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给我解释一下吗?”
二十分钟后,穿地靠在画室的墙上,看看我,又看看倒理,手中撕开了一包新的苹果饼。
刚才警车急急忙忙赶过来,警笛声吵得人心烦,不过现在听上去已经像蝉鸣一般微弱了。•画家的儿子被指认后,并没有怎么强烈反抗就被警方带走了。估计被问到体重那会儿就知道,自己已经无处可逃了吧。
“你们怎么知道他是凶手的?”
“靠敲门。”
身为手法专家的侦探得意地说。
“根据三越的证词,他曾经使劲敲过画室的门,所以我也试着使劲敲了敲,然后还没干透的油漆就脱落了,粉末飘下来,洒在了地毯边上。然而在我敲门之前,地毯上一粒灰尘都没有。”
三越敲门的时候,门上也应该掉下了漆粉,证据就是他手表表带上附着的粉末,一模一样。但是,地毯上并没有粘上粉。
“也就是说,起初敲门时飘下的粉末从地毯上面消失了?”
“没错。为什么会这样?不可能有人把粉清理掉了。我用手掸了掸,因为静电,粉末紧紧地粘在地毯上,没那么简单就能弄下来。出事后,不可能有人悠闲地拿着吸尘器过来打扫吧。那,是谁把地毯换了?这也不可能。因为地毯从楼梯一直连到门口,要换的话工程也太大了,这样一来,比较有可能的就是……”
“地毯的长度变了。”我插了句嘴,“三越敲门的时候,地毯短了三厘米,没有跟门接上。因此漆粉才没有落到地毯边上,三越敲门后,地毯才回到了原来的长度。”
“别抢我话嘛。”
“一报还一报嘛。”
我俩爽快地相视而笑,而穿地停下了拿着牙签的手,好像觉得现在不是笑的时候。
“说什么傻话,地毯怎么可能忽长忽短的。”
倒理打开门,摆了个酒店门童的姿势,示意我们出来。我跟穿地走出画室,穿过走廊,下了几阶楼梯,然后回过了头。
倒理从房间走出来,先关上门,然后蹲下来,把手指放在深红色的地毯边上,再唰啦一下把地毯拎了起来。他就这么拎着地毯,往楼梯方向前进,把铺在走廊上的地毯全都掀了起来,最后他转过身,打开房门,回到了房间里。
“他打算干什么啊?”
“你接着看就明白了。”
几秒后,倒理吹着口哨从房间里走出来,活脱脱像个给剧团搭布景的工作人员。但他腋下夹着的不是舞台布景,而是叠在一起的六幅油画板,叠在最上面的是那幅被涂满了深红色的《夏日回忆》。
倒理又一次关上门,然后把六幅叠起来的油画放在走廊的地板上,再在上面重新铺上地毯,把画给盖住。
“看,这下就变短了。”
我跟穿地一起回到门前,检查了一下脚下。长长的地毯一直从楼梯延伸到门口,地毯确实缩短了一截,缩短的长度等于重叠油画的厚度,并且没有跟门接上。而穿地花了点时间才察觉到这一事实。
从地毯和门之间空出的三厘米空隙间露出来的,是被涂成通红的《夏日回忆》的边缘——因为画几乎呈现跟地毯一样的深红色。
我握住门把手,试着轻轻打开门。但门是向外开的,铺在地板上的画正好卡住了门,使得门纹丝不动。
“也就是说,这扇门从一开始就没上锁。”倒理说。“因为这房间位于阁楼,所以门前只有一条非常窄非常短的过道,宽度正好是七十厘米,从门前到楼梯的距离是一米,六幅画刚好是P尺寸四十号的,这种油画的规格是一千毫米乘七百二十七毫米。也就是说,刚好符合走廊的长乘宽。”
“你居然这么了解油画的规格啊!”我话音刚落……
“我刚拿手机查的。”
“唔,这样啊。”
“凶手从画室出来以后,把六幅画叠放在走廊上,然后用地毯把画藏起来,把地板垫高。一块画板约五毫米厚,六块叠在一起,地板就高了三厘米。三厘米厚的画板起到了一个阻挡的作用,况且三越要打开门的时候,画板上还站着两个加起来一百二十公斤的男人。就算想开门也开不了。”
这样一来,如果门打不开,人普遍会产生门上了锁的错觉。
“那么,”穿地看向倒理,“凶手把画从画框里拿出来是为了…”
“为了用这个手法。光把一幅涂红,是为了弥补地板高出三厘米后,地毯短掉的那部分。凶手想让地毯看上去一直延伸到门口,所以才把画涂成了跟地毯一样的深红色。没有光涂边缘,而是把画全部涂红,是为了掩盖手法本身。”
倒理说着掀起地毯,抱起了六幅画。深红色不是血的颜色,而是地毯的颜色。我早该注意到的。
“凶手通过这个手法让三越误认为门打不开,然后趁着三越去一楼,把画搬回画室内,随便找地方一放——那时候凶手大概是用手帕代替的手套,等三越他们回来以后,再装出开锁的样子,非常自然地把门打开。证据就是落在房间内侧的漆粉。”
霞蛾英夫爱干净,而且不是那种会使劲关门的人。那么,让房间里落上漆粉的就不是霞蛾英夫,而是另有其人。
恐怕凶手在把画放回房里时才注意到,《夏日回忆》上粘上了白色的漆粉,于是连忙把粉拍掉,所以门前地板上才会落有粉末。
“不用说,只有霞蛾龙也一个人能完成这些工作,所以他就是凶手。”
倒理用半开玩笑的口吻表示证明结束,给推理收了尾,然后打开门,回到了画室里。
我们跟着进了屋,但穿地似乎还是不太能接受。她像是想到什么一样,往嘴里送了一块儿点心,嚼完后说道:“还有一件事我不能理解。手法我明白了,但龙也为什么要特意造出一个密室?
就算再想洗清嫌疑,这么安排也有着相当大的失败风险。付出和收益不对等啊。”
“这谁知道呢,这种小问题你就问那边的眼镜吧。”
“那,我这眼镜就替没用的卷毛来说明了。”
该我出场了。我向前迈出一步,按照往常的老习惯正了正眼镜。
“从结论来说,凶手的目的不是造出密室,密室只不过是凶手在做了某件事情后衍生出的副产品。”
刚刚才解开“副产品”之谜的侦探,面部表情严重扭曲了。
“你这话什么意思?”
“给你个提示,基督教。”
“喂!不是吧!”
看来一句话他就明白了。倒理跟刚才的我一样喊着,把鼻尖朝向了天花板。
“怎么会……不对,没理由啊!”
“白板上写着今天早上三越会来。凶手非常有可能因为这个下手。”
“那凶手脑子有病吗?!”
“脑子一点儿病都没有,这个做法过去就有,很合理。”
“怎么回事?”
穿地没理睬拼命挠着一头卷发的倒理,逼近到我身边。我手中整理着放在地板上的画,说道:
“霞蛾龙也有志成为画家,之前因为绘画风格问题,跟霞蛾英夫常有争执。某一天他忍耐到了极点,终于忍不住杀了爸爸。但是光这样他还不满足,他用某个方法玷污了他爸爸的作品,来宣泄心中的恨意——用跟江户时代的‘踏绘’3同样的方法。”
听到这个词的时候,穿地的表情也一下子凝固了。
“那,凶手的目的是……”
“没错。龙也把画铺在地毯下面,不是为了制造出密室,而是为了让父亲三十年来的挚友——也就是三越本人,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践踏他爸爸所画的六幅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