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均泽醒了,一旁的杨蝉立刻惊喜道:“表哥,你醒了?”他有些吃力地坐起来。看到面前是杨蝉似乎愣了一下,并没有反应过来。
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却没有发出声音,想是在病中又很少进食,喉头干涩一时间发不出声音。杨蝉立刻明白过来,站了起来走到桌边,准备给他倒杯热水。
她这一让开,杨均泽便看到了正往外走的夏黎黎。
他眸光闪烁,唇角不自觉得牵了牵。
“殿下……”杨均泽扯着嘶哑的声带喊她。听到他开口杨蝉有些惊讶,手中倾倒的茶水也跟着顿了顿。
夏黎黎正走到门口,听到声音脚步停下,回头看他。
杨均泽散着发,眼瞳黝黑唇无血色,他的肤色是冷冷的白,就好似童话里走出来的英俊的吸血鬼。杨蝉在桌边倒完了茶,走到他床前,夏黎黎才反应过来,笑了笑:“你休息吧,我还有事先走了。”
说完夏黎黎便出了门,杨均泽也没有留她,盯着夏黎黎的背影,直到她消失在门口才将视线移开。
外头张望的几个太医一直悬着心,正跟热锅上的蚂蚁一般走来走去。
也有两个禁军侍卫守在门口,似有还无的窥视着里头的场景,见夏黎黎出来众人齐齐松了一口气。这些人都是姚叙林多年费心安插的,这一回为了杨均泽全用上了,生怕他再出个好歹。
“他醒了。”夏黎黎也不看那两个侍卫,只对着几个太医道,“只怕他同杨蝉还有话要说,一会里头喊人了你们再进去罢。”
竟是醒了,那几个太医都面露惊讶之色,夏黎黎所提的方法他们都不甚了解,原也是死马当活马医,没想到还真有效果。
太医中年纪最大的那个出使过异域,对此法十分好奇,不由问道:“臣听闻民间有以温水降热之法,却不知还可以用烈酒降温,此为何故?”
如今这个时代酒精提纯困难,寻常的酒味道极淡,好比那些酒酿,度数极低,总还是甜味粮谷香更多些。
异域人因为要以酒驱寒,在研究制酒技术上比之大夏自然用心几分。那从库里取来的烈酒透明度倒是高一些,区别于大夏浑浊的米酒,瞧上去有些像白酒和伏特加。
夏黎黎尝了一口,比啤酒烈一些。现代的啤酒度数在12度以内,酒精含量却没有超过百分之五,这酒有些像伏特加,但比之伏特加百分之三十五往上走的酒精含量根本不够看,与白酒相较自然也一样。
要说换作一个孩子发了烧,夏黎黎是不敢轻易用酒降温的,怕太过刺激也怕酒精中毒,但眼下这酒度数实在不高,杨均泽又是个习武的挂批,药都灌了两轮了也不见效,只能用用现代的法子了。如果有可能夏黎黎甚至想制出个盘尼西林来。
那老太医叫童承运,是姚相夫人的娘家表弟,六十几了精神头倒是极好,因早年的出塞经历,自觉也有几分见闻,看夏黎黎将视线落到他身上便自报姓名:“臣童承运,还望殿下解惑。”
夏黎黎想了想反问他道:“那童大人可知以水擦拭降热是为何见效。”
“这……”那太医似乎一时没想道夏黎黎会反问她,本想拿些医书所著之言解释,又猛然顿住,夏黎黎这样问怕是有什么见解,于是便道,“殿下觉得呢?”
夏黎黎又道:“我打一比方,暑夏风热,有一人刚出浴,身上颈上都带水被夜风一吹,几分凉爽,大人觉得是什么原因?”
这种情况确实也属寻常,普通人都有经历过。只是童太医从没有想过这种问题,一时间叫夏黎黎问住了。
他身旁的几人也是面露犹豫之色,纷纷思考起来。童太医身侧另一名太医迟疑道:“沐浴之后觉得神清气爽也是自然,夜风再是热比之烈日当然清凉许多。”
夏黎黎却摇摇头道:“人体恒温,过冷过热都易察觉,浴后吹风,是人凉而不是风凉。”
童太医未曾听过此等理论,又是惊又是奇问道:“此言何解?”
何解?当然是因为能量守恒,夏黎黎道:“人身上的水珠叫风一吹自然蒸干,便能带走一部分热。”
“归结到这降高热的病症上头自然是一样的道理,水汽消散便会带走热,换成酒比普通清水消散的速度更快,自然更能降热。”
众太医听她这番话都有些反应不过来,在心中琢磨了两遍都觉出几分稀罕来,似乎有几分道理啊。
夏黎黎原本也是囫囵解释一番,想着他们要是没听懂那也就算了,同几人道别一声便要回去了。
没想到众人反应过来后纷纷跟了上来,更有人顾不上失礼连声问道:“殿下殿下,殿下适才言道这个消散速度的快慢,可否以肉眼可见?”
“殿下,那冷水热水可是同一速度。”
“殿下为何觉得是水汽散走带去了热,而不是水分叫身体所吸收呢?”
“殿下……还请殿下略等一等。”
夏黎黎给吓得连连加快了脚步,指使了随行宫女替她拦着,自己则停也不停地逃了,这群人的求知欲还真是可怕。
相比于外头这几人一番对话引起的波澜,杨均泽所在的屋子里头却安静得过分。
杨蝉再次递上一杯水,杨均泽垂眸接过。温热的水划过喉咙,稍稍解了灼烈的干渴。
“还要吗?”杨蝉问道。杨均泽摇了摇头。
“表哥你都昏了一日了。”
“现在什么时候了?”杨均泽问。
“已经戌时了,天都黑了。”
“你昨日晚上落了水,如今病得这样,舅舅和舅母在家都担着心呢。”杨蝉道,“可是因为当日的鞭伤?我记得太医来过,舅舅也命人配了最好的药,怎得还会如此。”
杨均泽忽地笑了,笑容里透出半分厌色,杨思淼吗?他那个谎话连篇的人,根本就不可信。
杨思淼家中一子三女两个妾,和正房夫人关系一般,在京中倒不算什么恩爱夫妻,故而他认了个私生子进门众人也没什么奇怪的,左不过议论两句当作笑话听过罢了。
他家中长女已经出嫁,长子也已成婚,人都说这杨大人与杨夫人肯认下这个私生子也无可厚非,即便是庶子也是那长子的弟弟,互相能帮衬上,总比一个独苗苗强。
众人自然不知道杨均泽的身份,这事哪怕在杨家也只有杨思淼一个人知道。
只不过前头有段时间杨夫人想给二女儿相看婚事,杨思淼当下里百般阻挠,眼看着就要拦不住便把杨均泽的事说给了那杨夫人。
这事杨思淼的老丈人一早知道,两家其实早就是那一条绳上的蚂蚱,这事说与杨夫人听也没什么,她平日里也是个精明的,否则也不可能让杨均泽进门。她知道这事后自然不会说出去,只是多一个人知道便多一份风险,这才死死瞒着。
杨思淼又道自家二姑娘是比杨均泽大上一岁,但总归是嫡出的女儿,三姑娘年纪小又是庶出,还比不得她姐姐,再有一个杨蝉年纪虽然合适,可她父亲的杨是金陵杨氏的杨,不是京都杨氏,外甥女儿到底与他们隔了一层。
如此想来自然要撮合二女儿与杨均泽,最好养出个青梅竹马,等到日后正名了,他杨思淼也好学何贵妃一族做一做那外戚。
那杨思淼平日倒是嘘寒问暖,心底里却是这样百般算计,杨均泽纵然原就知道这些人各怀心思,到底还是心生排斥。他自己的饭食一向是自己经手,如今连人送上来的药也多有警惕防备。
杨均泽从前也常受伤,他师父给过他药方和几瓶伤药,他便一直用的那个,伤势恢复是慢了些但至少安心。
却没想过会落水,这一下便感染了伤口。
杨蝉作为女主当得是心善,她听说这位表哥从小长在外头吃了不少苦,便十分同情,当日见他挨打也立刻为他求情。她其实一直觉得杨均泽很聪明很厉害,虽然他对自己冷冷的杨蝉还是心中几分仰慕,但自从与帝姬熟悉起来后,她又觉得殿下才是顶聪明的人,这份仰慕之前便也慢慢地转移了。
此时见杨均泽不说话杨蝉倒是想起了另一桩事:“表哥心中可是还在气殿下。”
杨均泽听她提起夏黎黎,视线从手中的杯子移开,落到杨蝉的脸上。
“殿下她那日打人确实做的不对,但恐怕也是一时急了,才……”杨蝉见他一直瞧着自己,后头的话便也说不下去了,自己这是怎么了,是在替殿下辩解吗?
杨均泽眼前浮现夏黎黎的脸,那张明艳的脸时而生气时而难过,一颦一笑皆是生动,他垂下眼帘脸上露出一丝茫然:“我真不知道你们在想什么。”
他喃喃道:“一时生气,一时高兴,一时又难过万分。”
“六哥?”杨蝉喊道。杨思淼还有个兄长,家中子女便一道排的序,杨均泽排在第六,杨夫人说杨蝉虽只是表亲,但喊表哥表姐的太生分,便让她叫人五姐姐六哥哥。
但杨蝉平日也不怎么这般称呼,只有像眼下这等担心人生气,不知道怎么办是好了才叫得亲热些。
“表妹还是同她少些来往罢。”许是在病中,杨均泽倒也没对杨蝉摆出一惯的冷冰冰的表情,只道,“眼下已经迟了,你先回去罢。”
离皇宫不算太远的北街,葛府前院还远不到熄灯的时候。
首辅葛中平年纪大了,觉也少,这会还在习字:“具体是哪些人看清楚了吗?”
“都记下来了,错不了。”
“说是那童承运童太医都到场去瞧那杨家的小子了?”葛中平手腕一转,又提笔蘸了蘸墨。
“是,确实是他没错。”葛中平前头坐着的医官回答道,“听闻那童太医和姚叙林闹崩了,他又常去给何贵妃诊脉,我原本还真以为他投了那贵妃一党,原来都是装相。”
葛中平笑了笑:“这事何贵妃有责任,她的人去瞧上一瞧不也正常?”
“是与不是,自然有迹可循。”一旁的工部尚书刘远疾道,“这事我已经已经派人去查了。”
“姚相也是费心了,多年的经营都投在那杨家小子身上了。”葛中平道。
“呵。”刘远疾哼笑,“他这是想压过葛相您去,如今禁卫军中也有他的人,他这是要做什么?”发起宫变吗?
葛中平瞧了他一眼:“莫要胡说。”
刘远疾当即噤声。
葛中平悠悠道:“他只管信他的,我自认定我的,要动摇这国之根本那可不行。”对于此时的人来说一国皇储自然是国之根本,姚叙林想换了夏黎黎便是要这前朝动荡。
刘远疾道:“姚叙林手里可没有十成十的证据,别说接生女医了,便是当年那奶娘他都未找到呢。”按照姚叙林的说法那永定侯沈家的奶娘便是帝姬殿下的生母了,姚叙林苦寻这几年竟都未找到人,那人若是与夏黎黎面容肖似自然是极为有力的证据。
葛中平沉吟道:“咱们这可有消息?”
刘远疾摇摇头:“也是寻不着。”
与此同时,与葛府几条街相隔的永定侯府里,沈若菱正写着白日学里留下的课业。哑仆菊娘端了盏枣泥燕窝进来。
她的脸上布着大片吓人的疤痕,只一双桃花眼却与沈若菱如出一辙,十分相像。
沈若菱瞧见她进门脸色就变了,喝骂道:“谁让你来送这宵夜的,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捉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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