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之后,地堡大厅里灯火通明。
作为崇祯的行在,云龙山第九峰二号铳台的地堡进行了再次扩建,挖得更深也更大,长宽足足有十步,差不多半个篮球场大。
大厅中央,则是一个巨大的沙盘。
沙盘上摸拟的就是徐州的山川地形。
郑森带着人往沙盘上添加了不少兵棋。
看着添加到沙盘上的兵棋模型,围在沙盘四周的勤王士子、边军武将、几个大太监,李香君还有阮大铖等都是一脸的凝重。
因为建奴又向着徐州战场增兵调粮了。
郑森说道:“圣上,如果今天到的建奴不是学董卓夜间出白天进的话,那么此时聚集在徐州战场的建奴就已经接近四十万!”
第一次到徐州的建奴至少有二十多万。
这次又调过来十几万,加起来差不多就是四十万。
“四十万,这已经很接近建奴能够征召的军力极限了。”
崇祯说道:“建奴的总口数也不过三十万,能征调的真奴最多十二万,八旗汉军加八旗蒙古顶多也就四万左右,外藩蒙古差不多四万,除此之外还有三十万包衣,但是其中也有少数女人及孩子,所以能征调的包衣约二十五万!”
说此一顿,又说道:“二十万加上二十五万,四十五万人就是其极限。”
听到这话,金声桓、马化豹等边军将领没什么特别的反应,这些边军将领已经让建奴打怕了,已经彻底的丧失了进攻思维。
但是那些勤王士子和李香君的眼睛却亮起来。
朱慈炯则更是兴奋得小脸通红:“除了征发来徐州的军队,建奴在山西、河北、山东甚至辽东肯定也需要留一些守军,这也就是说,北京城已经成了一座空城!”
“空城应该不至于。”崇祯说道,“但是除了宫里还有一些护军,还有那些亲王、郡王以及贝勒府上有少量侍卫,剩下的就是汉军以及包衣,而且数量也不会太多,所有这些加起来也绝对不会超过五千人!”
“五千人!”曾经到过北京一次的黄宗羲击节说,“往九座城门一平摊,每座城门的守军只有五百来人,就连垛堞都站不满!”
徐应伟紧接着说道:“这样的话,甚至都用不着打造大型云梯,直接架起简单的长梯蚁附攻城就能攻入北京城!”
金声桓等边军武将听得一脸懵逼。
什么意思?合着你们想打北京城?
都傻了吧?我们现在正被建奴困在徐州呢。
就是有胆子打北京,可我们也是不能插上翅膀飞出城去,是吧?
湖南士子王夫之道:“打不打北京其实不重要,只要我大明的军队出现在北京城外并摆出攻城的架势,建奴恐怕就只能退兵。”
“就是这。”南直士子顾炎武说道,“因为建奴不敢冒丢掉北京的风险。”
鄞县士子张煌言道:“所以说,只要有一支大军出现在北京城外,建奴对徐州的包围也就不攻自破了。”
崇祯点了点头也道:“错过了这次,建奴只怕就再没有能力倾举国之兵南下,黄淮防线也就算是真正的守住了。”
后面还有半句话崇祯并没有说出来。
只要稳住黄淮防线,他就可以慢慢整顿朝纲,发展经济再攀升科技树,再经过三五年的积累就可以兴师北伐了。
那么现在的问题是,从哪个方向调兵去北京?
围在沙盘四周的勤王士子纷纷发表自己见解。
顾炎武道:“圣上,靖南侯的十镇边军皆精锐,而且夏镇在徐州以北,可以趁建奴不备昼夜兼程北上。”
张煌言道:“不妥,靖南侯的十镇边军曾在去年的夏镇大战重创建奴,所以建奴肯定会留下一支人马监视夏镇,所以靖南侯的十镇边军除非倾巢而出,否则出动的兵力少了,根本就突破不了建奴的阻截。”
稍稍一顿,又说道:“所以应该用邳州的边军!”
“说的对,就用邳州的边军。”徐应伟大声说,“而且不能沿运河北进,必须沿沂水经沂州进入青州府,青州府此时仍在我大明的控制之下,因而可避开建奴耳目,横穿青州府之后再北出济南府,直取北京!”
“彼时我大明天兵骤然出现在天津城外,则必然清廷震动。”
“若不出意外,留守北京的建奴必然会遣快马向徐州求援。”
说到这里一顿,徐应伟又道:“如此徐州的建奴必然星夜回援。”
“欸,你们的法子都不保险,夏镇的十镇边军在建奴监视之下,邳州的十镇边军难道就不在建奴监视之下?”郑森说道,“只怕是路部堂前脚刚刚带着大军开拔,建奴骑兵后脚就追了上去,你们觉得路部堂需要带上几镇边军才有底气跟建奴打一场野战?”
在场的几十个士子顿时哑了,几镇边军才有底气,怕是十镇都没这底气。
好半晌后,徐应伟皱眉问道:“大木兄,那你又有什么高见哪?说来听听。”
郑森说道:“我认为夏镇和邳州的边军皆不可轻动,因为他们若是不轻动,建奴就需要留出足够兵力来监视这两支边军!”
崇祯颔首,郑森的这个判断还是靠谱的。
有二十镇边军在夏镇和邳州,建奴肯定得专门留出军队监视,要不然夏镇、邳州的军队隔三岔五的跑到徐州来捣乱一下,建奴就根本别想屯田。
……
与此同时,多尔衮也到了镶白旗的行辕。
多铎命瓦星阿搬来一扇屏风,然后指着屏风上挂的徐州舆图,跟多尔衮介绍在徐州的兵力及屯田部署。
“十四哥,你来看徐州舆图。”
“正白旗驻新安镇,负责监视邳州明军。”
“正红旗、正蓝旗驻守沛县,负责监视夏镇的明军。”
“镶红旗驻守砀山,负责防范从河南进犯的伪顺军。”
“镶蓝旗驻守萧县,负责防范可能从凤阳府北上的明军。”
“镶白旗、八旗蒙古、八旗汉军负责封锁徐州,外藩蒙古骑兵负责保护屯田,至于那些包衣奴才就只需负责种地。”
“在萧县、砀山、沛县以及新安镇之间,至少有耗地三百万亩,足够二十多万随军包衣耕种,而且徐州土地肥沃,去年就已经复耕,所以产量应该不会低,就是有一点,如果想要抓捕更多包衣就有些费事。”
“因为徐州附近两百里内已经没有百姓了,而只有军队。”
从这部署,就能看出建奴要想在徐州屯田,也是不容易。
因为徐州真的是四战之地,四面八方都是敌人,而且每个方向的敌人都不可小觑,都必须留出足够的兵力防范其袭扰。
之前多尔衮下定不了决心,也是因为这个缘故。
因为徐州屯田的风险太高,很有可能颗粒无收。
不过话又说回来,就算徐州屯田真的颗粒无收,多尔衮其实也有筹集粮食的办法,只是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想这么干。
因为这么干的代价太沉重。
甚至有可能动摇清廷在北直的根基。
这样的话一统天下的希望也就没了。
多尔衮思忖之间,多铎又接着说道:
“这其中,我最担心的就是砀山及新安镇两个方向。”
“因为新安镇方向除了邳州的明军,还要防范淮安府的十几万乡勇。”
“假如阎应元带着淮安府的那十几万乡勇驰援徐州,又或者洛阳方向的伪顺军也大举进犯,两红旗加正蓝旗未必拦得住。”
“我不是担心两红旗、正蓝旗会吃败仗,而是担心两红旗和正蓝旗兵力太少,而淮安府的乡勇和伪顺军的兵力少说也有十万人以上,一旦阻拦不住,让淮安府的乡勇或者伪顺军队窜入徐州附近,一把火就能烧光我们的麦子。”
说此一顿,多铎又道:“好在,十四哥带着镶黄旗来了,有了镶黄旗这三十个牛录的精锐,再加上两万新募汉军,那就没有问题了,这回咱们肯定能把崇祯耗死在徐州,也定能一战断送大明朝三百年国祚!”
这个时候,洪承畴忽然插话道:“主子,还需派一支骑兵巡逻黄河北岸大堤,谨防明军掘开黄河北堤,不然的话,一旦北堤被掘开,则不仅黄河北岸的屯田将颗粒无收,甚至于就连驻守在黄河以北的八旗军队也会面临威胁。”
“啊?”多铎悚然道,“掘黄河?明狗不会这么丧心病狂吧?”
“凡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多尔衮道,“十五弟,巡视河堤由你亲自负责,这次且不可再犯错,否则我也是保不住你。”
“嗻!”多铎单膝跪地打千。
……
在云龙山。
崇祯问道:“所以,郑森你的法子是什么?”
郑森说道:“圣上,学生的意见是直接从淮安府调乡勇经由青州府北上,这些乡勇经受过山阳大战的锤炼之后,已经具备坚韧的意志以及强悍的战斗力,学生以为他们的战斗力已经完全不输给各镇边军!”
听到这话,金声桓等武将的脸色有些不善。
瞧不起谁呢,居然说乡勇的战斗力能跟我们边军相比?当初在安庆府若非圣上喊停,你们这些士子早让我们杀得没剩几个,何况乡勇?
不过,没有一个武将敢把心里的想法说出来。
因为傻子都看得出圣上对这些勤王士子的偏爱。
而且跟这些读书人斗嘴,那不是自己找不自在么?
郑森话音刚落,黄宗羲又说道:“大木兄还是格局小了。”
“我格局小了?”郑森不服道,“不知太冲兄又有何高见哪?”
“学生以为我大明朝不费一兵一卒就能够迫使建奴退兵。”黄宗羡笑了笑,又指着沙盘说道,“你们看洛阳,在洛阳有什么?”
“洛阳城内有伪顺的十几万大军!”郑森皱着眉头说道,“太冲兄的意思是派人游说伪顺出兵?此事恐怕只是你的一厢情愿罢?伪顺若愿意出兵相助,又岂会等到今日?当初多铎分兵洗劫淮安府之时,伪顺就已然出兵。”
“大木兄谬矣。”黄宗羲摆了摆手,又道,“若是为了助我大明而出兵,伪顺只怕是一兵一卒都不会愿意出,但若是为了替伪顺自家开疆拓土,伪顺必然不甘人后,尤其是洛阳的伪顺主帅乃是牛金星,此人据说妒贤嫉能却又好大喜功,只需让他相信此时的北京已然是一座空城,只需一路精兵便可以轻松拿下,此人必然发兵!”
整个地堡大厅便立刻沉寂了下来,所有人都在思考伪顺出兵的可能性。
甚至于就连崇祯也在认真思考这一提议的可能性,因为黄宗羲分析得真的很有道理,以牛金星此人的德性,还真有可能发兵。
这时候,一个弱弱的声音响起来:“可是,徐州城现在被围得水泄不通,甚至连黄河水道也被建奴用炮台封锁住,水师战船也进不来,我们该怎么把消息传递出去,再然后传递给伪顺丞相牛金星呢?”
一众士子便有些愣神。
崇祯也是下意识挠头,这个还真有些麻烦。
被建奴封锁这几个月,崇祯不知道往外派出了多少拨信差,但是最后无一例外都被建奴的夜不收给猎杀了。
为什么会知道信差被建奴给猎杀了?
因为建奴夜不收在猎杀明军信差后,都会砍下人头挑在矛上向明军炫耀,这也是建奴保留下来的一个恶习。
所以要想把信送出去,还真挺费事。
这时候金铉拱手说道:“圣上,不如由臣率骑兵保护信差硬闯建奴封锁沟?”
“不妥。”崇祯摆手道,“建奴在封锁沟沿线筑了大量坞堡,坞堡之间相隔不过百步,还没等你们骑兵跨过封锁沟,驻守在附近各个坞堡中的建奴就已经赶过来,接着就会有八旗蒙古及外藩蒙古的骑兵源源不断杀到,你们出不去的。”
金铉闻言便也不再做声。
因为他也确实没有太大的把握。
“今晚就先到这里吧,回去好好想想。”
崇祯道:“朕始终相信一句至理名言,办法总比困难多,我们这么多士子,总能够想到突破建奴封锁的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