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森很快就走了,尽管蒋委员长一再邀请他留下参加今天晚上的家宴,但詹森还是推说有急务要处理,走了。
换成平时,詹森会很乐意参加蒋家的家宴,因为这是一个极好的接触蒋委员长那错综复杂的政治家族的机会,也容易获得这个庞大的政治家族的友谊,这对于詹森这样的一个职业外交使节而言,就是一份极其宝贵的政治资源。
然而,考虑到美国政府对蒋委员长的警告,只能忍疼放弃。
詹森这么做并不是不好意思,身为外交官,他早就练就了比城墙还要厚的脸皮,如果有必要的话,他甚至可以将敌人吐到他脸上的口水舔干,还能够装出十分美味的样子,所以厚着脸皮留下来参加蒋家的家宴,真不算什么。
真正让詹森放弃家宴的是,他怕蒋委员长和蒋家的成员、尤其那个集美貌与机智于一身的蒋夫人,在宴会上提出超出他能力的要求,比如让他出面,劝说美国政府改变对华的强硬态度,这个他真的做不到,所以只能够躲开。
詹森坚持离开,蒋委员长虽然满腹遗憾,也只能够送行。
送走詹森,蒋委员长先回到起居室换了一身家居的长衫,又对着镜子练了一会,尽量让自己的笑容看上去更和善、更自然,然后才快步来到宴会厅。
蒋委员长进来的时候,官邸的小宴会厅里已经坐满了人。
这个时候,蒋委员长已经跟着蒋夫人皈依了基督教,而且整个宋家清一色全都是基督教徒,所以官邸的家宴也是按着西方礼仪摆的,并不是中式的八仙桌,而是西式长桌,除了靠北的主位空着,两侧的十几个位置已经坐满。
长桌末端,与主位遥遥相对的那个座位上面,赫然坐着孔令侃。
由此可见,既便是蒋府的家宴,孔令侃这位大少爷也有特权的。
相比之下,刚刚从苏联留学归来的蒋大公子,孔令侃的大表哥,就只能坐在侧面的一个毫不起眼的位置上,而且坐在蒋大公子身边的几个表妹,也不怎么跟他说话,看上去,蒋大公子就是个局外人。
而事实上,蒋大公子其实就是个局外人。
因为参加今天这场家宴的家庭成员中间,别的成员,几乎跟所有的成员,都有直接或间接的血缘关系,不如姑表亲就是姨表亲,或者是甥舅亲,唯独蒋大公子一人,跟绝大多数成员没半点血缘关系,他只跟蒋委员长一个人有血缘关系。
所以在餐桌上,蒋大公子就被别的成员孤立了起来。
看到蒋委员长走进来,蒋夫人便立刻起身迎上前去,蔺大公子慢了半步,便只能怏怏不乐的坐回到椅子上。
“达令,你怎么才来,大家都等急了呢。”蒋夫人嗔怪道。
“真是不好意思。”蒋委员长便连连告罪,“让大家久等了。”
说完了,蒋委员长又吩咐旁边站着的侍从:“还愣着做什么,赶紧开席。”
当下官邸的侍从便将牛排、疏菜沙拉等西式餐点流水般上来,蒋委员长也拉开椅子坐到了主位上面,坐在左首主客位的孔祥熙便不失时机地问道:“委座,美英两国的驻华大使这个时候找您,只怕是不会有什么好事吧?”
孔祥熙没安啥好心,但是说话还是很策略,不得罪人。
说到美英两国大使,蒋委员长的脸色便再次垮了下来。
当下蒋委员长骂道:“娘希匹,哪有什么好事,简直就是过分!”
“达令。”蒋夫人便再次嗔怪的道,“这么多晚辈在呢,真是的。”
“瞧我。”蒋委员长自嘲的笑了笑,目光从孔令仪、孔令侃、孔令杰以及宋家的几个小辈脸上掠过,接着说道,“你们可别学我说粗口哦。”
孔令侃便径直问道:“小姨夫,詹森和史蒂芬找您,是不是为了包头茶叶贸易公司股份的公开竞拍?”
孔令侃这话一出口,整个宴会厅的气氛立刻就变了。
不仅孔祥熙、宋子文的表情变得不太自然,便是孙夫人、蒋夫人两姐妹的表情也顷刻变得认真起来,因为刚才孔令侃已经通过家庭成员闲聊的方式,将他意图染指包头茶叶贸易公司股份的事,传递给了所有的家庭成员。
所以说,这不仅是国事,还是家事。
只不过,孔令侃的切入方式实在是太粗暴。
孔祥熙便连连的给儿子使眼色,让他不要急,稍安勿躁。
因为孔祥熙很清楚,今晚参加晚宴的成员中,有人比他们孔家更着急,这个人就是孙夫人,为了推动西方舆论,促使美英政府给蒋委员长施加压力,孙夫人在中间可是起了很大作用,现在就要出结果了,她又岂能不急?
事实上,这也是孙夫人答应来出席蒋府家宴的主要原因。
要不然,孙夫人才不会踏进官邸,更不会参加蒋府家宴。
孔祥熙老谋深算,不想当出头鸟,奈何孔令侃却对他的暗示理也不理,不顾蒋委员长的脸色已经变得很难堪,又紧接着说道:“小姨夫,美英两国政府如此粗暴的干涉我们中国内政,与日本政府又有什么区别?所以,我们绝不能听他们的!”
听了孔令侃这话,蒋委员长脸色稍霁,孔祥熙也暗暗松了口气,万幸,他的这个宝贝儿子并没有真的浑到家,至少嘴巴还是很甜,跟小时候一个样,还是很会讨他这个小姨夫的欢心,也难怪他小姨夫会喜欢他。
只不过,讨好了蒋委员长,却得罪了孙夫人。
孙夫人秀眉微蹙,沉声说:“美英两国政府在别的事情上面做得怎么样姑且不论,但就包头茶贸公司这件事,我认为他们还是秉持公义,说了一句公道话,拍卖包头茶贸公司股份所得的款项,理应交给察哈独立团用来购买武器。”
顿了顿,孙夫人又道:“说到底,包头茶路并不是疏通了之后,就再没有危险了,小鬼子可不会眼睁睁的看着这么一条日进斗金的茶路而无动于衷,他们定会想方设法破坏,所以完全有必要将察哈尔独立团武装起来,更好的保护包头茶路。”
“二姨这话就说错了。”孔令侃道,“包头茶路日进斗金,这个绝对没错,小鬼子定会想方设法搞破坏,这也没错,但是二姨说,有必要把察哈尔独立团给武装起来,更好的保护包头茶路,这个真就说错了。”
孔夫人便立刻训斥道:“令侃你胡说什么呢?赶紧跟你二姨道歉。”
孙夫人却微微一笑说:“大姐,你让令侃说,我倒要看看,他能说出什么道道来?”
孔令侃闻言便立刻来了兴致,索性站起身慷慨激昂地说道:“二姨,我不知道你有没有计算过,包头茶贸公司有多值钱?”
孙夫人道:“大概听人说起过,每年流水一千万国币左右吧。”
“那是最保守的估计。”孔令侃摇摇头又道,“在满清末年,包头茶路一年流水高达上亿两白银,那就是国币将近两亿元哪!”
“两亿元?!”不少家庭成员目露吃惊之色。
便是蒋夫人也是有些吃惊,她只知道包头茶贸公司的事情闹得挺大,也知道包头茶贸公司非常的赚钱,却是没有想到,竟然如此的赚钱!
孔令侃挥了一下胳膊,接着说道:“一家年流水高达两亿元,利润很可能高达上亿元的茶叶贸易公司,徐锐却伙同包头商会,将包头茶贸公司的总股份数定为一千万股,并且每股定价只有一元,要说中间没什么交易,鬼才相信!”
孙夫人道:“那是满清末年的数据,现在包头茶路早就没落了。”
孔令侃道:“包头茶路之所以没落,是因为海参崴茶路的兴起,以及英国茶商在印度东南亚移植茶树,但现在海参崴茶路已经彻底中断,印度东南亚茶叶的品质又不行,所以包头茶路前景可期,追平满清年间的繁荣绝不是难事。”
必须承认,孔令侃的分析还是很有一些道理的。
孙夫人便沉默了,她找不到强有力的反驳理由。
孔令侃接着说道:“一家年流水高达两亿元国币,年利润近亿元国币的公司,若按照西方各国的惯例,公司估值至少也得二十亿元国币以上,如果原始股价作价为一元,那么总股数就应该是二十亿股,可现在定的股数又是多少股呢?”
“只有一千万股。”蒋夫人忍不住道,“这差太多了。”
“所以!”孔令侃再次挥舞了一下拳头,铿锵有力地说道,“这中间必定存在着不可告人的暗箱操作,为国家计,为民族计,为了防止国有资产流失,为了阻止这些个蠹虫侵吞全国人民的财富,党国又岂能坐视不理?”
“可是,包头茶路是徐锐疏通的。”孙夫人弱弱地说道,“而且,他公开拍卖茶贸公司股份所得款项,也将大部用于建设包头的工业,少部分购买武器弹药,也是为了组建一支强大的武装力量,以保护包头茶路的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