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拿破仑以来,还没有一个入侵者能够渡过莱茵河,盟军一直认为它是抵达德国腹地之前的最后一个巨大的障碍。在长达几个月的计划过程中,没有一个人认真考虑过完整无损地夺取莱茵河上某座桥的可能性。那实在太异想天开了。
在3月2日之前,这似乎仍是异想天开。3月2日,辛普森的第九集团军接近了莱茵河。他的第八十三师得知,前方十五英里处还有一座完好的桥梁,可以通到杜塞尔多夫。于是,他迅速地组织了一支特遣部队,并将其坦克伪装成德军装甲车的模样。夜幕降临之后,会讲德语的美国兵爬上装甲车,步兵们则不显眼地走在后面,队伍出发了。这些美国人泰然自若地穿过了敌人的防线,没有受到任何盘问。接着,他们又前进了十英里,中途甚至还迎面遇上了一队向相反方向行军的德国步兵。
黎明时分,特遣部队已经可以看见大桥了。然而,正在这时,一支路过的德国军队中有一个骑自行车的士兵认出了特遣部队战士们身上的美军制服,并且在受到拦阻时拒绝停下。美国人迅速地消灭了这支德国军队,但是警报器已经大声地响了起来。当第一辆美军坦克沉重地开上桥面时,响起了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随之,莱茵河里升起了四根巨大的水柱。当水柱和大桥的残骸终于落下去时,桥梁的大部分已经无影无踪了。
同样,在3月3日,辛普森的第二装甲师更是差一点就攻下了杜塞尔多夫以北十五英里处的一座莱茵河上的桥梁。如果能夺下这座桥,不仅能加速蒙哥马利针对柏林的进攻,还能让元首懊恼异常——因为这座桥是以他的名字命名的。第二装甲师B战斗群指挥部的西德尼·海因茨上校向第十七装甲工兵营的乔治·扬布拉德上尉大概介绍了作战计划:霍奇斯特遣部队的一个步兵连将冲过位于乌尔丁根的阿道夫·希特勒桥,制服桥那头的守军;与此同时,扬布拉德的工兵着手把桥上的引爆装置拆掉。这是一场赌博,成功的机会不大,但是,海因茨觉得必须采取这一行动。
正午前后,霍奇斯特遣部队的第一分队——彼得·科斯托中尉和他的装甲排——赶到了莱茵河。在科斯托的面前是巨大的阿道夫·希特勒三孔大桥,长达一千六百四十英尺。炮弹有节奏地在桥的两边陆续爆炸:十五个半小时以来,美国第九十二装甲炮兵营一直成功地制止着敌军炸桥的企图。科斯托跳下装甲车。河西岸战壕里的德国兵还没来得及开枪,他已经跑上了大桥,开始过河。每迈出一步,他的心情就愈加激动。他是第一个跨过莱茵河的入侵者。这是一个历史性的时刻,但是,他所感兴趣的只是返回左岸,告诉霍奇斯,这座桥还是完整无损的。
的确,大桥依旧屹立在那里,但是德国人仍然决心要顶住美国人,直到把桥炸毁为止。霍奇斯的前四辆坦克还没开到桥头就被炸坏了。暂停了片刻之后,他又派出了两个营的步兵。步兵打到了桥头,但却被一阵密集的火力堵在了那里。更多的坦克在继续前进,又被另一个东西拦住了:在通往大桥的马路中间,有一个十三英尺宽的大弹坑。
天刚一黑下来,第四十一步兵团的米勒中尉就匍匐前进,打算去观察桥上的情况。这是一个没有月亮的夜晚,天空布满了乌云。米勒绕过路上那个大坑,开始过桥。像科斯托一样,他一直来到了河的东岸,在那里,通往大桥的柏油路正在燃烧。突然,子弹从邻近的一座房子里射了出来,他连忙退回了西岸。他告诉霍奇斯,在弹坑被填平之前,只有步兵能够过桥。这时,突然传来了一声爆炸声。两分钟后,又是一声巨响,桥后面的夜空被火光照得一片通明。这是霍奇斯所听过的最为巨大的爆炸声。他猜是德国人把桥炸了。可是,天太黑了,看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于是,他命令三个士兵前去查看大桥,看看是否还能通过。
扬布拉德上尉决定不再等待步兵的掩护。他和工兵们一起朝大桥走去。他留下三个人殿后,然后带领其余的人走进了浓浓的夜色。一片漆黑之中,只有美军和德军的炮弹不时地发出爆炸的闪光。有几发炮弹打到了桥上,但是工兵们匍匐前进,有条不紊地剪断每一根导线,并检查了所有危险的地方:桥墩、连接点,以及吊梁。从河的东岸,他们也看到了通向桥头的柏油公路正在燃烧。然后,像科斯托一样,他们也回来了。大桥完整无损——不可思议之事还有成为现实的一线希望。
就在霍奇斯重新组织部队准备在拂晓发起进攻的时候,德国人匍匐前进来到桥上。他们发疯似的忙碌着,用新的导线替换了被剪断的旧导线。天刚亮,就听见一声可怕的巨响——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行将出击的美国士兵害怕地站在那里,大桥的东半部摇晃着,然后发出一声雷鸣般的巨响,塌进了河里。
在仍然耸立在莱茵河上的所有桥梁中,盟军完全没有考虑过要占领的自然是最无军事价值的一座。在制订突袭莱茵河的作战计划的漫长过程中,他们从未将鲁登道夫铁路桥当作一个渡河点。这座铁路桥位于杜塞尔多夫以南五十五英里的雷马根。从西面通向雷马根的所有公路路况都很差,而一旦从这里渡过莱茵河,进攻者便会当头遇上一堵六百英尺高的玄武岩峭壁。在其前方,大约十二英里的地段都是林木茂盛的山区,只有一些无法使用的公路蜿蜒其间。只要守军决心抵抗,装甲部队就无法前进。不过,占领莱茵河上的任何一座桥,都将是一大战绩。因此,3月4日,霍奇斯将军与第三军的指挥官约翰·米利金少将讨论了这种可能性。然而,这一机会非常渺茫。在乌尔丁根幸免于难的德国人比以往任何时刻都更加警觉了。
霍奇斯的对手,古斯塔夫·冯·赞根将军对这种危险已不只是担心。他的第十五集团军成功地守卫着雷马根以西一段长约二十五英里的齐格菲防线。但是,在他的北面,第五装甲集团军却正在向莱茵河败退,在两军之间留出了一个六十英里长的缺口。为此,赞根频做噩梦,梦里面,霍奇斯的部队从他的背后突破防线,攻占了鲁登道夫大桥。他将这一潜在的危险汇报给了集团军群司令,陆军元帅瓦尔特·莫德尔,并请求允许自己将所统率的三个师从齐格菲防线撤回来,堵上缺口。莫德尔性情暴躁,但却有着杰出的才干,是希特勒狂热的信徒。他决心执行希特勒的命令,坚守每一寸土地,直到最后一刻。
“你怎么能证明这样大规模地重新部署军队是有道理的呢?”他挖苦地问道。
“如果美国人不利用这个缺口把他们的坦克派往莱茵河的话,他们就太愚蠢了。我认为他们会像水流下山一样利用这个山谷的。”
“真是胡说八道。”莫德尔打断了他。霍奇斯倒是有可能会从雷马根的北部发起进攻,因为只有傻子才会试图从一个右岸峭壁耸立的地方渡过莱茵河。“你的任何一支部队都不许从齐格菲防线撤下来。”他继续说道。不过,他应该是看到了赞根论证中的一些有益之处,因为,片刻之后他又说道:“当然,我也不反对从齐格菲防线上抽调少许兵力。”
赞根受到了鼓舞,他建议再派一些部队回鲁登道夫大桥,以加强那里众所周知的薄弱的防卫力量。
“你别考虑这么远。”莫德尔简短地回答说,并且禁止他往雷马根派去一兵一卒。
赞根顺从地回到了自己的指挥所。这时,他得知,霍奇斯的一支先头部队已经攻下了科隆,而另一支正在向他右侧那个六十英里长的缺口快速挺进。赞根决定拿自己的前程甚至可能是生命冒险,拒不服从上级的命令。他命令他的右翼,奥托·希斯菲尔德将军的第六十七军转回东北方向,边打边向雷马根以北十五英里处的波恩撤退,并在那里与第五装甲集团军会合。这将关上通往雷马根的大门。
令人惊讶的是,莫德尔并没有因此对赞根大发雷霆,他甚至答应让第五装甲集团军的一个战斗群从波恩发动一次突袭,以便同希斯菲尔德的部队会合。一个星期以来,赞根第一次感到轻松了一些。即使希斯菲尔德的行动不能阻止霍奇斯前进,但至少可以把他的进度延迟几天。这样,第二道防线的指挥官瓦尔特·博奇中将(相当于美国的少将)就得到了一个机会,可以迅速加强雷马根薄弱的防御力量。
关于鲁登道夫大桥,博奇和赞根同样焦虑。他甚至已经逼莫德尔答应了给他增援,以加强雷马根的防守力量。可是,增援部队还没到,他就被莫德尔调走了。现在,鲁登道夫大桥守军的直接指挥权掌握在冯·博特默将军的手里。对他来说,要保卫的是贝多芬的出生地波恩,雷马根则没那么重要,甚至可以不去那里。博特默派出了一名联络官代表自己。这个联络官对当地很不熟悉,漫不经心地径直走向了离雷马根最近的美国部队。
那是约翰·伦纳德少将指挥的第九装甲师。莫德尔错误地以为,他已经在阿登战役中把它消灭了。而现在,第九装甲师是霍奇斯发动攻势的先头部队,这一攻势的目的是与从南而来的巴顿将军的一个纵队会师,形成一个钳形包围圈,聚歼约二十五万名德国兵——包括赞根的第十五集团军全军。伦纳德的部队将席卷雷马根,然后沿着莱茵河西岸向南推进约三十英里,直到在科布伦茨附近与巴顿的先头部队会师为止。
3月6日中午,正如赞根所担忧的那样,伦纳德的第九装甲师已经刺进了两支德军之间那个六十英里长的缺口。A战斗群居右,而在左侧,也就是北面,是威廉·霍格准将率领的B战斗群。下午四点钟,在迅猛地推进了十英里之后,霍格的部队开进了距雷马根以及其重要的铁路桥十二英里远的梅肯海姆。霍格平素言简意赅,非常沉着,前一周,因为敌人的抵抗有所减弱,他便趁机无情地驱赶士兵们前进。“假如敌方地盘上有什么东西挡了你们的路,你们就应该干掉它。”他告诉手下各部队的指挥官们,“步兵营应该交互跃进。如果有可能,就绕过城市走……尽量取得坦克的帮助。要是没有反坦克炮,就用坦克来清除路面。随着事态的进展,我会另外给你们一些目标。”他想,现在该是利用每一个缺口的时候了。
霍格从未试图博得部下的好感,但却广受爱戴与尊重。和他的两个兄弟以及两个儿子一样,他毕业于西点军校。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他、伦纳德和霍奇斯在同一个师里服役。从那时开始,他便战功累累:他负责过阿尔坎公路的先锋阶段,指挥过向奥马哈海滩运送给养的战斗。阿登战役期间,他率领他的战斗部队在圣维特立下了卓越功勋。但另外的一些人能力远不如他——却也没有他那样率直——军衔早就比他高了。
霍格派人找来了作战官本·科思伦少校,让他在雷马根以北十五英里处找一条通往波恩的合适路线,安排右侧的A战斗群占领雷马根,然后掉头向南。可是,到了六点钟,霍格又对科思伦说,计划已经改变,要等待新的命令。科思伦——《诺克斯维尔日报》的前任本地新闻主编兼公关经理——上一周几乎没有合过眼,他筋疲力尽,一头倒在床上睡着了。
几个小时后,伦纳德接到他的顶头上司,第三军的米利金给他打来的电话。他们讨论了伦纳德第二天的任务。米利金几乎是漫不经心地说道:“你看到远处的小黑条了吗?那就是雷马根的大桥。要是你碰巧能把桥攻下来,你的大名将流芳百世。”说完,米利金挂了电话,并马上忘记了自己说过的话。攻占一座桥梁本是常规的军事步骤,但他并不真的认为会有那样的机会。
大桥守军的指挥官威利·布拉特格上尉也在通电话,希望可以加强薄弱的守卫力量。在名义上,他有一支一千多人的部队:五百名人民冲锋队队员,一百八十名希特勒青年团团员,一百二十名苏联志愿兵,约二百二十名防空兵和火箭部队,以及他自己连队的三十六人。
布拉特格是个谨小慎微的人。他本来是名教师,1924年失业后被迫投笔从戎。他明白,在紧急情况下,他只能依靠他自己的三十六人。这三十六人都是从前线下来的伤病员。人民冲锋队的人里边,只剩下六人没有逃跑;防空部队里的许多人早已神秘地失踪了,而他们的任务是操控埃佩莱·雷伊山顶上的高射炮。距大桥东端约一百码的地方是一面十分陡峭的悬崖。布拉特格曾经试图在通向大桥的高速公路位于雷马根一侧的入口处用树木设置简易障碍,但是,被惹恼的城中百姓援引了一条古老的法令,该法令禁止砍伐哪怕一棵德国的珍贵品种的树。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布拉特格的上司们拒绝出面干预。
此刻,布拉特格在电话里告诉莫德尔司令部装备处的迈中尉,他们已经完成了四天内在两道铁轨中的一道上横铺木板的任务,鲁登道夫大桥终于可以通过东行的车辆了。接着,他急切地要求派来增援部队,因为美国人如此之近,他都可以清晰地听见美国坦克的开炮声。
“美国人不是去雷马根的,”迈中尉附和着莫德尔的话,“他们是去波恩的。”他对布拉特格听到的枪炮声满不在乎:那肯定是来自一小股保护大部队侧翼的美军。
“我可是个老兵了。”布拉特格回答说。他曾经在波兰、法国、苏联和罗马尼亚打过仗。他说:“这不是小股武装,而是大部队。”
布拉特格失望地挂了电话,然后便走了出去。他在浓雾中摸索着朝大桥西端走去。在那里,他遇上了卡尔·弗里森哈恩上尉。弗里森哈恩是个身材瘦弱、头发灰白的中年人。他率领着一百二十名工兵,任务是在最后时刻把大桥炸毁。此刻,他正向南眺望着自己的家乡科布伦茨,那里的天空被大火映成了暗红色。显然,弗里森哈恩正在担心自己的家人,心情不佳。他指责布拉特格把保安连的三十六人几乎全都派到雷马根正西的维多利亚山去了。为什么不让他们在这儿守卫大桥·布拉特格恼火了——他把人布置在山上,是为了一旦美军靠近,便可以警告弗里森哈恩和他的工兵,好让他们有充足的时间把大桥炸毁。这两个上尉都是矮个子,大约有五英尺五英寸高;他们彼此怒目而视,仿佛是两只好斗的公鸡。弗里森哈恩很是不满,但只能耸了耸肩膀,走开了。
希斯菲尔德没能堵上那个六十英里长的缺口,伦纳德的第九装甲师得以顺利通过。他刚刚接受了一项新的任务:保卫鲁登道夫大桥。和赞根一样,希斯菲尔德也认识到了这座桥的重要性。他叫来了自己的副手汉斯·舍勒少校。他认为舍勒既能干又谨慎,在所有还能调用的人里边,他是处理眼下这种危急局势的最佳人选。他让舍勒指挥大桥附近的全部部队,并且负责炸桥的最后准备工作。“根据事态发展,”他补充说,“如果有必要的话,你本人可以下令将大桥炸毁。”
舍勒得意扬扬。“准备汽车!”他对自己的勤务兵喊道,“这至少值一枚骑士十字勋章!”
凌晨两点三十分,伦纳德的作战官约翰·“小粉红”·格罗登上校来到了霍格的指挥所。他带来了给B战斗群指挥部的新命令:部队要在当天早七点分两路向雷马根和雷马根以南三英里的辛齐希挺进。格罗登还说,关于鲁登道夫大桥,除了向桥上发射定时引信炮弹以外,别无其他特别的指示。这种炮弹在击中大桥之前就会爆炸,既阻止了德国人过桥,又不会给大桥本身造成严重破坏。
3月7日拂晓,细雨绵绵。清扫队在迅速地清除梅肯海姆城里街道上的废墟,以便让霍格的装甲部队出城。将军已经召集了他手下的指挥官们,简单介绍了情况:B战斗群将分成两个特遣部队。伦纳德·恩格曼中校率领他的第十四坦克营和第二十七装甲步兵营径直向东开往雷马根,拿下该城。另一支特遣部队是威廉·R.普林斯中校的第五十二装甲步兵营,他们的任务则困难得多。普林斯要从雷马根的南面发起进攻,占领辛齐希城,从而在莱茵河的支流阿尔河上建立一个桥头堡。
普林斯的特遣部队按时出发了,但恩格曼的特遣部队却被城东的碎石拦住了,直到八点二十分才动身。在前面开路的是第二十七装甲步兵营A连的一个排,其后是一个M26重型坦克分队。M26是一种新型的“潘兴”式坦克,配备有九十毫米口径的大炮。
在后方的梅肯海姆,霍格正在用照明放大镜研究一张地图,这时,伦纳德将军走了进来,问道:“比尔,事情怎么样了?”
霍格抬起头,他那双蓝眼睛如往常一样半睁半闭着。“约翰,河上的这座桥怎么办?”说着,他在鲁登道夫桥周围画了一个圈。
“这座桥怎么了?”
“您的情报部门无法告诉我这座桥还在不在。假设我发现它还没有被炸毁,是不是要占领它?”
“该死,是的!”伦纳德毫不犹豫地回答,“冲过大桥。”他看见科思伦扣上枪套,朝门口走去,连忙问道:“真见鬼,你要去哪儿?”
“如果想让恩格曼过桥的话,最好有个人去告诉他。”科思伦操着一口南方口音回答,“我认为不该用电话告诉他,我们离德国佬太近了。”
伦纳德咧嘴笑了。和所有人一样,他感觉夺取大桥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好,去吧!也许你会让你的名字登上报纸。”
“将军,我可不愿意在报纸上看到我的名字,”科思伦说,“我只希望结束这场该死的战争,赶紧回家。”
上午十点三十分,炮兵部队的联络飞行员哈罗德·拉森中尉驾驶着一架轻型飞机,穿过云雾向莱茵河方向飞去。他的任务是为霍格的两支特遣部队寻找可以通行的公路和桥梁,并为炮兵部队确定目标的位置。突然,莱茵河戏剧性地映入了他的眼帘,一座大桥在薄雾中隐隐出现了。他毫不理会可能袭来的高射炮火,继续飞向一座城镇,以便更近地进行观察。这座城镇就是雷马根。拉森把飞机降得更低,想看清大桥是否还在通车。大桥完整无损!他转了个弯,飞回基地报告去了。
天亮之后,德军车队开始通过大桥,队伍中的每一辆车都经过了布拉特格的检查。他筋疲力尽,情绪很差,当看到几队士兵临近中午才拖着反坦克炮缓慢地走向桥头时,他简直怒不可遏。他们是来接防的。驻守埃佩莱·雷伊山的炮队已被派往科布伦茨阻挡巴顿的进攻。布拉特格第一次意识到,在那座具有战略意义的峭壁上,几乎已经没有高射炮群了。他抬头看向对岸那座陡直的山头。“赶紧!”他向那些汗流浃背的士兵喊道,“美国人就要来了!”然后他返回了自己的指挥所,也就是距大桥西端几百码远的一座修道院。此时天色阴郁,布拉特格的心头涌上了一种特别消沉的情绪。
这时,一位身材高大、面带倦容的军官走了进来。他宣称,他是舍勒少校,雷马根的新任战斗指挥官。布拉特格猜想他肯定带来了承诺的援军,便问援军在哪里。舍勒说,他根本不明白上尉在讲什么。因此,布拉特格又怀疑他是间谍,并查看了他的身份证件。舍勒担心的首要问题是炸毁大桥的最后准备工作。大约六十包独立的炸药已经被安放在大桥的各个关键部位,将近中午的时候,两名工兵开始把这些炸药包连接到一根主导火索上,导火索通往河对岸一条隧道中的引爆器。
与此同时,恩格曼的特遣部队穿过了距雷马根三英里的小村比尔雷施多夫。然后,这支部队立即向东转弯,进入了俯瞰莱茵河那块高地上的树林里。走在队伍前面的A连一排的副排长卡迈恩·萨比亚觉得树林里静得蹊跷,为了谨慎起见,便端起机枪往林子里扫了一梭子。萨比亚来自布鲁克林,今年二十五岁。他身材矮胖结实,长着一脸络腮胡子。队伍停了下来,萨比亚和A连的另外九个人从他们的半履带式装甲车里爬了出来,小小翼翼地向前走去。萨比亚来到了大路上。下午一点左右,他抵达一个向右急转弯的路口。向下望去,突然,蜿蜒曲折的莱茵河与壮丽的雷马根城出现在了他的眼前。他大声叫道:“上帝,看这个!”然后,他静默无言地站在了那里。终于,他开口向离他最近的一个人问道:“你知道这条该死的河叫什么吧?”
约瑟夫·德·里西奥上士迅速跑上前来,想看看是什么拦住了大家。和萨比亚一样,他也矮胖结实,长着一脸络腮胡子,而且他同样也是二十五岁,不过,他来自布朗克斯。看见莱茵河的时候,他简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同样因那壮观的美景而深受震动。战争在那一刹那停止了。可是,就在这时,透过右边的烟雾,他看到了一幅令人难以置信的景象:一座有车辆正在通行的桥梁。德·里西奥本能地认为这是一个圈套。他素来对什么都不在乎,打起仗来就好像根本不会被德国人打死似的。比如,为了引出对方的狙击手,他的拿手好戏是在脖子上系一条鲜艳的黄围巾,大步冲向开阔地带。可是对于那座桥,他一点儿边都不想沾。他知道,一旦他们上了桥,这该死的东西就会被炸得飞上天。
由于这一发现,该连的指挥官卡尔·蒂默曼少尉和排长埃米特·伯罗斯都匆匆地来到公路的拐弯处。和其他人一样,他们也因眼前这幅景象而目瞪口呆。透过双筒望远镜,他们仔细地观察着那座桥,可以清晰地看到奶牛、马匹、士兵和车辆正在上面通过。
伯罗斯叫来了他的迫击炮班:“准备好,把敌人的后撤阵地炸掉。”然而,蒂默曼认为,这是坦克和炮兵的工作。现在不能犯判断上的错误——这是他负责指挥的第一天。他身材高大,一头金发,神情严肃。他的大多数部下都很喜欢他,但也有些人认为他过于严格。而且,在营部会议上,他曾因直言不讳而惹恼过多位上司。
特遣部队指挥官恩格曼中校乘着他的吉普车飞速来到队伍前方。他也站在那里观察了一分钟。他个头不高,身体结实,行动敏捷。运气来了,一个难以置信的运气,不过,他以前总是有运气的——还在明尼苏达大学上学的时候,他花五十美分买了张彩票,结果竟中了奖。他望着桥上缓缓而过的车流,告诉他的前沿观测员,让支援的炮兵调整好炮位。
与此同时,普林斯的特遣部队正火速赶赴东南。他们几乎没有遇到任何抵抗,每到一个村子,德国平民都摇着白旗欢迎他们。在莱茵河以西几英里的地方,他们突然转向南面,迅速渡过阿尔河,进入了辛齐希城。这一行动大大出人意料,躲藏在水泥掩体里的德国守军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三百多个德国兵都当了俘虏。弗雷德·德·兰戈中尉开始讯问当地的居民,其中一人告诉他,鲁登道夫大桥将于当天下午四点被炸毁。德·兰戈派一名信使返回霍格设在比尔雷施多夫的新司令部。同时,他还试着通过无线电同恩格曼的特遣部队直接联系。在这一尝试失败之后,德·兰戈便率领他的排开始向大桥进发,希望自己可以及时赶到那里,拆除炸药的导火索。
恩格曼命令A连步行进入雷马根,命令C连过几分钟再乘坐半履带式装甲车尾随其后。然后,他告诉第十四装甲营的约翰·格林鲍尔中尉,一个干瘦的南加利福尼亚律师:“约翰,我要你向雷马根全速突进。用坦克护卫大桥,不管什么人企图炸桥,都要把他们干掉。”
下午一点五十分,蒂默曼下令,除了A连的一个排以外的全体人员,由伯罗斯中尉的那个排打头,沿着曲折的公路朝雷马根进发。留下的那个排则由干劲很大的德·里西奥中尉率领,抄近路由葡萄地里的一条险峻小路直接下山。他们来到了著名的圣阿波利纳里斯教堂附近。该教堂始建于罗马时代,当时只是一个小礼拜堂,后来在十三、十七和十九世纪分别进行了扩建,现在已经有四座塔楼。部队从大教堂后面穿过,来到了莱茵河左岸的波恩—雷马根高速路上。在这里,德·里西奥发现了一个废弃的德国路障。他留下一个机枪分队占领阵地,自己则率领其他人大胆地向河边走去。到了河边,他转向右侧,朝着雷马根城和城那边的大桥走去。这时,从几座偏僻的房子里射出了几发轻武器子弹,他们立刻加快了步伐。但是当战士们走到那些房子前面时,里边却已经空了。
一个士兵跑向里西奥。“福斯特中士刚刚抓住了一个德国将军!”他兴奋地喊道。德·里西奥跟着他走进了一座房子,里面,福斯特和他的全班人正围着一个穿制服的德国人和两个妇女。
“你觉得怎么样,乔(1)?”福斯特问道。
德·里西奥大笑起来。“放他走吧。”他说,“你抓到的是一个铁路列车长。”
德·里西奥沿着河岸穿过雷马根。又走了半英里之后,他看到了很像城堡炮楼的两个东西——那是鲁登道夫大桥的西端。
一看到德·里西奥,弗里森哈恩上尉和四名志愿工兵便躲到了贝歇尔家具厂的后面。他们正蹲在桥西路口的一个炸药包周围,准备用它在公路上炸出一个大得足以阻止任何美军车辆前进的坑。一队正在撤退的炮兵按计划随时都可能来到这里。弗里森哈恩要等到迫不得已的最后时刻再把桥炸毁。
当A连的主力接近大桥时,响起了一阵轻武器射击的噼啪声,而格林鲍尔的坦克射出的炮弹也开始落到德国工兵的附近。弗里森哈恩还在犹豫不决,但是,当他听到一声哨响,并且看见家具厂里美国士兵的钢盔在闪闪发光时,便立即高声叫了起来:“引爆炸药!”一个工兵猛拉了一下导火索,几人连忙隐蔽了起来。六分钟以后,即下午两点三十五分,炸药包轰的一声爆炸了。烟雾消散之后,弗里森哈恩满意地看到,在通向大桥的公路上炸出了一个三十英尺宽的大坑。他向手下发了个信号,然后便开始穿过大桥往回跑。一颗“潘兴”式炮弹在离他几码远的地方爆炸了,震荡使他失去了知觉。十五分钟之后,他醒了过来,起身摇摇晃晃地向河的东岸走去。
在他身后,还有另外两个人也正匍匐爬上大桥。他们是维多利亚山监视哨的队长格哈德·罗特中士和一名军士。只有他们两人得以穿过了美军的防线。他们绕过公路上那个三十英尺宽的大坑。罗特的腿已经负伤三处,刚走到桥上就倒下了。他奋力向桥的那头爬去,与此同时,子弹纷纷打在他周围的桥面上。只剩下一千零六十九英尺了,然而,对岸却仿佛是天涯海角。
科思伦已经将情况汇报给了霍格将军。霍格驱车来到俯瞰莱茵河的拐弯处。当他看见大桥仍旧耸立在那里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突然,他想起了早些时候伦纳德对他说的关于完整无损地夺下它的那番话。两人谁都没有真的相信这可以做到。也许并不能做到。德国人可能只是要等恩格曼的全部人马都上了桥以后,再把桥炸毁。
“占领这座桥!”他向恩格曼喊道。一时间,仿佛所有人的一举一动都变成了慢动作。“开上来几辆坦克,停在桥的两边,然后就向对岸开炮。等你们的火力占了上风,就让步兵通过。”站在山顶的那些人从未见过霍格如此激动。他平时总是十分冷静,可是现在,他对所有他认为是在不可原谅地贻误战机的事情都大发雷霆。他不耐烦地质问恩格曼,为什么还没有攻下雷马根。恩格曼解释说,刚才两个步兵连和格林鲍尔中尉的坦克都被派下了山。霍格不想要这些解释,他要的是雷马根,而且要马上得到。突然,他一脸若有所思的神情。“要是能夺下一座桥就好了。”他喃喃自语道。
“是,长官!”恩格曼说。他立刻电令他的部下加快步伐。
下午三点十五分,霍格的无线电报务员递给他一封电报。德·兰戈提醒他,大桥可能会在四十五分钟后被炸掉。
“快一点!”霍格将军向恩格曼喊道,“他们要在下午四点钟炸掉大桥。往桥周围施放些白磷和烟雾,但不要击中大桥。我不想让德国佬看见我们在干什么。用坦克和机枪掩护你们自己前进,把你们的工兵派上去剪断导火索!”
恩格曼回答说,他已经派人去施放烟雾了。他的话不时地被白磷在对岸爆炸的声音所打断。但是,白磷落到了距桥东端以北半英里远的埃佩尔市,甚至落到了埃佩莱·雷伊山顶上。除了大桥上,似乎到处都是烟雾弥漫。霍格透过他的双筒望远镜仔细地观察着大桥。一点儿动静也没有。是什么阻止了进攻?他告诉逍遥自在的装甲步兵营指挥官默里·迪弗斯少校,赶紧下山,带领自己的部队穿过大桥。然后,他又转向恩格曼:“我要你尽快到大桥去。”
“我会尽一切努力赶到那儿!”恩格曼回答,接着,他跳上了自己的吉普车。进入雷马根近郊以后,他发电报给格林鲍尔:“去大桥!”
“我已经到了。”
“好!开火掩护大桥,叫德国佬什么都干不成。”恩格曼命令说。然后,他派了一名信使前往第九装甲工兵营的休·莫特中尉处。几分钟后,两人在大桥附近的一家旅店后面碰了头。“莫特,”上校说,“你到桥上去,把所有的爆炸物都拆掉,把所有的导火索都剪断。告诉我,你多久能够完成这项任务,我好把坦克派过去。”当年轻的莫特看到弗里森哈恩炸出的那个三十英尺宽的大坑时,他意识到,几个小时之内,一辆坦克也无法通过。他叫来了手下的两名中士,三人准备跟随第一支步兵突击队冲上桥。
此时,迪弗斯少校已经到了,正在准备突袭。他在家具厂附近找到了蒂默曼中尉,对他说:“你认为你的连队可以通过大桥吗?”
蒂默曼向上望去。步枪和机枪的炮火正从对岸的两个桥头堡射过来,但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好,我们可以试试看,长官。”
“前进!”
蒂默曼再次看向大桥。德国防空部队从埃佩莱·雷伊山顶上射来的炮弹在大桥的顶部炸开了。在烟雾中,大桥似乎在来回摆动,就快塌下来了。“如果它在我面前炸毁,该怎么办呢?”他问。
迪弗斯没有回答。蒂默曼溜进了一个弹坑,他的排长们正在那里等他。“有命令,我们要过桥,”他镇定地说道,“A连打头阵。行军的次序是:第一排、第三排、第二排。”
萨比亚很喜欢这个大个子中尉,他说:“这是个圈套。一旦我们走到桥中间,他们就会把它炸掉。”
德·里西奥不大喜欢蒂默曼,也不大喜欢他的命令,不过却缄口不言。
蒂默曼犹豫了一下,然后开口说道:“命令就是命令。既然让我们去,好吧,我们去。”他爬出了弹坑。
山顶,霍格刚刚收到第三军发来的一封电报。电报撤销了之前给他的任务。巴顿的部队几乎就要打到莱茵河了,因此,上级命令霍格立即率部南下,向科布伦茨挺进,以期同巴顿会师。
这真是一记重击。面前摆着这场战争中天赐的一个良机,而他却不能抓住——假如听令从事的话。他拿起双筒望远镜仔细地观察着大桥。迪弗斯的步兵还未发起冲击。要停止整个行动为时尚且不晚。霍格犹豫了,但只犹豫了片刻。对一个战士来说,这是一个困难却又明显的抉择。如果成功,他就会成为英雄;如果失败,他很可能会失去指挥权,甚至葬送他的军事生涯。
他决定尝试夺桥——管它该死的后果如何!
在河的那一边,弗里森哈恩上尉仍旧头昏眼花,磕磕绊绊地向从悬崖脚下开始的那条铁路隧道走去。在隧道入口处,他见到了布拉特格,便喘着粗气说道:“美国佬在贝歇尔家具厂!”
“炸桥!”布拉特格激动地说。
弗里森哈恩迟疑不决。一个小时之前,他曾恳求舍勒让他去炸桥。可是舍勒严厉地提醒他,希特勒最近下达了命令:任何过早炸毁莱茵河上某座桥梁的人,都将被送往军事法庭受审。“应该等舍勒少校下令。”弗里森哈恩为难地答道。
罗特中士也刚刚从桥上爬过来,被人扶着走进了隧道。他证实,美军正在桥的另一端集结。布拉特格不耐烦地告诉弗里森哈恩,他要掌控这里的行动。说完,他便往舍勒的指挥所走去。指挥所设在隧道的另一头,离这儿有四分之一英里远。他在黑暗中沿着铁路向前摸索着。饱受惊吓的城中百姓聚集在隧道里,让他的步伐变得更慢。最后,他终于来到了隧道后面的出口,这里距埃佩尔市仅有几百码远。“我们应该把桥炸掉!”他冲着舍勒大声喊道,并且告诉他,美国人已经到了家具厂。
然而,舍勒仍然谨记希特勒的命令。他有些踌躇。
“假如您不下令,”布拉特格性急地说,“那么,我就要下令了!”
少校长叹一口气,说道:“好吧,炸桥。”
布拉特格艰难地向隧道的另一端走去。刚一看见弗里森哈恩,他便大声嚷道:“炸桥!”
弗里森哈恩稍作迟疑,然后便转身叫身边的人卧倒在地,把嘴张大,以保护他们的鼓膜。接着,他跪到引爆装置旁,这个装置联结着安放在桥体各处的六十多个炸药包。他抓起一把钥匙,在引爆装置里拧了一圈。布拉特格振作精神,等待着爆炸。可是,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弗里森哈恩疯狂地拧动着钥匙。还是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他意识到,引爆装置的中心线路被破坏了,可能是被美军的炮弹炸断的。他命令一个特别小组赶往桥上,然而,他们刚走到隧道出口处,就被一辆美军坦克的扫射逼得退了回来。弗里森哈恩问手下的军士,谁自愿出去,用手引燃应急炸药包。这包炸药重三百公斤,就在河右岸的两个桥头堡那边。好一会儿工夫,众人全都沉默不语;然后,一个名叫福斯特的中士说他愿意去试试。下午三点三十五分,他迎着一串可怕的机枪扫射爬出隧道,向前猛冲过去,企图将八十码开外的应急炸药的导火索点着。
弗里森哈恩急不可耐地跑出了隧道,想看看外面进展如何。一颗炮弹爆炸了,他连忙跳进一个弹坑里。他向上看去,沮丧地发现福斯特正往回跑。应急炸药包准是又出了什么毛病。正当他在诅咒又一次失败时——他忘了导火索燃尽需要时间——传来了一声巨响,桥架飞上了天。谢天谢地,大桥被炸掉了!
霍格只听到了一声轻微的爆炸声,但是,当他看见桥身飞向空中的时候,便断定桥的骨架已被摧毁了。他极为失望。不过,当他意识到不需要再去做出艰难的选择时,心里稍稍得到了一点安慰。可是,烟雾渐渐消散之后,他惊讶地发觉大桥竟仍然完好。他跳进他的吉普车,驱车下山,通知恩格曼立即命令全队过河。
蒂默曼也看到了桥梁被炸上天的情景,他叫喊着:“真是倒了大霉!我们过不去了,桥刚刚被炸了!”
德·里西奥则道:“现在,我们可以休息五天了。”
这时,有人惊呼起来:“大桥还在!”
蒂默曼向他的三个排长示意。“好,我们立即通过大桥。”他语气平常地说,“走!”
他向大桥出发了,但其他的人还在犹豫。迪弗斯少校总是妙语连珠,他快活地向一排喊道:“来吧,小伙子们,我们过河!我在河对岸等你们,晚上我们有鸡吃了!”
听了他的话,大家不三不四地议论了几句,但是没有一个人动。“前进,”迪弗斯不再开玩笑,大声喊道,“动起来!”
安东尼·萨曼尔中士转向一排代理排长迈克·钦查尔中士。“走吧,迈克,咱们散着步就能过桥了。”钦查尔小心翼翼地上了桥。紧跟在他们后面的是一等兵阿尔特·梅西。然后是莫特中尉,之前就是他奉命清除炸药,剪断了所有的导线。走在第四个的是大萨曼尔。
钦查尔转过身来喊道:“好了,我们向前冲吧!”然后开始加速向前跑去。其他人虽然还在担心大桥随时都会断裂,但也都匆匆跟在他的后边。“梅西,”钦查尔叫道,“我们俩交互跃进,一直跑到那个炸开的坑为止。”他用手指着前方三分之二的地方,在那里,福斯特引爆的炸药在桥面上炸出了一个坑。
“我不想去,不过,好吧,我去。”梅西说道。子弹开始在他们的身边呼啸。后边不远处,蒂默曼中尉在鼓励后面的战士,要他们再快一点。“动起来!动起来!”他不断地喊着。河岸上,威廉·T.吉布尔牧师正用他那八毫米口径的摄影机拍摄着突击大桥的场面。
此刻,莫特的两个中士跟上了他。三名工兵开始着手切断所有能看见的导线。直到桥的中间,他们才发现四包炸药,每包约重二十五磅,和桥面底下的“I”字形大梁连在一起。他们切断了所有的连接导线,然后继续向前。钦查尔带着他的人沿着大桥左侧前进;德军在离隧道约一百码的两个石砌的桥头堡上布置了机枪,子弹飞溅在他们面前。钦查尔在左侧桥头堡附近停了下来。德·里西奥追上他,想知道究竟是什么阻拦了他们前进。
“狙击手。”钦查尔说。
“天啊!为什么让两名狙击手把整个营的前进都给挡住了?咱们得赶紧从这座该死的桥上下去。如果它没了,我们就都没了。”生性好斗的德·里西奥命令他的第二班跑步前进。由于仍然认为随时都可能发生爆炸,他便顺着桥的左侧向前跑去。这时,他听到有人大声喊道:“谁在守卫右边的桥头堡?”他跑到大桥右侧,向一座巨大的拱顶冲了过去,然后开始将挡住桥头堡入口的几包稻草推开。
萨比亚跟在他的后边。通过大桥这段路程似乎永无休止——好像是在跑步机上一样。他忍不住不时地看向桥下八十英尺处那激流滚滚的莱茵河。他并不是世界上最好的游泳选手,因此,他盘算着,万一落水的话,他那沉重的背包要花多久才能把他拖到河底。他看见一颗子弹击中了拱顶,连忙喊道:“乔,你中弹了!”
德·里西奥感觉了一下,一点儿都不疼:“你疯了!”
“我看见那颗子弹刚好从你身上穿了过去。”萨比亚坚持道。然后,他向另一座桥头堡飞奔而去。这时,德·里西奥只剩下孤身一人,他冲进右边的桥头堡,发现五个德国兵正挤在一挺卡了壳的机枪旁。他端起他的M1型冲锋枪朝墙上打了两枪,用德语高声喊道:“举起手来!”
那几个德国兵吓呆了,转过身去,举起了双手。德·里西奥弯下腰,用一只手把机枪的三脚支架合拢,然后把机枪从窗口扔了出去,这样,他的同伴就可以知道这挺机枪已经不起作用了。接着,他操着很不地道的德语问那几个俘虏:“上面还有人吗?”
“没有了。”
“上去看看。”他用枪顶着五个俘虏爬上面前的旋转楼梯。到了上面,他们遇到了两个人——一个士兵和一个中尉。士兵僵在了那里,可那名似乎喝醉了的军官却歪歪斜斜地向角落里一跃,那儿放着引爆器。德·里西奥朝他的脚下开了一枪,然后把他和其他人一起推下了楼梯。
外面,亚历克斯·德拉比克——一个高瘦腼腆,有着忧郁眼神的俄亥俄人——正在寻找他的排长德·里西奥。排长似乎已经去铁路隧道了。他向排里的其他人喊道:“德·里西奥肯定是一个人冲到那边去了。我们走!”
“前进!”萨比亚说道。他刚才在左边的桥头堡协助钦查尔、萨曼尔和梅西拿下了德军的一个机枪团。此刻,他跟着德拉比克向前冲去。几秒钟后,德·里西奥押着他的七个俘虏从桥头堡里出来了。他示意俘虏们回到大桥上美军那一侧,然后便跟在萨比亚后面奔跑起来。
德拉比克跑得太快了,把钢盔都跑掉了,可是他并没有停步,他是第一个穿过大桥的美国人。紧跟在他后面的是马文·詹森,来自明尼苏达州的一个粉刷匠。他一边跑,一边不停地喊:“他妈的,你觉得咱们能跑到那头吗?”紧随其后的是萨曼尔、德·里西奥、钦查尔和萨比亚。
蒂默曼是第一个穿过大桥的美国军官。他指向一百码开外的铁路隧道入口。“侦察地形,不要开火。”他告诉萨比亚,“带上乔和其他两个人。”
性格使然,德·里西奥早已决定到隧道里去看看。萨比亚警告他要在铁轨的枕木上走,免得发出声响“惹来麻烦”。几个人跟在他身后,他们偷偷爬进了漆黑的隧道,不知道里面会有什么。他们越过了所有的路障,没有遇到一点抵抗。他们小心谨慎地沿着铁轨突兀的转弯向前摸索,绕过了一列货车车厢。这时候,他们听到前面有人在低声交谈。德·里西奥端起机枪朝隧道顶上扫了一梭子,子弹撞上去又弹跳开来。两名德国士兵举着双手走了过来。美国人押着他们走出隧道,然后挥手示意他们向大桥走去。
当布拉特格获悉美国人正在过桥时,便匆匆向隧道后方的舍勒那里走去。他告诉舍勒,他需要工兵进行反击。舍勒表示同意。上尉动身往回走,一路召集着士兵。在隧道靠近大桥的那头,一名中士追了上来,告诉他说,舍勒和另外两名军官不见了。布拉特格认为,既然舍勒已经走了,那么自己就应当负责指挥。他试图把部下带到一块俯瞰大桥的高地上,这样就能重新组织部队准备一次反击。然而,最先过桥的美国兵的炮火将所有人都赶了回来。隧道里的老百姓们惊恐万状。他们乞求布拉特格停止战斗,甚至试图解除工兵们的武装。布拉特格把剩下的军官召集到一起——弗里森哈恩和三名中尉。
“舍勒少校和另外两名军官离开我们了,”他做作地说,“我不知道原因。我们现在无法再继续战斗了。”他提醒他们,希特勒最近下了一道命令,“无论是谁,哪怕只是一名普通士兵,只要他愿意继续战斗,就可以指挥其他人。”他问,“你们当中有哪一个愿意继续打下去?假如有的话,他就是这儿的指挥官了。”
没人答话。
他开始对士兵们讲同样的一番话。这时,一群百姓举着一面白旗涌了过来。布拉特格转向士兵们,说道:“我命令停止战斗。我要求你们毁掉武器,并且最后一批离开隧道。”
在距隧道出口几百码的地方,萨比亚率领他的排朝埃佩尔的小火车站走去。一列从北边驶来的火车正徐徐开进车站。萨比亚示意他的手下潜伏在壕沟里,自己则全神贯注地观察那些中年德国兵。他们背着长枪,笨手笨脚地下了车。一个衣着考究的年轻中尉粗暴地让他们排成整齐的行列。萨比亚想,这简直像是麦克·塞内特(2)的一出喜剧。德国兵刚排好队,壕沟里的美国大兵便一跃而起,用德语喊道:“举起手来!”这些上了年纪的德国士兵没有一个试图反抗——连那名衣着考究的中尉也没有。
A连的其他人正在尝试攀登埃佩莱·雷伊山几乎呈九十度的光滑峭壁。德国的防空炮火非常凶猛,杀伤力很大,以致这座山的名字被改成了“高射炮”山。攻克这座山头比过桥要困难得多。
与此同时,C连已经包围了“高射炮”山,并开始向隧道后部前进。一名德国兵拿着一支反坦克火箭筒,独自一人守卫在那里。美国士兵大声命令他走过来,他顺从了;几分钟之后,布拉特格和他的大约二百名部下就被围了起来。
当霍格将军从雷马根返回的时候,师里的工兵西尔·Y.科克尔中校正在霍格设在比尔雷施多夫的指挥所里等他。得知霍格的困境后,科克尔自告奋勇要驱车回师部去解释为什么霍格没有服从最新的命令。科克尔走后不久,师长本人开着车来了。伦纳德师长还没下车,霍格就迎上前去告诉他:“我们把桥拿下来了。”
“你们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干?”伦纳德问。不过,霍格知道他是在开玩笑:“现在,我们抓住了公牛的尾巴,给自己找了一大堆麻烦。”接着,伦纳德神情严肃地说:“不过,让我们继续推进吧,把它留给第三军去解决。”
霍格把先前第三军命令他继续向南运动的电报递给伦纳德。“这就是我接到的新命令。我该怎么做?”他问,“我的一部分部队已经过了河。”
“你已经违抗了命令。”伦纳德说,然后又苦笑着补充道,“不过,你做得非常对,我会支持你。”
霍格早就知道伦纳德会这样说的,不过他还是松了一大口气。
“好好守住已经攻下的地方,我会给你派去我能派出的全部部队,”伦纳德果断地继续说道,“我们这个师将负责保住大桥。”
突然,伦纳德想到,德国人是否在桥上藏了定时炸弹?“如果他们要炸桥,那怎么办?”他问。如果在三十六小时之内发生这种情况,那么河右岸的一切都要完蛋。
霍格认为很值得冒这个险。“我们只有一支特遣部队在对岸,”他说,“再说,战争差不多就要结束了。”
伦纳德叹了口气。这也许是敌人设下的一个圈套,然而,他还是断定值得冒这个险。“违抗命令是件不好的事情,”他说,“但是我支持你,比尔。我认为你是对的。”
伦纳德的参谋长哈里·约翰逊上校刚刚从科克尔中校那儿听说了有关大桥的消息。他打电话给第三军,找到了米利金的参谋长詹姆斯·菲利普斯上校,把大桥的情况告诉了他。菲利普斯的反应是一阵大笑。约翰逊试图证明自己并非在开玩笑:“我身边有一名西点军校毕业的中校,他刚从霍格的司令部来到我这儿,他在那里亲自同霍格本人讲过话。”
菲利普斯立刻严肃了起来。他说米利金在外视察,几个小时以内回不来。约翰逊拒绝被对方回避,他认为应该允许霍格守住大桥。“这很可能是战争的转折点!”他说道。
“好吧。”菲利普斯最终让了步,“死死地守住大桥。”不过,经过约翰逊“热情而又巧妙的说服工作”之后,他同意让霍格率手下的所有部队过河。
既然菲利普斯负责第三军,那么他本人的行动就要得到第一集团军批准。然而,霍奇斯将军也在外视察,而他的作战官又不能擅自做出决定,批准扩大雷马根的桥头堡。这是第一次没有及时批准已经做完的事情,也是第一次没有充分利用这样一个出乎意料的机会。霍格、伦纳德和菲利普斯很可能受到了叱责,因为他们无视明确的命令,而让一整支特遣部队渡过了莱茵河,虽然这一主动行动符合所有真正的战士的心愿。
工兵莫特和他的两名中士已经仔细地检查过了大桥。他们受到了一个德国狙击手的骚扰。这个狙击手藏在河上游二百码处一条半沉的驳船上。后来,一辆美军坦克的数发炮弹击中了该船船体的中部。下午四点半刚过,莫特向恩格曼报告说,桥上的所有爆炸物都已被清除,其中包括一包带有熔断保险帽的重约五六百磅的炸药。一队战士已经在着手填平通往桥头那条公路上的大坑。“两个小时以后,大桥就可以通车了。”莫特道。
“您是指坦克吗?”恩格曼问道。
“是的,两个小时以后,坦克就可以通过。”
为了使自己的行为得到明确的保证,恩格曼发了封电报给霍格:大桥完好。已将步兵派往对岸。正在修桥,以通行坦克。您计划如何?请尽快电告。
几分钟后,他又发出了另一封电报:已在对岸部署。谁将保护我们的后方?您计划如何·希望尽快告知。
霍格复电:我们将全力支援你们。请在对岸修筑防御工事。
作为直接指挥雷马根地区的德国将军,希斯菲尔德丝毫不知道大桥失守的消息;他的上司赞根也不知道,虽然他曾预言过此事;甚至连赞根的上司莫德尔也不知道这件事。莫德尔的司令部正在向莱茵河东转移。他的作战官冈瑟·赖希海姆今年只有三十一岁,也许是德国武装部队里最年轻的一名上校。赖希海姆已经率领一支先头卫队抵达了河东。这时,他偶然从伦德施泰特手下的一名军官那里听到了大桥失守的消息,而这名军官又是从科布伦茨附近的一名防空部队军官那里知道的。由于无法判定莫德尔或他的参谋长的确切位置,赖希海姆便决定由自己主持行动。他立即着手寻找一个靠近大桥的人,但是他能找到的最近的人却是通信部队的指挥官普劳恩将军。当赖希海姆要他立刻向雷马根发动进攻时,他抗议说,他只是一个管理人员。“我不是合适的人选,”他语气十分肯定地说,“我不知道该怎么做。”
最后,赖希海姆找到了驻守波恩的第二装甲师指挥官文德·冯·维特海姆将军,并叫他集结所有的部队:“把他们全带上,由您指挥,负责发起攻击。”
维特海姆很乐意接受这项任务,可他手头没有燃料,无法使他的四千名士兵、二十五辆坦克和十八门大炮向桥头堡挺进。
于是,赖希海姆打电话给驻扎在波恩以北二十英里处的本斯贝格的约希姆·冯·科茨弗莱希将军,让他全盘指挥整个进攻桥头堡的行动。直到这时,科茨弗莱希还一直只是负责后卫防线,防线上配备的只是些零散的人民冲锋队队伍和仍在受训的后备军。不久以前,他讽刺地对莫德尔说:“把武器发给这些人,等于间接发给了美国。”这简直是一幕轻喜剧。现在,有人提醒科茨弗莱希,让他借调前线的两个装甲师:第十一装甲师和“莱尔”装甲师(3)。科茨弗莱希和他的作战官鲁道夫·舒尔茨上校冒着大雨,向着南面的桥头堡出发了。要把前线的部队调往雷马根,需要花上一些时间。他们需要的是一支配备好燃料、整装待发的部队。
在与波恩隔着莱茵河相望的一个村子里,他们意外地找到了解决问题的办法。街道上驻扎着一个武力雄厚的装甲步兵营:十六辆载有额外汽油和弹药的坦克。这个营的指挥官埃韦斯中校说,这支部队属于第一〇六“将军会馆”装甲旅,本来准备开往波恩,但是他们主动请缨,要去把美国人赶进莱茵河。科茨弗莱希徒劳地拨了一个小时电话,想请求更改埃韦斯营的任务。最后,在绝望之中,他终于找到了陆军元帅莫德尔。“如果埃韦斯,和他那些富有作战经验的战士们今晚赶不走美国人,”他说,“那么我们就可以设想,德国的大门将继续向美国人敞开着。”
让科茨弗莱希吃惊的是,莫德尔回答说,他对这一形势了如指掌,甚至已经同希特勒讨论过了。元首认为雷马根并没有那么重要,他命令第一〇六装甲旅继续向波恩进发。一向非常冷静的科茨弗莱希发起了脾气。“元帅,”他大声喊道,“我认为自己有责任指出,这个命令将对战争产生决定性的后果!”
埃韦斯不情愿地率部向波恩前进,与此同时,科茨弗莱希和舒尔茨继续向南进发。在距埃佩尔五英里的地方,一名身材高大但精神萎靡的炮兵少校向他们蹒跚走来,是舍勒。他声音沙哑地说,他必须去给莫德尔打电话,并把他在桥上的经历告诉了他们。舒尔茨觉得,舍勒完全像一个“死里逃生、惊魂未定”的人。
舍勒报告说,已经抵达莱茵河右岸的美国步兵力量还很薄弱,如果马上发起反击,可以轻而易举地击败他们。他请求科茨弗莱希立即采取行动。哪怕只耽误几个小时也会造成灾难性的后果。可是,赖希海姆早就下令发动进攻的这支部队——第十一装甲师——还在寻找燃料,再过一天,它也难以准备就绪。
天黑以后很久,莫德尔的指挥部才终于打电话给赞根,命令他不要管雷马根发生的事,继续守住莱茵河以西的所有阵地。赞根怀疑,是否“大家都疯了”。但是,对他来说,违抗命令已成习惯,于是他当即命令所有可以调用的部队以及一部分炮兵向莱茵河右岸转移。
自从“七·二〇”暗杀事件以来,没有任何事情像美军攻占雷马根大桥一事一样使希特勒心烦意乱——尽管他对莫德尔谈及此事时一副轻视的口气。对他来说,这是另一次背叛;他决定要惩罚那些负责人。这件事情也为他摆脱年迈的冯·伦德施泰特提供了一个借口,不过,似乎伦德施泰特也希望告老引退。希特勒打电话给他在意大利的指挥官陆军元帅阿尔伯特·凯塞林,命令他立即回柏林报到。凯塞林询问缘由,却只被告知快点动身。
希特勒还给奥托·斯科尔兹内发去了一封急电。在这样的紧急情况下,他越来越依赖这个人。当这个大腹便便的奥地利人赶到帝国总理府报到时,希特勒已经上床休息了。约德尔告诉斯科尔兹内,希特勒希望他派他的蛙人特别行动队去摧毁鲁登道夫大桥。斯科尔兹内表现得毫无热情。这在他的军人生涯中还是第一次。他说,莱茵河河水的温度已经接近零摄氏度。而且,因为美国人正在向上游扩大他们的桥头堡,他觉得成功的希望甚微。他答应把最优秀的手下从维也纳派去雷马根,但是,他又指出,到底冒不冒这个险,将由蛙人们研究情况后自己做出决定。
当霍奇斯在黄昏时分回到斯帕的时候,第一集团军不再举棋不定,批准了霍格通过大桥的要求。在整个西线进行广泛突破的机会终于到来了。他只要率领手下的十个师进入桥头堡便可以一举成功。他立即命令参谋部让他手头所有的部队通过大桥。然后,他往布雷德利在那慕尔城堡的司令部打了个电话。他像平时一样镇静地说道:“布雷德(4),我们攻下了一座桥梁。”
“一座桥梁?你是说你们在莱茵河上攻下了一座完整无损的桥梁?”
“在他们炸掉它之前,伦纳德把雷马根的那座桥夺下来了。”
“真是好样儿的!考特尼,这将使德国门户大开。你是否正在让部下过桥?”
“我打算让手下所有的部队都过去。”
“很好。”
“我让工兵在河上搭两座辅助的浮桥,可以联结桥头堡。”霍奇斯说。接着他又补充道,他马上就派出第七十八和第九步兵师。然后,他问,是否可以让第九十九师也过桥。
“把你能派出的所有部队都派去,考特尼,并且一定要牢牢地守住桥头堡。”布雷德利一边研究墙上的大图板,一边回答,“那些德国家伙可能需要两天的时间,才能集结足够的力量反击你们。”
自从阿登战役之后,使西线的各个不同司令部最为激动不已的就是攻占雷马根大桥的消息了。不过,当晚坐下来吃饭的时候,布雷德利还没有给艾森豪威尔打电话。然而,巧合的是,他餐桌上的客人正是艾森豪威尔的作战官哈罗德·“粉红”·布尔少将。布尔也是布雷德利最亲密的朋友之一。他为人谦逊,不过工作能力很强;他是一个美国新英格兰人,身材矮小,长着一头浅红棕色的头发,举止温文尔雅。刚好在晚饭前,他到了那慕尔,打算和布雷德利讨论艾森豪威尔的一项计划。该计划要把布雷德利的四个师调给雅各布·德弗斯将军,以支持第六集团军群即将对萨尔河发动的进攻。此外,他还想亲自来看看布雷德利需要什么帮助来把他当前的攻势继续下去,特别是,需要什么样的后勤支援来支持巴顿进行可能的突破。
布尔刚走进城堡,布雷德利的一个参谋就兴奋地问他:“您听说那个好消息了吗?”接着便把夺取大桥的事告诉了他。布尔深知这一行动会带来很多好处,于是对其大为赞赏;但他又想到,此事会对两周之后蒙哥马利向莱茵河发起主攻的计划产生影响。晚宴时,他脑子里只想着大桥和由此而生的问题。但是,使他吃惊的是,布雷德利竟只字不提夺桥的事情。布尔想知道,艾森豪威尔和布雷德利在这个问题上做出了什么决定。
晚宴后,两人来到了布雷德利的办公室,雷马根大桥的话题第一次被提了出来。夺取这座桥梁是“重大和英勇”的一次壮举,布尔说道,但鉴于对岸的地形极差,这座桥必然不是己方的第一选择。“从雷马根出发,那你们哪儿也去不成。”他说,“再者,这也不符合整个作战计划。”
“作战计划,天啊!”布雷德利叫了起来,“一座桥就是一座桥,不管从什么地方过河,只要渡过莱茵河就好。”
“我只是说,雷马根不是我们所寻找的理想的过河位置。”
“可是我没有要求你放弃你的作战计划,”布雷德利不耐烦地说,“就让我们动用四个或五个师去继续过河吧;也许你可以把它当作一种牵制。或者也许我们可以利用它来加强我们在鲁尔河南面的钳形包围圈。无论如何,这总算是过河。我们已经过了莱茵河。既然我们已经有了一个桥头堡,看在上帝的分上,就让我们去利用它吧。”
“不过,布雷德,等你们过了桥,”布尔固执己见地说,“然后要去哪儿呢?”
布雷德利领他走到挂在墙上的一幅图板前,向他展示了地形草图上的一条路线。待霍奇斯占领了大桥到波恩—法兰克福高速公路之间那十英里的地带后,他就可以掉头向东南方五十五英里的法兰克福挺进,然后挥师向东。布尔查看了地图,用手指在上面轻轻地弹了弹,开玩笑地说:“我敢打赌,你们刚刚才定下这条路线。”
“六个月以前。”布雷德利回答。他并不认为布尔是在开玩笑。
布尔一再指出,要改变总的作战计划将会很难。
“改变——天啊,‘粉红’!”布雷德利无礼地说,“我们并不试图改变什么东西。只是,既然已经在这座桥上打开了一个缺口,我就想好好利用它。”
布尔对这个老朋友的尖锐语调感到很吃惊。不管怎样,作为一个作战官,他觉得,指出刚刚产生的不可避免的麻烦——“以及很多明显的好处”——没有什么错。为什么布雷德利坚持要求他允许派四个师过桥呢?这件事情只有艾克本人才能决定。突然,布尔心头豁然开朗,布雷德利还没把夺取大桥的消息告诉艾森豪威尔——可这件事已经发生了将近两个小时!“你可以跟我聊上一整夜,布雷德,可结果不会有任何区别,”他说,“我不能允许你抽调四五个师过桥。”
当艾森豪威尔在兰斯的寓所中坐下来吃晚饭时,已经是晚上八点了。他的客人们是:他的海军副官哈里·布彻上尉、弗雷德里克·摩根中将,以及美国空降部队的一些指挥官——包括马克斯韦尔·泰勒将军、詹姆斯·加文将军和马修·李奇微将军,他们已准备好在莱茵河上进行一次空投,以支持蒙哥马利即将发动的大规模进攻。
第一道菜快要吃完时,艾森豪威尔被叫去接电话。当听到布雷德利报告的有关雷马根的事情时,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禁叫了起来:“你们在邻近地区有多少力量可以过河?”
“我有四个以上的师。不过,我打电话给您是想确定一下,如果我让这些部队过河,应该不至于妨碍您的作战计划。”
布雷德利完全没必要担心。“是这样,布雷德利,我们一直在等困在科隆附近的那几个师,而现在,它们自由了。你去吧,马上派至少五个师过河,带上一切必需品,保证我们的占领。”艾森豪威尔兴高采烈。他将永远记得,“这是这场战争中的一个美好时刻”。
“我正想这么干,”布雷德利愉快地回答,“但是大家怀疑这样做是否与您的计划有冲突,因此,我想跟您确定一下。”
餐桌旁的所有人都急切地听着艾森豪威尔在电话里说的这段话:“让那些制订作战计划的人见鬼去吧!当然,干吧,布雷德!我将给你我们手里的一切,以便守住那座桥头堡。即使地形并不太理想,我们也要好好地利用它。”
李奇微凑向布彻,说道:“布彻,难道不能让我们也参加这场演出吗?它听起来不错!”
艾森豪威尔回到餐桌旁,心情相当高兴。“霍奇斯攻占了雷马根的一座桥梁,并且已经派部队过了桥。”布彻说,空降部队的将领们想参加这个行动。艾森豪威尔回答说,这次他们没有运气参加了,不过,在其他地方,还有一大堆的事情等着干呢。
在“高射炮”山上,细雨连绵不断。当第二十七装甲步兵团的三个步兵连艰难地在悬崖那打滑的岩面上攀登之时,工兵们正疯狂地用木板堵塞桥上的大窟窿,并把通往大桥西侧的公路上那个大坑填好,坦克手们紧张地等待着,其中少数几人希望大桥可以在修复以前被炸掉。
此时,增援部队正源源不断地开来。卡车、坦克、自动牵引炮车和其他车辆堵住了大桥的入口,而每一分钟,都有更多的车辆驶来。距此不远处,恩格曼上校在他那个酒窖里的指挥所对他手下的军官们说,即使大桥修好了,他也不知道能否禁得住坦克的重量。“不过,”他说,“我们应该试试。”他解释说,为了帮助驾驶员在夜间行驶,工兵们将在桥上拉一根白色绳索。抵达大桥另一端之后,坦克车队会盘旋前进,等待在黎明时发起攻击。
指挥坦克车队夜间过桥的乔治·索马斯上尉转向身边的C.温莎·米勒中尉。米勒曾在华盛顿从事房地产行业,他的坦克排将走在车队的最前面。索马斯对他说:“我想,今天晚上最好有一辆坦克在你前边行驶。”米勒一直习惯开第一辆坦克。他没说话;他还是计划打头阵。恩格曼不知怎么感觉到了他的想法,开口说道:“米勒,这是命令!你必须让一辆坦克走在你前面。我不想在碰上第一个麻烦时就把我的一名军官给报销了。”
米勒在黑暗中摸索着找到了指挥第二辆坦克的威廉·古德森中士。古德森为人随和,做事从容谨慎,因此被昵称为“快手”。米勒说:“快手,我要给你下一道我从未下过的最强硬的命令。今天晚上,我要和你换一下位置。”古德森什么也没说,可心里却讽刺地想,为什么选我来享此殊荣?
坦克手们登上“潘兴”式坦克,等待着。时间一分一秒地缓慢逝去。最终,午夜时分,索马斯得到通知,大桥已经修好,于是便示意他的部下围在一排大型坦克歼击车周围。当古德森的坦克哐当哐当开上大桥时,突然传来了一声让人神经紧张的不祥的嘎吱声。古德森通过对讲系统听到了米勒警惕的声音,“别担心……慢一点。别离我太远。”走到一半的时候,在一片漆黑之中,米勒看不见前面的坦克了。“你在哪儿?”他问道。
“你没注意到刚才的那下碰撞吗?”古德森反问道,“刚才你撞到我的坦克了。”
米勒想起了那句俗话:“伸手不见五指。”他举起了自己的手,果然看不见它。他把身子探出坦克,寻找那条白色绳索,但同样没看到。
在坦克车队过桥的过程中,没听到一声枪炮的射击。但是,坦克刚一开下大桥,驶上著名的景色优美的莱茵河公路,便遭到了机枪的连连射击。坦克车队继续往北,朝着埃佩尔的方向行驶;米勒一直在寻找本应前来迎接他的那些步兵向导。他被德国人围住了;有些德国兵用德语向他喊着:“伙计!”但是其他的人却继续射击。
米勒通过无线电向后方报告:“敌人在向我们射击。许多人愿意投降。派步兵来接收俘虏。”
恩格曼却回答说:“原地不动,直到你身子底下的最后一辆坦克被击中。”
米勒遇到的麻烦比他想象的还要多。几个小时之内,他们得不到新的坦克车队的支援。坦克歼击车以更为轻快的步伐尾随在“潘兴”式坦克后面,可是当其中的第一辆驶至草草修复的那个被福斯特炸开的大坑时,它右边的履带滑进了大坑尚未用木板盖上的部分。此刻,这辆巨大的战车正摇摇欲坠地悬在莱茵河上,车身的一部分堵住了大桥。
师里的工兵科克尔中校来到这辆坦克歼击车跟前,想让人把它从那个窟窿推到大约七十五英尺下方的河里去。随后,他意识到,大桥的基座可能会把坦克拦住,弄得不好,道路会被堵塞好几天。
他钻到坦克歼击车底下,不安地想着身下莱茵河那冰冷的水流。接着,他摸索起了大桥的水平横梁,想找几根可以把枕木铺在上面的。那样,就可以把坦克从窟窿里拖出来了。很快,他就找到了一根合适的,但是,由于四周一片漆黑,他无法选定另一根。逝去的每一秒钟都“似乎是永恒”。他一边绝望地寻找着,一边不由自主地想着即将到来的黎明。如果到那时还不能恢复通车的话,桥头堡就要完蛋了。
就在这时,一群步兵开始恐慌地跑向西岸,从辛勤工作着的工兵身边跑了过去。谣言从“高射炮”山上开始传开,说所有的部队都将立即撤回。由于这一谣言是从一名军官那儿传出来的,所以很有分量。当迪弗斯的参谋部获知这件事情时,悬崖上三分之一的人都已经撤往了雷马根。
清晨四点三十分,霍奇斯派出的首批后援步兵部队已经集结完毕,准备过桥去增援那个小小的桥头堡。率领第一队的路易斯·马内斯中校被告知:“过桥没问题。除了士气低落,那里没有任何障碍。”马内斯希望这是指德军的士气低落。他率领自己的营——大约七百人——走上大桥,想知道究竟该如何过桥,是以密集的队形快速通过,还是把人员拉开距离?不过,在吱嘎作响的桥上走了几步之后,选择便很明显了。“尽快过桥!”他高声命令道。
科克尔——浑身都是烂泥,但却得意扬扬——终于找到了第二根合适的横梁。半小时之后,枕木钉好了,那辆坦克歼击车被安全地拖出了大坑。很快,坑被完全填上,坦克、卡车和其他车辆开始再次滚滚向东驶去。
当第七十八师的步兵们开始列队过桥时,黎明已经到来了。很多人不安而又着迷地看着下面回旋着的那混浊的河水。正在这时,他们遇到了一百多名德国工兵。这些工兵是奉指挥官赫伯特·施特罗贝尔少校的命令来炸桥的。一场短暂而激烈的战斗开始了。尽管几名德国兵已经带着一吨半炸药踏上了大桥,但是他们都成了俘虏。
上午八点,霍格和科思伦乘吉普车穿过了大桥,后面跟着通信兵的半履带式装甲车。在德·里西奥夺下的桥头堡附近,将军注意到了一顶美国钢盔。他叫司机停车,把钢盔捡了起来。这是德拉比克的。德军的迫击炮弹在四面八方落了下来,霍格可以听见美军和德军的机枪正在附近嗒嗒作响。他继续开进埃佩尔,并在市长官邸的地下室里设起了指挥所。
半小时之后,已经在大桥南边用他的五辆坦克设下了一道路障的索马斯上尉决定,该沿河而上了。五辆“潘兴”式坦克沿着莱茵河公路向南前进了数英里。在林茨的近郊,他们遇到了吉布尔上尉,就是那个曾把第一批队伍过桥的情景拍摄下来的牧师。当天清晨,吉布尔在那条铁路隧道的入口处筑起了一个战地祭坛,后来,他认为自己应该做更多的事情,便乘吉普车沿河而上,来到了林茨。当地官员欣然地把这座城市交给了他。他们说,林茨已被宣布为一座不设防的城市,因为这里有一所大医院,而且城里只有一些德军伤病员和医护人员。然而,索马斯仍持怀疑态度,于是就地设置了一道路障。果然,几分钟之后,他们便受到了来自林茨的反坦克火箭筒和轻武器的射击。
林茨是施特罗贝尔少校的大本营。他曾大胆地试图派人炸桥,可是没能成功。现在,他夹在两位意见截然不同的将军中间:一位要营救,另一位则要进攻。莫德尔的工兵官理查德·维尔茨中将(相当于美国的少将)指示他,要在莱茵河以西的德国部队被美军困住之前,将其撤过莱茵河。而北线第十二战区的指挥官库尔特·冯·贝格中将则命他投入所有兵力,向美军桥头堡发动反攻。
施特罗贝尔听从了后者的命令。他集合手下的全体工兵,包括那些架桥兵,准备发起攻击。维尔茨发觉了此事,生气地让那些架桥兵去干该干的事。而当贝格发现架桥兵还在架桥时,不禁暴跳如雷。两人的争论再次开始。结果——所有类似争论的必然结果——德军只对雷马根的桥头堡进行了几次零星的攻击。到当天下午,已有八千多名美国士兵渡过了莱茵河。
艾森豪威尔打电话给蒙哥马利,巧妙地询问这位陆军元帅,是否应该扩大桥头堡。“干得好极了。”蒙哥马利回答,“这将构成一个让敌人不快的威胁,并且将毫无疑问地牵制住敌人的一些部队,使其远离北部战事。”他挂了电话,继续研究关于全体过河的有条不紊的计划。
虽然盟国记者已经听到了有关攻占大桥的传闻,而且已有数人赶到了雷马根,但是,直到夜幕降临之时,他们才拿到了官方的通报。次日早上,美国各家报纸以大字标题发布了这条新闻。自从诺曼底登陆之后,美国人从未如此兴奋、如此自豪过。
《纽约时报》引用了美联社的一条电讯,其中写道:
美军迅速而惊人地渡过了莱茵河,这是自拿破仑远征军在上个世纪初叶跨过莱茵河之后一次无与伦比的战绩。
美联社的哈尔·博伊尔也许最好地表达出了美军将士们的心中所想:
除了阿拉曼的坦克大战(5),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恐怕没有其他任何一次坦克战能比夺取雷马根大桥的英勇行动能更为长久地留在人们的记忆中。这一行动使美国军队得以在雷马根首次渡过莱茵河。
立下这一战功的是美国第九装甲师。
美军的坦克、步兵和工兵在相对无防御的一处,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渡过了莱茵河,而他们都明确地知道,安放有炸药的大桥随时都可能在他们的脚下爆炸。毫不夸张地说,他们的这一行动使五千名美国人免遭死亡,使一万名美国人免于负伤。
3月8日,十架德国飞机轰炸了鲁登道夫大桥,不过在真正造成损失之前,迅速布防的美军防空部队便把它们赶跑了。然而,德军的炮弹无法阻挡,尽管“高射炮”山保住了大桥本身,但是,在莱茵河西岸发生的爆炸却炸死了一些美国人,还危险地震动了本来就已不太坚固的桥梁结构。
桥头堡的迅速扩大已导致了一些组织方面的问题。霍格的作战参谋和通信兵的装备不足以应付这一局势,于是,霍奇斯派出了一位师指挥官来取代他。午夜即将来临之际,第九步兵师的路易斯·克雷格将军开始过桥。尽管他看不到,事实上,他路过了这样一块牌子:
不湿脚就过莱茵河
这全靠第九师。
和前一天晚上一样,天黑得要命。克雷格不得不趴在一辆吉普车的发动机盖上,用手摸索着找路,然后高声向司机发出指示。他希望,不要有任何东西迎面过来。
桥上这令人紧张的一小段行程让克雷格相信,应该只准许向东岸行驶的车辆过桥。但是,第二天下午,就连这种单向的行驶也中断了。一颗德军炮弹击中了一辆刚刚开上西侧通道的军火卡车。尽管如此,克雷格还是继续朝前面的各个方向扩大着他的桥头堡,而德国人——仍旧是一支难以对付的部队——则继续缓慢而稳定地向后撤退。
然而,桥头堡的命运并不是在战场上被决定的,而是在后方,在兰斯。艾森豪威尔对夺取雷马根大桥那冲动的热情已经开始冷却,转而投身到了蒙哥马利即将发起的进攻之中。在这次进攻中,在第一个师渡过莱茵河之后,还需要十个后备师。因此,他决定只往雷马根派五个师。当霍奇斯来到第十二集团军群司令部接受一枚法国勋章时,布雷德利向他转告了这个坏消息。这一消息意味着,霍奇斯只能以每天一千码的进度扩展他的桥头堡,而这“只够制止敌人在该据点附近布雷掘壕”。此外,在霍奇斯抵达波恩—法兰克福高速公路之后,还要等艾克亮绿灯才能继续前进。
这一次,霍奇斯提出了抗议。第一集团军刚刚立下了这次战争中最伟大的一个战功,他说,而前面还有更为巨大的可能性。布雷德利的想法与之完全相同,但是,他们只能等候艾克接受刚刚提交的计划。按照这份计划,将要组织第二次横渡莱茵河,这次是由巴顿进行的。目前,他正在此地以南待命;与此同时,将从雷马根的桥头堡进行突破;当霍奇斯与巴顿会师之后,他们将挥师向北,与蒙哥马利在莱茵河东岸会合,进而包围整个鲁尔工业区。这是一个富有想象力的大胆的作战计划,艾森豪威尔已经答应给予它全部的关注。
这天中午,凯塞林元帅抵达了柏林。希特勒将在午餐后和他私下会谈。在等待接见时,有人不经意地说,他将接替伦德施泰特的职务。凯塞林觉得这是在开玩笑。他转向凯特尔和约德尔,但两人却证实了这一消息。凯塞林平时总是开朗达观,因此被昵称为“笑眯眯的阿尔伯特”。然而此时,他却皱起了眉头。他说,意大利需要他。而且,他在不久前的一次严重车祸中受的伤还没有完全康复。可是,凯特尔和约德尔却肯定地告诉他,对于元首来说,这些理由是“站不住脚的”。
他们是对的。希特勒对凯塞林说,由于鲁登道夫大桥失守了,所以需要换一名指挥官。“只有一位更为年轻、更为积极,既有同西方强国进行战斗的经验,又深受东线部队信赖的指挥官才有可能挽救局势。”希特勒意有所指地说道,但却没有点伦德施泰特的名。他命令凯塞林不顾自己糟糕的身体状况,“同意做出这一牺牲”。“我相信,你能做到人力所及的一切。”这个在几个小时前还认为波恩比雷马根更为重要的人,现在却声称最为薄弱的地点是雷马根大桥,“需要尽快挽回那里的败局。我相信可以做到。”
希特勒的长篇大论给凯塞林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他认为,其讲话“极其清晰明了,并显示了对细节的惊人理解力”。讲话还指明了他在这项复杂工作中的任务:他应该做的一切就是“守住”。
但是,希特勒对美国人占领鲁登道夫大桥一事的怒气尚未平息——他完全有理由发怒。大桥的失守同时还意味着他在西线的最后一道天然防线——莱茵河——的丢失。现在,他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下定了决心,要惩罚“那些该负责任的人”,尽管,当然,他自己才是罪魁祸首。他顽固地坚持要不惜一切代价守住西线,致使雷马根的大门被打开了。他严令只有在最后时刻才能炸毁莱茵河上的桥梁,致使舍勒长时间地贻误了战机。是他和莫德尔应该负首要责任。可是,他却草率地替换了伦德施泰特——一个身经百战的职业军人。伦德施泰特曾经讲求实际地提出,让部队有条不紊地撤过莱茵河,若能如此,本可以预防雷马根事件的发生。
按照同样的逻辑,希特勒现在准备处理像舍勒和布拉特格这些同大桥失守关系更为直接的人。如果不立即审讯和惩处这些人的话,那就只会助长西线部队中越发怯懦的情绪和日渐松弛的纪律。因此,希特勒设立了“西线飞行特别法庭”。这是一个流动法庭,它可以就地对任何一级的军人提出诉讼,而且有权立即执行它做出的判决。希特勒指定一名忠诚的纳粹党党员、党卫军中将(相当于美国的少将)鲁道夫·休伯纳主持这个法庭。
3月10日,休伯纳来到帝国总理府报到;他将立即开始在军事法庭审讯雷马根的“胆小鬼和叛徒”。当天晚上,休伯纳和两名助手抵达了位于巴特瑙海姆附近的凯塞林的指挥所,并且解释了他们的使命。他们三人谁都没有受过司法方面的培训。陆军元帅激动地说,这样一个战地临时法庭将会削弱整个西线的斗志。接着,他向他们告辞,要去处理更为紧迫的事情。第一件事是打电话给最高统帅部,即凯特尔的司令部。凯塞林报告说,他对西线的印象不太好,交战双方的力量过于悬殊。“近距离观察之后,”他说,“形势似乎比我想象的要严重得多。”接着,他坚持要尽快满足他的全部要求。
第二天上午,凯塞林和他的参谋长齐格菲·威斯特法尔将军一起,向雷马根北边出发,想去看望莫德尔。途中,他们遇到了一大批向东进发的士兵,后面跟着装满行李的轻便车辆。威斯特法尔说:“这就是西部战线的真实情景。”凯塞林摇了摇头,低声咕哝道:“要是我早来三个月就好了!”这让威斯特法尔心生不快。他感觉这是对伦德施泰特的诋毁。凯塞林同样也惹恼了莫德尔。“把美国人赶回莱茵河的那边去。”他对B集团军群的指挥官说。而莫德尔则认为这是对自己的诋毁。“我试试看吧。”他恼火地答道,“不过,我认为我们的部队不够用。”
当天下午,与雷马根有关的指挥官们开始向凯塞林诉苦。弗里茨·拜尔莱因将军说,每次他制订了一个进攻计划,都会得知美国人刚刚占领了预定的进攻出发点。
“迄今为止,考虑到美军的进展速度,准备用于进攻的出发点几乎都不在德军指挥部的控制范围之内了。”赞根尖刻地指出。接着,他敦促凯塞林,让他立即发动大规模的反攻,“因为反攻每延误一天,就会迫使我们多投入一倍的兵力;如果不投入的话,反攻只会使我们受到新的挫折,使我们的部队遭到无谓的损耗!”接着,他预言说,美国人在抵达高速公路后,会转向法兰克福方向,前进五十五英里,然后突然往东转,朝德国腹地挺进。这正是布雷德利计划做的事情。
到了这天傍晚,大家已使凯塞林相信,单单雷马根一地便将耗尽派往西线的几乎全部援军和物资。整个莱茵河前线的命运取决于能否消灭或牵制敌人的桥头堡。可是,凭他这点零散的部队,怎么能做到这一点呢?他灰心丧气,觉得自己“好像一位钢琴家,被人要求面对众多的听众,用一架摇摇晃晃、走了调的旧钢琴演奏一支贝多芬的奏鸣曲”。
当天早些时候,休伯纳的第一军事法庭在莱茵河以东约三十英里处的一座农舍里开庭了。三名法官肩并肩地坐在起居室里的一条长椅上,B集团军群的司法官菲利克斯·雅纳特上校则坐在一把旧椅子上。他们首先对布拉特格进行了缺席审判,并判处其死刑。然后,脸色苍白、神情紧张的舍勒少校被押了进来。在休伯纳连珠炮般的审问下,他变得不知所措,花了很长时间才做出了令人满意的回答。休伯纳吼道:“你承认不承认你的怯懦和罪过?”舍勒低声嘟哝着他承认,然后便被带走了。三人法庭判他死刑。
下一个是防空部队的一名中尉:卡尔·彼得。他供述说,他已经把防空部队的四十四门炮中的大部分运过了鲁登道夫大桥,不过又承认,他有可能把这些高度机密的武器中的一件丢在了莱茵河西岸。彼得还没来得及解释当时的情况,休伯纳便大声喊道:“你犯了叛国罪,你应该因你的胆怯而受到枪决!”
彼得茫然失措,喃喃地说:“是的,先生。”几分钟之后,他也被判处死刑。接着,休伯纳审讯了施特罗贝尔和奥古斯特·克拉夫特,并将他们判处死刑。施特罗贝尔是林茨的工兵,是他发起了那次大胆的行动,企图炸毁大桥;而克拉夫特少校则是弗里森哈恩的顶头上司,他当时甚至根本不在这一地区。
曾经公开谴责审讯的凯塞林不得不公布了审判结果。他发出一则特别公告,这是对西线每一个人的警告。“如果谁人不能光荣地活着,”他说,“那他便将耻辱地死去。”
就在布雷德利对霍奇斯说,眼下他只能派五个师到雷马根的桥头堡的同一天,巴顿碰巧来到了那慕尔,接受了一枚法国勋章。他告诉他的参谋长霍巴特·“哈普”·盖伊少将,布雷德利当天说过,艾森豪威尔不赞同蒙哥马利发动竭尽全力的攻势,但是“恐怕必须如此”。盖伊在自己的日记里进一步详述了布雷德利的烦恼:
……这纯属本日记作者个人的解说,大意是:假如盟军总司令不相信该事,那么,当另一名美军指挥官用拳头砸着办公桌,说:“不,上帝呀,不!”并就此创造了历史之时,他为什么不回顾一下历史,也说“不”呢?此外,人们还指出,第一集团军有权扩大雷马根的桥头堡,这样一来,它便大概会有纵深九英里,宽二十二英里。拦在美军面前的莱茵河,是这一区域通向东方的最后一个巨大的天然屏障,在这种情况下,竟然有人认为美军应该全力攻击德国军队,这种看法倒是很奇特……
受艾森豪威尔的临时决定影响最大的人——考特尼·霍奇斯——并未因为极度失望而动摇自己的决心。他决心尽快把桥头堡推向更远的地方。在他看来,事情进展得太慢了。此外,行将崩溃的大桥本身也让他担忧不已。幸运的是,位于北边约五百码处的贝利桥已于3月10日清晨建成;不仅如此,位于南面一英里处的重型浮桥当晚也许就可以通行了;同时,很多渡船也在往右岸运送弹药和燃料,并且往回运载伤员。其中最快的是装有两部舷外发动机的木筏,它们只用八到十分钟就能跑完这段危险的航程。
第一集团军只有三座桥,上级答应再提供两座,但始终只停留在纸面上。然而,工兵官威廉·卡特上校却在莱茵河上飞快地架起了另外七座桥。就连霍奇斯都不知道这七座神秘的桥是从哪儿来的。原来,在安特卫普,巴顿的一个手下偷偷用粉笔在所有预制的桥梁上都写上了“第三集团军”的字样。但是,第一集团军在列日要塞的军需调度站有一位“朋友”,他又小心地将这些字都擦掉了,然后把全部桥梁都调给了卡特。尽管巴顿的第三集团军公开吹嘘说,他们在欧洲战场上是冠军抢劫者,可是沉着稳重的第一集团军却无声地攫取了这顶桂冠。
3月10日下午,霍奇斯驱车来到雷马根,观察渡河的情况。贝利桥上的车辆刚一清空,将军的吉普车便飞快地开了过去。克雷格告诉霍奇斯,大约两万人已经进驻了桥头堡;另外,第九十九师正在过河,一天后便可以正常运作。事情看起来进行得相当顺利。第九师和第七十八师正每天推进一千码。尽管这已是布雷德利强加给他们的极限了,霍奇斯却仍然坚持要加快速度。
就在将军乘吉普车渡过莱茵河后不久,鲁登道夫大桥便被封闭了。工兵们带着沉重的器械,前来维修差点被福斯特炸成两半的桁梁。除非这条巨大的钢梁能够就地焊接起来,否则,像工兵们预言的那样,大桥很快就会坍塌。不过,这点已不再至关重要。晚上十点,第一批车辆开始通过重型浮桥,向东驶去。桥头堡很快便将充斥着大批的给养物资和援军。克雷格的部队正在林木茂盛的山丘上打开一条直达十英里外的高速公路的通道,要完成这项工作,只是一个时间的问题了。
这是一场奇特的战役。在距战场仅有数百码的地方,万籁俱寂。奇怪的是,宁静却往往更加使人紧张,而向前方无名树林里挺进的决心也难以维系。
威廉·麦科迪少尉是刚刚被派来督促进攻的一名年轻军官,原属第九装甲师的第五十二装甲步兵营。这是他第一次担任战斗指挥工作,因此急于把事情干好。到达莱茵河右岸之后,沿河排开的高射炮手向他喊道:“后退!否则你要后悔的!”或者:“美国现在怎么样?”麦科迪和随他前来的增援人员回骂了几句,结果,对方骂得更凶了。可是,不知为什么,这让大家感觉好受了一些。他们向南走了几英里,来到卡施巴克村。在那里,麦科迪向一个名叫瓦茨的少校报到。瓦茨高大瘦削、面带倦意。他无精打采地笑了一笑,说道:“小伙子们,现在你们必须得对战士们严厉些。半个月来,他们一直在稳定地前进,如今已经非常疲劳了。要把事情办好,你们必须付出额外的努力。”
麦科迪被护送到他的新排里。一名中士把他军用雨衣上那金光闪闪的饰带扯了下来。“别担心,中尉,”中士说道,“我们知道您是排长,可是,这些东西将使您成为德国狙击手的头号目标。大多数军官都把它别在领子底下,以免被人发现。”这对麦科迪来说很新鲜,不过却似乎很有道理。他的第一个任务是在铁路附近设一道路障。前一天,一整个连的美军曾经尝试前往那里,可是没有成功。麦科迪点头同意了,但心里却在盘算:昨天一个连都没有完成的任务,今天一个排怎么能完成呢?
他带领全排下到一条小溪的河床里,然后走上了一条林间小径。突然,他看见前面有两个德国兵的尸体靠在一挺机枪附近,其中一个还保持着射击的姿势,不过另一个却仰卧在地上。他们的肤色深得异样,以至于麦科迪首先想到,这是蜡做的假人,放在那儿是为了吓唬像他这样的新来者。但当他走得更近一些时,却发现那真的是死尸。他的胃里顿时开始翻江倒海。然后,他道:“这里为什么这么安静?”
直到两天后,即3月13日,艾森豪威尔才做出了决定,让霍奇斯和巴顿去解放莱茵河东岸——这个决定是消极的。他发电报给布雷德利,说不能允许霍奇斯前进超过十英里;而雷马根的桥头堡只能用来牵制德国军队远离鲁尔区和蒙哥马利。
对一名战地指挥官来说,这样一个命令非常可笑,而霍奇斯毫不犹豫地表达了这一意见。他告诉布雷德利,在蒙蒂准备向莱茵河发起进攻的漫长过程中,第一集团军可能会被赶出桥头堡。布雷德利深表同情,但是却说,争辩毫无用处,必须服从艾克的命令。
这样一个英勇无畏的开端,却有这样一个讽刺性的谨小慎微的结局。
(1)约瑟夫的昵称。——译注
(2)Mack Sennett,1880—1960,出生于加拿大的爱尔兰人,电影导演,以拍摄卓别林的系列影片而闻名。——译注
(3)“莱尔”装甲师就是装甲教导师。莱尔是Lehr的音译,该词在德语中的原意就是训练、教导。——译注
(4)布雷德利的昵称。——译注
(5)The Battle of El Alamein,二战中在北非战场上,德国的埃尔温·隆美尔司令所指挥的非洲装甲兵团与英国的伯纳德·蒙哥马利将军统领的英联邦军队在埃及阿拉曼进行的战役。这场战役以盟军的胜利而告终,彻底扭转了北非战场的形势。——译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