自己房间的话,你就穿过大堂坐到埃布旁边。这时候西尔斯和布莱泽很可能会盯着你,你得小心些。告诉埃布俺想见他。他在这家酒店的二楼有间办公室,咱们就在那里碰头。或许埃布也能告诉咱们一些从西藏来的朋友的消息。”
威斯特伯鲁深吸一口气,然后走向登记台。对于一个上了年纪的历史学者来说,内心还如此澎湃就显得有些滑稽了。可这些年来,如此刺激的事情却经常发生在他的身上。有过四次他都被迫进入犯罪现场。
其中包括埃尔莫·斯温克的离奇身亡、发生在阿诺德·班克罗夫特威斯康星州别墅的悲剧、赫齐卡亚·莫尔斯的紫鹦鹉事件、还有最后一项最危险的探险——发生在科罗拉多金矿中心地下1200英尺处的恐怖杀人事件。但过去的这四桩不可思议的案件都不比这次的情况更加复杂——过去的案件都没有让威斯特伯鲁去和非同寻常的西藏高僧打过交道。
面对威斯特伯鲁的询问,前台怀疑地看了他一眼。“我会确认一下他是否在自己房间,”他事务性说道,“请报一下您的名字。”
“威斯特伯鲁。”
“威斯特伯鲁先生,您认识这位喇嘛吗?”
“不,我还没有享受过这份无上的光荣。”
“那您能告诉我您为什么要见他吗?他本人已经明确地表示,不想见任何记者。”
“我可不是什么记者,”威斯特伯鲁先生微笑着说,“我好歹也是一位学者。不,应该算一名民族学的学生。在有关西藏的庞大的研究课题当中,还有很多未知的东西——像我这样的研究者还没去那个世界的尽头好好调查过。能有一位西藏的绅士到这里来,真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如果能占用喇嘛一些宝贵的私人时间的话,我保证我们的对话一定会被严格保密的。”
前台点了点头,“如果喇嘛在的话,我会转告他的。”他拿起电话和电话接线员说,“帮我接2513号房间。”
威斯特伯鲁弯腰去系鞋带。然后从口袋里拿出雕有狩猎图案的怀表,打开表盖,看了一眼柜台上的大电子钟,接着把自己怀表的时间调到五点十三分。随后把表面转向麦克所在的方向——他就在二十英尺外的斜坡尽头。麦克的视力很好,他看到了时间,然后对威斯特伯鲁确认性地点了点头。之后威斯特伯鲁就把怀表放回自己的背心口袋里。
前台把听筒放回拨号电话上,温和地说道,“不好意思,对方没有应答。”
“能不能告诉我他什么时候回——”
“对不起,”前台打断了他的话,把注意力转向了一个吵着要求订一间带浴室的客房的兄弟会成员。威斯特伯鲁于是迈步穿过大堂,那个名叫西尔斯的《喇叭日报》记者,正好奇地打量着他。我们的历史学家感到,现在还不是和埃布·威沙特对话的好时机。
幸好酒店特派侦探旁边的位置还空着。于是,威斯特伯鲁弯腰坐进那柔软的沙发里,徐徐拿出烟斗,准备往里面装烟丝——这可是他最喜欢的烟斗,是很多年前在罗马街边的一家不起眼的小店里买的,它的烟斗上还雕刻有一个类似于人类头盖骨的图案。只见威斯特伯鲁每次从烟丝盒中取出一两撮烟丝,装进烟斗里。酒店特派侦探还在继续看报纸。虽说埃布·威沙特的脸还没有从报纸上移开,但威斯特伯鲁明显地感到他的目光早已透过报纸紧紧锁定自己了。约翰·麦克说的不错,普雷斯科特酒店大堂里的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过埃布·威沙特的眼睛。
等把头盖骨图案的烟斗填满后,威斯特伯鲁把烟丝盒放回自己口袋里。他百无聊赖地用食指把那些烟丝在烟斗勺里抹均匀,直到确定西尔斯不再盯着他看以后,便假装翻遍了自己全身的口袋去找一根火柴。最后他开口道:
“对不起,能不能借个火?”他问酒店特派侦探。
威沙特这时终于从报纸后面探出头来。他那胖乎乎的脸乍一看就像孩子般天真,可那双小小的灰色眼睛却一点儿也不单纯。它们把威斯特伯鲁的形象牢牢地印在了脑海里。那张天真的脸显示出主人并非坏人,但那双眼睛却见识了太多的犯罪行为。威沙特沉默地把一盒火柴递给我们的历史学家。
威斯特伯鲁点好了烟斗,若有所思地吸了两三口。他注意到西尔斯并没有朝这边看,于是便把火柴还了回去,“威沙特先生,麦克副探长想要见你。”他小声地说道,“他觉得在不引起记者注意的情况下和你说话挺困难的。”
威沙特脸上的表情一点都没变。有那么一瞬间,威斯特伯鲁觉得是不是他没有听见呢。这时,威沙特嘴巴都没动地问道:
“麦克现在在哪儿?”
“他就站在外面斜梯的尽头。那样的话,西尔斯和布莱泽就看不到他了。”
威沙特点头确认的幅度也几乎看不出来。
他依旧不动嘴唇地说道,“你到219号房间去等我。小心些,西尔斯已经盯上你了。”
威沙特把火柴盒放回口袋,又继续读报纸去了。他摆出一副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的样子——似乎周遭的一切都与他无关。威斯特伯鲁站了起来,“哎呀呀,”他边走边自责地腹内打稿,“我刚才简直糗大了!还想当然地以为没有再被西尔斯监视了呢。”
威斯特伯鲁往电梯方向刚走了一半,就被西尔斯拦了下来。“你看起来就像一个我在奥什科什认识的朋友,你的名字是斯帕科莫尔吗?”
“不,我不是从奥什科什来的。我来自纽约州的科特兰。这是我第一次来芝加哥。”
“你住在这家酒店吗?”
“是的,我的房间在二楼。现在正要去那里。”
“我听见你要找宗潘·本波师父,你是他朋友吗?”
“不是,我还没和他见过面,”威斯特伯鲁诚实地回答道。他必须迅速地做出判断,得像麦克副探长一样表现得强势一些,否则这个胖子会一直纠缠下去。“我看了昨天下午的报纸,得知本波师父和我下榻在同一家酒店。为何不冒昧地去拜访一下他呢?”
“你找他有什么事呢?”西尔斯问道,到底还有多少他和服务员的对话被偷听到呢?矮个子的威斯特伯鲁微微向前探了一下身子,仿佛要和对方讲什么悄悄话。
“你可别和酒店的服务员说啊。”他恳求对方道。
“说什么?”
“我和他说的要见喇嘛的理由是蒙他的。”
“你不是写书的学者咯?”
“不,当然不是,”现在威斯特伯鲁知道西尔斯偷听到了他们全部的对话。“如果我说了真正的原因,我担心他会不让我见他。”
“那又是什么呢?”
“我有一个非常可爱的外孙住在科特兰。他才13岁,非常热衷于收集邮票。我想如果问能西藏的喇嘛要一张邮票的话,他一定会很高兴的。”
“西藏那边也有邮票吗?”西尔斯问道。一副记者的事务性的口吻,已经显示他对这次谈话失去了兴趣。
“我也不知道。”威斯特伯鲁第一次和这个记者说了真话。“你知道吗?”
西尔斯气急败坏地哼了一声,厌恶地走开了。威斯特伯鲁坐电梯来到二楼。麦克和威沙特已经在219房间等他了——这是一间仅能容纳一张桌子和两把椅子的小房间。
“俺看到你和西尔斯在聊天,”威斯特伯鲁刚进门,麦克就先开了腔。“你和那个爱打破砂锅问到底的记者都聊了些啥?”
“我说我想见喇嘛,是为了给我的小孙子要一张西藏邮票。”
麦克一下子笑得合不拢嘴,“埃布,俺来向你介绍一下咱们的忒俄克里托斯·卢修斯·威斯特伯鲁教授。他可是全芝加哥最著名的小个子。”
“你之前已经和我说过了,”威沙特和教授边握手边打着招呼。“约翰尼,你为何会突然对西藏的喇嘛们开始感兴趣?”
“我只对其中的一个感兴趣,”麦克纠正他道,“他是藏族人吗?”
威沙特耸了耸肩,“这我怎么知道?他在酒店登记的名字是宗潘·本波,住在西藏。好像谁都能这么写。”
“他是个怎么样的人呢?”
“看起来有点像中国人。好吧,他的口音是我迄今为止听过的英语当中最糟糕的了。人倒是个挺友好的小矮子。昨天他刚到这里的时候,就被那些好事的小报记者穷追不舍——这让他产生了很强烈的抵触情绪。于是他就在前台留言说,他一个新闻记者都不想见。这让我们也很为难。如果酒店的客人要求保护他们隐私的话,我们必须保障他们的利益。但要是和报社记者的关系搞得很僵的话,也不是一个好办法。”
“这就是你要和俺说的?”麦克抱怨道,“埃布,如果你在俺位置上的话,就会明白对那些操蛋的记者赔笑脸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了。喇嘛在这里呆了多久?”
“他是周日下午到这里的。”
“然后有关他的消息就刊登在了周一的《号角报》上。布莱泽可真有两把刷子!”
“是啊,布莱泽这家伙儿可精明呢。他在喇嘛前台登记的时候就注意到他了,然后就跟着他一起去了25楼。我对喇嘛也很有兴趣,于是也跟来了。但他的采访简直是照本宣科。‘喇嘛先生,美国给你的印象如何?你觉得我们美国的女性怎么样呀?’我忘了喇嘛是怎么回答他的了,但布莱泽写在稿子里的回答都是千篇一律,‘美国可真大,简直让头一次来的外国人大吃一惊。我觉得你们美国女人的穿着打扮算世界第一。’这就是布莱泽写的,刊登在那份三流报纸上的特稿。西尔斯要是知道自己被抢先一步的话,肯定会气得直跺脚。他今天早上八点半就坐在酒店大堂,等喇嘛下来。我们提前通知了喇嘛,他八点钟的时候就出去了。西尔斯这个人阅人无数,所以你也别指望他会相信你刚才说的话。他和布莱泽都相信,喇嘛现在还在房间里。”
“他们也有扑空的时候啊,”麦克轻声地笑了,“埃布,喇嘛上哪儿去?”
“他上了一辆出租车。我不方便透露车牌号码。因为当他离开酒店的时候,我们的职责就结束了。”
“他昨天出去过吗?”
威沙特摇了摇头。“要是他出去的话我不可能没看见——我昨天一天都守在大堂里。”
“昨天下午到晚上也没人去房间拜访他?”
“我告诉你一条重要的情报吧:曾有一个男人上去过,他自称是藏族人。”
“他也是一个藏人吗?”麦克大声问道,“他说了些什么?”
“我听见他让酒店的服务员去转告喇嘛,说他也是一个藏族人,可以帮喇嘛去找到他想找的东西。喇嘛一听到他说的话,就马上叫他上去。”
“他看起来想藏族人吗?”
“他看起来和喇嘛长得挺像的,我他妈怎么知道藏族人长啥样?”
“他所说的‘帮喇嘛去找到他想找的东西’是什么意思?”
威沙特耸了耸肩,“我和你一样,都想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那家伙儿和喇嘛在一起呆了多久?”
“大概有三、四个小时。”
“他是几点进入喇嘛房间的?”
“差不多是傍晚,大概四、五点的样子。”
“他进酒店的时候,你看到他了吗?”
威沙特点了点头,“我也看到他出去了。”
“你知不知道他叫什么?”
“他没有报自己的名字。”
“也就是说你所知道的一切就是:他自称是藏人,另外昨天四点半到八点的时候,他待在喇嘛的房间?”
“确实如此。”
“嗯,这条情报看起来提供的信息并不——”麦克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喇嘛有没有给外面打过电话?”
威沙特操起桌上的电话,“我帮你去查一下。”他简洁地和那头的接线员下达了一个指令,然后就挂了电话。“接线员说他今天早上打过一个电话,”他和他们说道,“是一个布林莫尔的号码,她已经找到了这条记录,正在查到底是打给谁的。”
“干得漂亮!”麦克满意地叫了一声。几分钟后,威沙特桌上的电话响了。
“那边显示的是亚当·梅里韦瑟的宅邸。”威沙特边挂电话边说道,“雪利敦路的地址。”
麦克吹起了口哨,“那个梅里韦瑟就是梅里韦瑟钢铁股份有限公司的老板。旗下大概有三、四百万美金的资产。喇嘛为什么要给他打电话呢?”
“亚当·梅里韦瑟先生,”威斯特伯鲁向在座的另两位解释道,“是以钢铁工作之外的业务而广为人知的。他可是我国知名的西藏艺术品收藏家。”
Heliogabalus(约203.3.20-222.3.11 ),罗马第23任皇帝。在卡拉卡拉遇刺身亡後,东方军团拥立这位流有塞维鲁王族血统的少年继位。关于他有很多性倒错的轶事:如皇帝到公共浴场去的时候,让那些进女浴池洗澡的女人们都涂上脱毛剂,每天晚上把这些脱了毛的女人们带到床上,反复欣赏她们的痴态;让自己的密探去找大屌男进宫,供其淫乐;皇帝在看戏的时候,突然就脱光衣服,一只手捂着胸,另一只手捂着生殖器,跪在地上,把屁股对着一个大屌男,前后摆动腰部;还有就是在他的神殿里面把切割下来的阴茎当成饲料喂给猛兽。因为其兼顾异性恋和同性恋,所以后世对于他可能属于双性人变种的非议也很多。
the battle of Antioch,原文中指的应该是公元218年在罗马皇帝马克利努斯(the Emperor Macrinus)和他的竞争者埃拉伽巴路斯之间的战争。
Rush Street,芝加哥近北区一条向北行的单行道,芝加哥最古老的街道之一。
jack-in-the-box,一种儿童玩具。
Insufflator,工作原理是吹药粉于罪犯作案处以显示其潜指纹印。
card-index system,是把制作卡片的厚纸材料切成统一的规格,用来记录和储存少量的离散数据。1760年由卡尔·林尼厄斯(Carl Linnaeus)发明。
原文是:Carthage, Mo。指的是美国境内的地名。但是Carthage还有一个意思是迦太基。
Hannibal(公元前247—前183),北非古国迦太基名将、军事家、欧洲历史上最伟大的四大军事统帅之一。年少时随父亲进军西班牙,并在父亲面前发下一生的誓言,终身与古罗马为敌,自小接受严格和艰苦的军事锻炼,在军事及外交活动上有卓越表现。现今仍为许多军事学家所研究之重要军事战略家之一。被誉为战略之父。
公元前218年,罗马向迦太基宣战,第二次布匿战争正式打响。罗马人本打算兵分两路:一路从西西里进攻迦太基本土;另一路从西班牙登陆,以牵制汉尼拔的军队。可汉尼拔却令人意外地避开了罗马人的主力,冒着极大的危险,率领大军,从小道翻越了人迹罕至的阿尔卑斯山,攻入意大利本土,出其不意地给了罗马军队一个沉重的打击。
warded lock,指附有突起的钥匙,这么做是为了防备其他钥匙插进去后能够转动。
Shellac,紫胶虫吸取寄主树树液后分泌出的紫色天然树脂。又称虫胶、赤胶、紫草茸等。主要含有紫胶树脂、紫胶蜡和紫胶色素。用作药材和染料。
spirit gum,粘贴假发和假胡子时所用的胶水。
powdered chalk,白垩是一种微细的碳酸钙的沉积物。作为矿物的白垩一般用来制造粉笔等产品。
Julius Caesar(公元前100– 公元前44.3.15),即恺撒大帝,罗马共和国(今地中海沿岸等地区)末期杰出的军事统帅、政治家,并且以其卓越的才能成为了罗马帝国的奠基者。公元前44年,被布鲁图所领导的元老院成员刺杀身亡,享年58岁。
Mark Anthony(公元前83.1.14- 公元前30.8.1),古罗马政治家和军事家。他是凯撒最重要的军队指挥官和管理人员之一。前33年后三头同盟分裂,前30年马克·安东尼与埃及女王克利奥帕特拉七世一同自杀身亡。
rogues' gallery,警方为了辨识和确定嫌疑人和罪犯,所收集的他们的照片。可能会被张贴于住宅区和工作场所或者在线的网站上。
Mongolian race,人类生物学上所分的一种人种,黄种人一般都是蒙古人种。
Mongolian eye fold,指的是靠鼻梁这一侧的上下眼皮交汇处的皱褶。
喇嘛的英文是‘lama’, 美洲驼的英文是‘llama’,差一个字母。
原文是Chuggers,指慈善募捐人士。
Kalamazoo,美国密歇根州的一座城市。
Horace(公元前65-公元前8年),古罗马诗人。
原文是:Ridicule is often effective in cutting the Gordian knot。
收录于《第五个酒杯》(The Fifth Tumbler, 1936)
收录于《死亡天使》(The Death Angel, 1936)
收录于《紫色鹦鹉》(The Purple Parrot, 1937)
收录于《废巷》(Blind Drifts, 1937)
Oshkosh,美国威斯康星州的一座城市。
Cortland,纽约州中部,科特兰县的一座城市。
对约翰的昵称。
Bryn Mawr ,芝加哥当地的一个区。
Sheridan Road,芝加哥一条南北向的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