茂吕田胜彦的工厂(兼住处)的起居室里果然有被炉,这使得我们逃过了被冻死的悲惨命运。
房间有六叠大,榻榻米上铺着褪了色的地毯。角落里放着一台显像管电视,装着地面数字电视机顶盒。一侧的推拉门通向打磨间,透过拉门可以看到里面摆着架子,架子上堆满了羽布(一种抛光材料),还有超大型打磨机。感觉里面浸染的金属味儿都要飘到这间屋子里来了,好在目前香烟的味道盖过了金属味儿。
一个年轻男人坐在被炉对面,一直在吞云吐雾。他长着一张小混混般的苦瓜脸,来回瞪着身穿西服套装的冰雨和身着黑色高领毛衣的我。这就是凶案的第一目击证人,与岛哲史。我们已经习惯了这种目光(主要拜警视厅一个叫穿地的女人所赐),所以也不怎么紧张,自顾自拿起桌上的南部仙贝咔吧咔吧地嚼着。或许是因为我们这么不客气,他才会瞪着我们吧。
“哎呀妈呀,吓俺一大跳,东京那旮瘩还真的有侦探呀。”长着一张娃娃脸的小哥说话带着方言味儿,给我们端来了茶水。
这位叫大友盛夫,是另一位寄宿在这儿的员工。
“仙台和盛冈也有侦探。”冰雨回道,“侦探最多的是京都。”
“俺都不知道,那,您这样的助手也老多了呗?”
“我也是侦探,事务所是我俩合开的。”
进行完老一套的对话后,哲史开了口:“所以呢,两位侦探有何贵干?”
“我们想了解茂吕田胜彦生前的情况。”
“老板不是那种会招人记恨的人。”盛夫立马回答道,“对俺们来说,老板就跟俺们的亲爹似的,把无依无靠的俺们捡回来,抚养长大……”
盛夫看向起居室的架子,架子上摆着一张胜彦的相片,看上去像是在滑雪场拍的。这位中年男人以滑雪场为背景,竖着两根皱巴巴的手指,老大不小了还摆了一个V字手势,让人不忍直视,既可怜又可爱。不过“生前的情况”指的并不是这个意思。
“我的意思是,昨天夜里,有没有发生过什么奇怪的事?”
“啊,这个……昨天俊彦先生来了俺们这儿。”
“俊彦?茂吕田俊彦吗,就是死者那个住在空地对面的弟弟?”
“嗯。”盛夫点头,“大概十点以后吧,雪停了过来的。来了就跟老板在这屋子里开始喝酒,俺们也陪着一起喝。”
“酒席大概什么情况?”
“有啤酒和日本酒,还上了点下酒小菜……啊,对对,俺最后一次瞅见那把菜刀就是那会儿,拿来切萨拉米来着,然后就搁洗碗机里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感觉这人有点傻乎乎的,“我想知道你们谈话的内容。”
“啊,明白……”
不知道怎么了,盛夫有些犹豫,磨磨唧唧的,难道我问了什么不该问的?我看向哲史,他把烟头掐灭在了烟灰缸里。
“谈得不怎么愉快。”
口音关系,我把“不怎么愉快”听成了“不咋么愉快”。我们花了点时间才打听出下面这些情况。
胜彦和俊彦确实有不少往来,但最近兄弟关系搞得非常不好,俊彦一直在没完没了地劝他哥,让他别再紧巴巴地经营这家小破工厂,改行去做别的生意。昨天在酒席上也谈到这个话题,或许是酒劲儿上来了,争吵愈演愈烈,甚至闹到差点要动手的地步。两个总是帮着胜彦老板的员工也赶紧把两个人拉开,酒席这么不欢而散。
“吵得很厉害是吗,具体吵什么?”
“就是对骂。俊彦先生对老板说‘我要杀了你’。”
“喂,小哲……”盛夫小声责备哲史,不过已经晚了。
“这可真是爆炸性的言论啊,酒席几点结束的?”
“大约十一点半左右吧。俊彦先生在那之后就马上回去了,老板还在骂骂咧咧的,不过也回自个儿屋里去了。俺们累得够呛,喝得有点迷瞪,也就上到二楼洗洗睡了。”
“这么说,你们并不知道之后老板发生了什么事?”
两名员工同时点头。
冰雨继续问道:
“预计死亡时间是在深夜十一点到十二点间,如果十一点半胜彦还活着的话,他就是在十一点半到十二点这三十分钟内遇害的。俊彦走了以后,还有人来过这间房子吗?”
“没有。”哲史又点上了一根烟。“警察查了查俺们屋子周围的雪,说是除了便门,前院只有俊彦先生往返的脚印,所以没有谁进来过。”
我细细嚼着口中的仙贝,跟冰雨交换了一下眼神。
案子发生前,唯一来过被害者家里的人是对亲哥哥说出“我要杀了你”这种话的血亲。被害者倒下的地方,正是自己家和这个男人家的中点。这么一来,怎么想都是——
嘎啦啦啦,门外传来了刺耳的声音,有人打开了大门。
盛夫出了起居室,很快就跟一个男人一起回来了。
除了白头发和皱纹比较少以外,男人跟死掉的胜彦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不用他做自我介绍,我们也看得出来他就是茂吕田俊彦。男人用怀疑的眼神注视着我们。
“我是来商量葬礼事宜的……他们是什么人?”
“说是东京来的侦探。”
“侦探?真的假的?看起来很不对劲呀。”
“真巧啊。我们方才也开始觉得您不对劲了。”我反击道,“听说昨天您跟被害者宣称‘我要杀了你’来着,茂吕田俊彦先生?”
“我是说了狠话,不过这是吵架常有的事吧?胜彦也回了我一样的话,就因为这点小事怀疑我,我可受不了啊。”
胜彦用的是标准语,可语调中还是透着点口音。
“再说了,没发现有人接近过我哥的尸体吧?他肯定用了什么古怪的自杀手法,不可能是他杀啊。”
“或许是你为了脱罪用的诡计呢?”
俊彦不说话了,脸色愈发难看。冰雨为了缓和气氛,问了句“您有什么不在场证明没”,然而适得其反,对方并没有不在场证明。
“之后我回到家,刷完牙就睡了。我也是单身嘛,所以没有证明,不过我也没有什么竹蜻蜓呀,任意门啥的。”
我想回他一句还有任意窗呢,但想到再较劲下去,查案就更麻烦了,于是放弃了。俊彦一步步迈进了起居室,看样子要将我们这些可疑的闲杂人员逐出门外。
我们老实站起来,冰雨趁穿大衣的工夫,又给了俊彦一句。“俊彦先生,方便问您一句吗,您昨天晚上十点到十一点半是在这间房里喝酒吧?”
“嗯。”
“您一直在起居室吗,连厕所都没去过?”
“是啊。”
对方一脸“有什么问题吗”的表情。冰雨问了哲史和盛夫相同的问题,证实了俊彦的说辞,说了句“打扰了”,就离开了起居室。从玄关出来时,推拉门再次发出了呻吟声。
外面的气温比刚刚还要低,地面一片雪白,天空也白茫茫的,看来又要下雪。也许更应该在事务所里偷懒的。我边想着,边往旅馆赶。
“总之,一号嫌疑人是茂吕田俊彦,对吧?”我征求冰雨的意见,“动机充分,而且没有不在场证明,剩下的就是犯罪手法了。”最可疑的家伙就是凶手,真相太简单乏味了。不过就这种案子来说,也是常有的套路。再说了,如果凶手不在怀疑范围内,就没必要编排这种不可能的状况了。
然而,冰雨用否定的态度回了我一句:“这可不好说。”
“我觉得不是俊彦,凶手大概是那两个员工里的一个。”
“为什么?”
“那把菜刀。”
我听到这句话,停下了脚步,感觉后背吃了一儿雪球。
“确实,雪是十点停的,而且,盛夫最后用菜刀是在十点以后,从房子周围的足迹来看,十点以后只有俊彦来过房子里。”
“然而他从进到出,一次也没靠近过厨房,也就是说……”
冰雨脸上露出一丝笑容,转头看向身后的工厂。
“能把菜刀拿出去的,只有房子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