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介意抽烟吗?”
“请便。”
“多谢……您看新闻了没?事情挺顺利的。”
“没错。”
“看来警方压根没怀疑到我头上,这都多亏了系切先生您。”
“是你自己行动得天衣无缝呀。”
“没,说真的,我当时都出神了……特别是酒会那会儿,不停地出冷汗。不过,外样被抬上救护车以后我就痛快多了,看他那副死相,简直……”
“你还是停了吧。”
“哎?”
“烟,我不喜欢烟味。”
“啊……抱歉。”
“……”
“话说回来,这计划真完美呀。”
“没,只是个不值钱的诡计,也不是绝对精确的。”
“不过,是无限接近精确的吧?”
“……”
“……”
“这个嘛,这点我不否定。”
然而,事儿闹得太大了。
牵扯到美影,还被穿地瞪了,这样的话,我们俩就没法不行动了。不,就算撇开这些不谈,恐怕倒理也会加足马力冲刺。这是一起“手法犯罪”。
在那种情况下,会场里没有任何人能让被害者选中毒酒。那么是谁用了何种手段,成功毒杀外样的呢?
“有一种叫作‘强迫选择’的手法。”我沿着外堀大街边走边说,“感觉是自己选的,但其实是受人诱导。例如有A跟B两张卡片,对方选了A的话,魔术师就会说‘那么我们用A卡片吧’,如果对方选了B的话……”
“他就会说‘那么A卡片就归我了’。不管选哪个,魔术师都会用A卡片来表演魔术。”
倒理毫不犹豫地答道。看来我没必耍特意解释了。
“这个嘛,我的意思是,外样会不会也中了这招?”
“在那一瞬间中招?服务员可没冲他说一句话,怎么诱导他啊。”
“比如右撇子选东西的时候,有很大概率会从好几个物品里挑比较靠右的。所以可能是递托盘的方式……啊,抱歉,我撤回上面的话。”
从两三只里选还有可能,从十只里选,就不可能了。事实上,外样选的也不是最靠右的杯子。
“那,可能是在杯子上做了什么标记,上面有什么特征,能使外样想要拿起那只杯子。”
“单从录像来看,杯子上并没有什么特征。再了,即便凶手在上面弄了划痕或标记,应该也非常不明显,不靠近细看根本不会注意到。何况外样并没有细看那些杯子。所以,杯子上不可能有什么特征。”
“哇哦,好有逻辑,真像个大侦探。”
“你就像个呆头呆脑的助手。”
我学了一句药子之前说的傻话,但遭到了反击。我撇了撇嘴,看向街边,歌帝梵20分店的门前排满了人。
“马上就情人节了啊。”
我突然说了一句,倒理一脸摸不着头脑的表情。
“怎么突然说这个?”
“没,我在想今年能拿到多少巧克力。”
“去年是八个,今年应该会更多吧。”
顺便一提,八个巧克力都是药子给的。似乎是出于“我把你们从别人那儿拿不到的份额都补上”的执念,药子做了好多好多种,但这样一来我俩反而更空虚了……如果能的话,还是希望她别再做了。
“啊,不过今年穿地没准也会给,我们表现这么出色。”
“要给的话最少也给个tirol巧克力21吧。”
记忆重现脑海,想起学生时代接到的五元巧克力22,我更空虚了。穿地喜欢粗点心,对她来说这可能就算请大餐了……这话不提也罢。
我推了推眼镜,回到正题。
“你觉得美影用了什么样的诡计?”
“谁知道呢,不过,外样选香槟的动作完全是随机的,从这点来看,应该不可能事先投毒。我觉得投毒发生在外样选酒到喝酒前的这段时间。”
“这段时间摄像机一直在拍摄外样的举动,并没有任何人接近过他啊。”
“这就是这个说法的问题所在。”
“你真不靠谱啊……”
“这有啥,不才刚开始嘛。先搜集一下线索吧。”
我们站定了脚,仰望眼前的大楼。
外样宽三遭毒杀的地方,角松酒店,名人御用。
从正面玄关看去,大堂的天花板上也悬着一盏巨大的吊灯。唉,这地方真瘆得慌。
“咖啡里没放毒,请放心饮用。”
一位身着酒店制服的男人说道,语气中半开玩笑,半带自嘲。他是服务部的副厨师长川岸先生,面部轮廓很深,让人联想到西班牙男演员安东尼奥•班德拉斯。
我们被川岸领到大堂,坐在了位于角落的圆桌前。话虽如此,两位侦探里只有我老老实实地就座,问题儿童(倒理)还在大堂晃来晃去。我对面坐着的是川岸先生和另一位小个子的女士。据说她就是录像里的那个服务员,名字叫香山。
录像中人声鼎沸的大堂现在静寂无声,弥漫着死亡的气息。我暂且喝了口咖啡——经专业认证绝不含毒,只有一股速溶咖啡味儿。
“我现在脑子还很混乱,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川岸先生说,“我们只是跟往常一样完成工作而已……”
“听说准备那些香槟的就是你们二位?”
我向二人确认从警察那儿听到的信息。
“没错。我负责从架子上把酒杯拿出来,倒上开好了的香槟,香山负责把酒杯摆在托盘上,然后拿去大堂。可是我们……”
“没有投什么毒。”
倒理插了句嘴,语气轻佻如常。看来他把大堂转完了。
“那,其他服务员有没有可能乘虚而入?”
“说真的,我觉得很有可能。酒会期间服务部人来人往的,就算有人形迹可疑,也没人会注意。说句极端的,只要弄到酒店的制服,无关人士都可以混进来。”
“就是说,也可能凶手事先就往酒杯上涂了毒。”
我刚说完,川岸先生就点了点头。透明、微量的液体,即使涂在玻璃杯上也不会有人注意到。
“我在大堂转来转去的时候,可能有哪位客人往里面投了毒……”香山也谨慎地发表了看法,“我什么都没注意到,也并没有特地一直留意什么……”
服务员都有嫌疑。不仅如此,也有可能是无关人士潜入下的手。不排除宾客也有嫌疑……
看来要锁定凶手很难,那就先查清动机好了。
“服务员里,有人跟外样宽三有关系吗?”
“这点我们跟警方也说过了,就我们所知并没有。昨天那场酒会应该是外样先生头一次光临我们酒店。”
“但是,昨天那场酒会是外样主持的吧。”倒理说,“那么大的酒会,事先不得来个彩排,确认一下安排啥的?”
“当然了,当天下午我们就彩排过。可是外样先生本人并没有到场,全是由事务所的助手负责的。负责人有吉泽先生、堀田先生、秘书浦和先生。”
秘书浦和——我有印象。在酒会录像里,站在外样身后的那个男人,一直处于十分专业的待命状态。
“他调整了酒会的时间安排,还确认了演讲稿,非常用心。”
“啊,那些场面话果然是有演讲稿的呀。”
我自言自语般嘀咕道。
“外样先生的演讲稿都是浦和先生给写的。我只瞟了一眼,细到连笑话的内容、做动作的时间都写出来了,真让人佩服……我说这些是不是太多余了。”
川岸先生苦笑,继而沉默了,像是在等待下一个问题。
然而倒理却说了句“够了”。
“已、已经行了吗?”
“我大概明白了,回去干活儿吧,辛苦你们了。”
川岸先生似乎还没完全燃烧殆尽,而香山则是一副松了口气的样子,相继离开了大堂。
我看着旁边的卷头发。
“你大概明白什么了?”
“首先,毒是什么时候掺进去的。那个服务员提到‘我在大堂转来转去的时候’,就是说,她不是直接去了外样那儿,而是先在大堂转了转。如果杯子里一开始就掺了毒,这样肯定不行。如果有人比外样先拿走毒酒怎么办?所以,下毒是在外样选了香槟以后。”
就是说,倒理在进酒店前说的思路是对的呗。
“可是那个问题又回来了——外样拿走酒杯直到喝酒的这段时间,没有任何人接近过他。”
“会不会是外样本人放进去的?”
我差点把咖啡喷了出来。
“你说他是自杀?”
“不,可能是受人诱骗,跟你刚开始说的那个一样,都是诱导的手法。”
我不太明白。
我催倒理往下说,他看向了外样曾经走过的地方。
“外样不是酒量不好吗,假设凶手提前把毒药给外样,再随便说些什么,比如‘这是醒酒药,请在演讲前掺在香槟里喝掉’,外样在走上台的时候,有几秒背对着摄像机,肯定是在那时候自己掺进去的。”
“不会吧,谁能撒谎操纵这么大岁数的政治家?”
我正想说不可能,但此时也注意到了。
“或许只有一个人能。宾客的名字、演讲的时机,连做的动作和笑话的内容都是听那个男人安排的。”
“而且就他的立场来看,投毒案一旦发生,大家会第一时间怀疑他。众目睽睽之下的酒会会场正是个绝妙的杀人现场。”
倒理站着喝光了咖啡,一把抓起搭在椅子上的外套。
“我们去会会外样的秘书。”
外样宽三的事务所没了领导,必然毫无生气。
不管是气氛还是事务上都毫无生气。似乎大家都在忙着应付媒体,所以事务所里没什么人。我们孤孤单单地呆站在原地,打量着静悄悄的办公室。
离我们最近的桌子上放着一只小袋子,上而印着一只茶色的卡通小狗,小狗竖着食指。倒理毫不客气,很自然地拿起袋子打开了。里面是几粒胶囊跟几包药粉,还有一张写着“外样宽三先生”的医院处方。
“需要的话请拿走吧。”声音从背后传来,“老师原先总把这服药放在车里,现在已经没机会服用了。”
秘书浦和敬人说了句“请坐”,把杯子端到会客桌上。我们坐下来,看着今天的第二杯咖啡。
“请二位放心,这咖啡……”
“没有投毒?”我说,“酒店那边也对我们说了一样的话。”
浦和像是被说中了心事,苦笑着坐在我们的对面。他三十五岁左右,长脸配上收十得一丝不苟的头发。如果跟川岸先生一样,都用演员来形容的话,应该说像早川雪洲吧。
“听说有侦探来访,不知您二位哪位才是?”
“我是。”
“是我。”
我们同时举起了手。从浦和嘴角透出的笑意更深了。虽说这是老一套,但总感觉遭到了鄙视。这淡定的气息只有高学历高个子高收人的人才能散发出来,跟吊灯一样棘手。
话说,他也太淡定了吧?老板可是在自己眼前被人毒杀了啊。
可疑,可疑到让人觉得不可疑。我放下手,连带用胳膊肘戳了戳倒理。倒理也戳了戳我,好像在说“我知道”似的。
“那么,我只要谈谈外样老师就可以了吧?”
“不,说说你的情况。”倒理毫不松懈,“外样宽三在会场倒下后,你都干了什么?”
“我一直陪在老师身边,救护车来了之后也就跟到了医院。开始我还以为他心脏病又犯了,直到酒店那边联系我,说已经叫了警察,确定这是杀人案,我才吓了一跳。”
“还有其他人一起跟到医院吗?”
“没,就我一个。”
“这样啊,那你也有机会跟外样在医院独处呗。”
“我也进了病房,不过也就待了四五分钟而已。”
“有一分钟就够了。”
倒理像是得到证实般点点头,浦和的笑容蒙上了薄薄的阴影。罗密欧毒素是无色透明的液体。如果外样自己在会场内往香槟里掺了毒,他当时应该还带着盛毒的空容器,可能装在口袋或是哪儿。但警方并没有找到容器。能从外样身上拿走容器并处理掉的,只有始终陪在外样身边的人。
也就是——我们眼前坐着的这个男人。
“我不太明白,难道您是在怀疑我?”
“算是吧。你的话或许就能诱导外样,让他自己服下毒药。”
“我诱导他服毒?在那个会场?指不定就有谁会从什么地方看见我下手,如果我是凶手,才不会冒这个险。”
倒理跟浦和激烈争斗着,我在一旁喝着咖啡思考。
说真的——秘书的看法或许也有一定的道理。
在酒会会场,让目标自己服毒。这虽然倾向于小可能犯罪,但外样的举动非常有可能被摄像机或是人眼捕捉到。
不,更重要的是——撒谎让人服毒,就美影的诡计而言也太简单了,这说法真的对吗?
“浦和先生,外样先生很信任你呢。”我进一步打探道,“演讲稿都交给你写了。”
“嗯。演讲、演说这类基本都是我来写的,不过事务所其他人也会帮忙检查。这次演讲时间长,总共二十分钟,真是累死我了。”
“你跟外样先生总是一起行动的?”
“您是因为我这个秘书头衔才这么想的吗?实际上并没有,除了关键时候,我平常一直待在事务所,跟老师形影不离的反倒是另外二位,吉泽,还有堀田。吉泽负责管理日程,堀田负责接送老师。”
浦和回头看了看桌子那边,用手示意两位职员。叫吉泽的是位女性,戴着眼镜,正在接电话,看起来比我们眼前的浦和更像秘书。叫堀田的男人注意到这边,马上弱弱地点头示意。这位的名字我好像也有印象。
“啊,我记得他们也参与了会场的彩排。”
“您居然知道,这两位都帮忙彩排了,之后也干了不少工作,去老师家接他的是堀田,在酒会上负责拍摄的是吉泽。我们事务所还有很多分工,比如负责翻译的、负责SNS的,等等。”
“那,外样他自己都干些什么啊?”
“老师的工作啊……”浦和再一次表现出他的淡定,“负责跟人握手。”
唉,我终于知道他为什么看上去不难过了。
这个男人非常讨厌他的老板。
“你怎么看?”
一出事务所,我马上征求倒理的意见,倒理想都不想,来了句“洗不清”。
“能隐藏并销毁犯罪行为、犯罪证据,感觉也具备动机。跟我的卷发一样,黑得洗不清。浦和敬人就是凶手。”
“可是美影不会用这么简单的诡计啊。”
“那小子也玩不出什么花样了吧。歌词还是从九十年代的专辑里抄的,又不是在乐队的巅峰时期。”
“不,还是不对劲,咱再冷静想想……”
“查清手法是我的工作。”
倒理往前走了几步,转过头,指着自己的胸口。我被倒理戳中了痛处,皱起了脸,心中还是摇摆不定。
除了吊灯和三高泡沫男23,我还有一样讨厌的东西,就是犯罪调查中会有的念头——怎么办到的?这种资质,一般侦探都理所当然应该具备,我却完全没有。没有根据能把外样宽三当傻子。单凭我一个人,破不了案。
可是,听听我的建议总行吧?
“好吧,那随便……”
我刚想说“你吧”,手机就响起了sakanactiou乐队的Identity的曲调。掏出手机一看,是穿地打来的。
我面朝搭档轻轻耸了耸肩,接通了电话。
“喂喂?什么事?”’
“定期汇报。”连招呼都没打,“进行得怎么样了?”
“手法专家在追踪秘书这条线。说是外样在背朝摄像机的时候,自己往杯子里掺了毒,是浦和敬人诱导的。”
“这家伙想的还是这么离谱。”听上去穿地很无奈,“可是,这样就前功尽弃了啊。”
我扬起了眉毛。倒理好像也察觉到什么不对,把耳朵凑近了电话。
“我们也注意看了外样转过去的那一瞬间。如果要掺毒,就时间而论只有那一瞬间能做到。但是我们详细询问了参加酒会的人,没有任何证言表明,外样从拿酒以后到喝酒这段时间有任何可疑动作。没有任何人接近他,外样自己也没有做出任何类似掺毒的动作。况且外样的举动还全方位暴露在无数人眼前。”
要是此时路上的行人看着我们,肯定会认为我们是新出道的哑剧演员。我们像是输给二月的寒风一般僵立在原地,动弹不得。穿地停了几秒,继续说道:
“就是说……御殿场你的说法大错特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