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子、仙贝、红薯干、咸菜、干果、明信片、猫头鹰摆件,还有包子……旅馆的礼物柜台里的阵容并没有丰富到使人眼花缭乱,没有一个让我想专程买回去的。
“有什么推荐的没?”
负责收银的女生像是初中生,感觉是老板娘的闺女,我就跟她搭了句话。少女以一副服务精神为零的态度,指着墙上挂着的雄鹿头标本。
“挺酷的嘛,这多少钱?”
“十五万日元。”
“……”
我点了两三下头,默默离开了礼物柜台。穿过大厅,回到休息室——里面放着一张蒙着灰尘的沙发。
人都齐了。
坐在沙发上的有哲史和盛夫二人组,再加上茂吕田俊彦,总共三个人。哲史和俊彦还是拉着脸,盛夫眼神游移不定。中介坐在旁边的安乐椅上,坏笑着,一脸的法官相。冰雨站在这帮人的对面,按照惯例他应该穿西服套装,这次却规规矩矩地穿着印有旅馆名字的浴袍,怎么看怎么像宴会的主管。
我找了张空椅子坐下,冰雨遵照礼节,以一句“接下来”起了话头。
“晚餐时间请各位专程跑一趟,真对不起,我有些话想问各位,因为我们掌握了胜彦先生的死亡真相。”
“不会吧,你不会想说……凶手就在我们当中吧?”
“很遗憾,俊彦先生,案情并没有那么戏剧化。就结论而言,胜彦先生的死是一场意外。”
相较坐在沙发上的三个人而言,我跟神保要震惊得多。
“你说意外?!”
“对,事情很简单,胜彦先生拿着菜刀,一个人从便门去了空地,然而走到一半脚陷在雪里,一下摔倒了。在单手握着菜刀的情况下摔倒,这时候就算菜刀插进胸口,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不,这很奇怪啊!”
我承认摔倒的概率很大,我也在雪地上绊倒过,胜彦那双长靴的橡胶底已经磨损了,应该很容易滑倒,然而……
“你忘了吗,菜刀上可没有指纹啊!再说了,被害者为什么要拿着菜刀去空地啊?!”
所有人一起看向被害者的弟弟。
“准确地说,光是因为一时冲动拿着菜刀出门,是不会怀有明确的杀意……各位还记得吧,胜彦先生昨天晚上因为工厂经营的问题,跟俊彦先生大吵了一架,甚至吵到互骂‘我要杀了你’的地步。俊彦先生回去以后,胜彦先生也还没消气,就打算去自己弟弟家,拿菜刀指着俊彦先生威胁他。胜彦先生在家里闷了一会儿,就去了厨房,从洗碗机里拔出菜刀,从便门出去,直奔俊彦先生的家。”
“为什么不是从玄关,而是从便门出去?”神保问道。
“玄关的门不方便开关,一有动静就会被二楼的哲史他们发现,或许又会被拉住,所以胜彦先生走了便门,从便门出去,正面马上就是俊彦先生的家。他本来就喝多了,再加上一时冲动,就算路很难走,也会想直接穿过去。”
怀有杀意,把菜刀拿出去的是被害者自己。
这个看似矛盾却可能正确的观点来得太突然,同时也合乎逻辑,但我不能让它轻易过关。
“这推理没有证据吧。而且我刚刚也说了,菜刀上指纹的问题怎么解决?”
“这就是线索。”
冰雨的眼中再一次充满了自信。
“请各位想想被害者的穿着。毛线帽和羽绒服,就算一时冲动冲出门外,怎么说也是住在寒冷地区的人,会习惯性地穿上防寒服吧。然而就尸体穿着来看,有一处古怪的地方,本应穿在身上的东西,不知为何并没有被找到。”
我想到了。
大冷天出门的时候,一般都会穿在身上的东西。对冰雨来说就好比眼镜,对寒冷地区的居民来说,以及对想行凶的人来说的必需品。
“是手套吧。”
冰雨点了点头表示肯定,转头看向沙发。
“盛夫先生,你说俊彦先生是晚上十点左右来访的,你把菜刀搁洗碗机了对吧。你说的‘搁’是放到洗碗机里,再按下开关,对吧?”
“啊,嗯。”
“洗干净餐具大概需要一个多小时,我觉得十点按下开关,十一点半就应该洗好了,你觉得呢?”
“我觉得,大概正好洗完吧。”
“那么在那个时候,菜刀应该已经洗得很干净了,假设胜彦先生用戴着手套的手把洗干净的菜刀拿走,到了外面才断了气,菜刀的把手上必然不会留下任何人的指纹。”
“可是……”
盛夫想要说话,却被冰雨立马堵住了嘴。
“我知道。警方赶到时,尸体没有戴着手套。为什么?这也很简单,有人把手套藏起来了。警方来之前唯一接近过尸体的人——哲史先生,就是您吧。”
哲史被点到名,不小心“哎”了一声。
“您发现胜彦先生的尸体时,立马就领悟到发生了什么吧。虽说胜彦先生的死是自作自受,但究其根源还是俊彦先生不好,他蔑视了工厂的生意。您原本很爱戴胜彦先生,本就想要继承他的遗志,因此你灵机一动,从尸体手上把手套摘了下来。这样一来,这件案子就不是意外死亡,而会被当作他杀来处理,俊彦先生前一天跟死者大吵一架,警方必然会怀疑他。未能发泄的愤怒、不幸的意外死亡,以及伪装工作。这就是整个雪地密室案件的真相。”
冰雨走近沙发一步,逼问与岛哲史:“我说得有错吗?”外面的冷风似乎吹进了休息室内似的,气氛异常紧张。我从椅子上探出半边身子,等着哲史回答。
“有错。”
然而哲史却非常平静地破坏了这紧张的气氛。
“你看了照片还不知道吗?老板满手血刺呼啦的!那咋还能戴着手套啊?”
“啊。”
这次换冰雨不小心“啊”了一声。我也得张大了嘴。
对了,警方拍下的尸体照片里,死者的手心是染上了血。哲史靠近尸体时,血应该已经干透了,不可能把手套摘下来,再把血抹到尸体手上。这么说来,我记得尸体的指甲缝里也塞满了雪。
“而且,俺们老板不喜欢戴手套。说是潮乎乎的,平常除了干活儿都不戴。”
盛夫又补了一刀。我想起了在起居室看到的照片,以滑雪场为背景,用皱巴巴的手比出的V字手势。胜彦就算在滑雪场也不戴手套。
“这……这个嘛,那就是你自己把菜刀把手上的指纹擦掉了,这样一来,就可以伪装成他杀……”
“片无先生,这可说不过去呀。”
神保语调轻松得好像我们正围坐在麻将桌边上。
“尸体是像这样,用胎儿一样的姿势躺在地上的吧,想把菜刀上的指纹擦干净,就需要移开手臂,然而死者已经死了好几个小时,再加上天这么冷,早上尸体都冻得硬邦邦的了,根本移不开手臂,要是硬来,还会留下痕迹。他没有擦掉指纹。”
已经遭到了外行的反驳,再加上连法官都这么说,没救了。冰雨摇摇晃晃直往后退,一屁股跌坐在背后的椅子上,脸部抽搐着。冰雨呀冰雨,为何如此苦闷,是因为推理错了羞得慌吗?
“竹篮打水一场空呀。”俊彦说,“下次加油吧,大侦探。”
三位客人从沙发上站起身,走向了休息室的出口。
我也离开了椅子,啪地拍了一下搭档的肩膀——他已经筋疲力尽了。唉,也难免有这种情况。到中间位置还解释得相当有意思,遗憾的是指纹问题——
指纹?
头脑突然激荡了好几下。不是被雪球砸中的感觉,而是像叠叠乐或扑克牌塔崩塌的感觉。至今为止构筑的形状全被推翻,堆积成了另一种理论。我注意到了冰雨之前预感到的那个“非常理所当然的疏漏”。
雪地密室,屋外的尸体,还有插进胸口的菜刀。
休息室里响起了笑声。
是我自己的笑声。冰雨抬起头,俊彦他们本来想回家,也停下了脚步。有人说我这头黑色卷发和眼神本来就很有恶魔的味道,这笑声听上去肯定更邪恶了。虽然如此,我还是没法止住笑。这么简单,我之前怎么就没注意到呢,这不是浪费车费跟时间吗?反正都是浪费了,顺路买个鹿头标本回去吧。哈哈哈哈,总之,我们所有人都是大笨蛋。
等我笑完了,休息室里一片寂静。只有神保不为所动,还是一脸坏笑,手托着头,胳膊肘架在安乐椅上。
“怎、怎么了?”
冰雨问道,相对于在澡堂那会儿,我俩的立场完全反过来了。
“没,不好意思,吓着大家了,不过我明白真相了。”
我没理会冰雨瞪圆的双眼,开始推理。我没有说“接下来”,要不铺垫就太多了。
“你的推理有一半是对的。虽说不知道胜彦对他弟弟发火,有多少是真格的,不过胜彦拿着菜刀就从便门出去了,穿着大衣和帽子,没戴手套。然后,他在空地上走到一半,不幸摔倒,菜刀插进胸口死掉了。”
“没戴手套的话,指纹怎么解释?”
“指纹在那之后被擦掉了。”
“怎么办到的?”
我跟冰雨刚刚一样,转头看向盛夫。
“我说盛夫啊,我也想问问洗碗机的事儿。大部分洗碗机都是用热水洗碗的吧,你那台呢?”
“俺、俺们这儿也是。”
“那胜彦把菜刀拿出去的时候,菜刀应该还热着吧?一个半小时的话,应该还没完全烘干。”
“嗯,应该是吧。”
能确认这点就够了。
“大家听好了,胜彦拿着热乎乎的菜刀出了门,还没走三十米就滑倒了,从雪地上的痕迹来看,可以断定胜彦滑倒后,多少还挣扎了几下。顺便说一句,他指甲缝里塞满了雪。那么,如果胜彦在挣扎时抓了几把雪,同时手里握着还尚有余温的菜刀把手,会怎么样呢?人倒在地上挣扎时,常会出现这种情况,不是吗?”
冰雨和众人一脸震惊,望着窗外的白色风景。
没什么大不了的,线索起初就在眼前。在下车的时候,在查看现场的时候,包括在泡温泉的时候,这个小镇的一切,都被那白茫茫、冷冰冰,化了就变成水的玩意儿覆盖了。
“那,凶器上的指纹是……”
“没错。”
我往上拢了拢卷发,宣布了答案。
“指纹被雪化成的水冲刷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