委托人名叫霞蛾水江。
她丈夫的名字是霞蛾英夫,职业是画家,画了很多以蓝色为基调的风景画,因此出名,又名“天空的作家”。据说他把自家带天窗的小阁楼改装成了画室,在其中安静地致力于创作……起码直到昨天为止。
今天上午九点左右,人们察觉到了凶案的发生。水江在餐厅和二十岁的独子一起吃早餐。儿子名叫龙也,美术大学学生,志向是跟父亲一样当画家。但是今天早上,关键的一家之主没有出现在餐桌上。
“我爸一直待在阁楼里吗?”
“从昨晚就没下来过,工作好像进入到关键部分了。”
“这样啊,我还想管他借画具呢,打扰到他就不好了。”
2.
据说霞蛾通宵窝在画室是司空见惯的事,所以两人都完全没有在意,继续着诸如此类的话题。
此时,家里来了一个叫三越的男画商,有事要跟霞蛾商谈。这个点儿离上班时间还早得很,不过据说他跟霞蛾打小时候起就是好朋友,跟水江他们也熟得仿佛一家人似的,不需要多余的客套,因此在这种时间来访也是常有的事。
“早呀,龙也。夫人好,老师在哪间房?画室?咦?我们约了这个时间啊……”
“他差不多也该饿了,是时候下来吃饭了。正好,能帮我去叫一下他吗?”
水江说着,儿子也站起来表示“我想去借一下画具”。于是三越就跟龙也一起去了二楼,爬上走廊尽头狭窄的楼梯,再走向尽头的小房间。然而,问题来了。
到了门前,三越首先喊了声“霞蛾老师”,并没有人回应。他又伸手抓住门把手想拉开门,但也以失败告终。门上着锁。
画室门的内侧装有一把简易的锁,是厕所门上常装的那种,需要旋转门闩后,将门闩插入凹槽里,这种结构只有在屋内才能上锁。
但据说霞蛾讨厌锁门,很少用到这把锁。
三越觉得很可疑,就试着用力敲了两三下门。门内仍然没有回应,这次换龙也站到房门前,口中喊着“爸爸”,试图开门,却仍旧没有打开。
“我爸他会不会睡着了啊。”
“可是咱们叫了这么多声,他居然都没有反应”
也有可能已经倒在里面了。不祥的预感迎面袭来,两人对视。没过多久,龙也提出想尝试从外面开锁。
“能开得了吗?”
“我觉得应该行。能帮我跟我妈要把薄点的尺子来吗?”
画商回到了起居室,跟水江说明了情况,让她找找有没有合适的工具,随后找到了一把长三十厘米的铝制薄尺。画商拿着尺子,跟水江又去了画室。
龙也在门前不停喊着“爸爸!爸爸”,门内却没有半句回应。他从三越那里接过尺子,把尺子插进门与门框之间不足一毫米的空隙中,唰地往上抬了一下,门闩被推了上去,锁也随之打开。
“打开了!”
龙也马上拉开门,三人一起挤进房间——正面迎接他们的是一具尸体。
据称,霞蛾英夫的背上插着一把小刀,面朝下趴在房间的正中央,画架和画布也倒在一旁,似乎是在作画过程中遇害的。
就警方搜查结果来看,凶器上和其他地方的指纹都被擦得一干一净。预计死亡时间是在凌晨一点。一楼窗户上安有纱窗,由窗户可以看出曾有人入侵过屋内的痕迹,但因为案件发生在深夜,此时水江和龙也都在自己房内安睡,所以没有注意到异常(顺带一提,由三越的证言可知,该时间段他也在东京市内的自己家中睡觉,据说他是单身)。
画室的天窗是封死的,除了门以外,现场没有任何出入的地方,而且门也从内侧上了锁—也就是说,这是密室杀人案。
然而,除了这些无法判别作案手法的条件外,现场还有一件事情令人无法理解。
据说画室的墙上原本装饰着六幅霞蛾的风景画作,但这六幅画作都被摘了画框扔在地上,其中一幅还被涂成了鲜红色。
霞蛾家是一所大豪宅,大到庭院内几乎能装下我们整个事务所。我跟倒理都不怎么接触当代美术,所以不太了解。不过听说霞蛾英夫在绘画界相当出名。这是好事儿,能盼着多拿点酬金。
我们先去了起居室,水江在那儿给我们介绍了两个男人。一位身着马球衫、看似阴郁的青年和一位留着胡子、五十岁上下的男人,这两个人分别是霞蛾的儿子霞蛾龙也以及画商三越。不知是不是因为打击太大,龙也双眼红肿,紧紧捏着手中的手帕。三越看起来更坚定一些,但还没淡定到有心思整理乱掉的头发。
“您是侦探吗?”三越跟倒理握着手,表情很是意外,“没想到真的有专门侦查这种杀人案的侦探呀。”
“我们跟杀手是一样的,虽然不为人所知,干还是有好些人在干的。”
“啊,哈……”听到这么危险的比喻,三越表情一下子僵硬了,转过头看向了我这边,“这位是您的助手吗?”
“不,我也是侦探。”
我这句纠正似乎给了他最后一击。他神色愈发困惑,跟龙也一起走出了房间。当他们走过我身边时,我在画商左手手表的表带上,看见了一点类似白色粉末的东西,那是什么呢?
“警部补应该还在画室,我去叫她。”
水江说着也上了二楼。我们无所事事,只好先坐在了沙发上。“你又被人当成助手了啊。”倒理来取笑我了,“这是第几回了?”
“不要你管。”
“你也太没个性了。”
“侦探需要的不是个性,而是推理能力。”
“哈哈,把这句当成你的口头禅吧。”
挖苦失败。我的搭档坐在沙发边上,用手托着下巴。“不过没想到这么棒,能碰上密室,我感觉血液都兴奋得沸腾了。”又说这么让人不安的话,这家伙真是不长记性。
“你不觉得这间密室有点奇怪吗?”
“哪里奇怪?”
“凶器是小刀,被害者从背后遇刺,指纹也被擦掉了。也就是说没有自杀这条线索。而且霞蛾一向主张不给房门上锁……这样的话,凶手为什么要制造出密室呢?”
倒理愣了一下,双手交叉抱于胸前,陷入沉思。
没错,既然明确是他杀,就没有制造密室的必要了。
“这点确实很奇怪。不过这种动机问题是你负责的,我负责的是手法。”
“起码让我听听你的意见嘛!”
“可能制造密室本身就是犯案的动机。凶手是一个喜欢妄想的推理狂。”
“跟你似的?”
“跟你似的吧。”
“那你们就亲亲热热跟我回警局吧。”
背后突然响起了一个声音。
回过头去,眼前站着一个带着无框眼镜的年轻女子。哇,负责本案的警部补原来是她吗?
强势冷酷的双眼,眼下有一粒小小的泪痣,利落的偏分短发显得精明又规整。身上披着件灰色紧身西服套装,前面没系扣子,不用说,胸前口袋的内侧肯定放着警徽和名片,名片上胡乱印着“警视厅刑事部搜查一课”这种跟两小时剧场版似的头衔。
当然了,我们认识她。那次她不会喝酒还去乱喝,把头埋在我们住处的马桶里,吐得一塌煳涂。自从那时候起我们就认识她了。
“哟,穿地。”
“好久不见。”我们一致抬起手打招呼。
然而我们的女中豪杰——穿地决警部补(这名字相当爷们)完全没有为我们在“二人羽织①的拦路杀人事件”后睽违两个月的再会而感到丝毫喜悦。
①一人披着日本传统服装“羽织”,另一个人从他身后钻进羽织中把手穿到袖子里,做出喂前面的人吃饭等动作,与我国“双簧”有相似之处,是日本宴会上的一种搞笑节目。
“我现在非常烦躁,知道为什么吗?”
“工作堆得没有时间休息?”我猜测,“你的眼镜片都脏了。”
“早午饭都没顾上吃吧。”倒理说,“你腰带比平时紧了一个孔。”
“正确答案是——”穿地提高了嗓门,“为了让嫌疑人放松警惕我特意放长线钓大鱼,结果她却给我带回来两个不知所谓的侦探。”
啊,了解。我还说警察怎么这么快就收工了,原来是为了让嫌疑人放松警惕的战略啊。不过……
“釆取这么‘被动’的态度,也就是说,案件的谜底本身还尚未破解吧?”
“这也是我烦躁的另一个原因。”
穿地把手伸进口袋,掏出了香烟——才怪,是一个扁平的塑料容器,里面放着方形的蓝色点心。穿地用里面配套的牙签扎了一块儿,送入口中。是令人怀念的香槟苹果饼。
“你们俩,从那位太太那儿听说了案件的情况吧?有什么头绪没?”
“这个嘛,”倒理微微耸了耸肩,“不看现场,再怎么想都是白费。”
“也有安乐椅侦探这种类型的。”
“我们是行动派。”
“对对。”我随便附和了两句,“又要挨揍,又要被绑架,每次都焦头烂额。”
“还有跟美女睡觉。”
“那是特殊福利。”
“用我揍你们一顿不?”
穿地冷冷地撇给我俩一句,同时看了看手表,说道“只给十分钟”。
总算是得到批准了。趁着穿地还没改主意,我们赶紧站了起来,虽然不能要求她积极协助我们,不过只要磨磨嘴皮子,起码还是能让我们参观十分钟现场的。这样一来,我们的胜率就提高了——不过,是两个人加起来的胜率。
我们正要离开起居室时,水江回来了,手里拿着托盘,上面盛着点心和麦茶。刚才在我们那里喝的也是麦茶。
“啊,警部补小姐,你在这里呀,这两位是……”
“不必介绍了。”倒理说,“我们跟这女的很熟,从大学起就是朋友……”
“认识而已。”穿地又提高了嗓门,把倒理的话挡了回去,“不是朋友。”
“嗯……是这样。”
我们想缓解一下这尴尬的气氛,就各从托盘上拿了一块消化饼干,与毫无清凉之意的口感战斗着,迈向了二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