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啦。是倒理玻璃杯里融化的冰块发出的声音。
我眨了好几下眼睛。并不是跟不上他俩推理的节奏,而是惊异于事情居然会往意想不到的方向发展。
“你说犯罪……什么样的犯罪?存款诈骗?”
要说用电话犯罪,我头一个想到的就是这个。但冰雨却摇了摇头。
“拿公用电话诈骗太招摇了。再有手段的骗子,只打十通二十通电话也抽不中奖。这跟公理一相矛盾。”
那男人最多需要十五个左右的十元硬币。十五个硬币打不了几十通电话。
“再整理一下思路吧。”倒理边说边比画,“那男的想拿十几个硬币打公用电话,可以推断他的通话时间不长,而是要拨很多次,每次打一会儿就挂。而且,从提前准备硬币这点上可以看出,他行动的节奏非常频繁,类似于拨个号码,放下话筒,再拨个号码,再放下话筒。问题就在于他打电话的对象。是往同一个地方打,还是往不同地方打。”
“如果往同一个地方打很多次,就有点像骚扰电话了呢。”
“是吧。但是,那男的还跟另外一个人通话,说‘得要十元硬币’。可以认为,那个人也参与了犯罪,而打骚扰电话不太可能有共犯。”
“不是骚扰电话的话,就是往不同地方打了吧。”冰雨说,“估计是按顺序往好几个地方打。从十五个硬币的上限来看,应该打了十个地方左右,我觉得要比十元硬币的总数少。这些十元硬币里肯定还留着几个备用的硬币,防止超过通话时间。”
“备用的……”
我恍然大悟。
十元硬币只能打大概一分钟。如果说得多了,不放进备用的十元,打到一半就会断掉。如果是我打公用电话,为了防止这种情况,肯定会多准备一些十元硬币。就算不确定要多少个,也得多准备些。
如果因此才产生了“还得要五个”这种说法……
倒理进一步推测道:
“往零零散散的十个地方,连续打一分钟就能完事儿的电话,而且还跟犯罪有关。所以,这两个男人有什么目的?”
冰雨把萝卜放进嘴里,喝了口酒后答道:
“十个地方,说明范围很广。一分钟就能完事儿,说明事情很简单。连续打,说明十万火急,给人感觉是挨家挨户的打电话——假设在找什么东西如何?比如找人。”
倒理似乎非常喜欢这个想法。
“很合理啊。找人,就从这里着手。他们在找某个人,那个人的备选住址有十个,但无法锁定到底是哪个,所以他们决定打电话。”
“您是说,他们在抓某个人?”
“不。”冰雨否定道,“如果对方想逃,是不容易用电话来推断地址的。药子,假设你想逃开某个人,而你的藏身处突然来了通公用电话,你会接吗?”
“肯定不接,不对劲。”
“是吧。所以,对方应该还没注意到自己已经被人盯上了。应该是普普通通过日子的老百姓。”
“老百姓怎么会被犯罪分子盯上呢?”
“比较常见的就是,看到什么不该看的啦……”
“先把这个放到一边。”倒理说,“回到正题。你觉得他们有多了解那个目标人物?”
“光是备选住址就有十来处,稍微有点多。从没法锁定这一点说明他们手里应该没多少信息。”
冰雨停了一下,又陷入了思考。
“比如说,只知道目标人物的‘姓氏’和‘居住的街道’,用当地的电话号码簿来挑出对应姓氏的住址,不就刚好能有十来处吗?
倒理一时没回应,像是在脑海里想象了一番,然后回答“没错”。
“这意见也可取。他们知道目标人物的姓氏还有居住的街道,再加一点,我认为他们应该还知道‘声音’。”
“声音?”
“他们想仅凭一分钟的通话,来确定电话那头的目标人物。但是他们不知道对方叫什么,所以不能问‘某某在家吗’,那就只能靠声音来当线索了。他们多半装作打错电话之类的来听通话对象的声音,由此判断对方是不是他们要找的人。”
“嗯,原来如此。”冰雨也表示同意。
倒理把杯口朝向搭档:
“那最后一个问题,目标对象具体是什么样的人?”
“据推理,他们的通话对象都是普通人家。今天早上担心十元硬币不够的话,就一定会在白天打电话过去。然而今天是周五,大部分人要上班,白天都不在家。”
“反过来考虑,他们要找的人平时白天都在家,而且很有可能接电话——”
他们俩一起把目光投向了我。我也指了指自己,指了指这个在事务所包揽所有家务活的自己。
“主妇?”
“你理解啦。”
我这一句话似乎是最后一块拼图。倒理咽下威士忌,开始总结。
“这两个男人在找某个主妇,虽然不了解详细情况,但对他们来说那个主妇很碍事,得想办法杀人灭口。他们查到了主妇的姓氏和居住街道,再往后就查不到别的了。于是,他们往选出来的住址挨个打电话,想要查出主妇的具体住址。然而用私人号码打电话就会被警方追踪,所以他们才用了……”
“公用电话。”
我话音刚落,倒理就点了点头。冰雨接过话:
“拿公用电话打,就不会担心身份暴露,可以随便打。那男的打算到个有公用电话的地方跟同伙碰头,可是就在去的路上,一看钱包,他发现了一个小问题,身上没几个散钱可以用来打电话。于是他拨通了同伙的电话……”
喂喂,是我。嗯,马上就到,对。先拿公用电话查查她家。不过,十日元硬币太少了,还得要五个。你现在手头有几个?没有的话就去附近自动贩卖机那儿换换……
真相大白,奇妙的推理游戏落下了帷幕。冰雨喝光了杯中的残酒,倒理大口扒光了小碟子里剩下的炖菜。
“那帮人……已经确定那个主妇的住址了吧?”我小声嘀咕道。倒理耸耸肩:“谁知道呢。”
“不过,如果已经确定了,那帮人的行动就很明确了。要么是到地方守着等人出来,要么就是进去动手。不管是那种,对他们要找的人来说都不是什么好事。”
“药子是早上碰见那男人的吧,看来报警也来不及了。”
冰雨低头看了看手表。我僵住了。
十元硬币太少了,还得要五个。一句话中居然隐藏了这么一串故事,而且那时候跟我擦肩而过的人,居然在计划着杀人。这些我都无法相信。我想让自己平静下来,便喝下了最后一口姜汁汽水。汽水不凉了,气也跑光了,感觉不太好喝。
不知是不是在困惑自己得出的结论,两位侦探都一副沉痛的神情。他们低着头,脸被阴影遮住了,看不到表情。鹿头标本用玻璃眼珠俯视着我们。如祭祀过后般,一阵压抑的沉默……
“呵——”
如漏气般的声音打破了这场沉默。
是倒理忍不住笑了,接着冰雨也发出“呵呵”的笑声。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笑声一声比一声持久。
下一瞬间,两个人爆笑起来,笑得肩膀都在震。
“不不,这怎么可能啊。”
“什么要灭主妇的口嘛,又不是电视台的周二悬疑剧场。”
不同于刚才,我又僵住了。冰雨捂着肚子,倒理拍着膝盖。
“哎?可是根据推理……”
“推理?这个嘛,按推理是这样。”
“我俩的推理要是全都能推对,委托人还会这么少?”
也许是这句自暴自弃的话又戳到两人的笑点上了,两人又开始一起“哇哈哈哈哈”地大笑。我意外地看向桌子,不知何时威士忌酒瓶已经空了。咦?他俩喝醉了?难不成我被耍了?
感觉身体被掏空。这两人果然很难搞。仔细想想,单凭那么一句话推出来的结论,肯定不可能对啊。
“好啦好啦。”我拍手示意,从沙发上站了起来,“那,今天就到这儿吧。我要收十啦。”
我又跟当妈的一样,准备把碟子放在托盘上。这时——
咚、咚、咚、咚。
从玄关传来了厚重的敲门声。
似乎在这个时间还有客人来。这家事务所名副其实——“敲响密室之门”,所以没有安迎宾器之类的东西,大家都是直接用手敲门。
“节奏这么着急。”
“再加上这毫不客气,仿佛拳头捶门的声音。”
看来两人已经知道了客人的身份,脸色铁青。然而必须有人去开门。我走向玄关,开了门。
站在门外的女性身着西服套装,戴着眼镜,很是帅气。
“穿地警部补!你好,好久不见!”
“药子你怎么还没回家啊,这可是违反法规的,赶紧回家。啊不,等一下,不用回去了,我能以涉嫌徒刑的罪名把他俩带走。”
“别堂堂正正地诬陷好人!”
“你来干什么?”
倒理和冰雨出现在了走廊里。穿地警部补毫不客气地踩到三和土上,用命令的口气说道:
“今晚让我睡这儿。”
“哎?不太明白你什么意思。”
“因为杀人案,上头在中野警局设了搜查总部。比起一趟趟回家,这边离警局更近。让我在这儿睡两三个晚上。”
“哎哎哎?”倒理一脸的不愿意。“你就在中野警局找几个折叠椅拼起来睡呗。”
“这房子可比折叠椅好一点三倍。”
“才这点儿差距啊!”
“白住有点不好意思,我连礼物都带了,梅酒和十片蒲烧太郎18。”
“这根本是你的下酒菜嘛!”
穿地难得会像这样来找她的两个朋友玩。我搞不清这三个人的关系到底是好还是不好。不过站着说话也有点失礼,我就说着“请,请”,给穿地拿了拖鞋。
“您说在中野警局设了搜查总部,这附近发生了什么案件吗?”
“嗯。三丁目的民宅里发现一位惨遭绞杀的主妇。感觉这案子并不单纯啊,真麻烦。”
“咦?主妇……主妇?”
“据说昨天傍晚,被害者打算去住在足立区的熟人那儿,不小心在小巷里迷了路,她一边走,一边给熟人打电话问路,不小心撞见一帮男人在争执,对方瞪了她一眼,她就赶忙逃掉了。被害者原以为只是碰上单纯的吵架,就没太在意,查了查才知逍,今天早上有人在同一条小巷里发现了一具男尸。”
“就是说,她目击了凶案现场吗?”冰雨问道。
“没错。凶手杀了人,第二天想灭目击者的口,这么想也很正常。总部就根据这条线行动了。”
“凶手居然能知道对方的住址。”倒理感叹道。
“被害者把点心店的积分卡落在了现场,上面写着她的姓氏,从分店店名能推断出离她家最近的车站。凶手应该是凭这张卡找到她的。感觉凶手还挺精明的,在两处犯罪现场都没有留下指纹,被害者家一大早倒是接到个可疑的电话,但也是拿公用电话打来的……怎么了?”
穿地刚坐到起居室的沙发上,就不再抱怨了。当然了,因为听她说话的三个人都大张着嘴。
“穿地。”冰雨好容易才发出了声音,“嫌疑人锁定了没?”
“街上的监控摄像头拍到了好几个人,不过要从监控摄像判断就……”
“那边有没有拍到两个男人?一个人打着圆点图案的的领带,是红地黑圆点的,看上去挺有品位。”
穿地扶正眼镜,足足看了我们五秒,有点毁了她冰山美人的形象。
“你们怎么知道?”
“这就说来话长了……”
我晃悠着瘫在沙发里,然后跟不经意间破了案的两位侦探相互对视,一起无力地笑了。感觉鹿头标本也在苦笑。真是的。
就因为会发生这种事,我才超爱这家事务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