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铁幕即将落下”

1

2月14日,艾森豪威尔在他位于比利时宗霍芬的战术总部会见了蒙哥马利。对于富有争议性的指挥问题,艾森豪威尔仍旧非常担心。他抱怨马歇尔和美国参谋长们总是指责他过于偏向英国人,而首相(丘吉尔)和英国参谋长们则指责他过于偏向美国人。蒙蒂(1)对于形势怎么想?和往常一样,这位陆军元帅的观点非常明确:如果允许辛普森的美国第九集团军帮助他发动主攻,那么,在蒙哥马利看来,当前的安排就是令人满意的。他在日记中记道:

我对当前的指挥形势很满意,这让艾克(2)感到高兴。毫无疑问,他到达宗霍芬时正在为某些事情担心。在我们的谈话中,他也表现了出来。

直到现在,我也不知道他究竟在担心什么。但是,很显然,当我说我对当前的指挥形势非常满意时,他立刻彻底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之后便满脸喜气洋洋地开车走了。

他还写信给布鲁克,表达了他的喜悦:“艾克同意我的一切行动。”并且答应在余下的战斗里由他指挥辛普森,“一切都很好。我真的相信我们终于遇上了顺风,可以成功返回港口。我们曾经遭遇过一些风暴,但是现在雨过天晴了。”

九天之后,因水坝被德国人破坏而泛滥成灾的鲁尔河,终于下降到了一定水位,可以开始进行“手榴弹”行动,一次将有三十万三千二百四十三人参加的超大规模行动。2月23日凌晨两点四十五分,辛普森的第九集团军开始了重炮弹幕射击。四十分钟后,射击停止了,第一批战士——四个步兵师——开始乘突击艇穿越依旧水流泛滥的鲁尔河。起初,他们并没有遇到多少敌人的反抗,但是汹涌的河水淹没了许多突击艇,妨碍了架桥。

在北面,蒙哥马利完成了一件一周前似乎还不可能完成的事——在混乱状态中重建秩序。因“手榴弹”行动的推迟而暂时乱了阵脚的“真实”行动恢复了最初的势头,此刻正缓慢而稳定地穿过茂密的森林,在洪水淹没的平原上向前推进。赫洛克斯的第三十军一路攻破了数座设防的村镇,在经历了一场这次大战中最为激烈的肉搏战之后,拿下了它的两个主要目标:克莱韦和戈赫。

戈赫的攻克让蒙哥马利松了口气,因为据信戈赫是齐格菲防线最后一个坚固的堡垒。然而,下一座城市证明了是另一个“戈赫”,还有下一个,再下一个。似乎永无突破之日。十一个德国师挤在鲁尔河和莱茵河之间的狭长地带上,打算死守阵地,战斗到底。但是,显而易见,英国人和加拿大人苦战而来的胜利使辛普森的道路大为平坦了。夜幕降临之时,美国人已经在一条广阔的战线上安全地过了河,只付出了九十二条生命的代价。翌日,德国的飞机大炮企图阻止辛普森的工兵施工,但是七座能通过坦克的40型大桥和十二座轻型桥已经在鲁尔河上建了起来。

次日早晨,即2月25日,第三十步兵师艰难地通过了汉巴赫森林。现在,辛普森面前除了开阔平坦的科隆平原外,再也没有其他障碍了。平原上纵横交错的柏油公路网正是坦克手的天堂。第二和第五装甲师的作战大队冲过步兵挖下的掩体坑,扑向莱茵河。《时代周刊》记者西德尼·奥尔森看到第二装甲师的先头部队走下一架“派珀”式飞机;他看到大批美国坦克像黑压压的甲壳虫一样急速穿过绿油油的卷心菜地;随后,当“雷电”式飞机突然向德国的战略要点俯冲而下时,不计其数的卡车载着步兵滚滚向前,开始进行大规模的扫尾工作。在奥尔森笔下,这是“最为壮观的战争景象之一,是军事机器在纯粹战斗行为的至高时刻,完美而一致的运转”。

2

尽管德国对“真实”行动反应迟钝,但是,随着辛普森渡过鲁尔河,盟国的目标已完全暴露了。德国西线指挥官,上了年纪的陆军元帅格尔德·冯·伦德施泰特终于意识到了,除非自己尽快撤退,否则,盟军以“真实”行动为砧,以“手榴弹”行动为锤,必将把他的两支军队砸得稀烂。这两次对其北翼发起的进攻让他的损失无比惨重,而他感觉,南部令人难以捉摸的乔治·巴顿更具威胁。2月25日,他向希特勒请求新的指示。他声称,除非全面撤回莱茵河南岸,否则整个西线便将彻底瓦解。

这一绝望的呼吁无人理睬。于是,伦德施泰特再次请命,要求在鲁尔河和默兹河的交汇处适度后退。这一次,柏林予以了草率的否定。随后,在2月27日,伦德施泰特收到了一封希特勒亲自签署的电报。电报通知他,不准其再存有全面撤回莱茵河南岸的想法。

几天后的一次会议上,希特勒奚落了一番伦德施泰特执意撤退的要求:“我希望他尽全力长期稳定住齐格菲防线。首先,我们应该打消他撤退的念头。因为,此时此刻,敌人手里的整个英国第六集团军(他是想说英国第二集团军)和全部美国军队都空闲了下来,一定会将它们全部投至这里。这些人毫无远见。撤退只会意味着将灾难从此处移至彼处。一旦我从这里撤走,敌人的全部军队便都空了出来。他不敢向我保证,敌人一定会留在这里,而不开赴其他地方。”听起来,他好像是偷听了在雅尔塔会议上制订的计划。盟军决定在南部牵制敌人,同时在北部发起主攻。

虽然如此,希特勒还是被某些怀疑所困扰着。他建议派两名观察员前往西线。“我们应该有两名军官在那里——哪怕他们只有一条腿或一条胳膊——他们应该非常出色,可以让我们对形势有一个清晰的了解。”他说他不信任官方的报告,“它们只会干扰我们的视线。报告上面解释了一切,但过后我们就会发现,什么都没发生。”

至于东线,希特勒敦促希姆莱,无论如何也要建立一条战线,哪怕需要征召妇女入伍:“现在有这么多想开枪射击的妇女志愿入伍,我真的认为应当立刻接纳她们。”使用妇女的想法让古德里安这样的军人非常反感。但是他什么也没有说。“至少,她们更加勇敢,”希特勒继续说道,“如果我们把她们放在第二道防线,男人们起码不会逃跑。面前就是莱茵河,他们也不能跑到敌人那边。这就是妙处所在。从这里,他们只能去后方。”

3

霍奇斯和巴顿都已向前推进了很大幅度,不过目前都被艾森豪威尔牵制住了:要等蒙哥马利到达莱茵河,霍奇斯才能攻打科隆,巴顿才能占领科布伦茨。苦恼的巴顿对布雷德利说,历史将谴责美国最高统帅部软弱无能。他一再要求布雷德利让他“突袭科布伦茨”,并且最终得到答复说,只要时机出现,他就可以行动。2月27日,机会来了。暂时借给巴顿的第十装甲师推进到了距古城特里尔不足六英里之处。特里尔位于摩泽尔河畔,战略位置非常重要。一旦德国人被逐出该城,就只能一路退回莱茵河。

傍晚,巴顿打电话给布雷德利,说自己已经看到了特里尔,尽管当晚第十装甲师将奉命作为后备返回最高司令部,但请求允许他继续前进。布雷德利答道,继续前进,至少在艾森豪威尔亲自命令他返回最高司令部之前,可以继续前进。接着,他轻声笑了起来,说他会离电话远远的。巴顿心想,他和布雷德利骗了艾森豪威尔一次。不过,布雷德利所谓的违抗命令只是伪装。他和艾森豪威尔已经私下决定让巴顿偷偷挺进莱茵河。这是一个秘密的协定,就连布雷德利自己的参谋部也对其一无所知。

于是,第十装甲师继续向特里尔挺进。2月28日午夜刚过,杰克·J.理查森中校的特遣部队平静地进入了该城东南郊,一枪未发就俘虏了一个用四门反坦克大炮守卫着一个铁路交叉点的连队。一个俘虏透露说,他的工作是将美国人到达的消息告知负责破坏摩泽尔河上两座桥梁的那个小组。理查森决心尽可能完整无损地夺取这两座桥,于是便派出一半部下赶往北面的那座桥。然而他们还没到,桥便被炸掉了。另一半兵力则赶往南面的皇帝桥,该桥建于罗马时代。

理查森亲自率部前往皇帝桥。在满月的照耀下,他看见自己的士兵被摩泽尔河对岸的轻武器牵制住了。他抓过自己五十毫米口径的机枪,扫射着桥梁的尽头,而后命令步兵排和五辆坦克过桥。六个醉醺醺的德国士兵试图将另一端的通道炸掉,但是,他们还没引燃炸药,美国人就扑了过去。

拂晓时分,在第九十四师几支小队的增援下,第十装甲师的两支作战大队横扫了全城,围捕着茫然而困乏的德国士兵。如今,特里尔和它的桥梁都掌握在巴顿的手中,他既可以溯摩泽尔河而上,直抵科布伦茨和莱茵河,也可以转向东南,进攻萨尔工业区。无论他选择哪条路线,谁又能阻挡他呢?正在这时,有人给巴顿送来了一封盟国远征军最高司令部发来的电报,命令他绕开特里尔,因为要占领该城需要四个师的兵力。巴顿机智地回复道:我已经用两个师拿下了特里尔。你们希望我做什么?把它还回去?

同一天,即3月1日,辛普森的第二十九师中的步兵占领了门兴格拉德巴赫。这是迄今为止攻克的最大的德国城市,距莱茵河只有十二英里。在辛普森看来,“手榴弹”行动是一场“每一脚都踢得完美无缺的足球比赛”。

艾森豪威尔视察了第九集团军的司令部。他说,他最感兴趣的是辛普森计划如何在莱茵河上夺桥。这一地区有八座桥梁,只要大胆而迅速地追击,至少可以夺取一座。辛普森说,他计划在第二天出击,夺取三座诺伊斯杜塞尔多夫大桥其中之一。他们坐着一辆敞篷吉普车冒雨赶赴前线,去检阅刚刚夺取了门兴格拉德巴赫的那个团。艾森豪威尔说道:“我想向你们透露,过几天,你们将可以见到丘吉尔首相。你们有什么车?”

辛普森只有一辆“普利茅斯”;显然,后方总有人“挪用”配给他的车子。

“我来处理这件事。”艾森豪威尔说,“还有一件事。丘吉尔喜欢喝苏格兰威士忌。一定要准备充足。”

战士们认出了坐在吉普车前座上的艾森豪威尔,狂喊道:“那是艾克!”两位将军踏着泥泞登上了山坡。大约三千六百名步兵聚集在那里。辛普森介绍了盟军总司令。艾森豪威尔感人地向大家讲了五分钟的话。但是,当他转身离去时,他的脚滑了一下,重重地坐在了泥水中。战士们一阵哄笑。艾森豪威尔费力地站了起来,微微一笑,像拳击手那样敬了个礼。战士们又是一阵轰响——不过这一次是欢呼。

当天,艾森豪威尔还拜会了蒙哥马利。他暗示说,他对布鲁克施计使亚历山大成为其指挥地面军事行动的副手一事完全清楚。另外,蒙蒂对此主意有何看法呢?蒙哥马利回答,战争的结束已然在望,而亚历山大的任命只会激起某些美国人的不满:“看在上帝的分上,让我们无论如何也不要再有进一步的摩擦了。我们马上就要赢得对德战争的胜利。让亚历山大留在意大利。让特德(3)作为盟军副总司令支撑到最后吧。”

蒙哥马利还有另外一位重要的来访者。首相为了亲自分享第二十一集团军群的伟大胜利,动身来到了欧洲大陆。3月3日上午,丘吉尔、布鲁克和蒙哥马利分乘两辆劳斯莱斯前往马斯特里赫特探望辛普森。几人在数名记者的陪同下上了车,起程前往战区。辛普森想知道,丘吉尔是否想先去看看战士们的住处。

“齐格菲防线有多远?”首相问。当他得知防线距此只有半小时的路程时,便说等等再去看望战士们。

按照蒙哥马利的建议,辛普森坐在了丘吉尔旁边。不久,一辆吉普车追了上来,一名通信兵递给首相一个小盒子。丘吉尔打开盒子,取出一副假牙,十分自然地塞进了嘴里,然后开始向辛普森讲起战争初期的一些故事。这让辛普森深感荣幸。首相说,1940年德国入侵时,他曾飞到巴黎,建议法国人与英国结成永久性的联盟,但法国领导人拒绝了这一建议。提起敦刻尔克,他说:“我认为,能撤回五万名士兵已经很幸运了。”

当他们接近一座横跨在小溪上的桥梁时,辛普森说:“丘吉尔先生,我们前面那座桥底下就是荷兰和德国之间的国境线。”

“停车,”丘吉尔说,“我们下车。”他穿过桥梁,爬下河岸,向一排“龙牙”走去。那是德国的坦克防卫工事。他等在那里,直到蒙哥马利、布鲁克、辛普森和其他几名将军来到他身边。桥上,一群通讯记者和摄影记者正期待地看着他们。

“先生们,”丘吉尔响亮地说道,“我想请你们加入我们的队伍。让我们一起向德国的齐格菲防线撒尿。”他向正将镜头对准他们的摄影记者晃着一根手指,大声喊道:“这是与这场伟大战争相互联系的行动之一,但是,不准拍照。”

布鲁克站在首相身边,“当丘吉尔在关键时刻向下看去时,脸上洋溢起孩子般惬意的笑容”,这让他印象尤其深刻。

4

在飞往西线之前,面对激烈的争议,丘吉尔曾要求下议院通过克里米亚会议上关于波兰问题的决议。“显而易见,这些问题关系到世界的整个未来。”他说。如果西方民主国家和苏联之间发生某些可怕的分裂,那么,人类的命运将会真的黯淡无光。

“联结三大国的纽带和它们彼此之间的相互了解已经得到加强。美国已经深入地、建设性地卷入了欧洲的生活以及对其的拯救。我们三国已既实际又庄重地同时签署了具有深远意义的保证。”

下议院以压倒性的票数通过了雅尔塔会议上的决议,只有二十五票反对。

次日,即3月1日,罗斯福和他的夫人、女儿安娜以及女婿离开白宫,前往国会大厦。他企图效仿丘吉尔,赢得两院对雅尔塔决议的赞同。

罗斯福夫人注意到,丈夫从雅尔塔回来后有了显著的变化。她发现他中午开始需要休息;越来越不愿意见人。只有向她谈起雅尔塔时,旧日的热情才重新回到罗斯福的身上。“看看克里米亚会议的公报吧,”他说,“它指明了道路!从雅尔塔到莫斯科,到旧金山和墨西哥城,到伦敦、华盛顿和巴黎。别忘了它还提到柏林!这是一场全球性的战争,而我们已经开始建立全球性的和平!”

曾和总统一起准备雅尔塔会议上的讲稿的萨姆·罗森曼觉得,总统已经倦怠了。“一切都已消耗殆尽。”他做了十二年总统,如今,越来越能看出其被这一工作给压垮了。但是,当劳工部长弗朗西丝·珀金斯看到总统走进演讲厅时,她简直喜出望外。他神情愉悦,目光炯炯,肤色又变得很好。她自言自语地说,这个罗斯福简直是个奇迹。他累了,然而只要让他稍作休息,到海边度个假,就能恢复精力。

罗斯福总是在众议院的讲坛上向国会发表演说。此刻,一张放着麦克风的桌子摆在距第一排座位仅仅一码远的地方。罗斯福走了进来。副总统哈里·S.杜鲁门和众议院议长萨姆·雷伯恩跟在后面。罗斯福第一次没有站着讲话。“副总统先生,议长先生,以及各位国会议员们,”他说,“我希望你们能够原谅我坐着讲话。不过,我知道你们很清楚,这样我就不用拖着双腿下端那十磅重的钢铁站着,对我来说就轻松得多。况且,我刚刚结束了一场一万四千英里的旅程。”

这是罗斯福第一次提到他的病痛,正在收听广播的很多美国人都大吃了一惊。大多数人从不知道他们的总统是个瘸子。珀金斯女士想,他这番话说得那么轻松随意,亲切和蔼,而且毫不自怨自艾,因此,大家都没有觉得不安。他接下来的演讲也让她印象深刻。演讲回答了那些她应该会有但却没有说出来的顾虑。然而,与她相反,杜鲁门却没有看出罗斯福那独有的风格与手势。而罗森曼不仅对罗斯福那结结巴巴、有气无力的姿态心生沮丧,还觉得他某些即席的表述几近荒唐,肯定是刚刚迸进脑袋里的。

总统大概描述了雅尔塔会议的两个主要目的:“以最快的速度、最小的损失打败德国”,以及“继续为一项国际协定奠定基础。该协定将在战后带来秩序与安全,确保世界各国的持久和平”。他谈到了新的联合国组织,以及预定于4月25日在旧金山举行的首次会议。

“这一次,我们没有错误地等到战争结束再来建立和平机构,”他说,“这一次,正像我们通过共同的战斗最终赢得了战争的胜利一样,我们还要共同工作,以防止战争再次发生。”

这次演讲或许缺乏罗斯福平素的口才,但它还是震动了国会。几乎每一个与会者都被总统所表现出的勇气和意志深深打动了。最后,他赢得了一片诚挚的、充满深情的欢呼声。

“我会尽快去温泉疗养院休息一下。”过了一会儿,他疲惫地对杜鲁门说,“如果能在那儿待上两三个星期,我就可以恢复健康。”

就在丘吉尔和罗斯福向他们的人民阐述克里米亚会议的成就之时,三大国自我夸耀的团结在罗马尼亚出现了一道裂缝。美国在布加勒斯特的政治代表报告说:“一些极端的共党分子开始提高要求,歪曲事实,并且指责政府所采取的对人民有利的立场。”警察驱散了反拉德斯库联合内阁的群众示威,当地共产党报纸将此事称作“血腥屠杀”,并要求立即解散政府。

罗马尼亚管理委员会的英美成员要求召开会议,以解决这场危机,但是委员会的苏联主席却予以拒绝。为了表示抗议,哈里曼给莫洛托夫写了一封正式信函,宣称依照雅尔塔会议的协定,在罗马尼亚发生的政治事件应该按照《关于被解放的欧洲的宣言》解决。对此,斯大林的回复是,派外交部副部长安德烈·维辛斯基前往布加勒斯特。在雅尔塔时,维辛斯基总是露出一副亲切的笑容,至少在表面上很吸引人。而来到布加勒斯特,他却选择危言恫吓,命令罗马尼亚国王立即解散拉德斯库政府——而且只给他两小时零五分钟去物色一位新总理,并公开宣布这一任命。外交部长维索阿努抗议说,国王必须遵守宪法原则。维辛斯基叫道:“闭嘴!”然后砰的一声撞上门走掉了。

第二天,差不多在罗斯福向国会发表讲话的同时,国王任命斯蒂尔比亲王代替拉德斯库。然而,共产党人却拒绝加入这个政府。于是,维辛斯基命令国王重新做出选择——彼特鲁·格罗查(4),他和共产党有着密切的联系。

而在匈牙利的一个无名村庄,一名军人却进行了一场更为友好的外交。这就是托尔布欣元帅,乌克兰第三方面军的司令。在过去的几个月中,陆军元帅哈罗德·亚历山大给他发了好几封电报,要求与其会晤,讨论一些军事问题:他们的两支部队正在迅速地靠近,亚历山大希望阻止它们正面冲突。托尔布欣显然是在按照莫斯科的指示行动。起初,他对这些电报不加理睬,但是,在亚历山大礼貌的再三坚持下,他最终邀请其和几位英美专家到乌克兰第三方面军驻匈牙利司令部会面。这些盟国人员乘坐一架苏联C-47飞机飞至位于匈牙利边境的一个秘密空军基地,然后,又乘车在路况糟糕的乡间公路上走了一个半小时。查尔斯·W.塞耶中校,美国驻南斯拉夫军事代表团团长——一名职业外交官,西点军校的毕业生——向陪同的俄国将军询问他们现在的位置。将军说,他也不知道是南斯拉夫还是匈牙利。最后,他们来到了一座鲜花与果树簇拥着的大村落。

“这里,”将军说,“就是托尔布欣元帅的司令部。”

塞耶数了一下,大概有一百间小农舍。路上除了几个哨兵没有其他行人车辆,也没有电话线,或者任何本应在集团军群司令部见到的设备。他们被带到了托尔布欣的指挥所所在的农舍。等了一会儿,元帅便大步走了进来。在塞耶看来,他似乎是从《战争与和平》中活生生地走出来的。托尔布欣块头很大,圆脸盘,头发稀稀落落。亚历山大的情报处处长,英国少将特伦斯·艾雷也认为,他像个典型的革命前的皇家军官——性格豪爽,让人印象深刻。

托尔布欣隐藏起自己因被迫与亚历山大会晤所致的一切烦扰,相当热情地问候了客人们。他首先建议简单吃顿早餐,然后带领客人们来到膳厅,大家开始享用摆好的腌鲱鱼、火腿、沙丁鱼、奶酪和伏特加酒。塞耶注意到,有人用一个特殊的酒瓶给苏联元帅斟酒。托尔布欣发现他在观察自己,快活地以窥探的罪名罚了他三杯伏特加,过了一会儿又罚了他四杯,因为他又在观察另一名俄国人使用同一个酒瓶。

饭后,军事专家们开始开会。塞耶和菲茨罗伊·麦克莱恩准将——由丘吉尔派至南斯拉夫的那位——在村中闲逛着。这是他们见过的最新奇的军事基地。看上去,似乎托尔布欣和他的参谋人员,带着一群漂亮的当地女兵,几个小时前才到达这里。这让塞耶想起了叶卡捷琳娜大帝的宠臣波将金为取悦他的情妇而建造的那些假村庄。

亚历山大觉得,这次正式会晤非常友好,但是却没有成效。他为盟国战斗机的飞行员无意中炸死了一名红军军长而表示歉意。他说,如果托尔布欣可以通知他前线的位置,就可以防止这种令人遗憾的事故发生。托尔布欣答道,死去的军长是他最好的一位朋友,接着又无奈地补充说:“没必要再谈论是否告诉你我们前线的位置。莫斯科方面说不行。”

当晚的宴会十分丰盛,巨大的鳟鱼、烤火鸡、整只的乳猪、伏特加、香甜的克里米亚香槟酒,还有来自高加索的甘醇的白兰地。最后,一个冰激凌蛋糕被隆重地端了上来,上面装饰着富有寓意的小雕像和象征爱国的符号。大家推杯换盏,气氛越来越轻松,巨大的餐桌旁,欢声笑语此起彼伏。一位红军的四星上将(5)问麦克莱恩,他是在哪儿学了一口流利的俄语。这位英国准将说,莫斯科大审判期间他在苏联。俄国人友好的面孔上突然布满了阴云。“对于外国人来说,那肯定是一个难以理解的年代。”他说,然后便转向了另一侧的邻座。

宴会结束后,一位苏联中将陪同亚历山大来到他的住处,塞耶作为翻译随行。当他们走进亚历山大下榻的那间村舍时,一名身穿制服的迷人的金发女郎正睡在一张长椅上。

“我可以问一下这是谁吗?”亚历山大礼貌地问道。

俄国将军结结巴巴地说他不知道,这话让人很难相信。“事实上,”他又飞快地补充道,“她平时就住在这间村舍里。可能是出于本能又回来了。”

“就像一只回家的信鸽?”亚历山大反问道。

他们叫醒了那个女孩,然后把她打发走了。塞耶在他和亚历山大参谋部的一个美国人莱曼·兰尼兹尔少将合用的住处也发现了一个女孩。

“该死,这里发生了什么事?”兰尼兹尔问道,“这个女兵是干吗的?”

塞耶解释说,表面上看来,她似乎是个勤务兵,“她会住在外面的房间里,不用担心。”

在那个房间里,她已经在长椅上为塞耶铺好了床位。她像对待一个孩子似的帮他掖好被子,给他拿来一杯热牛奶,然后裹上大衣躺在地板上。早上五点,她用一块又湿又凉的破布给塞耶擦脸,把他惊醒了。给他刮完脸之后,她说:“张开嘴吧,我给您刷牙。”

大家和托尔布欣共进早餐,又是从头到尾的伏特加。第二天在贝尔格莱德醒来时,大部分盟国成员几乎什么都不记得了。毫无疑问,这一切都是莫斯科事先计划好的。

在布加勒斯特,自从维辛斯基让罗马尼亚国王组建以苏联选择的格罗查为首的新政府以来,已经过去了好几天。但是,国王的大臣们仍在犹豫。最后,在3月5日,维辛斯基的耐心耗尽了。他命令国王在当天宣布成立格罗查政府。他叫嚷道,如果不这么做,就会被苏联认为是一种敌对行为。七点钟,新内阁——包括十三名格罗查的支持者,以及四名其他党派的代表——宣誓就职。从而,共产主义通过威胁,没有经过选举就在事实上进入了罗马尼亚。

与在危机之初所做的一样,哈里曼提出了抗议。然而,他只是被平淡地告知,旧政府是法西斯政府。苏联人摆出唯一真正的民主捍卫者的姿态,宣称“与民主原则水火不容的拉德斯库的恐怖主义政策已被新政府的成立战胜了”。

然而历史总是极尽嘲讽之能事:约瑟夫·戈培尔博士最近写了一篇题为《2000年》的文章,警告西方注意这种两面派的做法。可是,谁会相信一个敌人呢?尤其是当他随意地把事实与虚构混为一谈的时候。

……在雅尔塔会议上,敌国的三位军事领袖为了实现其灭绝德国人民的计划,决定将德国占领到2000年……

这三位人物多么没有头脑!或者至少是其中的两位。因为第三位,斯大林,比他的两个搭档要远为深思熟虑。

如果德国人投降,苏联将占领……德国的大部分领土,以及整个欧洲东部和东南部。在这一大片领土前方,包括苏联,铁幕将要落下……欧洲的其余部分将陷入政治混乱,而这正是布尔什维主义到来之前的准备时期……

戈培尔或许没有什么别的成绩,但至少他发明的“铁幕”一词,足以使西方人久久思索——并最终将其当成自己的话说出来。


(1)蒙哥马利的昵称。——译注

(2)艾森豪威尔的昵称。——译注

(3)指阿瑟·威廉·特德(Arthur William Tedder,1890—1967),1944年起担任艾森豪威尔的副手,1945年升任英国皇家空军元帅。——译注

(4)Petru groza,1884—1958,罗马尼亚社会主义共和国的主要缔造者和领导人,著名的左翼政治家,律师,法学博士,“红色资本家”,罗马尼亚共产党的亲密合作伙伴。

(5)原文如此,苏联并无此军衔,作者在本书中提及各国军衔时,通常会注明对应的美国军衔,这里应该是直接误用了美国军衔。——译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