泛舟园的七夕宫宴设在前半边园子与金明湖交接的地方。
主厅在湖边,为了不破坏景致,只有最靠近主厅的湖岸边上有些移栽过来的花木作以围挡。适才贵女们闲聊处的那一片的海棠便是新植的。
再绕着湖岸过去是几处用来放灯的湖堤台阶,夏黎黎坠湖的那里是最远最为僻静的一处,湖水肉眼可见得深许多,再沿着湖岸往里去就不开放了。
金明湖大得很,除了这小半边的湖岸,大部分还是被黑暗笼罩着的,花木交相掩映,影影绰绰。
此时一大队宫人正举着火把往那暗处行去。
“都仔细着点。”贵妃身边的大宫女皱着眉头,脸色不太好看,道,“瞪大了你们的眼睛给我好好的找,若是找不到,可小心了你们的项上人头。”
宫中的事务如今大部分是贵妃在打理,虽说宫宴的事情礼部难免要插手,但这次的选址和布置大部分是何贵妃在办的。听闻帝姬殿下落水她也是着实惊了一跳。
长乐这草包算是被养残了,陛下迟早是要废除了她再立夏寅真的,金若直暗地里遮遮掩掩地同何贵妃透露过这个意思。
何贵妃对此深以为然,自然心放得宽,平日里当得是金尊玉贵地待她。原主性子冷又不屑与何贵妃说什么,自个儿倒是没提过什么要求。但见她一应吃穿用具全是精工细作,花费良多,外头便多有长乐帝姬铺张奢靡的传言。
眼下夏黎黎这一落水,何贵妃自知脱不开干系,当即派人去寻,又在皇帝面前认错,心中祈祷着夏黎黎千万不要有事。
夏黎黎的那些随行宫女与在场宫人都吓得跪了一地,皇帝夏承德心里也有些不安稳,头疼地看着何贵妃,挥了挥手道:“适才有人听到她喊没事,那应该是没事,赶紧再派一队人往湖的另一个方向去寻,且看得仔细些,其他的事……就等找到人再说罢。”
“杨公子会水吗?”吏部尚书庄明谦是个体型富态的中年大叔,知道这事后便抹着脑门上的汗蹭到太傅张靖文身边低声询问。这大热天的便是晚上也闷闷的带着暑气,暖风一过他背上又沁出汗珠子来,也不知是被吓的还是热的。
张靖文在太学又为人师总该是比他们多了解一些的,庄明谦心中想道。
张太傅却摇摇头,看向了一旁的吏部侍郎杨大人,他认下了杨均泽这个庶子,担着抚养公子的重任,这种事当然得问他。
吏部侍郎杨思淼却脸色发青,瞧见两人朝他看来微微摇了摇头。
这下子,庄明谦和张靖文都坐不住了,对视一眼都是面色难看。
这摇头的意思,是不会水呢,还是不知道呢,若是不会那可就麻烦大了。
这头众人都忙忙乱乱的,另一边的荷花坞却是另一副场景。
杨均泽在水中挣扎沉浮,混乱间似乎摸到了一双膝盖,他扶上去撑着将脸露出了水面。
清风拂过,脸上的水珠子便沿着额头一直往下。杨均泽咳嗽着,眼睫剧烈颤动,那水珠纷纷抖滚落到眼下,又沿着脸颊滑到了下巴。
滴答滴答的水声砸在湖面上,泛起了圈圈圆圆的小涟漪。
杨均泽原本昏沉得厉害的脑袋清醒了一瞬,垂眸便看到了夏黎黎湿漉漉的双腿。
她今日着了一件单丝红地广袖金泥薄衫,下着五晕绞金丝曳地罗裙,这身衣裳着色鲜艳,沾了水倒不至于透的明显,只不过底下的身姿曲线确实一览无余。
夏黎黎就坐在荷花坞的台子边上,一双小腿浸在水中,那罗裙此时贴在腿上,湿哒哒的和杨均泽的掌心贴在一起,温热的体温缓缓传过来。
“你……”杨均泽心中的恼恨刚烧起就哑了火,他攀在夏黎黎膝头有些失措地扭头,原就绯红的脸露出少见的羞恼。
“清醒了?”夏黎黎微微仰着头看着上头的星空。
杨均泽脑子里稀里糊涂的,被她这么一问也有点迷了,他被她推下了水,在这之前呢?又是做了什么?
杨均泽抬头去看她,也正好迎上她垂眸的视线。
她的眼神似乎变了,不是从前那种冷冷的戾气,而是带着点贵胄气的清雅从容。可这样的眼神比之以往更让人生厌,杨均泽眸光微敛,脑中模模糊糊地想道,真想折断了她的风骨,好叫她低头同他讨饶。
“还有力气吗?”夏黎黎到底也不是想害死他,杨均泽背上的伤没好不能在水里久泡。她试图牵起杨均泽的手将他拉过来攀到台子上,让他自己上岸。
杨均泽却抿着唇不肯松开她的手,眼中都染上了赤红,他的体温更高了,湖水都无非带去他身上的灼热,一开口声音里带出几分沙哑鼻音:“你要做什么?”
“咦?”夏黎黎俯下身去,伸出手在他额头上探了探。
一阵淡香扑面而来,杨均泽烧得头已经开始发晕了,混沌的脑中腾起一片红云,他侧头避了避,还是感觉到她凉凉的手背压到了额上。
“真烧起来了。”看来是她高估了杨均泽的身体,毕竟还是年少也不是铁打的身子,这个年代也没有抗生素,若是因伤口炎症引起了高烧恐怕不好。
他不会水便是习武在身,于水里头也没有安全感,夏黎黎便将杨均泽的手搭到自己两臂道,“罢了,你若怕我丢下你,我尽力拉你上来便是。”
夏黎黎将腿抬起,让开位置侧身去拉他,杨均泽顺从地将手扶在她臂上,单膝抵上台子。
杨均泽自己到也不是上不来,只是两次落湖心中有些畏水,高烧又让身上酸痛无力,他膝盖晃了晃眼前开始模糊起来。
“你别晕啊。”夏黎黎看他身子摇摆,知道他这时候昏过去怕不是什么好兆头,单手撑着他,拍拍他的脸。
夏黎黎转了视线四处看了看,望见了不远处行来橙黄色火光,总算是来人了。
杨均泽的双手还牢牢攥着她的两臂,夏黎黎屈膝侧坐着扶着他,这一分神身子根本撑不住往后倒去,被他仰面压在了台子上。
“起来,重死了。”夏黎黎有些烦躁地想推开他,却感到他湿漉漉的头在她颈窝蹭了蹭,夏黎黎心尖骤然麻了一下,久久不能动。
“好香。”
杨均泽闭着眼有些含糊地说了一句,夏黎黎听到了,转头看了看湖中的清荷。
“是荷香。”夏黎黎道。
粉白的荷花开的极盛,好似一点朱砂自每片莲瓣间蕴过,渗透出红白相间的一副画儿来,晚风一拂,荷枝与荷叶便轻轻摆动,碧青的荷叶浪般翻涌,簌簌作响。
杨均泽已经昏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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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热不退,看样子情况不妙啊。”
“熬不熬的过去,就看今晚了。”
“先生那你看……”
“依老朽看恐怕,难了。”
杨均泽双眼模模糊糊睁开一线,狭窄的视线里所有事务都蒙着一层雾一样的轻纱,面前似乎有许多人在在走动,恍恍惚惚看不分明。
一阵昏昏沉沉中不知是睡是醒。也不知道是过了多久,杨均泽又好像听到了夏黎黎的声音。
“杨蝉。”她喊道,“你来。”
“殿下,这是……酒?”
“我知道。”这是异域进贡的烈酒,拢共两坛子夏黎黎从藏库里抢的,走的时候那守库的老臣一把鼻涕一把泪抱着夏黎黎的腿不肯放她。
“我有急事。”夏黎黎道,“过后我会亲自去同父皇说。”
听她这样说那老臣才犹犹豫豫地松了手。
“你替他擦一擦,物理降温,我这就走了。”夏黎黎叮嘱了一句就想往外。
这杨均泽是在宫里病的,那些大臣们怕随意挪动反而不好,便恳请陛下将人留在宫中诊治。皇帝陛下也知道这里头的因在夏黎黎身上,生怕他一不小心死了,让女儿又遭群臣弹劾,便也同意了,又请了不少太医来看他。
夏黎黎便顺道留下了杨蝉,如今一看果然是有用上她的时候。
“殿下。”杨蝉一开口却又是淌泪,抱着酒壶的手在发抖,“表哥那伤,我……我。”
她我了半天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夏黎黎看不过去,道:“算了算了,你若是勉强,我去叫个宫女来就是了。”
夜色浓了,两人似乎朝外走去,声音渐远,杨均泽迷糊间感觉到湿漉漉的水液体自皮肤上擦过,没过一会酒液蒸腾带走大量的热,浓烈的酒香弥散开来。
“你不能走。”躺在床上的人猛然沙哑道。
那宫女被吓了一哆嗦,腕子随即被紧紧攥住,她心中打了个突看看床上的人,双目紧紧闭着并没有转醒的迹象。
她想将手抽出来却听杨均泽喃喃唤道:“夏黎黎……”
这般直呼殿下大名,小宫女被吓了个半死,握着湿布的手直打颤。
“还没好吗?”夏黎黎探头进来,听到她的声音杨均泽才慢慢将手松开。
脸和脖颈都擦拭过了,眼下还剩上半身和几条胳膊腿,小宫女哪敢乱动帝姬殿下的人,抖抖擞擞在床前跪下:“奴婢笨手笨脚,不敢伺候公子。”
夏黎黎眼见几人再这样磨蹭下去杨均泽的尸身都要凉了,叹着气叫她出去,本想着宫女会细心一些没想到一点都不顶用,最后还是让一直守在外头的太医去叫了个小太监才终于搞定。
拿酒擦拭降温似乎确实有些用,床上的人瞧着是好了一些。
夏黎黎撑着头看着杨蝉坐到杨均泽床边。果然是一对璧人啊,有磕到。
她站起身想悄悄往外走,试图给两人留点独处的空间,才立起来,就听后头一阵咳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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