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呼……”
把腿脚泡进热水的一刹那,我像老头子似的深深吁了口气,同时叹了句“真暖和”。
本来并没对这个荒凉的小旅馆抱多大期待,但这儿的温泉还真像模像样。浴池弥漫着扁柏香气,还有流动温泉。不太清楚功效如何,反正是温泉,对身体总没什么坏处。窗外的群山披上了洁白的雪裙,让人突然想来一杯日本酒。算了,反正是被人软磨硬泡过来的,再怎么说工作还没干完呢。
我把肩膀以下的部分泡进水里,重新整理了一下雪地密室案的已知事项。是谁用什么手法杀了茂吕田胜彦呢?就凶器而言,确实应该把俊彦排除在嫌疑人的名单之外。假设,哲史和盛夫中有一个是凶手,或者说两人是共犯……
“不烫吗?”
冰雨下到浴池里,在我旁边坐下,头上顶着一块对折了两次的毛巾。顺便一提,我的毛巾跟围巾似的,围在了脖子上。
“你不是怕冷吗,这不正好?”
“我也怕热啊。”
“废物。”
“你还有脸说我。”
冰雨穿衣显痩,身材却挺结实。应该是事务所开业那会儿一时兴起,去健身房锻炼出来的。相比之下,我不管穿不穿衣服都挺痩的,不过我不在乎,侦探是靠脑子干活儿的。
“这或许是个不为人知的好温泉啊。”我用手往肩膀上泼了泼热水,“人少,风景也好。”
“可惜我看不清,我没戴眼镜。”
“怪不得你这么没存在感。”
“我原本就没什么存在感。”冰雨开始自暴自弃了,“风景是什么样的?”
“这个嘛,怎么说呢……群山,眼前有森林,雪积在上面,全是白色的。还有,往下还能看见女浴池。”我也很不爽自己这贫乏的词汇量,所以又在最后补了一句。
“喔,是吗?”冰雨一笑了之。
“我说真的,正好有一堆小女生进来,跟团来的,可能是来参加大学组织的滑雪旅行,真养眼啊!”
“那你就一直看着吧。”
“我会的。”
“……”
“……”
“……”
我盯着玻璃外边一动不动,等了十秒,冰雨也眯着眼睛看向了同一个方向。当然了,那边除了煞风景的山,什么都没有。这家伙真单纯。
“你是不是也该配副眼镜了?”
“得了吧你,我不想跟你一个形象。”
冰雨叹了口气,一副“受够你了”的样子,把湿头发拢到脑后,我也做了一样的动作。冰雨完美地得到了大背头发型,而我的卷发却没这么听话。
“毛巾的叠法也是树立形象的其中一环?”
隔了一会儿,冰雨这么问道。我随口应了句“嗯”。
“这里除了我们好像就没别人了。”
“嗯,被我们包场了。”
“解开呗?”
“解什么?”
“毛巾。”
“得了吧你。”
我咕哝了一句,靠在了浴池上。冰雨耸了耸肩,泡到光露出个脑袋。只剩下徐徐上升的热气和温泉流淌的水声,盈满了整个大浴场。
我把手搭在围脖子的毛巾上,搁了好一会儿,就像怕被人扯下来似的。没什么好执着的,也没什么好在意的,只是现在不想解下来而已。我看向乳白色的水面,或许水真的有点烫。
“脚印的诡计,你明白没?”
冰雨转移了话题。
“你好歹也自己想想啊!”
“手法方面是你的专长。”
好好,是是。
“如果真正的凶案现场不是在空地的正中央,而是在房子里呢?”
“你是说,被害者中刀以后还能走到那儿?这点一开始不就否定了吗?”
“不不,我是说凶手把尸体背到了空地。这样脚印的数量就对上了。”
“等等。”冰雨皱了皱眉,“这个诡计挺有名的,不过这次情况不同,哲史的照片里只拍下了一串脚印,现场无处藏身,就算凶手背着尸体走到了空地的正中央,后来又是怎么消失的呢?”
“你怎么能肯定,哲史照片里拍下的尸体就是死者本人呢?”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冰雨露出了我刚才的表情——后背吃了一记雪球。
“案情还原是这样的。首先,哲史和盛夫两个人在夜里杀了胜彦,第二天,盛夫穿着跟胜彦一样的衣服从便门出去,走到空地的正中央,然后装成尸体躺下,这时,雪地上就留下了第一串脚印。”
“这种情况下,在一楼拍下照片的话,看上去就像尸体倒在雪地里……”
没错。那张照片是从远处拍下的,我们输就输在看了照片以后,认定地上躺着的那个就是尸体。
“哲史拍下照片后,扛着真正的尸体去盛夫那儿,把尸体放在地上替代盛夫,这回再背着盛夫返回便门。”这样一来脚印会如何呢?盛夫去的脚印——一串,再加上哲史来回的脚印——两串,警方过来的时候,雪地上总共有三串脚印。
雪地上完美地只留下了尸体。
冰雨沉思了一会儿,略微歪了歪头——角度还不至于让毛巾掉下来。
“有三处疑点。”
“放马过来。”
“第一点,空地正中央的雪地上沾有血迹。如果凶案现场是在屋子里,剩下的该怎么解释?”
“你说这个啊。”意料之中。“把血存在塑料瓶之类的容器里,在摆尸体以前洒上去呗。”
“那,第二点,无论生死,扛着成年人在雪地上来回走的话,相比一个人的体重来说,脚印会更深一些,但是就警方搜查结果来看,脚印并没有可疑之处。”
“积雪有三十厘米深,只要变换一下重心的位置,脚印深度就会出现很大的偏差。我们走在上面那会儿不也一样嘛,如果凶手经常走雪地,就有可能蒙混过关。”
“我好难受啊,倒理。”
“是吗?你泡晕了吧?起来不?”
“等我数到一百。”冰雨始终维持着冷静,“第三点,按你的说法,那两个员工是共犯对吧。”
“嗯。”
“如果这样,凶手怎么会傻到老实交代,说最后看到菜刀是在昨天雪停了以后?这简直就是在自寻死路。如果我是凶手,肯定会两个人私下对好台词,撒个像模像样的谎,比如前几天弄丢了之类的。”
这在我的意料之外。确实,凶手要是老实交代了这点,就相当于在说只有我们俩接触过凶器,等同于承认“我们俩就是凶手”。
“不过这也没什么稀奇的吧,盛夫可能说错话了,或者是故意说的实话,让我们觉得他们俩不可能是凶手……啊,喂!”
“我还是不能接受。”
话才说到一半,冰雨就起身去了更衣室,他的后背被热水泡得红通通的,没办法,我也出了浴池。
“那我要请片无‘师尊’赐教了,还有其他可能性吗?”
“师尊”把手叉在赤裸的腰上,又陷入了沉思,然后干脆地来了句“没有”。我一个不留神,差点滑倒在浴场的瓷砖上。
“不过,我感觉看漏了什么根本的,非常理所当然的东西,虽说还搞不清楚是什么。”
“因为你没戴眼镜吧。”
“也许吧。”
冰雨回了我一个苦笑,打开了更衣室的门,然而——
“倒理!”
就在门要关不关的时候,冰雨突然喊了我的名字。还没等我回话,冰雨就转身跑向了我,抓住了我的肩膀。他那毫无个性的形象中,唯一有存在感的炯炯有神的双眼正闪烁着光辉。
“咋、咋了啊?”
“你想带什么礼物回去?先考虑一下吧。”
“礼物?”
“嗯,我们明天早上应该就能回去了。”
肩膀被摇来晃去,我的脸颊淌过一丝冷汗。
不知道冰雨发现了什么,看来我被“动机专家”捷足先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