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世勋的晚饭还是一如既往的简单,一碟腌白菜,小半盏黄豆酱外加一小碗白米饭,吃个半饱就差不多了,因为晚饭之后不用下地劳动,所以不用吃太饱。
作为创业的第一代,黄世勋小时候可是饿过肚子吃过苦的,所以从小就养成了节俭的生活习惯,既便现在已经是家财万贯的大财主,且坐拥万亩良田,可是这个习惯也没有改,依然还保持着节俭的本色。
晚饭吃到一半,黄得禄急匆匆的走了进来。
“老爷不好了。”黄得禄一进门就大叫道,“不好了,不好了。”
“慌什么?”黄世勋将筷子往桌上一拍,火道,“天塌不下来。”
黄得禄呃了一声,后面的几句不好了就硬生生咽回到了肚子里,然后拿衣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说道:“老爷,已经打听到五少爷的消息,五少爷去投军了。”
“投军?”黄世勋皱眉道,“国军不都已经撤走了么,他上哪儿投军去?”
“大梅山。”黄得禄答道,“五少爷去大梅山投军了。”
“大梅山?”黄世勋火道,“胡说八道,大梅山里只有土匪,哪来国军?”
黄得禄道:“老爷有所不知啊,几天前大梅山来了一支武装,听说是共产党领导下的抗日武装,叫什么大梅山独立大队,五少爷投奔他们去了。”
“你刚才说什么?”黄世勋失声道,“共产党?共产党的部队?”
黄得禄道:“对,就是共产党的部队。”
“这个畜生,这个畜生!他是嫌我死得不够早,他是巴不得我早死!”黄世勋气得抓起桌上的饭碗、碟子什么的摔在地上,外面的佣人老妈子听到声响,纷纷进来,却又让黄世勋骂个狗血淋头,给轰了出去。
黄得禄噤若寒蝉,站在旁边连吭都不敢吭一声。
黄得禄是知道黄世勋发火的原因的,因为黄世勋对共产党并不陌生,三年多前,山北的官县就曾经闹过共党,结果就是,县上所有的地主、乡绅都被抓起来枪毙了,他们的田地房屋之类的财产,也全都分给了那些个一无所有的泥腿子。
毫不夸张的说,共产党就是全中国所有地主、财主的仇人。
可现在,五少爷却参加了共产党的队伍,这岂不是要父子相残?
“我怎么生了这么个逆子,我怎么生了这么个逆子啊,嗷嗷嗷……”黄世勋在那里捶胸顿足哀嚎时,四儿子黄守智忽然兴冲冲的跑了进来。
“爹,爹!”黄守智全然不顾黄世勋在那里捶胸顿足,兴奋地叫道,“二哥回来了,二哥他回来了!”
“啥,你说啥?”黄世勋的哀嚎声便戛然而止,瞪大眼睛问黄守礼,“老二回来了?”
“嗯,回来了。”黄守智重重点头,“带着二嫂和小侄子一起回来的。”
“啥,老二娶媳妇了?还生了个小子?”黄世勋闻言顿时精神一振,起身说,“走,那我得迎迎去。”
说完,黄世勋就转身往外走。
黄得禄也赶紧跟着往门外走,心里却有些纳罕。
二少爷自从五年前东渡去日本留学,就再没了音讯,却不想五年过去,突然就从日本回来了,还是带着媳妇和小少爷一起回来?这事可新鲜了。
黄守智领着黄世勋、黄得禄匆匆来到前院时,正好看到一个年轻人领着一个少妇穿过照壁走了进来,那年轻人西装革履,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脚下的皮鞋更是擦得一尘不染,浑身上下透着成功人士的风范。
那少妇肤色白皙,姿容秀丽,端的是个美妇人,只是穿着一身碎花和服,一看就知道是一个日本女人,少妇怀里还抱着个小小男孩,这个小男孩却是一副中国打扮,戴着虎头帽,穿着虎头鞋,小脸胖嘟嘟的很是可爱。
一看到黄世勋,那年轻人便立刻屈膝跪倒在地,一边叩头一边嚎啕大哭:“爹,不孝儿给您叩头了。”
年轻人一跪到,少妇也赶紧抱着男孩跪倒在地。
黄世勋本来是满心激动,可是看到年轻人之后就立刻压下了心中的激动,然后举起手中的文明棍就往年轻人身上抽,一边抽一边骂:“你这个逆子,你还知道回来,你也还知道回来啊!”
黄得禄便赶紧冲上来拉住黄世勋。
黄守智也赶紧上前搀起了黄守义。
那日本少妇却是个机灵人,而且说得一口流利的中国话,赶紧抱着男孩上前:“叫爷爷,小宝赶紧叫爷爷,叫爷爷。”
男孩便真的张开小手,奶声奶气叫了声爷爷。
听到这声稚嫩的爷爷,黄世勋的老脸便立刻绽放了开来,一边伸手接过男孩,一边心啊肝啊的就是一通亲。
父慈子孝的戏码上演之后,一家人才进了正厅叙话。
黄世勋擦了擦眼角的浊泪,问黄守义道:“老二啊,这些年你上哪去了,怎么也不给家里捎个信儿,知不知道爹在家里有多着急?”
“爹,都是儿子不孝。”黄守义道,“可是临去日本前儿子跟你说过的,不混出个人样来我就绝不回来见您,前些年,我是实在没脸见您哪,也就近两年,我才总算找到了一样正经营生,这才敢回家来见您。”
“犟种,都是犟种哪。”黄世勋没来由得又想起了黄守信。
站在旁边的黄守智忍不住问黄守义:“二哥,你现在做什么营生呢?”
“贸易,做国际贸易。”黄守义道,“当然,主要是跟日本人做生意。”
“国际贸易啊?”黄守智完全不懂,只觉得很高深,很高大上的样子。
黄守义又让下人把他带回来的礼盒呈上来,打开来,却是一枝硕大的高丽参,少说也能有两斤多重,这年头,这样大的高丽参可不多见。
黄世勋心里高兴,嘴上却道:“你个败家子,买这玩意干啥。”
“爹,这可不是我买的。”黄守义回头看了眼那个日本少妇,说,“是你媳妇专门从汉城参行买来孝敬您的。”
日本少妇也笑道:“孝敬爹是我们应该做的。”
黄世勋心下便更加高兴,闲聊了一阵,又问黄守义道:“那你这次回来,是打算住一阵就走呢,还是打算长住下了?”
黄守义道:“爹,这次儿子回来就不走了,长住下了。”
“那也好,也好。”黄世勋便欣慰地说道,“你哥一个当官的,常年不着家,老三一个当兵的,就更不用提,老四是个不成器的,老五,不提也罢,你爹也老了,家里大大小小这么多的事,也该有个人来挑大梁了。”
“爹,您身子骨还硬朗着呢,掌家的事不急。”黄守义摆摆手,又道,“儿子这次回家来,主要还是为了多在您老人家膝前尽孝,不过顺便也做一桩买卖。”
黄世勋见惯了风雨,一听就知道黄守义尽孝是顺便,做买卖才是主要的目的,不过他心下并不反感,当年他也是靠着做小买卖才发家的。
当下黄世勋便问道:“做买卖啊,这兵荒马乱的怕是不稳妥啊。”
“妥,稳妥的很呢。”黄守义道,“爹,您别忘了,儿子是跟日本人做买卖,现如今整个皖南都已是日本人的地盘了,咱们老黄家有日本人做后台,有谁敢炸刺?谁敢炸刺儿子就叫谁完蛋。”
“日本人?”黄世勋的眉头便立刻蹙紧了,沉声道,“日本人的势力虽然大,怕是还管不到我们梅镇吧?”
“怎么会?”黄守义道,“回梅镇之前,儿子特意去了趟蒲口,跟蒲口宪兵队司令龟田太君见了一面,龟田太君说了,三天之内就会出兵占领蒲县以及周边集镇,咱们梅镇当然包括在内,爹呀,皇军在占领梅镇之后就会建立维持会,如果您老人家想当这个维持会长,儿子以为,你最好还是把镇上的乡绅还有黑龙会、壹贯道及洪门的当家人召集起来,商量一下欢迎事宜。”
“维持会长?”黄世勋的寿眉便皱得越发的紧。
黄世勋是个传统的中国地主,国家观念很淡薄,但是民族概念却很强烈,直白点说,汉夷之分明显,日本人在他眼里就属于是蛮夷,现在梅镇要受蛮夷统治,黄世勋从情感上无法接受,只是碍于黄守义才刚回家,所以才压抑着没有立刻发作。
不过既便没有当场发作,黄世勋也不想再跟儿子说下去了,当下起身道:“行了,这事以后再说吧,你们远道回来,也该累了,先下去休息吧。”
说完,黄世勋便头也不回的走了,留下黄守义几个面面相觑。
黄守智却是个不成器的,也没有黄世勋那么强烈的民族概念,当下问道:“二哥,如果爹当了梅镇维持会长,有啥好处没有?”
“当然有好处。”黄守义道,“爹若当了梅镇维持会长,那梅镇大大小小的事情,就都由爹说了算了,你倒说说,这算不算好处?”
“不能吧?”黄守智道,“黑龙会、壹贯道还有洪门肯答应?”
“黑龙会?壹贯道?洪门?他们算什么东西?”黄守义不屑的道,“在大日本皇军面前,他们屁都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