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空气在躁动。躲在家中的良好市民们,都在屏息静气地等待下一声枪响。
公寓外空无一人,远处似乎传来了警笛声。陈雄等人开来的厢型车大门敞开着。泷泽看了看驾驶席,钥匙还插在上面。
“上车。”
泷泽对秋生和乐家丽说。依偎着秋生的乐家丽,怜爱地牵着乐家丽的秋生——莫名的感情扰乱了思考。一定是杀死陈雄后的悸动——他说服自己道。
待二人都坐上车,他发动了引擎。道路对面的民居开着窗户,一张疲惫的中年女人的脸露了出来。他戴着墨镜转过头去,引来对方一阵尖叫。猛踩油门,握住放在膝盖上的手枪。他很想把弹夹里的子弹全都打进那女人脑袋里,但他还是咬牙忍住了。
“你打算到哪里去?”
他们驶入新目白大道。侧耳倾听——没有警笛声。快点儿。脑中的声音催促道。再踩油门。别急。脑中的声音制止道。他闻到陈雄恶臭的血腥味儿,回想起与古逸和的枪战。子弹没打中他纯属偶然。他几乎要感到一阵眩晕。
“你打算到哪里去?”
“闭嘴,我正在想。”
他透过后视镜瞪了秋生一眼。面色苍白的乐家丽正在给秋生的肩膀进行包扎,被扔在副驾上的包里装着至少五百万现钞,这比他预想的要少了一点。乐家丽的钱——都存在歌舞伎町的地下银行里,该怎么把那些钱搞到手呢?
算了吧——他摇摇头,现在应该先考虑逃跑的问题。逃离警察,逃离新诚会,逃离崔虎。
朝霞电车站前陈旧的商务酒店,刘健一订了三天的房间,房间钥匙就在口袋里。到那里去吧——如果来得及的话,因为警方的警戒线很快就会拉起来。这种时候,警方的行动会变得异常迅速。
接近山手大道的十字路口,车子就动不了了。长长的车龙。山手大道上的路况更加复杂,看来最好还是避开从山手线到川越街道这一路线。时间一点一点流逝——车子却只能一点一点前进,掌心沁满汗水。熟悉的警笛声已经响起。十分钟之内,临时盘查点就会设好。经验告诉他,已经不可能来得及了。泷泽强行分开车龙,向右拐了个弯。
他感觉自己就像背后中了一刀,操纵汽车在住宅区狭窄的小巷子间穿行。
“你有目的地吗?”
仿佛看透了他内心的声音从背后响起,他又瞪了一眼后视镜。一张与袭击“人战”老窝前截然不同,显得异常平静的脸映在镜中,乐家丽靠在秋生的肩头。他感到肚子里有个不知名的硬块在骚动。
他想起了自己的过往。女人——白天是妓女,晚上是主妇。当时很流行主妇卖春,泷泽是在大久保的旅馆一条街找到那个女人的。她看起来鬼鬼祟祟,泷泽闻到了小猎物的气味。他叫住女人,出示了警官证,女人突然哭着向他求饶。怎么可能放你逃走——看到女人的眼泪,他的第一反应便是如此。要找到女人住哪里,对他来说易如反掌。
女人总是哭,但对泷泽的行为却并不厌恶。他把她捆成各种姿势,进行了各种尝试。在酒店,在女人家里,在大街上……他不厌其烦地强要。每次结束后,女人总会哭着向他求饶。他根本不打算放过她。
三个月后的某天,他在路上的人群中偶然碰到了那个女人。她跟一个男人在一起。他顿时感觉腹中凭空出现各种硬块在搅动——突进,他正因为相同的感情而全身颤抖。
女人死了——第二天,他把女人叫出来用鞭子抽了一顿,会被老公发现,不要留下痕迹——女人对他说——我愿意做任何事情,唯独不要留下痕迹。泷泽并没有停下。他紧紧捆住女人,绳索陷进肉里。又无数次挥动鞭子,在她全身留下痕迹。
“昨天你跟你老公出门了是吧。”
他一开口,女人就僵硬得如同玩偶一般,被绝望占据的眼中没有流下一滴泪水。他把女人留在酒店里,独自出去喝酒。第二天,他就在早报上看到了女人的照片和一篇报道。女人跳地铁自杀了。
杀害主妇的无良警官——新闻的标题在脑海中盘旋了很长一段时间,可是没有发生任何事情。他依旧每天百无聊赖,依旧每天出去折磨黑道、毒贩子和妓女。跟铃木一起——
他看到一个限时停车场,把车开了进去。他想到避开盘问的方法了——铃木。利用这个现役的无良警官。颤抖的手掏出了手机,拨通铃木的号码。
“你好,我是铃木。”
“是我,泷泽。”
他听到倒抽一口气的声音。
“你在哪里?出大事了!”
“我需要你帮忙。”
“少放屁了!”对方压低了声音。“我现在想救你也救不了啊!你到底在发什么疯?女人的身体里检测出冰毒了,伊藤那几个人身上都没带冰毒。现在调查一课认定,是你给那女人用的冰毒。”
他不太明白铃木究竟在说什么。
“你在说什么?”
“在说你的女人啊!”
宗英的面容在脑海中复苏。泷泽摇摇头。
“铃木,现在没工夫顾那些了。我刚刚杀了人。”
“……你说什么?”
“我跟中国流氓开战了,在上落合。你那边应该有紧急通报。”
“究竟是怎么回事?给我说清楚一点!”
“附近很快就要设卡了,我要想办法越过去。你来帮帮我!”
“你冷静点,泷泽!”
铃木不太积极。
“来帮我!”
“那种事情我怎么帮——”
“已经是五年前了吧,当时我们捉住一个毒品上瘾的妓女。”
“你在说什么呢?”
“我们没把女人带回警署,而是带到了大久保的旅馆里。因为那女的当时正在瘾头上,下面夹得爽爆了。你还记得吗?”
没有回答。
“女人的包里还剩了一些冰毒,我们拿去卖给了在六本木混的小鬼。你还记得吗?”
他只听到粗重的呼吸声。他闭上眼睛。在黑暗中,他看到太阳穴爆出青筋的铃木那张又黑又红的脸。
“六年前那件事又如何?你不知从哪儿搞到的消息,说住在代代木公园里的那帮流浪汉存了一大笔钱。我们就到公园去了。吓唬了不少流浪汉,钱是搞到了,但只有三十万。你当时气疯了,抓住一个流浪汉就暴揍一顿——”
“住嘴,够了!”
“还是我把尸体处理掉的,你还记得吗?”
“少来了,泷泽。你要是把我供出去,自己也不得好死!”
“我已经没希望了,现在就等着搞点钱逃跑。因此,我需要你的帮助。”
“浑蛋——”
“铃木先生,我们已经做了太多孽,差不多是时候遭报应了。你只要稍微动动手,帮我穿过盘查点就好。等我顺利搞到钱,你想要多少我都给你。你不也想早点抽身回家过安稳日子吗?”
“你在哪里?”
充满威胁的语气——他毫不在意。他清楚记得铃木得知流浪汉已死时的表情。虽然性情残酷,铃木却是个胆小鬼。总是被残酷而不计后果的泷泽玩弄在掌心上。
“我一定会报恩的,铃木先生。”
“要是不跟你搭档,我到现在还是个正直的警察。”
他笑了。他确实听说,在自己辞去警察一职后,铃木也没有太过分的举动了。
“你尽快过来!”
他报出停车场的位置和车型,然后挂断了电话。
“真是个浑蛋警察!”
秋生的声音里蕴含的感情——他不太明白,也不想明白。
“那又如何?你不也是个杀手吗?而且还是个别人不给你安排好所有事情就什么都干不成的杀手。”
刘健一说过——秋生是个天真的小鬼。一点没错。简直就是个离不开母亲乳汁的小鬼头。注视着家丽的秋生的脸,他顶着那样一张脸去杀人。谁都看不出秋生竟会是个杀手,他也只有这一点优势了。
“有人会来帮我们。你在一边也听到了,那是我过去的搭档。我很了解那家伙,他是个一个人什么都干不成的废物,但也要以防万一。”
“在外面监视着就好吗?”
秋生把手伸向门把。
“喂,你不用那么急——”
“我去看看周围的情况,在此期间你先想办法整理整理自己的脸和衣服。简直是一塌糊涂。”
他整张脸都黏黏腻腻,散发着恶臭。泷泽看了看后视镜。他脸上和身上都是黑黑的血迹,看起来就像被逐入地狱的恶鬼的脸。肮脏、腐臭。
“小姐就交给你了。”
秋生走了出去。
“有什么能擦脸的东西吗?”
他问家丽。对方正用慵懒的视线环视车内。
“这个行吗?”
她递来一张用过的纸巾。总比没有要好。他在纸巾上吐了口唾沫,擦了擦脸。
“那个包是我的,能还给我吗?”
“你说什么?”
“包,就在那里。”
“这个吗?”
泷泽拿起副驾上的包,家丽慵懒的视线毫无变化。他想起她裸露的下半身。雪白的大腿,沾满精液的阴毛,被胖子郑孟达侵犯过的家丽。
“只要内衣的话,可以还给你。”包里装着钱和内衣。“但钱不行。”
“内衣也可以。”
他胡乱扯出包里的胸罩和内裤,以及一些不知干什么用的布条,递给家丽。
“别看过来!”
严肃的声音——他怎么可能不看。家丽拣出一条白色内裤弯下腰,掀起裙子,露出白色的腿。充满肉感,紧致迷人。家丽嘴上虽说不准看,但还是故意放慢动作,花了很长时间才把内裤穿好。
“你喜欢我的腿吗?”
魅惑的微笑,真是个绝品。明明刚才都被逼到地狱的边缘了,现在却还是会肆意挑逗男人。
“嗯,挺喜欢的。”
“想跟我做吗?”
“会被那家伙干掉的。”
“秋生只是个小孩子而已。”
心中涌起一股杀意——不明缘由。
“再说吧。现在先想逃跑的事情。”
他把视线从家丽身上拽回来。杀意在胸口涌动,他只得刻意将注意力转向别处——手套箱。里面有把小小的左轮手枪。他取出手枪,打开弹夹装了六发子弹。合上弹夹,将手枪放入上衣口袋。
“我们还要等多久啊?”
从新宿警署到这里的距离。考虑到复杂的路况,应该要比平时多花一倍的时间。
“还要二三十分钟吧。”
窗外闪出一个人影,泷泽握紧手枪——原来是秋生。他整个身体融入了居民区的气氛里,缓缓走了过来。
秋生经过停车场入口时,下垂的左手轻轻摇了摇。没有异状。看着秋生从视野中消失,家丽叹了一口气。
沉默的时间。后视镜中映出的家丽闭上了眼睛,微张的双唇间露出了白色的牙齿。
窥视着家丽的脸,枪战的兴奋慢慢平息下来。大脑开始高速运转。
陈雄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他的目的不是泷泽就是家丽。是崔虎下的命令。这些轻易便能猜到。他唯一不明白的是,到底是谁把那个地方透露给了陈雄。能想到的只有刘健一,但理由却百思不得其解。
“喂!”
家丽睁开眼睛。
“你是怎么被那帮人绑架的?”
“他们就等在我公寓门前。”
“你被拉上车后,直接就到了刚才那间公寓吗?”
“对——”家丽的视线动了动。“有车。”
一辆日产西玛开进停车场,驾驶席上坐着的正是铃木。车里并未发现别人的身影。泷泽打开车窗,探头出去。西玛停在了他们旁边。秋生并没有出现。
西玛的车门开了,铃木脸上依旧带着怒色。秋生伏在副驾上,手中的枪口直指铃木,一动不动。
“我说泷泽啊,你快叫他把枪放下吧。”
铃木的脸红一阵白一阵。
驰星周37
这里是居民区,他不能鬼鬼祟祟地躲在电灯柱的阴影里。左肩的伤口经过家丽包扎,虽然疼痛但并非不可忍耐。问题是夹克衫,已经变得惨不忍睹了。
秋生走着走着,发现路边有个电话亭。这里正好位于一个十字路口,非常方便监视开往停车场的车辆。
秋生在停车场周围转了一圈,空气里飘荡着大蒜的香味,主妇们正在忙碌地准备晚饭,这里是与拿着手枪的杀手和曾经的恶棍警察没有一丝缘分的地方。只是,他们找不到别的地方可去。
回到停车场入口,看到黑色厢型车。透过车窗能看到泷泽,却看不到家丽。
他钻进电话亭拿起听筒。胡乱动着嘴唇——并没有发出声音。他把左肩隐入电话机的阴影里。
一旦停止了身体动作,他的头脑就开始运作起来。偷袭公寓的是北京帮的人,一定是有人把消息透露给了他们。
快停下——他挥去了脑中的思绪,潜伏时不能有多余的想法。他唤醒所有神经,把注意力集中在所有正在接近的物体上。思考只会让身体的反应变迟钝。
穿着深蓝色外套的少女走了过去。短裙和泡泡袜,右手提着书包,左手拿着PHS[1]。看都没往电话亭看一眼。购物归来的主妇,推销员开的货车。灰色的车——神经猛地一颤。不可能弄错。
他仔细倾听逐渐靠近的引擎声,瞅准时机,把听筒放回话机上,退出电话亭。径直穿过马路。车停下了。回头,一张焦躁的脸盯着秋生。不可能搞错。秋生一动不动地站着,对方很快打开了车窗。
“喂,你干吗站在马路中间,想被我碾死吗?”
“啊,对不起对不起。”
秋生笑着向车子走去。
“喂——”
[1]PHS(Personal Handy-phone System)被称为无线市话,俗称“小灵通”。
他拔出黑星,男人的脸瞬间冻结了。
“别动,这个距离我不可能打偏。放开方向盘。”
男人的动作像玩偶一般僵硬。他的目光不受控制地被枪口吸引过去。秋生转到副驾门边,车门并未上锁。
他滑入副驾,压低身子。
“你是泷泽的人吗?那还不快把枪放下。我可是——”
“闭嘴。”黑星顶住男人的侧腹,“就是前面的停车场,慢慢开过去。”
他搜了男人的身。警察证和手铐,还有特殊警棍,并没找到枪。
车开动了。
“枪在哪里?”
“谁会随身带着那种东西到处乱晃,我可是防范课的警察。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闭嘴,回答我的问题就好。你可能是个警察,但拿着枪的是我。你可别忘了。”
男人闭上了嘴,眼角在轻微痉挛。泷泽的同伙——连表情都如此相似。但他看上去比泷泽要老。
车子开进停车场,速度缓缓放慢——最后停了下来。旁边就是黑色厢型车。泷泽正紧张地看着他们。
男人打开门。
“我说泷泽啊,你快叫他把枪放下吧!”
虽然安静,但充满力量的声音。泷泽直接无视了。
“要是我跟他说有用,我早就说了。”男人动了动,秋生把枪口顶了上去。
“别乱动。”秋生转向泷泽,“这家伙说他身边没枪,我没时间仔细搜查。”
“日本警官没什么大事是不会带枪出来的。”
“这还不算大事吗?”
“这家伙身上根本没枪,你就信我一回吧。”
无法信任,但还是接受了。他把黑星从男人身边抽离。
“浑蛋。本来就是被过去的搭档连哄带吓唬才过来的,还没到地方就被枪口对上了。接下来还有什么好事等着我?”
“我刚才在电话里不是说过了吗?你只要帮我们过了盘查点就好。然后你只要乖乖闭上嘴,就没人会找你麻烦了。”
泷泽从车上下来。他斜背着运动包,脸上的污渍已经不那么显眼了。紧接着,家丽也走了下来。僵硬的表情。她察觉到秋生的视线后,嘴角稍微松了松。秋生也从车上下来,搂住了家丽的肩膀。
想说的话,想问的问题,都挤到了嘴边。但他只能再吞回去。他问的问题,家丽一定会回答。只是那回答中必定充斥着谎言,因此他的问题只能在自己心中留下一个深不见底的大洞。
“这些都是中国人吗?”
“你还是什么都不要知道比较好。”
铃木不服气地扭曲着嘴角。泷泽对此毫不在意。
“没时间了,我们赶快吧。秋生,我们要怎么坐?”
“你坐副驾,我和小姐坐后面。”在驾驶席后方的座位上,可以同时监视两个人。
“等等。”家丽插嘴道,“秋生需要换一身衣服。还有那辆车上的指纹,还是擦掉比较好吧?”
口音浓重的日语。铃木的表情出现了些许变化。
“那座公寓里到处都是我跟你的指纹,现在去擦也没什么作用了。不过,秋生确实需要换一身衣服。”
泷泽看了铃木一眼,对方咋了咋舌。
“后面有冬天穿的大衣,拿出来披上不就行了。”
打开后备厢,终于知道了铃木咋舌的原因。那是一件防寒风衣——一看便知价格不菲。“这可不是一介防范课警察能买得起的外套啊。”
泷泽说。
“轮不到你来多嘴!”
铃木恶狠狠地反驳。
一行人乘坐铃木的车重新回到拥堵的大路上。泷泽沉闷地坐着,家丽也几乎不开口说话,只有铃木一直说个不停。
“可恶,为什么我要摊上这种事情?真不走运,早知道就跟你绝交了。居然干掉了中国流氓?简直是胡闹。”
“我们后面那女人存了一大笔钱,我就是想把那些钱搞到手。你不也想捞钱吗?”
泷泽烦躁地回答——顺便点燃一根烟。
“那个跟这个不一样,我可不想被抓进去捡肥皂。”
“你以为我想吗?”泷泽扭过头去,“伤得严重吗?”
“没什么大不了的。”
“要是实在忍不住了,就用这个吧。”
泷泽递出一个小小的塑料包,里面装着透明的晶体。
“这是什么?”
“冰毒,能止痛。”
“冰毒?!”铃木大叫一声,“要是被盘查的搜出来了怎么办?”
“要是我们被盯上了,就算没有冰毒也一样会遭殃,别忘了我们身上还有枪啊。铃木先生,你就不能淡定点嘛。你现在只能玩命演一出大戏,把所有同伴都骗过去,不然你就没救了。”“我还能借口说被你们用枪威胁了。你不觉得那样总比跟你们一起蹲大牢要好吗?”
“你敢这么做就只有死路一条,后面那位小哥可是个职业杀手。人家可以眼睛都不眨一下就毙了你。”
后视镜上映出了铃木的眼睛。秋生抽出了黑星。
“知道了,你把枪收起来。”
吃了苍蝇一样的表情。后视镜中的视线消失了。
“这次的人情够大的,你给我记住了,泷泽。”
“只要我们能平安穿过盘查点,你想要多少都给你。”
两个同类的对话,光在一旁听就觉得厌恶不已。车速慢如蜗牛,让人焦躁不已。
秋生对冰毒没有兴趣,便胡乱塞进了外套的一个口袋里。家丽——正在闭目养神。他握住她的手,她也回握了。
“小姐,很快就能好好睡一觉了。”
用普通话说的。
“在另一个世界吗?”
“是在软床上。我们已经不能回新宿了。你想到哪里,我都能带你去。我能赚钱。我是个好杀手,工作要多少有多少。小姐你要多少钱,我都能赚给你。”
“谢谢。”
“不如到台北去吧?那是座好城市。你要去香港或者大陆也行。我们在郊外买座房子,再养一条狗吧。一条大狗。”
“我讨厌狗。”
简单粗暴的拒绝,胸口一阵剧痛。
“既然小姐不喜欢,我们就不养狗了。”
“秋生——”
家丽睁开眼,漆黑的瞳孔深处有火焰在燃烧。
“杀了我。”低不可闻的声音。他得把耳朵凑过去才能听清,“我被‘人战’的人侵犯了,很多次。”
“他们都死了,小姐。”
“杀掉。把他们都杀掉。杀了朱宏,杀了刘健一,杀了杨伟民,杀了崔虎,杀了这个日本人,都杀掉。”
家丽的诅咒,拥有强大的魔力。
——我头很痛。快帮帮我。
真纪的诅咒。秋生掐住了真纪的脖子。
秋生看看泷泽,他叼着烟,似乎没听到家丽的诅咒。
“我知道了,小姐。我把他们都杀了。”
小声回答。家丽露出了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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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听到秋生和家丽的亲昵低语,却无法捂住耳朵。怒火、悲伤与失望,这些莫名其妙的感情在脑中翻滚。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心情——他自己也不知道。
“我知道了,小姐。我把他们都杀了。”
秋生太天真了。家丽所想他了如指掌。她打算利用秋生杀死所有人,然后再亲手杀掉秋生。连小孩子都能想到的事情,秋生却偏偏看不透。
——养条狗吧。
他想笑,却笑不出来。无从发泄的情感在身体中漫无目的地乱窜。
“喂。”
铃木的声音让他回过神来。盘查点就在眼前,他必须编好一个故事才行。
“秋生,我们是兄弟,你和家丽是夫妇。我们住在川口的父亲因为交通事故被送到了医院。我们急着赶到那个医院去,而与我们相熟的铃木巡查部长出于好心,决定开车送我们去医院。明白了吗?”
秋生点点头。
“乐小姐就闭上眼睛吧。因为你日语不太好,最好装作晕车的样子。别人问什么你都别开口,全由秋生来回答。”
秋生用普通话又翻译了一遍,家丽点点头。“用什么名字呢?叫泷泽不太好吧。”
“那就佐藤吧。我叫佐藤诚,遇到交通事故的父亲叫佐藤忠。秋生就叫秋生吧[1],乐小姐就叫丽子。”
引导车辆的交通巡查员,一如往常的红灯。空气中飘荡着紧张的情绪。泷泽在烟灰缸里掐灭香烟,耐心等待着轮到他们。
“请出示您的驾驶执照。”
语气礼貌,但不容反驳。铃木并不做声,而是掏出了警察证。
“我是新宿警署的铃木巡查部长。出什么事了?”
警官的脸色一变,警帽下露出了面对同伴特[1]秋生也是个挺常见的日本名字,读作“AKIO”。有的放松表情。
“是。落合方面发生了杀人事件,据说现场有七名受害者。现在东京都内各个交通要点都设置了盘查口。”
“那可真是大事件啊!虽然跟我们防范课没什么关系。”
“您是生活安全科的吗?”警官看了一眼铃木的证件,“同乘的这几位是?”
“都是我朋友,他们的父亲遇到了交通事故。地点在川口,现在被送到医院去了。而且稀奇的是,这两个人都没有驾照。我本来也顾不上什么职责范围,想直接拉警笛把他们一路送到医院去了,结果外面却堵成这个样子。我刚刚还在纳闷,心想到底会是多么严重的案子呢。”
“那可真是太失礼了,请问您叫什么?”试探的目光缓缓滑过泷泽的面部。他背部一阵发冷,谎言却十分流畅地说出了口。
“敝姓佐藤,坐在后面的是舍弟秋生和弟妹丽子。”
警官的视线移向后方。
好好干——近乎祈祷的心情。
“夫人好像不太舒服啊。”
“她向来不习惯乘坐交通工具,现在正晕车得厉害。”
秋生用冷静的语调成功说服了警官。
“耽误你们的时间了。请通过吧。”
警官将证件归还给铃木。
“顺便再提醒一句,如果几位发现了可疑车辆,请立刻通报。”
“知道了。前面应该没堵车吧?”“应该不会堵。”
“那你辛苦了。”
铃木轻踩油门,在警官的视线消失前,没有任何人再说一句话。
车流十分顺畅。因为突然的紧张和放松,身体和神经都超负荷了。
“现在,我们该往哪里去?”
铃木的嘴角也放松了。他现在已经褪去了紧张情绪,重振了精神,这种感觉就像他第一次干完坏事那样。胆小之人。但他对金钱和暴力的诱惑都毫无抵抗力。
“走川越街道往朝霞方向去吧。”
泷泽拧开收音机,想找新闻节目,但没找到。
“现在还没过多久,根本上不了新闻。你别急,反正已经穿过盘查点了。警察就算想追你们也得等到天亮以后。”
“这我知道。”
“先不说这些了,泷泽。我想起来后面那个女人是谁了。刚才看她一身脏兮兮的,一下没反应过来。那不就是上海老大的女人吗,是不是?”
泷泽点烟的手停在了半空。
“原来如此,难怪你说她有钱。你怎么跟她混到一块去了?莫非跟那起大久保杀人事件有关?”
闻到铜臭味的无良警官,铃木露出了狡诈的微笑。泷泽看了一眼后视镜。秋生的眼睛——死神的眼睛正静静地盯着铃木的后脑勺。
“铃木先生,你要是不想死,就少说两句。”
“我跟你不一样,老子可是现役警官,要是杀了我,他逃到天边也会被抓回来。”
“你根本什么都不懂。”
泷泽恶狠狠地说。这时铃木也察觉到了秋生的视线。只见他不再微笑,面容僵硬起来。
“喂,我刚才说的那些,你好好给后面那个小鬼解释一下。”
泷泽感到头痛,很想尽情地吸入冰毒的烟雾。可是,现在他只能点燃香烟。
“喂,泷泽——”
“我不会让他杀了你的,给我闭嘴,好好开车。”
“该拿的我还是会拿,你可别忘了。”
吸入烟雾的瞬间,他感到一阵作呕。连忙打开车窗,丢弃香烟。现在他累得连呼吸都觉痛苦。他让铃木随便找了个停车场停下来。因为不能让铃木把他们直接送到酒店里去。泷泽决定把铃木塞进车里赶回去,要是他不听,就让秋生吓唬他。没有人能战胜对死亡的恐惧。
“莫非你想就这样把我甩掉?”
铃木果然纠缠不休。他以前就是这样,只有在自己有可能吃亏的时候脑子才会好使。
“钱我以后给你送去。”
“少开玩笑了,喂,我刚才可不只是冒着被撤职的危险,而是冒着跟你一起被逮个正着的危险把你送过来的!”
“对此我表示十分感谢,铃木先生。”
“让我也分一杯羹吧。我手上有警官证,有我你们万事都方便一些,不是吗?”
透过后视镜,秋生目不转睛地盯着铃木。“铃木先生啊,我们现在斗的可是一群根本不拿警官证当回事的恶棍啊。”
铃木。对身后那头巨型肉食动物毫无察觉的可怜兔子。
“我帮你控制新诚会那帮人,怎么样?我不知道那女人到底有多少钱,但你一个人独吞总是不好的嘛,你说是不是?”
脑袋就像灌了铅。
“秋生,这家伙是现役警察,你要是把他给杀了,全日本的警察都会出来找我们。”
泷泽用普通话说。
“喂,用日语说,别说悄悄话!”
“我和小姐马上就要离开日本了,日本警察奈何不了我们。”
“你们在说什么?泷泽,说日语!!”铃木瞪大眼睛喊着。绝望使他的面色一片惨白。
——不如去台北吧?那是个好地方。
秋生高兴的声音回响在脑中。
去哪儿都一样,脑中的声音在低语。阴沟里出生的耗子最后只能死在阴沟里,细语渐渐洪亮起来。
“泷泽,难道你——”
铃木其实是同类。当时完全有可能是他而非泷泽辞去警察一职。但现实是,泷泽辞职了,铃木却留了下来。
“泷泽,你快说话啊,喂!”
辞去警察职务后察觉到的事情——自己已经彻底栽进阴沟里无法翻身了。铃木并未发现这一点,秋生也没有。
“我没跟你说过,不该知道的事情最好少问吗?”
“你们别误会,我并不想对你们怎么样。只是,那个钱——”
“你只要闭上嘴巴老实开车,自然就能领钱回家。我们生活在这样的世界里,铃木先生,莫非你跟我们不一样?”
杀了他——内心的声音。反正都是一死,至少得多拉几个垫背的。
恐惧胜过了那个声音。杀死警官绝对没有好果子吃。他必须保住铃木的命。
“秋生,交给我吧。”
那是个致命的错误。普通话成了压垮铃木的最后一根稻草。他转过身去,趴在了车门上。
别让他跑了——内心的声音。泷泽试图拔枪,但颤抖的双手使他的动作滞后了,像笼罩了一层白雾的视野一角有个东西动了起来——是秋生的手。尖端闪烁着金属的光泽——匕首。铃木试图开门,手指却被砍了下来。
没有惨叫。秋生早已先一步探出身子,捂住了铃木的嘴。
泷泽没有动弹,铃木则死死注视着自己消失的指尖。
他们一起监守自盗,一起施虐,一起强暴同一个女人。曾经生活在同样的世界里,看到过同样的世界——现在却不一样了。
杀他——救他。两相矛盾的想法在脑中激烈碰撞,头盖骨发出阵阵尖叫。
秋生的右手像电影的慢动作一样动了起来,满是鲜血的匕首缓缓刺向铃木的喉头。“泷……”
铃木虚弱的声音。匕首没入了他的喉咙。
侧面车窗上溅满血液,气管发出漏气的声音,毫无意义地痉挛着的手足。
他想起宗英,每次被泷泽虐待完,宗英的身体都会痉挛。
——放过我吧,亲爱的。
宗英的恳求。他从未听取过。
铃木的身体在痉挛。大开的喉头如同涂抹鲜红唇膏的女人红唇,露出了微笑。
——下一个就是你了。
他觉得铃木微笑的喉头似乎在对他重复着这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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泷泽着了魔似地看着尸体。
“杀了警察……这下完了。”
呆滞的声音。
“事情还没完。”
秋生走下车打开后备厢。备胎,工具箱,运动包——里面装着换洗衣物和洗漱用品。他把垫在底下的旧毛巾扯了出来。
“小姐,你把车内仔细擦拭一遍,要把血迹和指纹都擦掉。”
他对呆呆地看着尸体的家丽说了一声。泷泽搜了尸体的身,把钱包、黑皮面的证件和手铐都收到了自己口袋里。这个男人几秒钟前还像个丢了魂的空壳,足见他的意志有多么坚强。
“好了吗?”
泷泽瘫坐在汽车椅背上,闭起眼睛。
用毛毯盖住尸体,扛在肩上。周围不断有人和车路过,谁也没有注意到他们。没有人会在这种地方扛尸体,大胆而纤细的秋生。他把尸体扔到后车厢里,关上后盖。又撩起风衣一角,把后车厢周围擦拭干净。
视线转回车内,家丽正用毛巾擦着车厢。
车门打开,泷泽走了出来。左手紧紧抓着装满钞票的袋子。
“没事吧?”
“嗯。”
泷泽的表情略显空虚。
“放松点儿,你又不是第一次看死人。”
“铃木可是我的搭档啊。”
“那是过去的事情了,现在不一样。”
泷泽的视线动了动。
“其实没必要杀他。”
“我必须杀了他。你看到那家伙谈钱时的表情了吗?相信那种人绝对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这你应该也知道,所以你才中途改讲普通话了不是吗?你根本就想借我的手杀了他。”
“或许是吧。”
“尸体不会很快被发现,只要在警察出动前逃走就行了。难道不是吗?”
“你说得没错。”
家丽从车上走下来。
“然后呢,我们接下来该做什么?”
苍白的脸,僵硬的面部曲线。疲劳已经夺走了家丽的光芒。
“我在前面不远的酒店里订了房,先去那里休整一下吧。现在必须要做、必须要想的事实在是太多了。”
泷泽说。他的语气十分坚定,眼神却依旧空虚。
先是泷泽,接着是家丽,最后是秋生。三人错开时间分别走进了酒店。虽然只是个狭窄的单人房,但家丽还是很高兴。
“我想洗个澡。”
泷泽不说话,秋生点点头,家丽走进了浴室。
“铃木的尸体迟早会被发现,我们不能待太久。”
泷泽边说便打开了电视机,用遥控器变换频道。新闻频道,播报员正用生硬的语调朗读稿件。
“今日傍晚,新宿区上高田的一所公寓内发生了枪战。警方接到附近居民的报警后赶往现场,确认了八具疑因枪战死亡的尸体。此外,警方还接到目击情报,称枪战结束后,一辆黑色厢型车逃离了现场。警方将马上张开盘查网,全力搜索黑色厢型车。”
画面转为现场直播。
“后面来的那人叫陈雄,是崔虎的手下。”
泷泽盯着屏幕说道。
“他们为什么会来?”
“我正在想。如果是刘健一给崔虎报的信,他们很可能是去找‘人战’的。又或者,他们听说‘人战’的人绑走了乐家丽,想去抢人……因为只要得到家丽,就能问出上海帮的内部情况,也能拿她跟朱宏做些交易。”
“他们当时说‘不知道日本人在不在,你们要小心’。”
画面再次切换回演播室。播报员正拐弯抹角地说,现在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是吗,原来他们是冲着我来的……不过,他们是怎么知道我在那里的?”
“肯定是有人告诉他们的。”
“只能是刘健一了。”
泷泽抬起头。
“理由呢?”
泷泽摇摇头。
“你不知道吗,那家伙到底在谋划什么?”
“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也是不久前才刚跟他说上话的。”别的想法猛地出现在脑海里。“话说回来,刘健一到底知不知道你在那里?”
“嗯……不知道。如果他们的目标是乐家丽,那可以认为是刘健一透露的情报。他只要把破坏了储值卡生意,又把谢圆杀掉的人是乐家丽这一事实告诉崔虎,肯定会激起他的怒火。可是,那帮人的目标却是我……”
“知道我们在那儿的只有杨老爷,因为老爷告诉我小姐是被他们抓走了的。”
“‘药房’的老头?他为什么要把我卖了?”
不明白,但他确信就是杨伟民。是杨伟民怂恿了崔虎。他利用秋生和泷泽想要完成自己的企图,一切都是他在幕后操作,蠢蠢欲动的气息隐隐传来。
“话说回来,北京那帮人找你到底要干什么?”
“不知道。”泷泽摇摇头。他眼下已经出现了两个黑眼圈。“现在最简单的方法,就是把刘健一或杨伟民抓过来问清楚。他们究竟有什么企图,到底想干什么,但现在我们没有时间了。铃木被杀了,要是不赶紧搞到钱逃离这里,就要吃一辈子牢饭了——不,杀了这么多人,肯定是要掉脑袋的。”
自虐的笑容下是难以掩饰的恐惧。
浴室门开了,泷泽迫不及待地站起来。
“你的钱都存在谁那里?”
濡湿的发,浴巾,胸口散发出的香波气味。家丽一边用毛巾擦拭头发,一边耸耸肩。
“说什么呢?”
“我们需要钱——”
“我们?”
露骨的装傻——泷泽烦躁地摇摇头。
“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你到底把钱存在谁那里了?是歌舞伎町的地下银行对吧?到底是谁!?”
家丽转过脸,秋生点点头。
“在杜启光那儿。”
“那个浑蛋……”
“他虽然很贪心,但从不贪我的钱。往大陆汇钱也很快。”
“秋生。”泷泽的表情阴沉下来。焦躁和愤怒,以及疲劳,让泷泽看起来就像濒死之人。“我被崔虎和日本黑道盯上了,现在回不了歌舞伎町。你去把钱取来。”
“要是小姐发生了什么事,我这次绝对会杀了你。”
“你们也需要那笔钱,只有这五百万根本不顶用。”
“知道了。”
“很好,杜他经常会出现在——”
被打断了。
“我知道,我见过他和刘健一在一起。”
毫无破绽的生意人的脸。他记得清清楚楚。
“你见到刘健一和杜在一起?”
“那两个人在一起很奇怪吗?”
“不……我也不太清楚。算了,你赶紧去。等你把钱拿回来,我们就离开这里。总不能一直待在铃木的尸体附近,一旦他的尸体被发现,首先被怀疑的就是我。”
他换乘电车前往新宿,身上穿着已死的警官的风衣,右边口袋里装着黑星和半张被切得粉碎的万元钞票。家丽一直很在意那些碎纸条,只要把它们交给杜启光,就能把钱取出来。那是印章的代替品。
左边口袋里装着一沓钞票——那是泷泽给的粮草。家丽的包里装了五百五十多万。另外,口袋里还有一小包冰毒。
左肩传来阵阵疼痛。那不是什么重伤,心里虽然清楚,但还是很痛。
歌舞伎町的霓虹灯,人海。到处都充满了火药味。比平时更多的警官和满身杀气的黑道,除此之外,还有流氓。他们都在寻找着什么人,他们都在渴望鲜血、渴望复仇。
他混入中央大街上纷杂的年轻人群里。只要到歌舞伎町边上一家叫“南京路”的台湾酒吧里,就能找到杜启光。这是泷泽告诉他的。
“南京路”——台湾酒吧。一个台湾老鸨带着一帮东南亚女人在做生意。他拉开门,马上走来一个目光凌厉的女人对他笑脸相迎。秋生说出来意,眼神凌厉的女人——老鸨开始打电话。最后,老鸨用日语对他说,杜马上就来。
他做到吧台角落点了一壶普洱。耳中充斥着卡拉OK的歌声和女人们的嬉笑声。女人们都趁自己客人不注意的时候,偷偷窥视着秋生。
无聊的时间,就算着急也没用——于是他开始思考家丽,思考泷泽。
家丽,他知道她不并爱自己。车中的冷漠声线,冰凉目光。只要时候一到,家丽就会抛弃秋生。可是他不知道,自己到底该怎么办。
泷泽。看秋生的目光,以及他的态度。他感到有些熟悉。台北的林——同性恋流氓,他们似乎有些相似。
不管怎么说,泷泽都要死。因为家丽的愿望——把他们都杀了,其中也包括了泷泽。
门开了——杜启光,身后跟着一个貌似保镖的年轻人。他无疑就是那个与刘健一谈话的男人。
“搞什么,原来乐小姐的代理就是你啊。”
老鸨悄然上前,接过了杜启光的外套。保镖向他射来锐利的视线,秋生视若无睹地站了起来。
“乐小姐需要钱。”
“我知道,换做任何人站在乐小姐的立场上,现在都会需要钱。”
“她想把你替她保管的钱都要回来。”
“唉,你先别急。”杜坐了下来,“你也坐吧。”
“没时间了。”
“我得先确认你到底是不是乐小姐的正式代理人,就算确认好了,我也不能马上拿出那么多钱来。乐小姐在我这里放了不少钱,得花点时间去准备才行。所以我觉得,你还是坐下来比较好。”
他的话中并无敷衍的感觉。秋生坐下来,面对杜。
“杜先生,那家伙有枪。”
保镖站在秋生身后。
“那又如何?”
“还是没收了比较——”
“没用的。如果这人心情好,空手也能把我们俩干掉。而且还是一瞬间。你说是不是?”
“没错。”
“听到没?你就先到老黄那边去一趟吧。”
“杜先生,那——”
“别担心。只要待在这人身边,我就没什么好怕的。人家可是比你可怕上百倍的保镖呢。而且,等我跟这人谈妥了,你还得替我从老黄那里拿钱过来。”
“我明白了。”
“回头给你打电话。”
没有回应。保镖一脸不满地离开了酒吧。
“真是个自不量力的小鬼。”
“我不打算跟你聊家常。”
杜耸耸肩。
“我们这边也有情况啊。今天傍晚,有人干掉了北京帮的几个人。”视线似乎在等待秋生的反应——他直接无视了。“一起被干掉的还有‘人战’的成员。上海那边也有情况,朱宏的女人不见了。结果你就出现了,你让我如何不去瞎想呢。”
他把那半张万元钞票放在杜面前。
“这是乐小姐给我的,我要把乐小姐的全部存款都取出来。”
细长白皙的手指捏起了钞票。
“就算不把这玩意拿出来,我也知道你跟乐小姐是一起的。”
“我赶时间。”
“我只是觉得,要是能从你那里得到点情报就再好不过了。”
“你现在马上把钱给我就真是再好不过了。”
秋生眯起眼睛盯着杜。商人的脸,不可信的脸。右手滑入上衣口袋,握住了黑星。
“杀了我,你就永远别想拿到钱了。”
镜片后的眼睛里暗藏着恐惧和欲望,而欲望占了上风。看来威胁是不会起作用的。
“你想知道什么?”
杜笑了。
“这还差不多,你稍等。”
杜取出手机,拨通电话,吐出一串意义不明的中国方言。对话只进行了几秒,杜就挂了电话。
“钱三十分钟后就到,在此期间,你就尽量回答我的问题吧。特别是‘有钱途’的问题。首先,你跟杨伟民什么关系?”
“杨伟民是我的委托人。”
杜摇摇头,秋生默不作声地等待下一个问题。
“杨伟民委托你干什么了?”
“给乐小姐当保镖。”
“我求你说真话吧,张道明是不是你杀的?”
秋生没有回答。
“老张死了以后,歌舞伎町的气氛就不对劲了。我唯一想不透的是,杨伟民为什么要杀张道明。那老头应该是最不希望歌舞伎町乱了套的人,是不是?”
没有回答——也无法回答。杨伟民为什么让他杀了张道明?
“算了,我们继续下一个话题吧。上海帮一个叫洪行的男人不见了,你知道些什么吗?”
摇头。
“人战’那帮人究竟扮演了什么角色?”洪行只是虚晃一枪,杜真正想问都是这个。
“他们那里有个叫谢圆的男人,他好像在解析柏青哥储值卡的电磁信息。张道明也因此而不用再向日本黑道花大钱购买储值卡了。”
“原来是谢圆啊,难怪有个日本人在找他。”
日本人——泷泽。脑中一隅闪现出些许火花。
“我可以认为谢圆已经被干掉了吗?”
点头。
“被谁?”
“不知道。”
杜的叹息——他懒得去理。
“乐小姐为什么需要你?”
“我不懂你的意思。”
“上海老大的女人,为什么要专门找个不是自己人的家伙来当保镖?”
微妙的问题——最好圆滑地蒙混过去。
“她说她被奇怪的人跟踪了。”
“被谁?”
“不知道。我给她当保镖的这段时间里,没什么特别奇怪的事情。”
“你真不擅长撒谎啊!真看不出你居然是个职业杀手。告诉你,乐家丽完蛋了,朱宏一心以为她跟你私奔了。现在到处放话,说要把你们抓回来大卸八块呢。你现在庇护那个女人也没什么用。”
“所以呢?”
“朱宏派人抄了杨伟民的药房,你知道吗?”
秋生倒抽一口气。
“骗人。”
“就在刚才。不过好像等他人到那里,杨伟民早就卷铺盖跑路了。”
记忆重现。真纪和浑蛋的尸体,腐臭中突然出现的杨伟民。滚烫的洗澡水和食物,全新的生活。胸中的疼痛开始蔓延。
“算了。北京帮那些人为什么会杀到‘人战’那里去?”
“我不知道。”
“我还听说‘人战’的几个人渣绑架了乐家丽。”
“小姐一直跟我在一起。”
“哦哦,对了,被派去监视日本人的一个叫蔡子明的家伙最近也失踪了。你知道些什么吗?”
“不知道,我连名字都是头一次听说。”
“那么,你也不知道日本人在哪儿咯?”
“不知道。”
“那人以前是个警察,现在是崔虎手下的一条狗。前不久,崔虎命令他找出杀害张道明的凶手。”
“不知道。”
“你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但我刚才说到日本人的时候,你也没问什么不是。”
得胜般的笑容。
“我没认真听。”
“有人看到你跟那个日本人在一起。”
本能告诉他,这只是虚张声势。
“胡说八道!”话出口的瞬间,脑中有一丝灵光闪过。“——那是刘健一告诉你的吗?”
烟雾缭绕的赌场,交谈甚欢的刘健一和杜。
“那个刘健一也不见了,所以我才会抓住你来问话啊。”
——那家伙现在是热锅上的蚂蚁,要是不想办法度过这一劫,那就是死路一条。只要再给他施加点压力,那他就真的是走投无路了。
他想起了刘健一的话。
“你和刘健一在那家赌场里商量着要陷害谁来着?你们到底要陷害什么人?”
开始热衷于冰毒的男人,被男人殴打的女人——泷泽和泷泽的女人,不会有错。
杜摆出深思的表情,眼镜后面却闪烁着狡黠的光芒。
“有来有往。只要你说,我也会说。”
狡黠的光芒消失了。
“就是日本人。”
泷泽。可是,为什么?
“那应该是张道明被杀的第二天吧……刘健一给了我一个赚黑钱的门路。不过他不是白给我的,而是要我给日本人施加压力为交换。”
“为什么?”
“不知道。刘健一有时会做些莫名其妙的事情,跟杨伟民一样。总之,日本人欠着我的钱,虽然只有区区二百万。但我直接给他施加压力是很危险的——那个日本人,生气起来谁都按不住。这你也知道吧?所以我就给那家伙的女人施加压力了,因为那女人也借了我的钱。”
泷泽的女人——浑身是血的尸体。
“然后,我又到处去传他是变态的事情。因为那男人看上去对这种事情非常敏感。不出所料,那家伙开始嚷嚷着要干掉我。”
刘健一给泷泽施加压力,这是为什么?无非就是为了利用他。可是利用他来干什么呢?秋生百思不得其解。
“刘健一有没有告诉你,他那么做是为什么呢?”
“那我倒是没问那么多。好了,这回轮到我问问题了。我要从头开始再问一遍——”
杜不断提问,秋生一一回答。他根本不在乎自己的回答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只有刘健一在利用泷泽这一信息,被深深地镌刻在脑海中。
杜的保镖回来了,右手还提着一个运动包。
“这里应该有六千万多一点。你要数数吗?”
没有必要。他接过包,离开了酒吧。
走在东大道上。“加勒比”的招牌已经消失,大门被牢牢锁住了。樱花大道——药房。他只看到破碎的玻璃和店内散落一地的药品,身着制服的六名警官正抓着一个人问问题。他觉得那男人的脸有些眼熟。那是个台湾平民,平时被任用为杨伟民的对外代理人。
杨伟民和刘健一,他们两人都消失了。现在绞尽脑汁去想他们跑哪儿去了根本没用,必须先想清楚他们为什么会消失。
刘健一试图利用泷泽做些什么,杨伟民把泷泽和秋生的所在地告诉了北京帮的人。他们到底在预谋什么?
他从樱花大道转入靖国大道。想拦一辆出租车,但总也遇不到空车。他往JR高架桥[1]方向走去,左手提包,肩膀依旧疼痛不已。
[1]在新宿西口车站附近。
40
手机响了。
“浑蛋,你把陈雄杀了!!”
崔虎愠怒的声音。
“老板,你是听谁说我在那里的?”
“那不关你事。喂,我交代的工作怎么样了?蔡子明跑哪儿去了?你到底在发什么神经?!我只是叫陈雄去把你带回来,你居然就把他给杀了!!你知道这样做会有什么下场吗!?”
“老板,你交代的工作已经完成了。叛徒是陶立中。你把他也杀了,‘四大天王’就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浑蛋……”
“与其担心我,不如先担心一下你自己吧,老板。”
泷泽挂断电话,坐在廉价沙发上。眼皮很快沉重起来,泷泽摇摇头,现在不是安心睡觉的时候。
为了生存而算计——必须弄清什么人打算做什么事。
“你被抓走的那段时间,‘人战’的胖子跟谁通过电话吗?”
他问躺在床上的乐家丽。乐家丽慵懒地抬起头来。
“他侵犯了我三次,哪儿来的时间跟别人通电话。”
一个胖子扑在五花大绑的家丽身上。妄想一下子鲜活起来。
“不过,那胖子确实离开过一两次。当时他有可能是去打电话了,但我整个人都迷迷糊糊的,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杨伟民养在“人战”内部的狗,恐怕就是胖子郑孟达吧。
“给我说详细点儿。你离开公寓之后,一直到我们到达之前。尽量把细节都说出来。”
家丽把手伸向床头柜,拿起矿泉水瓶喝了一口。视线被吸引到她的喉咙,他觉得自己被家丽戏弄了,于是赶紧眨眨眼睛,掩饰过去。
“接到你们的电话后,我觉得事情闹大了。于是我收拾了现金和换洗内衣就打算离开,结果刚走到公寓门口,胖子和大个子就从车上下来了。胖子手上还拿着枪。他们把我逼上了车——”
“他们都说什么来威胁你了?”
“‘你知道我们找你有什么事吧,不想受伤就乖乖上车。’应该就是这样吧。”
“然后呢?”
“他们让我坐到后座上,抢走了我的包,还把我的手捆了起来。开车的是那个大个子。车子径直开到了那座公寓里,期间胖子一直对我毛手毛脚的。”
“你在车里没被问问题吗?”
“问了,他们问我谢圆在哪里。”
“你回答了吗?”
“怎么可能,我一个字都没说。”
“别的呢?”
“还问我谢圆赚到的钱去哪儿了,问了好多遍呢。”
家丽脸上露出了讽刺的笑容。谢圆的钱——愚蠢的人们。流氓根本不会在平民身上花太多钱,他们只会支付足够他吃喝玩乐的价格,把他哄开心而已。谢圆能拿多少钱,她根本不屑去猜测。
“然后呢?”
“然后我被带到公寓里,他们又问了同样的问题。”
“只有谢圆和钱的事情吗?”
“不然你觉得他们还会问什么。”
眉头皱了起来,她根本不掩饰自己生气的事实。不过,泷泽现在没时间伺候乐家丽那任性的小脾气。
“比如说你和谢圆的关系之类的?你是在哪里遇到谢圆的?你应该根本不想再见到他吧。”
“是刘健一带他来的。”
他觉得被人当头揍了一闷棍。
“刘健一吗?”
为什么?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刘健一的名字?
“那家伙知道我的所有事情。他一早就把我的身世查了个清清楚楚,当然是花了钱的。于是有一天,他把谢圆带到我店里来了。”
一直阴魂不散的瞌睡瞬间飞到了九霄云外。
“你等等,刘健一调查了你的过去,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从头到尾给我解释一遍。”
注视远处的目光,转瞬即逝的踌躇。乐家丽很快就开口了。
“在我还是一个站街女的时候,刘健一就是我的客户了。他出手大方,也从不纠缠,一直是个好客人,所以我有很多事都是找他来商量的。他也教会了我很多事情,而且我能成为朱宏的女人,也多亏了他。不过我后来才知道,自从朱宏看上我的那时候起,那家伙就开始调查我的过去了。目的当然是为了掌控上海老大的女人。”
憎恶、侮蔑、恐惧——所有常人能够想到的负面感情,都体现在了乐家丽颤抖的尾音中。
“于是呢?他就查到了你在北京干的事情,还把谢圆带到你那儿去了。可是,那家伙以此为要挟,向你提了什么要求呢?”
“没有……他只说给我带了个老朋友来,就只有这些。我当时真想杀了他。”
短短几个月前的事情,所有线索都在某一点连接起来。
“为什么?那家伙究竟在计划什么?”
“不知道。但你知道吗?他还把谢圆介绍给了北京帮。”
“你说什么?”
“谢圆说他想要钱,于是刘健一就问他能干什么……没错,谢圆说只要是用电脑能做到的事情,他基本都会。于是——”
刘健一。一切都与那个小气的二道贩子有所关联。
“刘健一在计划什么?”
“我怎么知道?”
“不可能,你肯定听过一些事情。快想想,什么都行,那家伙究竟说过什么?”
刘健一让谢圆伪造储值卡,杨伟民让秋生杀了张道明。从来不干好事的中国人——台湾人。一切都是他们的错。
怒火让视野变得狭窄,泷泽摇晃着家丽的肩膀。
“快想起来!!”
“我不知道。就算你知道了他的企图又能怎么样?还不是只能抢了我的钱逃走。难道不是吗?”
一点儿没错。事已至此,就算把所有怒火都撒在刘健一身上,泷泽也回不了歌舞伎町了。
“你有多少钱?”
他靠在沙发靠背上,乐家丽重新整理好浴袍的衣襟。
“六千万左右。”
“我拿两千万,你们拿四千万吗……”
“你要是想要更多,我还是有办法的。”乐家丽的嘴角弯了起来,魔女的双眼里闪出精光。就算不问,泷泽也能猜到答案。
“杀了秋生,这样我就只能依靠你了。两千万就会变成六千万哦。”
秋生的脸浮现在脑中——背部一阵颤抖。
“怎么了?有人捡回一条命,就必须有人去牺牲。难道不是这个道理吗?”
“但秋生不是个单纯的笨蛋。一个搞不好,被杀的就会是我。”
“我来帮你。趁我引开他的注意力时,你轻易就能干掉他。”
“我办不到。”
家丽说得没错——内心的声音在低语。尽管如此,秋生的面容还是留在脑中迟迟不能散去。
“我想起一件事。”家丽脸上露出笑容——淫媚的笑容,“健一给我打过电话,叫我勾引秋生。”
“你说什么?”
“你知道吗?秋生以前爱上过自己继父带来的姐姐,还把那个义姊先奸后杀了。后来啊,他还一直盯着渐渐腐烂的尸体,好久都没挪窝。这些都是健一告诉我的。他说秋生就是一个纠结的人,只要被人触碰到纠结的敏感点,他一下就会缴械投降。结果他说得一点没错,我只是一开始表现冷淡,后来再给他一点温柔就把他给拿下了。那种小天真竟然是职业杀手,真是笑死人了。”
脑中秋生的面容开始扭曲。
“跟那种人在一起,是嫌自己死得还不够快吗?秋生就是个疯子。杀了他,你能做到的吧?”
“我做不到。”
他感觉心脏深处有一块地方在抽痛。刘健一到底在计划什么?乐家丽为什么还笑得出来?秋生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你能。”
家丽脱下浴袍,雪白的乳房暴露在空气中。
“怎么样?我听说过,你很喜欢把女人捆起来是吧。我随便你怎么样都行。来抱我吧,这样你就只有杀死秋生这一条路了。”
家丽缓缓张开双腿,阴影深处,隐约浮现出淫靡的皱褶。
“快停下!”
秋生的脸消失了,转而浮现出来的,是五花大绑,被郑孟达压在身下侵犯的乐家丽,一个痛苦呻吟着的女人的身影。
乐家丽在床上慢慢靠了过来。
“快停下,秋生是真正的职业杀手。”
声音在颤抖,身体却无法动弹。
“别担心,我们能做到的。”
家丽下了床,四肢着地向他爬了过来。
“你是秋生的女人。”
他站起来,拂去脑中的妄想。
“骗人。我是知道的。”
家丽嗤笑道。
“知道什么?”
“你看秋生的眼神……你根本不想跟我做,而是想跟秋生。”
“少胡说八道。”
“我都脱成这样了,任何男人看到都会想干我。”
家丽转过臀部,用手分开小穴。那是会让人想把整张脸埋进去的美景。可是,家丽那句话却在脑中阴魂不散。
——你想跟秋生做。
“为什么要把女人捆起来?为什么不对女人施虐你就做不了?难道不是因为跟普通女人做根本没感觉吗?”
“闭嘴!”
记忆猛地复苏。在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一天母亲外出参加葬礼,他与父亲独处在昏暗的家中。父亲不停喝酒,泷泽走进浴室,父亲也跟了进来,他的心情比任何时候都要好。父亲替他清洗身体,父亲命令他替自己清洗身体。然后——
“真是个笨男人,竟然没发现自己是个人妖。你只要去二丁目买个人妖来玩玩就会觉醒了。只要对方是男人,就算不绑起来,你应该也会很兴奋的。”
“闭嘴!”
父亲命令他含住下体,仅此一次的记忆——被重重封印的往事。他至今为止从未想起来过。
“如果你不愿意承认,就把那话儿插进来试试吧。不行吧,因为你是同性恋。”
“你再说,我就揍死你!”
初次见到秋生时感觉到的眩晕。初次听到秋生说话时身体的颤抖——这不是真的。
“你是个同性恋,日本人都是同性恋变态。”
已是极限。他拽起臀部对着他的家丽,拳头砸了上去。他抓着她的头发,将她扔在床上。
“你说谁是同性恋?!”
殴打。家丽的嘴唇被撕裂,鲜血流了出来。
“你不是个出来卖的吗?!”
泷泽用日语咆哮着,试图压住家丽的普通话。
“同性恋!”
“吵死了!!”
他捂住家丽的嘴,勒住她的喉咙。家丽在身下挣扎。他想起来了——想起凌虐宗英的情形。股间异常硬挺,他急切地拽掉裤子。
“都这样了,你还说我是同性恋吗?”
干涩的内壁——被排斥的感觉。但他强行挺了进去。家丽露出痛苦的表情。
“怎么样?”
“杀了秋生,你这同性恋。”
捏住脸颊,勒住脖子。家丽猛烈挣扎。内壁猛地绞紧,脑中的秋生和家丽的脸重合在一起。他瞬间便去了。
家丽露出嘲讽的笑容,他慌乱地逃入浴室。滚烫的洗澡水兜头淋下。他感到皮肤表面滚烫如火,身体内部却寒冷如冰。
同性恋——父亲高耸的硬挺,他在那个瞬间察觉了自己的欲望。他无法移开视线,热水洗去了眼泪。
“狗日的!”
他发出了诅咒一切的叫声。
他一动不动地淋了一会儿,外面似乎有些异响。泷泽关掉淋浴,气氛有些不对。
浴室门猛地被打开,浴帘也被扯了开来。
“干完女人在洗澡吗?日子过得不错啊,泷泽老爷。”
尾崎嗤笑道——泷泽感到卵蛋开始收缩。他湿漉漉地被从浴室赶了出来,床上的家丽已经被小混混按住了双手双脚。还有另一个光着屁股的小混混,正在家丽身上摇动腰部。
“我能穿上衣服吗?”
家丽没有发出半点哭声——他才没有任何感觉。尾崎来了,是刘健一透的口风。除此之外不必做任何考虑。然后,尾崎会杀了泷泽。
“看着你女人被人轮奸,你却说要穿衣服?”
“她不是我的女人。”
尾崎的表情扭曲了,拳头砸了过来。他还没来得及感到疼痛,就失去平衡跌倒在地。
“你真是个混账东西!那个正妹下面流出了白白的东西哦,那不是你的吗?那个整天给你含,整天被你干的女人现在正被黑道轮奸哦。”
“马上都要死了,为什么还要听你这种黑道说教?”
泷泽站起来,推开尾崎穿上了衣服。被身上的水滴濡湿的衬衫上发出了阵阵血腥味。
那个小混混发出了一声低吼,按住家丽其中一只脚的小混混从裤子里扯出了硬挺之物。因为穿刺了装饰物,那东西的形状看起来极其扭曲。
“是从刘健一那儿听来的?”
泷泽问尾崎。纯属确认的提问,尾崎点点头。
“给了他多少钱?”
“没给钱。”
中国人才不会无偿做事。
“你怎么进来的?”
“假装客房服务。那女人的脑子似乎不太灵光啊。”
家丽目光空虚地被小混混侵犯着。他可以清楚想象尾崎冲进房间的光景。
“想问的就只有这些?那轮到我来问问题了。你为什么要抢我们家的冰毒?”
“为了给远泽。”
“你脑子坏掉了吗?就没想过自己会是个什么下场?”
“我没钱,要找他干活儿只能给冰毒了。”
“……算了,坐下吧。”
尾崎摇摇头,在沙发上坐了下来。那是张小小的沙发,对两个男人来说实在是太窄了。
“你就是因为跟中国人混在一起,才会变成现在这样。算了。你打算怎么解决这事?”
“那个口袋里有钱。”
他指了指地上的包。
“多少?”
“五百万。”
“你是白痴吗?我们可是损失了包括伊藤在内的四个手下哦。”
“不是我干的。”
“那是谁?是谁杀了他们?”
尾崎站了起来,枪口对准泷泽的太阳穴。
“是台湾的杀手。”
“他在哪里?”
“不知道。”
想也没想就脱口而出。
“你怎么可能不知道?”
视线之外响起拉开撞针的声音。过时的左轮,却足够把他吓得肝胆俱颤。刚洗过澡的身体沁满汗水,膝盖也开始发抖。
“那二道贩子把大致的内幕都告诉我了。那家伙不是去帮这小妞拿钱了吗?你们要在哪里会合?”
“不知道。”
秋生和钱。他一样都不能交出去。
“你很想死吗?”
尾崎的手动了,泷泽缩起身子——没有用。枪柄狠狠砸到身上,把他直直打了出去。疼痛、恐惧和屈辱。他恨得咬牙切齿。
“你这种混账东西再逞强也没用。喂——”
尾崎叫住了小混混,这时第二个男人刚做完。
“按住这家伙。”
“大哥,我还没干呢。”
按住家丽手的小混混乞求道。
“等会儿让你干个够。”
第一个侵犯家丽的男人走了过来,手里握着时髦的托卡列夫。他将子弹推上膛,枪口抵在了泷泽头上。
“把这家伙的玩意儿掏出来,刚洗完澡肯定是干净的。”
另外一人也走了过来,把手伸向他的腰带。
“快住手!!”
汗水流入眼睛。他知道自己的呼吸十分粗重。
“你给我闭嘴,好好看着。”
尾崎拨开左轮手枪的弹夹,倒出所有子弹,又塞了一颗回去。
“这叫俄罗斯轮盘,你懂的吧?”
“要是听到枪声,肯定会有人来的。”
“人来之前我们跑就是了。”
小混混把泷泽的男根拽了出来。尾崎转动弹夹,手腕一摆,就把弹夹装了回去。
“好了,让我们来看看你有多大出息吧,泷泽老爷。”
左轮手枪,他眼中只有此物。枪口对准了萎蔫不堪的男根。
“快停下!!”
声音开始颤抖。
“那个杀手到底在哪里?”
“不知道。”尾崎拉开撞针。“住手!”
“杀手在哪里?!”
“不能告诉他!”
普通话的叫喊,他根本没去搭理。现在他的所有神经都集中在尾崎的手指上。手指渐渐用力,扳机被扣动了——
“在歌舞伎町,他去找一个叫杜的中国人了!”
“你们在哪儿会合?”
“……他待会儿还会回来。”
“你一开始老实说出来不就好了。”
尾崎露出得胜的笑容。对准阴茎的枪口——这次又移到了脑袋上。
“可以不用哭了哦,泷泽老爷。没了小弟弟就失去了生活的意义,这种时候换做是谁都会高兴得唱歌哦。”
“救救我……”
声音嘶哑,颤抖。
“怎么办?要问问它吗?”
它——左轮手枪。尾崎缓缓扣下扳机。
“住手!”
挣扎,却被小混混紧紧按住,动弹不得。
尾崎的手指扣动扳机,带动撞针。干涩的金属音——静寂。
腰软了下来,他拼命忍住了难以抑制的尿意。
“太好了,泷泽老爷。我就让你多活一阵吧。”
尾崎说完拿出手机。
“喂,是我。南云在吗?……南云吗?帮我干点活儿。你认识一个叫杜的中国高利贷吧?去把他找出来。我们有个客人在他那里——”
尾崎转过脸来。
“那家伙长什么样?”
“中等身材的小帅哥,看上去像二十五六岁。”
“是个二十几岁的小帅哥,不是日本人,是台湾人。你找到他,要是可以的话就把他抓过来。如果办不到,就跟在他后面。”
秋生的脸浮现在脑海中,又消失了。活下来了——他现在满脑子就只有这个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