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一个多月时间,崇祯就一直带着六千多勤王士子在大别山中兜圈子,最南到过安庆府的长江边,最西进入过湖广的黄州府。
刚开始时,勤王士子们很多都想不通。
也有勤王士子开小差,为此又杀了几个。
但是从始至终,勤王士子都没有闹过哗变。
其中原因主要有两个,一是崇祯父子以身作则。
崇祯身为皇帝,朱慈炯身为亲王且只有十三岁,都跟着他们勤王士子一起钻山沟,穿密林,餐风露宿吃苦,他们身为子民又有什么可埋怨?
除了崇祯父子的以身作则,还有一个重要原因,那就是士子们思想层面上的提升。
这一个多月来,勤王士子们每天只做三件事情,上午行军,下午参照绩效新书进行最为严格的训练,晚上则围着篝火探讨国事、针砭时弊。
年轻人大多是热血的,几千个年轻人聚集在一起就更热血。
这其实跟传销洗脑差不多一个道理,许多人集中在一起每天只讲一个故事,久而久之就都信以为真,且深信不疑。
但是传销的理论基础是赚钱、利益,根基不牢。
所以一旦脱离传销组织之后,成员会幡然悔悟。
但崇祯提供给勤王士子的理论基础是家国天下,这就厉害。
在崇祯的刻意引导下,勤王士子们讨论的话题从来就没有脱离过家国天下。
今天是以天下为己任;明天是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然后是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趋避之;再然后是愿得此身长报国,何须生入玉门关……
经过了一个多月的艰苦行军,经过了一个多月的关于家国天下的热烈讨论,六千多个勤王士子已经从思想深处确立了自己的人生定位:效诸葛亮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效范仲淹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践行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吾辈士子,共赴国难,虽百死亦无悔!
总而言之,在一种特定的舆论氛围中,六千多个勤王士子已经完成了人格的升华,并且由内而外产生了一种类似于殉道者的情怀。
这种情怀,在儒家学说中占有极其重要的地位。
在这种情怀的加持下,水泡饭和醋布反而变成精神享受。
在这种情怀的加持下,每天几十里山路也成了意志磨炼。
在这种情怀的加持下,枯燥乏味的训练也变得生动起来。
在这种情怀的加持下,勤王士子们对于崇祯带给他们的这次磨砺再没有一丝抵触,反而积极投身其中,并满怀热情的期待着学成之后早日北上徐州,然后在徐州战场上通过与建奴的厮杀来实现最后的蜕变——犹如破茧化蝶一般的终极蜕变。
勤王士子们想着到了徐州战场后再迎来最后的终极蜕变。
但是崇祯不想这么做,因为直接将这些士子投放到建奴的兵锋之下,一来太残忍,二来太奢侈,这些可都是种子,不能这么浪费。
崇祯为勤王士子精心准备了一场大考。
一场类似于破茧化蝶的终极大考。
……
此时在武昌宁南侯府。
左良玉拿着两纸诏书,神情有一些凝重。
这两纸诏书是由中官刚刚送到宁南侯府,一纸诏书敕封左良玉为楚国公,另一纸诏书则密令左良玉以独子左梦庚为主将,总兵金声桓为副将,领兵两万潜入安庆府,乔装流贼向太湖县城及周围乡镇发起袭扰进攻。
有一说一,崇祯的这两纸诏书让左良玉极为不安。
晋封为楚国公按理说是好事,他左良玉应该高兴,可不知道为什么,左良玉却反而感到一等莫名心慌,因为他心里清楚,他并没有替大明朝廷立下多大的功勋,之前受封宁南侯就已经恩赏过当,现在晋封楚国公,就更令他寝食难安。
至于让独子左梦庚、部将金声桓领兵两万进入安庆府扰民,就更加令左良玉心慌,心说圣上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以前领兵追剿流贼时,左良玉没少做扰民的烂事。
所以崇祯的这两封诏书是不是意味着朝廷要对他左良玉痛下杀手了?真要是这样,他可不会坐以待毙!
左良玉百思不得其解,便派人把柳敬亭请了过来。
柳敬亭原本只是南京一个说书先生,现在却摇身一变成了左良玉的军师。
左良玉先给柳敬亭看了崇祯的两纸诏书,然后问:“请先生教我,崇祯这两封诏书究竟是何用意?是要重用我呢,还是想要灭了我?”
左良玉的不臣之心已经昭然若揭,都直接称崇祯。
柳敬亭略一思忖后说:“主上勿忧,崇祯不过是试探而已。”
“试探?”左良玉愣了一下又问道,“先生此话何意?崇祯想要试探什么?”
“崇祯想要试探主上是否有拥兵自立之心。”柳敬亭说道,“如果主上拒绝,不肯让公子和金将军领兵进入安庆府,则就说明主上您已经有了自立之心,那么崇祯就极可能抢在建奴大举南下之前,率领徐州二十八镇来攻杀主上。”
“这!”左良玉听了这话顿时倒吸一口冷气。
左良玉对外虽然号称有精兵三十万,但其实只有十万左右。
而且这十万人中大多是叛逃的贼兵,装备和训练十分堪忧,真正可战的也就是左良玉之前的两万老营。
所以,如果崇祯真带着徐州的二十八镇精兵南下,左良玉自忖是挡不住的,到时就只能放弃武昌逃跑。
但能不跑还是不想跑。
丧家犬的滋味不好受。
柳敬亭道:“所以主上应该奉诏出兵。”
左良玉道:“可是,万一崇祯扣下我儿作为人质又该怎么办?”
“这有什么。”柳敬亭轻笑道,“主上春秋正盛,妻妾亦众,何愁没有子嗣?”
左良玉一想也对,是啊,他现在也不过四十多,孔夫子他爹八十岁尚能生子,没理由他左良玉就生不出儿子。
……
两天后,安庆府潜山县。
大明兵工厂生产的第一批军械已经送到潜山县。
这批军械是崇祯离开南京前就跟康百万说好的。
“圣上,这是您要的军械,一共两千支鲁密铳!”詹仰之指着身后逶迤而行的近千头驴子说道,“此外还有长矛四千余支,腰刀六千余把,棉甲六千余副。”
长矛、腰刀和棉甲都没什么,两千余支鲁密铳却让崇祯有些意外。
因为他要的仅只是鸟铳而已,却没想到大明兵工厂居然向他提供了鲁密铳。
毕竟大明兵工厂从整合完成再到投入生产,满打满算也就一个半月的时间,这么点时间居然就能生产出两千多支鲁密铳?
这无疑是违背常识的。
崇祯道:“这两千多支鲁密铳哪来的?”
詹仰之笑着说道:“回圣上话,鲁密铳最难加工的是铳管,正好之前的鸟铳厂库房就有留存的两千多支铳管,就都拿来改为鲁密铳。”
“是这么回事啊。”崇祯难免有些失望。
当下崇祯命詹仰之将军械卸下,再开箱。
崇祯从中拿出一支鲁密铳,整个铳身已然是有了近代步枪的雏形,但扳机还是夹持火绳的蛇杆机构,而且没有配刺刀。
接着拿出多支鲁密铳进行比较。
可以明显的看到,鲁密铳的铳管壁厚不均,甚至连形状都不规则,有的是八边形,有的是四边形锉四个倒角,还有六边形,没有圆形。
也没有靠山准星这些视瞄机构,一概没有。
崇祯的脸色变得有些难堪:“这也叫鲁密铳?”
徐州边镇也有不少鲁密铳,两者有着明显区别。
“呃……”詹仰之愣了下说道,“外形是粗糙些,但所有铳管都回炉重新锻打,铳管内壁也是重新钻过孔,而且重新对曲直进行校正,一切工序都是按鲁密铳的要求进行,最后也做了试放,精度以及射程都与鲁密铳差相仿佛。”
“好吧。”崇祯对此也感到无奈,饭要一口一口吃。
顿了顿,崇祯又问道:“三千辆偏厢车什么时候能造好?”
詹仰之轻噢一声说道:“厢车厂因为木料没能及时到位,可能还要一段时间才能造好三千辆偏厢车,大概一个月。”
崇祯嗯了一声又问道:“澳门卜加劳炮厂的五十个枪炮工程师到了吗?”
“还没。”詹仰之摇了摇头,旋即又道,“不过广州那边已经发来急递,卜加劳炮厂的五十个枪炮工程师已经从澳门出发。”
崇祯舒了口气,又道:“詹翁,这批鲁密铳就算了,但是下一批鲁密铳,还有偏厢车、虎蹲炮及红夷大炮,就必须得执行朕之前所说的标准化!如果还是像这一批,那朕是要拒收的,所有损失由你们承担。”
“是是是,一定标准化,一定执行标准化,这批鲁密铳也是因为要得急,不然肯定标准化。”停顿了下,詹仰之又道,“不过这个造价……”
“朕说了,造价不用担心。”崇祯慨然说道,“只要东西好,钱不是问题。”
说话之间,郑森等六十多个士子长已经赶到,崇祯当即让他们带着勤王士子来领取军械并且分发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