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贺家不是暴发户,虽然诸多顾忌,也不可能干出前倨后恭,甚至将人扫地出门的事情来。

贺老爷子对唐泛礼遇如故,甚至还要求下人不得怠慢,但唐泛被免职的消息依旧很快传遍贺家上下,连香河县也有所耳闻。

不明真相的人自然抱着个看热闹的心理,贺家老大虽然是四品知府,可地方官与京官毕竟是不一样的,原本人人都觉得贺家有个当京官的姻亲很是体面,这下他们要么为唐泛可惜,要么觉得唐泛很难再复出,贺家只怕又要少一个强援。

至于女眷的想法自然与男人们不同,她们更多的关注点则放在唐瑜身上。

唐瑜娘家父母早逝,说无依无靠也不为过,本来还以为有个当官的弟弟可以依靠,结果现在连这个依靠也没了,可怜贺二奶奶在贺家原本就是个小透明,现在估计越发没了地位,日子指不定要怎么难过呢。

再高的墙也挡不住风言风语,唐瑜不知作何感想,唐泛自己反正是不在意的,别人瞧不瞧得起他,对他来说都无关痛痒,反正他又不可能在这里待一辈子,他担心的只有姐姐和外甥。

唐泛私底下问了唐瑜,唐瑜却笑道:“当官本来就是个提心吊胆的活儿,以前你喜欢,我自然为你高兴,现在没有了,你也不必沮丧,只要你开心,姐姐就开心,至于旁人的闲话,这几年我还听得少么,若是一味地在意,那连日子也没法过了,放心罢!”

在唐泛心里,这世上再没有比唐瑜更好的姐姐了,她既是这样说,唐泛也没有再追问,只让严礼和钱三儿他们悄悄去打探。

他将从京城带来的礼物交给了姐姐,因为唐泛毕竟对贺家不太了解,不知道哪些人需要重视,哪些人可以略过,便全权交给了唐瑜负责,他自己住在贺家为他准备的竹院,每天与姐姐叙旧,带着小贺澄出门玩耍,这日子也过得有滋有味。

虽然有贺老爷子的命令,下人不敢怠慢,但各房的主人家还是受到了一些影响,最明显的体现就是唐泛刚上门的时候,他们个个都热情得不得了,尤其是贺轩,拉着他的手,口口声声喊润青,结果在知道唐泛免职的事情之后,贺轩连竹院也很少涉足了,唐泛在外头碰见他的时候,邀他去竹院闲聊,他虽然同样还是和气热情,却能推就推。

不过这也是人之常情,这世上不吝于锦上添花的人很多,却很少有能够做到雪中送炭的。唐泛当然不会以高标准去要求贺家人,大家本来就是面子情罢了,即使上一辈交情深,但那也是以前的事情了,唯独对于贺老爷子,他还是很尊敬的。

贺澄自从小舅舅来了之后就彻底解放了,在父母的允许下,他向族学里请了假,专门陪伴小舅舅,唐泛除了带着他上街玩,给他买各种小玩意之外,闲来没事还会考究他的功课。

越是相处,唐泛就越觉得贺澄这孩子十分懂事,很招人疼。

别的不说,只要看见有人来找唐泛,他都会很懂事地主动告退,如果唐泛要求他留下,他也会乖乖地站在一旁不吭声。唐泛自问自己在贺澄这个年纪的时候,还会上树掏鸟窝,趁着爹妈不注意的时候跑到家里的荷花池去抓鲤鱼呢,相比起来,小贺澄简直称得上是温良恭俭让了。

可正因为这样,唐泛才觉得心疼,按理说,他这个年龄本该活蹦乱跳,四处捣乱的,又是官宦人家的少爷出身,穷苦人家的孩子需要烦恼的事情他都没有,性子不应该如此沉闷才是,只怕之前一直都在压抑的环境里长大,这才养成了凡事不多开口的性子。

不过孩子终究是孩子,在最初的羞涩和怕生之后,贺澄也很快接纳了这位和蔼可亲,又愿意陪他玩的小舅舅,脸上的笑容也多了起来,身上渐渐有些同龄人的影子了。

这一日,唐泛正在教他写字,婢女来报,说严礼和钱三儿在外头求见。

此处虽然是隔壁别院,轻易不会有贺家女眷出入,不过因为唐泛的姐姐有时候会过来,为了避嫌,唐泛也不好让严礼他们直入直出,免得彼此冲撞了。

贺澄刚刚写好了一幅字,抬头看过来。

唐泛摸摸他的脑袋:“你先出去玩一会儿。”

贺澄懂事地点点头,说了声外甥告退,便跟着婢女出去了。

不一会儿,严礼和钱三儿他们走进来,见了礼之后,便分头坐下。

唐泛问:“有结果了?”

这句话没头没脑,严礼等人却知道唐泛在问什么。

钱三儿看了看严礼,见他没有开口的意思,便先道:“小的打听过了,贺二奶奶在贺家似乎过得不太好。”

唐泛掀茶盅盖子的手微微一顿:“怎么说?”

钱三儿:“听说贺家三个儿子里边,老大贺益最有出息,二老最疼爱的却是老三,也就是贺轩。不过老大在外面为官,一年到头也回不了几趟家,而如今贺轩又中了举,也算得上光宗耀祖,年轻有为。相比之下,贺家二老爷就有点不起眼了。”

唐泛点点头,叹道:“何止不起眼,只怕在兄弟们的光环下,我那姐夫心高气傲,会受不了罢?”

钱三儿:“是,据说贺二老爷先前还打算分家的,被贺老爷子狠狠骂了一顿,后来便没再提起了。”

唐泛道:“那我姐姐呢?”

钱三儿瞟了他一眼,怯怯道:“贺家那些下人说……”

严礼踢他一脚:“别装了,快说!”

钱三儿哎哟一声,只得赶紧道:“他们说贺二奶奶丈夫不争气,又没有娘家撑腰,日子不好过,贺家迎来送往,少不了时常要与那些官宦女眷打交道,贺家给的用度有限,贺大奶奶不在本县,贺三奶奶又有娘家补贴,唯有贺二奶奶,掏不出这笔钱,不得不隔三差五让丫鬟拿着嫁妆出去典当呢!”

唐泛深深地皱起眉头:“姐姐竟已窘迫到如此地步了,可她怎么不与我说?”

钱三儿装模作样叹了口气:“大人,您文韬武略,小人向来佩服,只是大户人家女人之间的家事,您就不了解啦!”

唐泛笑骂:“什么文韬武略,不懂用词就不要乱用,说得好像你很了解女人似的!”

钱三儿笑嘻嘻:“小的从前走南闯北,干的都是见不得光的勾当,听说的那些深宅内院里的事儿自然也多,不像您是个办大事的……”

严礼鄙视道:“你废话还能更多一点吗?”

钱三儿瘪瘪嘴,敢怒不敢言,连忙道:“你想啊,胭脂水粉需要钱,跟女眷往来,这个办个菊花宴请你,你回头不就得办个牡丹宴回请人家吗?还有啊,别人成亲,孩子满月,这些都是需要应酬的,就算人没到,礼也要到,普通人家尚且如此,像贺家讲究就更多了!”

唐泛点点头:“我姐姐未出嫁前,在闺中也时常与手帕交这样来往,确实花费不菲。”

钱三儿:“还有啊,小的听说族学里上学是不用钱的,可少爷身为贺家嫡子,那些给先生的束脩,买笔买墨,肯定都不能便宜了去。还有二老爷,虽然他如今只是个秀才,但他也有一帮朋友需要应酬,这些都需要钱。贺家给的开销,充其量只能应付他们日常所需,像这些额外支出,都是需要自己贴补的。听说贺三奶奶娘家是本县富贾,而且贺三老爷得父母喜爱,贺老夫人平日里肯定也没少贴补他们,像二老爷和二奶奶这种的,只能自己想办法了。”

唐泛没想到他打听得这样仔细,赞同道:“你不说,我还真没细心去观察这些,如此说来,我姐姐姐夫他们过得确实有些拮据了。”

钱三儿:“可不?假若二老爷考上举人,日子还能好过许多,偏偏他这么多年都没考上,每年光是买书的钱,笔墨钱就不少。”

为什么举人和秀才之间差别明显?

因为如果贺霖中举,就拥有了当官的资格,就算他考不中进士也没关系,凭贺家的关系,给他打通关节弄一顶知县或县丞的帽子是没有太大问题的。

这样一来,贺霖就等于踏入官场了,就算去的是穷县,同样也会有不少灰色收入,比唐泛这种清水衙门的五品京官简直好上太多,到时候同样养得活老婆孩子。

可问题是他一直都考不上,这么多年了,还是个秀才,虽说秀才也可以当教书先生,但贺霖是贺家公子,岂能去外头丢贺家的脸面?这等于十几年来都在虚度光阴,只能依靠贺家的生活费和老婆的嫁妆过日子。

都说穷秀才,穷秀才,没听过人家说穷举人的,就是这个道理。

就算是再疼爱孩子的父母,看到孩子三十多岁了还一事无成,估计也会有怨言吧,更何况贺家并不缺有功名的孩子,凭啥你十几年考不上,天天摆出一副别人欠你钱的样子,别人还得上赶着体贴你?

总而言之,贺霖现在就是这么一个处境。

钱三儿说完,便轮到严礼说了。

他道:“昨夜令姐与令姐夫吵了一架。”

敢情这位是去听人家夫妻的壁角了。

唐泛:“为了我?”

严礼点点头,又摇摇头:“一开始是,后来不是。”

唐泛:“他们都说了什么?”

严礼:“起先,令姐夫说你好不容易来一趟,还让令姐劝你多住些时日。”

唐泛奇道:“看来我姐夫虽然屡试不第,心里有些怨气,秉性还是很好的,那为何会吵起来啊?”

严礼:“令姐夫说,他们家知道你罢官的消息之后,必然各个惶恐不安,尤其是他那个三弟,肯定还会担心连累到自己明年会试,能让家里人觉得不痛快,他就觉得很痛快。”

唐泛:“……”看来自己还是高估他了。

严礼:“令姐就说,贺老爷子不是这样的人,让他跟长辈相处好一些,这样也不至于在家里寸步难行。令姐夫说,他就是要与他们过不去,贺老爷子才同意分家,否则若是还像现在这样同处一屋檐下,处处受人白眼,他无论如何也是受不了的。”

唐泛:“然后呢?”

严礼:“令姐说他这样只会自寻烦恼,让他放宽心,那些小人的嘴脸不必放在心上,科场上白发苍苍去应试的也数不胜数,又说他如今不过三十四,还有大把光阴。”

唐泛颔首:“我姐姐如此体贴,姐夫总该能听进去罢?”

严礼无奈:“可你姐夫却发起火来,说你姐姐在咒他考到八十岁还考不上。”

唐泛有点风中凌乱了:“……”

严礼道:“你姐夫又听说你姐姐典当嫁妆的事情,说她故意在给他难堪,还问她是不是向你告了状,你姐姐说没有,你姐夫不信,两人就大吵了一架,后来你姐姐便哭着走了。”

常人听到夫妻吵架,本该是有些尴尬的,但锦衣常年卫负责侦讯事宜,严礼连旁听妖精打架大战三百回合也能面不改色,更不必说这些琐事了。

他见唐泛一脸无语,便道:“令姐夫对令姐的误会似乎很深,也听不进任何劝告。”

唐泛点点头,叹了口气:“是啊,我原本以为他只是心气太高,接受不了从前处处被追捧,如今却连举人都考不上的落差感,没想到他的心结竟是如此之深,要不是你们的帮忙,单从我姐姐那里,我肯定是问不到这些的。老严,让你去打听这种事,可真是杀鸡用牛刀了!”

严礼哈哈一笑:“这有什么,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过公子有什么打算,看来令姐在贺家确实过得不快活啊!”

唐泛道:“如今若是只有我姐姐一人,那还好办,我无论如何也要想办法让他们和离,给我姐姐找户更好的人家,我大明再嫁女子比比皆是,再嫁得好的也不在少数,总归不能让我姐姐受委屈。但现在就难办了,和离需要夫妇二人都愿意,方才可以。就算我那姐夫同意,我还有个外甥,姐姐肯定不可能舍下七郎跟我走的,此事还要从长计议才好。一切以我姐姐的意愿为主,她若不愿意,谁也强迫不了她,我也不能。”

这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清官难断家务事,严礼和钱三儿都心有戚戚然,钱三儿更是跟着叹了一声:“谁说不是呢,女怕嫁错郎,尤其是这大户人家,规矩忒多,一个不好就会被传闲话,难啊,真难啊!”

严礼怎么看怎么都觉得欠揍,忍不住又要踹他:“能别装了不,你一个贼眉鼠眼的捧着心口学人家大家闺秀说话,我看着恶心!”

钱三儿灵活地躲开,然后嘿嘿一笑:“大人,您还不知道罢,老严这是有意中人了,还是大家闺秀呢!”

唐泛本是在烦恼如何帮姐姐,听了钱三儿的话,不由讶异:“你看上谁了?”

严礼有点尴尬,钱三儿却是个嘴快的,抢着道:“是贺家的八姑娘!”

唐泛想起来了,那位八姑娘是他姐夫的妹妹,不过却是庶出的。

“老严,三儿说的是真的?”

严礼平日看着粗豪,这种时候却扭捏起来:“也就是无意间见过一面,上回给公子去打探消息的时候……”

唐泛笑道:“回头我去帮你问问,你若是看上嫡出的,我可能爱莫能助,这庶出的总归要好说一些,如果她尚未婚配,贺老爷子又同意的话,以你的身份倒也门当户对。”

严礼犹豫道:“贺家是书香门第,我却是一介武夫……”

唐泛安慰他:“不必担心,我先找机会帮你探探口风。”

严礼很高兴:“那就多谢公子了!”

得知了姐姐的确切处境之后,唐泛私下找了个机会,与姐姐长谈一番,跟她说凡事不必隐忍,无论如何,自己都会站在她一边,帮她出头。

严礼听壁角的事情毕竟有失光明正大,唐泛总不能跟姐姐说自己派人偷听了你和姐夫吵架,这样唐瑜的脸面也会挂不住,所以他只能迂回委婉地再三表达自己对姐姐的支持。

奈何唐瑜似乎打定主意对唐泛隐瞒到底,也不愿意唐泛好不容易来一趟,还要为自己的事情操心,更何况说白了,这属于贺家的家事,在律法上,只要贺霖没有殴打妻子,以妾代妻等劣迹,唐泛就没有资格插手。

而且现在贺家上下对他谈不上不好,贺霖在他面前的表现更是正常,唐泛暂时还找不到理由去过问。

在贺家几年的生活,周围的环境,以及贺澄的牵绊,足以让唐瑜从一个爽利大方的少女,变成一位能够为了儿子隐忍,适应贺府生活步伐的女子。

任是唐泛智计百出,面对这种情况也有些束手无策,只能多住些时日,再看情况。

这一日,香河县的富贾韦策在韦家摆下筵席,邀请全县士绅前去吃自家儿子的满月酒。

韦策是贺轩妻子韦氏的父亲,身上也是有秀才功名的,他年轻时与贺霖一样,屡试不第,但韦策没有贺霖那样高傲的自尊心,他意识到自己这样考下去,很可能也只是一辈子蹉跎,所以毅然放弃科途,转而经商。

太祖皇帝对贪污深恶痛绝,连带着对商人也没有好感,规定四品以上的官员禁止经商,甚至还出现了商籍这样的政策。不过秀才是有功名的,与纯粹的商人不同,韦策利用了这一层身份,很快与香河县乃至顺天府的名流士绅打好交道,他头脑和手段都很灵活,二十几年间就积累起一大笔财富,据唐瑜所说,本县的米铺盐铺这样的营生,韦家就占了大半。

这年头盐业是官营,商人想要卖盐,需要先弄到盐引,韦策能够经营盐铺,自然说明他的人脉非同一般,韦氏身为秀才的女儿却能嫁入贺家,其中必然也有这一层原因。

而有了娘家雄厚的财力支持,韦氏也根本不需要像唐瑜那样指望着贺家的用度过日子。

除了原配所出的大女儿韦氏之外,韦策还有四个妹妹,都是妾室所出,韦家空有家财万贯,却一直生不出儿子,韦策当然着急。

原配去世之后,他就娶了继室柴氏,但柴氏也没有生育。

韦策不得已,又接连纳了几房妾室,可惜生出来的全都是女儿,好不容易才有了如今这个儿子,韦家自然视如明珠,这才刚刚满月,就迫不及待地大摆筵席,广邀宾客,为儿子庆祝。

可以想见,在这样一个环境里,韦家小少爷肯定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

大家都是姻亲,韦家小儿子的满月酒,贺家自然要赏脸,连贺老爷子都亲自赴约了。

韦策做事很周全,知道唐泛现在就在贺家住,还给唐泛也下了帖子。

唐泛便也跟着姐姐姐夫一道过来了。

他如今虽然没了官职,但官身还在,与平民百姓不同,是不能被怠慢的,所以一到韦家,唐泛便被请到了首席,排位比贺轩还要靠前。

这一桌除了韦家男主人韦策,还有贺老爷子,翁县令,林县丞,王主簿等等,以及香河县的其他官绅名流,唐泛位列第四,在翁县令后边,从这里就可以看出韦策是下过一番心思安排的。

贺轩因为是韦策的女婿,也占了个首桌。

贺霖则被安排在第三桌,这一桌都是韦策在生意场上的朋友,照理说这样的安排并没有什么问题,但贺霖却觉得韦策这是瞧不起他,估计将他与商人放在同一桌。

至于唐瑜等女眷,自然是在进来的时候就与他们分开,去了另外的女眷席上,不跟男宾一起。

酒宴开席,和乐融融,韦策先说了一番感谢的话,既然是满月酒,自然要将儿子抱出来,给宾客们都看过一遍,大家凑趣说一些吉祥话,祝福孩子平安长大,然后便是互相敬酒,吃菜寒暄。

作为香河县首富,韦家的酒菜自然是精心准备,一点也不比京城大饭庄的差,而且多数都是江南菜,很符合唐泛的口味。

唐泛自然不会客气,他虽然吃得很慢,却几乎将眼前的佳肴都仔细品尝过了,跟其他忙着寒暄客套的人相比,显然他这样的食客更受厨子的欢迎。

他罢官的消息已经有许多人知道了,世上趋利避害的人自然很多,比如贺轩,这并不能苛责他什么,但同样的,有原则不怕事的人也有不少,比如翁县令。

翁县令在听说唐泛之所以被罢黜,是因为得罪了万首辅的人后,对唐泛的态度反倒热情了起来。

这年头朝野上下,看不惯万安一党的人不在少数,京官碍于前途,很多人选择了沉默,但地方官却没有那么多忌惮,翁县令就是其中之一。

可惜他官途多舛,比唐泛早三年中进士,如今却还在七品县令上挣扎。

唐泛与翁县令聊了几句,发现他竟然还是自己老师丘濬的拥趸,二人交情顿时又拉近了不少,翁县令年近四十,学问也不错,就是当官不太在行,几次外察的考评都是中平,所以没法得到晋升,不过他学问却是不错的。

相比跟贺老爷子这种老狐狸说话,唐泛自然更愿意和翁县令聊天,这一顿吃下来,倒也时光飞快。

中间因为县衙有点事,翁县令提前告辞离开,唐泛也借故出来走走,解解酒意。

韦家很体贴地为宾客准备了里间以供休息,还有婢女伺候,跟外面就隔着一扇屏风,却要自在许多。

在喜爱清静的唐泛看来,这里简直比外面还要舒坦。

他谢绝了婢女为他捏脚的提议,要了一杯金橘汁,就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

冷不防,旁边忽然传来一个声音:“这里的菜可比仙云馆差多了,吃得老子差点想吐!”

这声音入耳,唐泛含在嘴里还没来得及咽下去的金橘汁一口喷了出来!

他不可思议地扭头,望向坐在自己旁边的那个人。

对方三四十岁,一脸络腮胡子,穿着湖蓝色的圆领外袍,乍看上去就跟韦策那些商人朋友一样。

但从这种坐姿到声音,能让唐泛想到的只有一个人。

他禁不住抚额叹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络腮胡子大汉犯了个白眼:“你能在这,我就不能在这?”

唐泛无语地看着他,低声道:“难道是韦家出了什么谋逆大案罢?”

大汉摇头。

唐泛:“那不然你来这里作甚,总不成是来找我的罢?”

对方:“好说,我就是来找你的。走罢!”

唐泛:“去哪?”

对方:“去了就知道!”

唐泛:“等等,我总得跟贺家的人打声招呼罢,还有,韦家的人发请柬,你是怎么混进来的?”

对方呵呵冷笑:“这天底下就没有本公去不了的地方!”

唐泛心说是吗,那你去皇帝的龙床上蹦跶两下我看看。

不过他也没有跟对方继续抬杠,又问了一句:“是急事?”

对方:“自然。”

不错,跟唐泛对话的这个人,正是暌违数日的汪直汪公公。

汪公公好端端地在京城,为何会忽然跑到香河县来找唐泛?

香河县虽然离京城不远,可唐泛也绝然没有自恋到汪直是闲着没事来找自己叙旧聊天的。

唯一的可能,就是京城出了什么事。

那头汪直也没等他答应与否,说完了话起身就往外走。

唐泛没有办法,只得跟着离开,然后让钱三儿去向贺老爷子和贺霖知会一声,就说自己有急事先离席,等会儿他自己回去就是,让他们不必等。

一个没了官职的闲人会有什么急事,还要中途离席,这跟翁县令那种公务在身的不同,是很不礼貌的行为。

不过唐泛这会儿也顾不上管贺家人会怎么想了,他跟着汪直离开韦家,来到县上的一间客栈。

以唐泛跟西厂打过的数次交道,自然看得出这客栈周围,里里外外,都有乔装打扮的西厂番子守着,闲人免进,当然也免出。

想来汪直匆匆来此,确实是不宜张扬的。

二人径自上了二楼客房,关上门,汪直撕下假胡子,终于恢复了本来面目。

“他娘的,这玩意黏在脸上可真不舒服!”他一脸不耐烦。

“……我看着也别扭,还是撕下来好。”唐泛道。

“你在讽刺本公?”汪直眯着眼瞪他。

唐泛心说,哎呀真是不好意思,居然被你看出来了?

不过这句话也只是想想罢了,他觉得自己是个有修养的人,不该跟汪公公就这种毫无内涵的问题吵架,便问道:“到底出了什么事,值得你特地微服前来找我?”

汪直道:“太子那边,出了点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