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4
——这么说来。
武藏野事件的时候,青木似乎也掛了彩,行动起来似乎相当痛苦。
只是他孩子气的外表和一板一眼的态度常令人误会,其实青木是个很有骨气的男子汉吧。或许只是因为老是跟感觉打也打不死的木场混在一起,因而显得逊色罢了。
青木比比下巴,鸟口屈身奔了出去。
扬起一阵灰尘。
鸟口跑过马路,钻进佛坛店旁边的小巷子。
他暂时压低身体,然后窥看状况。
潮湿的风吹过马路。
“怎么样?”
“没有动静,人在室内。”
葡萄酒工厂旁边的木造长屋。
屋瓦剥落,裸露的墙壁龟裂。
“没有···人的气息呢。”
“所以会更醒目啊。”
“怎么办?”
“再···再观望一下,然后进去那个房间···”
“那间是空房吧?外面数来第四间···对吗?”
“是里面算来第三间,千万別弄错了。”青木说。“六间长屋最里面和最外面,主的应该是与案情无关的老人家。对方将外面算来第二和第三个房间打通使用。所以空房是···”
“里面算来第二间和第三间而已,对吗?但是那个叫津村的羽田制铁的秘书失踪到哪里去了?益田说···”
“嘘。”
青木把食指竖在嘴巴前。
好紧张。鸟口是事件记者,看过好多危急场面,但记者毕竟只是记者,鸟口面对的几乎都是事发后的现场。就算盯梢,紧张的程度也不同。
而且···
鸟口和青木对于目前监视的对象,几乎没有任何线索,当然也不曾见过。如果目标是与其他家伙是同一伙,不晓得会使出什么伎俩来。
这个人是昨天突如其来登场的人物。
徐福研究会主持人东野铁男。
鸟口和青木代替前往调查太斗风水塾的益田,今天一大早来到东野居住的甲府,以拘捕东野。
昨天···
综观聚集在京极堂的六人所带来的消息,浮现出来的整体情况令人费解。状况令鸟口大感愕然,原以为毫无关系的好几个事项,剥开一层皮后,竟复杂地纠结在一起。它们彼此之间有着密切的关联,以韮山的土地为中心,有一场规模非比寻常,而且不明所以的阴谋正在进行···
然而···
“青木先生。”鸟口呼唤青木。
“什么?”
“我···实在搞不懂中禅寺先生···或者说,我本来就不懂他这个人。”
“我也不懂啊。”
“他···是个好人吧?”
青木那张小芥子木偶【产于日本东北的一种木偶,特征为圆头圆身,没有手脚。】般的脸稍微纠结了一下。
“是好人吧。虽然我不知怎么样才叫好人,至少他的所作所为入情入理,而且我好几次···”
青木说到这里,噤声了。
接着他窥望道路另一头。
鸟口明白青木沉默的心情。
中禅寺本身应该是个善良的人,但是他所说的话很可怕。当然,他的话抚慰人心,拆解谜团,带来安定。但是威力愈强,也愈有可能带给听到的人完全相反的效果。事实上,他应该也能够以语言杀人,颠覆常识,撩拨不安。
语言是没有人情的。
没有真假,也没有过去未来。语言作为语言,就这样自我完结。语言与现实乖离,却又左右现实。就某种意义而言,语言是最强的武器。
所以···
能够仰赖的,只有他的为人。
一旦怀疑起他的为人,绝对会害怕的教人不敢靠近。
“鸟口···难道你在怀疑中禅寺先生吗?”
“我没有怀疑。师傅就是师傅。可是···”
可是···
昨天,听到织作茜的讣报的那一剎那——
鸟口慌乱,青木大叫就连似乎事先获得消息的益田似乎也慌了手脚。然而中禅寺却不为所动。接着听到嫌疑犯不是別人,就是伙伴关口的时候,他依然···不为所动。
虽说认识的时间不长,但关系密切的人遭到杀害。不仅如此,被当作杀人凶手的嫌疑犯是他的老朋友,而且自己的亲妹妹被卷入,应该亲密如家人的两个老朋友也行踪不明。尽管如此···
中禅寺却叫众人不要慌,然后···
根本没有发生任何算得上事件的事件啊。
中禅寺这么说。
他说的确实没错。
夏木津、木场、关口,还有敦子都不是小孩子了。他们都是已经出社会的大人,对自己的行动要负责任。无论造成什么样的结果,都没有道理要中禅寺出面收拾,而且虽然有一群可疑的人在暗中进行总金额什么阴谋,却没有称得上受害人的受害人。
占卜师、通灵少年、气功道场、汉方药局、风水经营指南、自我启发讲习、私人研究团体、新兴宗教——每一个都很可疑,但是很难在他们身上找到明确的犯罪事证。顶多只有韩流气道会犯了暴行伤害、逮捕监禁罪罢了。而且要是不向警方报案,也会这么不了了之。并没有像是不知道犯人是谁、不瞭解动机、找不到作案手法等所谓的谜团。
可是···织作茜被杀了,而且据说还是关口杀的。中禅寺说的确实没错,但是他没有把织作茜命案算在里面。
不要混为一谈——中禅寺这么说。
这是不同的事件吗?——鸟口问,中禅寺却说一样,但是不能够混为一谈。接着他这么说了。
华仙姑、张果老、韩、还有曹···
这玩笑太差劲了。简直是低俗···
什么叫差劲的玩笑?——鸟口追问,但中禅寺不肯回答。
“他为什么什么都不说呢?他明明一定知道些什么的···”
游戏不可能还在继续吧···
多多良说,中禅寺曾经这么说过。
而且···还有蓝童子要青木转述的话。
请转达中野那位先生,请他千万不要轻举妄动···
“他知道就应该说啊。”
“鸟口。”
“什么···”
“木场前辈也什么都不愿意告诉我,听说夏木津先生也完全没有对益田说什么,不是吗?”
“只是,就算夏木津大将说什么我们也听不懂吧。”
“唔···有可能,可是···中禅寺先生很明白。他明白自己的话是多么可怕的凶器。”
“嗯···”
“武藏野事件的时候不也是吗?他早就知道了。但是他为了木场前辈和阳子女士而保持沉默。如果他一下子就公开真相,会变得如何告被害人会减少吗?”
青木没看鸟口,如此说道。
青木说的没错。关于武藏野事件,中禅寺知道旁人不可能得知的线索,但他所知道的线索,对于解决事件并没有任何助益。若是弄错公开的时机,反而可能招来混乱,让事态变得无法收拾。
“缄默不说,一定也很痛苦啊。”青木说。
“这我明白。我这个人天生嘴皮松,眼皮重,也因为这样,觉得人生过的轻松多了。”
青木面对另一头笑了。
“鸟口,像我啊,只是忘了昨天发生的事 就慌得好像整个人生空掉了似的,因为我一直把自己嵌在社会要求的模子里过活。我总是画有界线,决定从这里到这里使自己的领域,然后感到放心。但是事实上根本没有那种界线不是吗?也没有内外之分。只是我一这么想,就不安极了。因为会失去根据···”
青木回过头来。
“···他不是常说吗?世界上没有不可思议之事。”
“是啊。”
“要是没有了不可思议,活下去一定非常辛苦。”
“是···这样吗?”
“嗯,人会勉强去制造不可思议。透过觉得不可思议来取得平衡。事实上···真的没有好不可思议的吧。”
“嗯。”
多多良也说,中禅寺是站在境界处的实践者。说他的立场让他不能说不可思议。
“鸟口,我觉得呢···”
“觉得什么?”
“中禅寺先生这次的样子的确不对劲。我昨晚就一直在想是哪里不对劲。於是我想到,或许···”
“或、或许什么···?”
“这次的事件,是他的事件。”
“什么?”
“过去我们涉入的所有事件中,他总是贯彻旁观者的角色对吧?怎么说,只有这样才能明白自己的分际···”
“是啊。”
主体与客体无法明确地分离开来···观测行为本身会影响对象···正确的观测结果只能在不观测的状态下追求····所以观察者必须将观察行为视为事件整体的一部分——中禅寺经常这么说。鸟口觉得似懂非懂。
“你是说,这次状况不同?”
“我是这么感觉···啊。”
青木轻叫一声。
一个老太婆从里面走了出来。
应该是没有关系的···居民。
“要闯进去吗?”
“不···再等一下吧。”
青木露出刑警惯有的表情说道。
“刚才有个中年男子走进前面的房间对吧?房东说,住在里面的是一个打零工的土木工人···但是如果那是东野的同伴···”
青木小声地说。青木受了伤,敌人越少越好。
“东野也会功夫吗?”
“功夫?我不认为他是个武术家。”
“那···果然是催眠术吗?”
“不···虽然不一定是,但是综合昨天的谈话,敌人有个共同点对吧?”
“共同点···哦哦,记忆···”
“对。尾国诚一使用催眠术。条山房不太清楚,但会使用药品使人昏厥,然后再操纵记忆。指引康庄大道修身会也会做些近似的事。还有···成仙道。”
“成仙道也有关系吗?”
“我认为有。我被袭击的时候,还有敦子小姐被掳走的时候,他们都在场。而且增冈先生说,织作茜遭到杀害当天,他们在下田。”
“是耶。”
“虽然几乎没有成仙道与太斗风水塾的线索,单位怎么样都觉得···他们也使用相同的伎俩。我也被摆了一道。”
鸟口从胸袋里取出一张照片。
是羽田隆三交给益田的资料里附的照片。
照片上是一个看起来很老实的中年男子,坐在矮桌旁边。疑似资料的纸张在他的周围堆积如山。和服胸口敞开,圆领衬衣看起来很土气。
“我不觉得这个老爷爷有什么重大关系耶。根据羽田给的资料,这家伙伪造经历对吧?”
“对。据说他本来是在陆军开发武器的理学博士。”
“陆军啊···?他和传说中位在韮山地下的开发中武器有关系吗?”
鸟口问道。青木垂下头去。
“地下军事设施啊···”
青木在想敦子的事吧——鸟口这么感觉。
不,或许是因为鸟口自己联想到敦子,才会这么想。
——有什么关系?
青木都看到敦子本人了嘛——鸟口这么想。
——陆军的军事设施。
——陆军。
“青木先生!”
——对了。一定就是这样。
“青木先生,中禅寺先生在战时确实是陆军的···”
“嗯,他说是隶属于帝国陆军第十二特別研究所——就是那个武藏野事件的舞台呢。和那个美马阪教授一起···”
天才医学博士美马阪幸四郎——再武藏野事件中殒命的人物。
“那和这次的事件有没有关系呢···?”
青木一脸讶异。
“你是说···那个研究所吗?”
“中禅寺不是说过,他在那里被迫宗教性的洗脑实验吗?”
“没错。说什么当日本战胜的时候,必须将败战国的国民全都变成国家神道的信徒,真是教人哑口无言的实验。中禅寺先生好像百般不愿意。”
“所以那时洗脑吧?还有帝国陆军。而且那不是陆军造兵厂所管辖的吗?那么武器开发也···”
“鸟口!”
青木压低了身体。
鸟口叠在他身上似地看过去。前面的房间门打开了,一个中年男子上身赤裸,头上绑着毛巾,怀里抱着一升【一升约为1.804公升。】容量的酒瓶,与另一个穿着日式短外套的褐皮肤老人走了出来。两个人都醉的东倒西歪。
“跟那也没有关系啦。这下子那栋长屋里···只剩下东野一个人了。”
“是啊。”
青木抬头仰望。
“也用不着···潜入空房里了吧。”
“那么···是正中间那间吧?从前面算来第二间和第三间···对吧?”
“不知道他会使用什么伎俩,不过···”
“敌人只是个干枯的老人。而我们···不过,青木先生,你不要紧吗?”
“什么事不要紧?”
“这种事不是违反那个什么毒物规程吗?”
“什么?哦,你是说服务规程吗?我现在是休假。无辜缺勤五天后还请假,课长和部长气的暴跳如雷,我也不晓得还能不能复职呢。所以没关系。”
“什么没关系,那我们不就是一般平民了吗?那闯入之后···”
完全没想到接下来要怎么办。
“要求东野同行吧。要求他自愿。不过···还是亮一下这个好了。”
青木亮出警察证。
“···趁着我还有这玩意儿的时候。”
鸟口觉得青木变得好像木场。
“我···从前面的门口进去。你从中间的房间过去。长屋没有后门,这样目标就逃不掉了。”
青木微微举手。
“我身上有伤,拜托你多担待啦。”
他冲了出去。
扬起一阵烟尘。
青木在第二道门前站住。
鸟口赶过他,来到第三道门前。望向青木的脸。
彼此点头。
开门。
“东···”
鸟口想要开口叫东野,却叫不出声。
随着一道轰然巨响,堆积如山的书本崩塌下来。一个打扮如同照片中的老人跳也似的闪到房间角落去。打通两户人家而形成的房间几乎完全被书本和纸张埋没。书本哗啦啦地崩倒。
“啊啊···等、等、等一下!”
“你是···自称东野铁男的人对吧。”
青木从隔壁入口进来说道。
“我、我、我不是···我是···”
老人胡乱摇着头,一头白发变得散乱。鸟口愣住似地望向青木,青木也瞄了鸟口一眼,穿着鞋子就这样踏上纸张,来到害怕的老人身边。
“原、原谅我!我、你、你们是羽、羽田的人吗?还是啊、啊啊···”
青木打开警察证,出示警徽。
“我是东京警视厅刑事部搜查一课的青木巡查。有些事想要请教你···。可以请你和我们走一趟吗?”
老人张开牙齿脱落的嘴巴,接着他放弃挣扎似地垂下头,说道:
“人是、人是我杀的···”
益田屈着身。
天空看似快要下雨了。
他靠在混合大楼肮脏的墙壁上。
然后偷看。接着他怀疑自己眼花了。
——中禅寺先生。
中禅寺先生怎么会在这里?
益田感到心跳加速。
他明明那样嘱咐众人不要轻举妄动···为什么?
昨天中禅寺交代益田还要青木及鸟口,要他们千万不要轻举妄动。他说如果想救敦子,就不要乱来。但是益田无法信服。
因为他不明白为什么要袖手旁观。
唯独昨天,中禅寺没有多加说明。
即使如此···
益田还是觉得相信他比较好,因为再怎么说,这都是中禅寺亲口交代的话。
只是···益田也接下了羽田兴司的委托,还收了订金,他不能就这么置之不理。鸟口和青木看来似乎也无法接受,於是三人决定背着中禅寺私下调查。
人手不足。对手实在太多了。地点也相隔遥远。羽田说会派秘书帮忙他,但是益田到现在都还没联络到那名秘书——津村信吾。增冈说尽管凶手已经落网,搜查却不知为何陷入瓶颈。秘书是被困在那里吗?协议之后,益田决定让鸟口和青木去甲府,住处可确定的只有东野一人。所以派两个人处理确实的一边,益田自己则去调查太斗风水塾。
益田一大清早就前往大塚。
即羽田的备忘录所记载的太斗风水塾的本部,地址不在京都也不在滋贺,而是在丰岛区大塚。很近。可是该处似乎是事务所,而不是南云生活起居的地方,所以难说本人在不在。
现场的确掛着招牌,但风水塾并没有营业。
益田从玻璃门窥望里面,仿佛连夜搬迁了似地,房间一片空荡,別说是桌子了,连个垃圾都没有。不是歇业,也不是闭店,而是关门大吉了。益田在附近打听了一下,说是上个月底左右搬走了。
羽田似乎是在四月中旬开始怀疑起南云。南云伪造经历的时很快就曝光了。一个月后,继续调查发现南云诈领公款,因此南云虽然没有被提告,但是正被追究责任,当然也处于受到监查的状态,所以应该不是趁夜潜逃吧。或许是无法从羽田制铁诈取钱财,使得事业触礁了。如果他所做的事业并不正派,当然也会躲起来吧。
只能去找南云的自宅了。
於是益田决定拜访木场的妹婿。
因为青木说,木场的妹婿以前曾经找过太斗风水塾。为了慎重起见,益田事先问出了木场的妹婿的工作地点。
与木场一点都不像的妹婿——保田作治,一听到益田是木场的朋友,立刻热络的笑了起来,非常亲切地告诉他风水塾的资讯。他说风水塾除了大塚总部外,还有名古屋分部和静冈分部。保田说他曾经打过电话问遍每个地点,打到静冈分部时,是南云本人接的电话,说:“我是南云。”或许那里就是他的住家。
静冈分部位在清水。不管如何,都只能改天再去了。要是随便打电话,可能会引起对方警戒。
益田辞去之际,保田缠人地追问木场的事。保田和大舅子之间似乎缺少交流往来,益田也不好说出木场失踪,所以回答说他们一阵子没见面了。保田说妻子明天就回来,希望在那之前联络到木场。
益田离开以后,才想到保田说的妻子就是木场的妹妹。
一想到木场也有家人,不知为何,益田感到一种仿若悲哀的不可思议心情。
然后他走入死胡同了。
益田想了一下,遂前往池袋。
他想去猫目洞看看。
青木和河源崎这个不良刑警,就是在那里遭到韩流气道会袭击的。不知一起遇袭的女店主后来怎么了?她的记忆一样也被消除了吗?
然后···
益田在池袋情色充斥的人潮中,发现了熟悉的和服男子。
在路上看到中禅寺,是件极为难得的事,更不必说是闹区了。何况是这种大白天就充满酒味的落魄郊区,看到中禅寺的概率就更是低到天文数字吧。
可是,益田不可能看错。
距离日暮还有一段时间,然而街上已经有些喝的醉醺醺的猖狂之徒东倒西歪地四处徘徊。中禅寺宛如一阵风似地闪避醉汉前进。他穿着一身条纹简便和服,打扮可以说是时代错乱、格格不入,却不显得引人注目,也是因为他流畅的举止之故吧。
火灾遗蹟中有一栋格外肮脏的商住混合大楼,和服男子仿佛被吸入似地消失了。益田隔着相当远的距离尾随在后。中禅寺的直觉灵敏,要是被他跟踪,肯定不会发现,但随便跟踪他,两三下就会曝光了。
益田站在入口边,等了十分钟以后,才战战兢兢地往里望。大楼里面一片昏暗,墙上遍布烧焦的痕迹,还有污垢及乱七八糟的涂鸦,犹如魔窟一般。益田踏进一步,里面是幽暗的上升阶梯——以及通往地狱深渊般的下降阶梯。
——是哪边?
条纹隐约晃过地狱深渊。
——下边吗?
益田凝目细看。
条纹消失在深处的门扉。
益田双手贴壁,墙壁湿湿的,他沿着墙壁踏进四方形的洞窟。
里面传来中禅寺的声音。
“咦?你是···”接着有女子说话。
“···中禅寺是吗?”
“久疏问候。听说你这次遭逢横祸。”
“看就知道了吧。”
横祸?
门坏了。门板靠在墙上,开出一道人可以出入的空隙。益田把身子缩的更小,脚边掉着一块生锈的金属板。
猫目洞···
——这里就是···那么中禅寺···
益田竖起耳朵。
“这···真惨呢。”
“你这么觉得?那就帮我修修吧,我连打扫的力气都没了。啊,小心踏到玻璃。”
“你一直在这里···?就这样···?”
“是啊。因为,喏,里面没事嘛。只是乱成一团,没客人来罢了。连灯都点不着了,暗是暗,倒是挺让人安心的。要喝点什么···啊啊,你不喝酒呢。”
“我不会喝酒,真抱歉。”
“这里没茶,要喝水吗?”
“不必麻烦了···话说回来,润子小姐,你没受伤吧?”
“咦?嗯。那个小朋友···怎么了?”
“人还活着。”
“另一个火爆浪子呢?”
“这我就不清楚了。重要的是···可以请你告诉我,他们两个是在什么样的状态下离开的?”
“你真是热心助人呢。”
“···天性如此。”
“了不起,想学也学不来呢。不过我也不想学就是了。我啊,被青木——是叫这个名字吗?被那孩子拉着手···那孩子拚命地想要保护我呢。挺帅气的,让我觉得偶尔被保护一下也不错呢,···你笑什么呢?”
“我并没有笑啊。”
“算了,我随口说说罢了。然后,上面有个圆脸的男子,叫什么····条山房的宫田,一副就是‘我来救你们吧’的嘴脸。我担心我的店,所以甩开他···跑了回来。”
“难得青木把你救了出去···?”
“是啊,我这个女人不值得救啊。但是啊,底下有个老爷爷在打架,所以我又跑了上去。结果恰好被我看到了···”
“看到青木被下药···?”
“你知道嘛。那个宫田朝着青木的脸上喷药粉呢。所以我···逃跑了。”
“逃跑了?亏你逃的掉呢。”
“因为青木瘫软了,宫田抱着他,就没功夫抓我啦。竟然下药,真是下三滥。恶心死了。”
“那么···你回老家去了?”
“我才不会回去那种鬼地方呢。你这人记性也太好了吧?中禅寺,你一定很惹人嫌吧。我去了里美那里,降旗的女朋友家。结果早上回来一看,半个人影都没了。”
“然后你就这么一直待在这里?”
“其他还能去什么地方?我刚才就说了吧?”
“你这个人真是···”
“怎么?”
“你不觉得危险吗?”
喀喳。
打火机的声音。
幽明,黑暗中浮现人影。
“···你···怎么想?”
“请你更珍惜自己一些。如果你有了什么万一···会有人伤心的。”
“你···会我伤心吗?”
“嗯。”
“嘴巴真甜。你怎么不去追女人呢?”
“我记性太好···总是招人嫌。”
“讨厌啦,你真的会被嫌唷。话说,那些人是在找春子吧?春子又不在这里,我觉得那些人不会再来了,所以···”
“你···在等他吧。”
“等谁?”
“你觉得他或许会过来这里,是吧?”
“所以说,你在说谁呀?”
“木场修太郎。”
“哼。”女子哼了一声,像猫一样。“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谁会等那种···”
“请告诉我有关木场刑警的事。”
中禅寺的声音十分清晰。女子似乎倒抽了一口气。
“他···还没有找到吗?”
“似乎。”
“他···死了吗?”
“没有。”
“你怎么知道?”
“他不会死,他没有死。只是···掌握不到动向。我直到昨天都不知道他失踪的消息。所以···”
“等一下···”
女子站了起来,似乎移动了,。是在拿酒壺吗?
“你···好管閒事也该有个限度吧?何必连那个大块头的事都往身上搅?那家伙笨的就像脑袋里塞满了浮石一样,是个笨到无可救药的大傻瓜啊。”
“我很清楚。”
“迟钝、单纯又胆小。”
“爱唱反调、粗线条又神经质···是吗?”
“被你一说,一点都不像玩笑了。可是,唔,是啦。真是的,什么‘好可怕’?哎,我可以喝酒吗?”
“请便。木场刑警···5月27日来过这里,对吗?”
“为什么你连我忘得一干二净的事情都记得啊?大概···是那天吧。总觉得···他笨的比平常更厉害,说着什么怕死不怕死的,喝个不停。那家伙是那样的人吗?”
“润子小姐···”
“干嘛?”
“你···”
“哎哟,你这种木头人不要说什么情啊爱啊的好不好?我不想听。要讲那种事,先追到女人再来。”
“你说的没错。我不是想问那种事。木场刑警···对,他有没有提到女人?”
“女人?那个丑八怪谈女人?怎么可能?”
“有个女子从四月除以来一直定期拜访木场刑警的住处甚至为他摆花装饰。”
“哦哦。”女人的声音变大了。“那是宗教、宗教啦。”
“宗教···?”
“四月底那个笨蛋来过一回,不过一下子就回去了。那个时候他说有个女人一直来传教,纠缠不休的烦死人了。我还捉弄了他一下呢。”
“捉弄?”
“因为那个笨蛋不敢跟一般女人讲话不是吗?声音我跟他说,管他是来传教的还是来推销的,女人来拜访的话,就要请人家进房间。那个笨蛋还逞强骂我啰嗦,结果其实还满有那个意思的,不是吗?真傻呢,好好笑···”
“你知道是什么宗教吗?”
“叫什么去了呢?是个蛮奇怪的宗教。”
“是···成仙道吗?”
“对,就是那个。”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中禅寺说。
“你明白了?”
“明白了。木场刑警没有死。”
在迟钝的笨刑警回来之前,至少打扫一下吧——中禅寺说。女人又哼着鼻子笑了。
“他回来的话,我就叫他帮忙打扫。”
中禅寺说“就这么办吧”,笑了。
“你这个人···真可怕。”
“没那回事。”
“千万別来追我呀。”
“哎呀,想要追到润子小姐,得费上一番功夫呢。这先暂且不提···喂,益田。”
“哇!”
益田吓得心脏几乎要从嘴巴里蹦出来了。
“啊,呃、我、中、中、中···”
“我不叫什么中中中。用那种姿势站着,会闪到腰的。润子小姐,那是榎木津的助手,名叫益田···是个干练的年轻人。”
“哎呀,这样啊。我还以为是食蚁兽在睡午觉呢···”
坏掉的门扉里头出现一名长相华美的女子。真的就像猫一样。
“···哎呀,你好年轻。侦探小少爷好吗?”
“托···托您的福。哇!”
“女人背后浮现一张凶恶的脸。
”什么托您的福。你这样也算是侦探吗?那么润子小姐,恕我就此告辞。”
“怎么,要回去啰?”
“近来···有些忙乱。”
中禅寺就那样穿过女人身边走出来。接着他回头望向女子。
女子——润子微微眯起睫毛修长、有些湿润的眼睛,露出半哭半笑般的表情。或许她是感到刺眼。
“走了。”中禅寺说。然后赶过益田,匆匆地走上地狱的隧道。
外头有些暗下来了。
中禅寺走出大楼,仰望天空。
“”会下雨吗···?”
“中、中、中禅寺先生!”
“我说过我不叫什么中中中。”
“呃,这要是鸟口,一定会‘唔嘿’一声,不过···真的很抱歉。”
益田低下头来。
“你在乱晃些什么?不是叫你们不要轻举妄动吗?鸟口和青木怎么了?”
“去···去了甲府。”
“混账···。那你是去了大塚吗?”
“您真是明察秋毫。”
“昨天不是你拿资料给我看的吗?我应该忠告过你,先不要行动。”
“可是···中禅寺先生也···”
“我是来q确认是不是先不要行动比较好。因为关于木场失踪的事,几乎毫无线索,但也有可能和这件事没有关系。”
“结果有关系吗?”
“大有关系。射贼先射马,木场就是马,”
中禅寺说道。灵地从怀里掏出香烟叼住。接着又说了一次:“他就是马啊。”
“木场先生看起来不像马啊,这又是什么意思?”
“所以说,木场是为了诱出三木春子小姐才被传教的。被成仙道。”
“那么,从音羽的某人家中带走春子小姐
的,也是木场吗?”
“没错。”中禅寺说道。擦亮火柴,点燃香烟。他在店里是出于客气才没有抽烟吧。
“三木小姐有一条山房一事,对木场信赖有加。三月以后,他们至少见了七次以上。敌人就是看準了这一点。”
“敌人···是成仙道吗?”
“是啊。不过,既然已经知道有关系,木场也平安无事吧。”
“这···一般不是相反吗?有关系比较危险吧?”
“不危险。”
“可是中禅寺先生···”
“这个世上没有人会因为杀了木场而得利的。连一文钱的利益都拿不到。但是让他活着,就派的上用场。象是叫他搬运重物,或叫他去打架···”
这也算是有理。
“益田。”
中禅寺呼叫益田。
“你···想救敦子吗?”
“这···当然啦。您问这算是什么问题呢?”
“那个他···又怎么想呢?说来这个敦子虽然那副德性,也还算是有点魅力吗···告”
益田穷于回答,这个问题太直接了。
“哎,罢了。益田,如果你想救敦子,就不要再轻率行动了。千万不要轻举妄动——有人这样转告我。”
中禅寺静静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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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木文藏缩起了脖子。
中禅寺骂人的景象已经司空见惯了,但这还是青木第一次挨他的骂。
“明明有你跟着···这究竟是什么样子?你不是警官吗?竟然做出这种非法行为,这样你身为公仆的面子就保住了吗?还是怎么样?你也打算辞去警察不做,去当榎木津的弟子吗?”
中禅寺好像真的动怒了。
“鸟口你也是,究竟存着什么心态?你在箱根受了伤,却连一点教训都没学到吗?”
“可是师傅···”
鸟口激昂不已。
“···我无法接受。因为我们根本不明白究竟发生什么事,就算师傅叫我们静静呆着不要动···”
“你们没必要懂。”中禅寺说。益田很安分地呆在一旁。
“可是师傅,事实上光是逮到东野铁男,状况就大逆转了。那个人···说他就是户人村大屠杀事件的犯人啊。”
“那又怎么样?”
“什么叫怎么样···?”鸟口争辩不休,青木再次陷入无法判断的状态。
关于户人村的村人屠杀事件,华仙姑处女——佐伯布由已经告白她就是凶手了。然而东野铁男却也对青木及鸟口作出相同的告白。
在青木听来,那是一场逼真的告白,完全不像伪证。然而···内容却与布由对益田说的分毫不差。
只是···挥舞柴刀的人,从少女变成了病弱的笃学中年男子。
东野铁男的本名叫做佐伯乙松,是布由的叔叔。
乙松立志向学,大正5年18岁的时候,他意气风发地前往东京,然而由于体质虚弱,无有大成,大正12年25岁的时候,带着遗憾回到了乡里。之后直到昭和13年餐具爆发,他一直被人嘲笑是个吃閒饭的,过着屈辱的生活。
昭和13年6月20日,与布由的证词相同,乙松的叔叔——也就是布由的叔公壬兵卫闯进家里,引发冲突。侄子亥之介与佣人甚八扭打在一起,乙松挺身制止。但是甚八惨遭杀害,以此为导火线,乙松长年以来的抑郁爆发开来,陷入意识不清的状态,将家人一个个砍杀——东野如是说。
“我大吼大叫着:不许瞧不起我!”东野哭着说。
但是,东野的故事里没有尾国的戏份。东野说他挥舞着柴刀和锄头,杀害了全部的村民侯就遁逃了。一个体弱多病的中年男子真的能杀害50名以上的村人吗?虽然还有疑点,但较之行商的卖药郎豁出性命加入杀戮更有集成性。
乙松改名东野,提心吊胆地过着日子。但是不知为何,没有人追上来,他的土地也被军方和GHQ给查封了。后来东野透过原本就很感兴趣的徐福传说,受到羽田隆三赏识和礼遇,生活为之一变。
但是···就在法律追溯实效即将到期前,土地的查封解除了。不仅如此,好死不死,羽田制铁竟然提出要购买那块土地。那里应该有着堆积如山的尸骨。东野慌了,然后···他骗了隆三。
可是事情进行的并不顺利。东野无计可施,只能郁闷地关在房间里。
所以东野看到青木拿出警察手册的瞬间,持续了15年之久的紧张一口气绷断,东野铁男——佐伯乙松束手就擒了。
青木和那块带着垂头丧气的老人回到了东京。他们再三说明这不是逮捕,但老人已经崩溃,形同废人,几乎无法沟通。他同时也非常衰弱。
这个老人现在正在京极堂客厅旁的小房间睡觉。
“你们打算把他怎么办?”
中禅寺责问。
“什么怎么办···”
“你们要把他送去警署,说他是在韮山杀了50人的兇嫌吗?”
“这···是啊。”
“你们要怎么向警方说明?另一个凶手布由小姐会怎么样?你们知道哪边才是真凶吗?无论那一边是真凶,其他的事件会因此而解决吗?关口会被释放、敦子和木场会回来、皆大欢喜吗?”
“这···呃···”
鸟口往这里看。青木咬住嘴唇。
“所以说,这就叫做轻举妄动,不对吗?我应该吩咐过你们,不要胡乱行动。你们听不懂日语吗?那种屠杀事件根本就无所谓,你们不懂吗?根本就没有发生任何算得上事件的事件啊,不是吗?你们为什么就这么冲动?”
鸟口握紧拳头说了:“可是···织作茜被杀了。”
“我说过,不要混为一谈。”
“一样的!不可能没关系!”
“当然不是没关系。但就算解开15年前的事件之谜,对织作茜命案也没有任何助益。这根本无法雪清关口的冤情反而只会带来更大的混乱。”
“可是有人死了。”
“不会···再有人死了。”
“或许下一个就是敦子小姐啊。”
“这···绝对不可能。”
中禅寺说道。表情仍然有些悲怆。
虽然没办法说的很明白,但青木觉得中禅寺一定很悲伤。他担心妹妹的安危,为朋友的冤罪忧心。当然,只是青木这么认为罢了。
这么说来,关口以前说过,中禅寺总是摆出一张臭脸,所以刚认识的人完全看不出他的心情好坏。现在青木总算瞭解他这番话的意思了。
青木开始觉得中禅寺说的话或许是对的,一次看在他的眼里,中禅寺才显得悲伤吧。鸟口似乎仍然无法接受,所以中禅寺那悲怆的表情,看在他的眼中肯定就像一张冷酷大的铁面具。
开始鸟口的心情也不是不能理解。他不安极了。因为平常的话,中禅寺就算撒谎,也会让大家放心。唯独这次却什么都不肯说。
鸟口从矮桌上探出身体。
“您有什么确实的证据,能够保证敦子小姐绝对不会遭遇危险吗!”
中禅寺表情不变,压低声音说了。“听好了,鸟口。你仔细想想,这是组织性的计划犯罪对吧?唔···其实算不算犯罪很难说,不过既然有许多绑架监禁、暴行伤害等具有犯罪性的要素,说他是犯罪也无妨吧。这种组织性的计划犯罪里,你觉得最有风险的行为是什么?”
“这种事···”
“是杀人。杀人这种高风险的愚行,是执行计划时最大的障碍。没有人感到困扰、没有人投诉,甚至让人看不出有犯罪进行——这才是最聪明的做法。要是杀了人,事蹟败露,马上就会遭到逮捕了。”
“话是这样说没错,但是师傅,黑道的抗争···”
“抗争是抗争,不是所谓的计划犯罪。是抗争的结果使得犯罪行为曝光。目的不一样吧?即使最终目的是为了营利,但除掉敌方大将才是抗争的首要目的。因为你想想,诈欺师会杀人吗?要杀人的话,不必骗人,直接去当强盗还快多了。”
“可是···”
“我明白···”
这才是劝谏鸟口死似地张开手。
“不管事诈欺师还是其他都是反社会的行为,难保会因为什么差错而杀人。可是那种情况计划都是在计划出差错时才会发生。像是为了除掉碍事者,除掉背叛者,除掉目击者等等,对吧?”
“是啊,所以···”
“这次的事件不适用这个道理。”
中禅寺断定。事件记者一瞬间退缩了,接着拱起肩膀,耍赖似地追问:
“为什么!”
“你不懂吗?”
中禅寺慢慢地开口。
“只要将碍事者洗脑就行了。”
“啊···”
“将目击者的记忆消除就行了。”
“啊啊···”
“所以无从背叛起。”
鸟口哑口无言。
说的没错。
“瞭解了吗?”中禅寺说。“如果有人办得到这种事,他们真的会去杀人吗?如果办得到这种事,无论过去现在还是未来任何事都能随心所欲。”
而那些人就办得到——中禅寺说。
“这就是这次的大前提。你们听好了,现在正在发生的这种事象,无论再怎么可疑,都绝对不可能成为事件。关系者的证词全都无法相信。不管是当事人还是第三者都不能相信。事实上,不管是青木还是光保先生,都无法相信自己的记忆。鸟口所见闻事,益田所掌握的线索,没有一样可以相信。”
“这···”
“在哪里被下了什么暗示?还是记忆被窜改了?本人不可能知道。就算你们自以为凭着自己的意志在行动,但其实是被谁下了后催眠,那会怎么样?不管是过去的事实还是未来的行动,一切都顺着敌人的意思啊。”
“那岂不是束手无策···?”
“是束手无策啊。”
中禅寺再次断定。
“经验性的过去全都可疑的话,也没有什么不在场证明可言了。一切的资讯都有可能是假的。或许每个人都被骗了。在这种状况里,我们无法证明任何事。如果所有的实验结果都有可能是恣意捏造出来的,不管导出来的结论多么充满集成性,那样的理论依然不可信任。可是呢,正因为如此···”
“不会发生杀人,是吗?”
青木说道。鸟口垂下肩膀。
“青木,你说的没错。所以只要避免某种行为,被害人就不会继续增加。不管涉足多深,都绝对不会蒙受危害。”
“某种行为是什么行为?”
“轻举妄动啊。”
“轻举妄动···吗?”
请千万不要轻举妄动···
蓝童子说的话。
青木心想,中禅寺说的没错,关系人的性命或许平安无虞。可是这是多么消极的安心啊。深陷敌人的圈套之中,随波逐流竟是唯一的保身之道。
——彻底败北吗?
虽然这应该不是胜负的问题。
“可是···”
益田悄声说。
“可是···中禅寺先生,有件事我怎么都想不透。就如您所说,没有人可以在杀人中获利。那么···那么为什么织作茜小姐会被杀害呢?”
“这···因为她是织作茜啊。”
中禅寺说了。
“我不懂。”
“我也不懂。”鸟口说。
青木当然也不懂。
益田开口说:“昨天夜里,羽田隆三先生的秘书津村先生联络我了。他说虽然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但茜小姐似乎触碰到谜团的核心了。我一直以为茜小姐一定是因为解开了真相,才遭到杀害。但是如果照您刚才说的道理来想,只要用洗脑笼络她,或消除她的记忆就行了啊。”
中禅寺的表情有了些微变化,若是不注意看就会错过了。
“她···是个聪明人,我想她应该看穿大致上的构造了。可是她并不是因为逼近了谜团核心才被杀的。她之所以被杀,是···”
纸门打开了。
铃铃···风铃响了。
中禅寺千鹤子站在门外。
“雪绘···和增冈先生一起···”
“啊啊···鸟口手足无措起来,望向青木。
就算鸟口望过来,青木也不知该如何是好。益田站起来,移动到客厅角落,青木也跟着过去,向鸟口招手。三个人在东野沉睡的隔壁房间纸门前并坐下来。
中禅寺只是双臂交抱,沉默不语。
铃铃···风铃响了。
增冈一如往常,大喇喇地走了进来。
他的背后,是关口的妻子——关口雪绘。
千鹤子静静地绕到前面,说:“雪绘,来。”雪绘恭敬地将坐垫挪到旁边【日本的礼节中,拜访人家时,需先将坐垫挪到一旁行礼寒暄,待主人劝坐,才能在坐垫坐下。】,垂着头坐下来。增冈在她旁边坐下。
“刚才静冈县本部的搜查员过来,对夫人进行了侦讯。我原本也想将夫人带到下田去,不过仔细想想,现在也无法会面。我打算从柴田财阀顾问律师团里挑选几名律师派遣过去。柴田勇治先生这么要求。我个人虽然想去,但是律师与嫌疑犯有交情的事实,可能对往后造成不利,所以···”
他的口气···像在说关口要被起诉了。
这表示关口不是被误逮吗?但至少这种时候,慢慢说话也不会怎么样吧,青木心想。
他望向雪绘的侧脸。
毫无血色。
好像不是在哭。
“他···”雪绘的声音细得几乎听不见。“···他···已经不行了吗····”
口吻仿佛在回想什么似地,十分轻柔。
中禅寺原本隐含凶暴的悲怆表情略略转为柔和。
“没那回事。”他接着说,“···这要看关口自己了。”
“中禅寺,这是什么意思?我掌握了相当详细的状况,但是这···对夫人虽然过意不去,但这肯定会被起诉的。逃不掉的。”
“我认为关口不会被起诉。”中禅寺说。
“不可能。关口 在弃尸现场遭到逮捕,甚至自供了。照他的个性,一旦被强行逼问,不管什么事都会承认的。而且还有目击者,而且是一大堆。二十几个人目击到关口搬运尸体,而且每个人都明确地记住他的长相。
他在偷窃用作凶器的绳子时,脸也被看到了。不仅如此,他在行凶前还在书店顺手牵羊。完全是不折不扣的嫌疑犯。”
增冈的说法教人搞不懂他到底是站在那一边。
“那么警方为什么不快点移送检察单位?都到了这步田地,到底还在搜查些什么?”
增冈哼地叹了一口气。
“动机。没有动机。还有行踪。关口一如往例,又胡说八道些令人费解的话。说什么野篦坊在消失的村子跳舞之类的。”
“那个村子昨天开始就成为热门话题了呢。”
“这样吗?”
“是的。所以···既然关口记得他去过那个村子,表示敌人并不打算真心陷害关口。”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是我太笨吗?”增冈不满地问。接着他望向并坐在一排的青木等人,又哼地叹了一口气。
关口是被陷害的。
青木也这么想。不过直到刚才,青木一直认为关口会被陷害,是因为他踏入了秘密的圣域。但是听着中禅寺的话,他逐渐觉得不是如此了。
就算关口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
只要消除他的记忆就行了。根本没必要杀掉他,甚至将他塑造成杀人犯。不仅如此,就像中禅寺说的,这次的事件里,所有的目击证词都不足采信。
说起来,明确地记住路过行人的长相,是绝对不可能的事。不管那个人打扮得再奇装异服都一样。姑且不论打扮,不可能连长相都记得一清二楚。而且看到的人全部都记得,这怎么想都不可能。如果所有的目击者都作证自己记得,那就是撒谎。与其说是撒谎,更应该说是不自然。所以有那么多的目击证人,这件事本身就是关口遭到陷害的最佳证据。
换言之···
但是,接下来青木就不懂了。就算关口确实遭人陷害,也不明白陷害他的理由以及陷害他的人是谁。
“不懂哪。”律师不悅地说,抚摸了一下镜框。“你是说他被人陷害吗?”
“应该说是他自己陷阱去的吧。”
“哎,我也觉得,如果他有那个胆量杀人,过的应该是一个更不一样的人生吧···。话说回来,你说他是无辜的吗?”
“关口···是清白的。”
中禅寺说。
雪绘没什么反应。
青木与关口十分熟识,但是和雪绘只打过招呼而已,当然也没有仔细地观察过她。
垂落在后颈的毛发总教人不忍卒睹。
她在担心丈夫吗?还是在为身陷眼前的事态而悲伤?她在为丈夫的愚行而生气吗?还是憎恨自己嫁给了这种没用的男人?···雪绘确实了无生气,但青木完全无法想象她的心情。
“是误逮吗?”
“说是误逮吗···逮捕本身是正当的吧。但是关口没有杀人,就算置之不理,没多久也会被释放的。”
中禅寺盯着矮桌说道。
“现在只能祈祷他不会在这段时间里因为警察无视人权的审问而···崩坏。虽然可能已经太迟了。”
“那么已经太迟了呢。”增冈说。“他好像已经崩溃了。或者说,因为崩溃了所以才会被逮捕吧。···搜查本部似乎正在研究送交精神鉴定的必要性了。”
“哎···应该是吧。照你这样说···”
“这···”鸟口探出身子。“···这太冷酷了吧在在?既然关口老师无罪,就救救他啊。师傅是有确证才这么说的吧?关口老师不是师傅的朋友吗?”
益田插口:“我也这么认为。如果关口先生是无辜的,就应该立刻要求警方释放才对。冤罪逮捕是绝对不能够原谅的行为,不管表面上再怎么标榜民主警察,但实际上警方根本无视于嫌疑犯的人权。遗憾的是,现状就是如此。中禅寺先生···”
“所以说,”中禅寺瞪着矮桌,以强硬的口吻说。“现阶段没有任何证据能够证明关口无罪,就算有证词也没用,你们还不懂吗?是可以看穿证明关口有罪的证据全都不可靠。这非常简单。但同样的,证明关口无罪的一切证据也毫无作用。还是怎样?只要哭着哀求警方说这个人是无辜的,警方就会放人吗?警察机关是这种组织吗?你们不要以为这是別人家的事,就在那里七嘴八舌地乱出主意,也想想雪绘夫人的心情吧。”
中禅寺说道。
青木赫然一惊。
“什、什么別人家的事!我们是別人吗!我们不是朋友吗!”
鸟口愤慨不已。
青木抓住他的背,制止他。
“鸟口,你冷静点。我们是別人啊。朋友就是別人。所以不管我们在这里怎么吵闹,也於事无补。而且···”
青木很在意雪绘。
“我···”
雪绘维持着同样的姿势,以幽微的声音说。
“···老实说···我不懂。例如说,有个自己信赖的人,那个人犯了罪犯罪是不对的,所以受罚也是理所当然···但是如果真心相信他,就应该认为他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才会触犯法律。那么没办法就让他好好地去偿还自己的罪吧——应该会这么想吧。相反地,有个人应该相信着自己,而这个人犯了罪,那么自己应该会觉得非常懊恨心想为什么他在动手之前不来找自己商量呢···”
雪绘的脸稍微改变了角度。
“···所以有罪无罪···对社会来说,或许是很大的问题,但是对夫妇而言,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反而比起这些问题···”
“可是夫人,关口老师或许是无辜的啊。不···既然师傅都那么说了,老师一定是清白的。而你却说要坐视不管吗!这不是太冷酷了吗?你们不是夫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