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后又被尖利的石子扎了一下，钻心的疼传来，鲜红的血再次流到黑色的石头上。
但是还不等封辞把胸前那颗脑袋给推开，再次从地上爬起来，他就嗅到了一股腥腐之气。
封辞心中一动，偏头看去，碎石上，一只黑色的爪子迈进了他的视野边缘，紧接着，第二只、第三只、第四只……
等到封辞终于再次撑着身体坐起来的时候，他和昏迷的江檀已经被一圈一圈的恶狼给包围了。
群狼的眼眸是带着死气的黑，这些野兽神情有些呆板僵硬，有些像是被炼化的傀儡。
但是这些狼明显要比傀儡灵活多了，为首那头将近两米高的头狼稍微往前迈出，散发着腐臭之气的嘴中流出涎水，直直的盯着他们。
一个老头从高大的头狼上面跳下来，目光直直盯着被包围起来的封辞。
封辞半点动弹的力气都没有了，他的喉头一股腥甜，一张嘴就要喷出一口血来，但是在这古怪的老头面前，他不想露怯。
那老头一身破烂的衣服，一点也不像什么高人，但是他那双带着异芒的眼睛就那样黏在他的身上。
他的眼中带着明显的震惊，但却什么都没说。
半晌，他咳嗽了一声，这一声，封辞便听出来，这就是他刚才从恶灵之海坠落下来的时候听到的声声怪笑。
身后的狼群慢慢围拢，叼着封辞的衣服，像拖行什么濒死的猎物一般，要将他带走。
封辞阴沉的目光朝咬着他的畜生看过去，被咬住的那只胳膊，黑青色的龙鳞尚未褪去，残存的神兽之力察觉邪佞的威胁，灼灼发烫，高傲的冲出宿体之外，化作一声颇具威严的龙吟，直升灰沉的天空。
封辞那密布鳞片的胳膊似是要烧起来一样，那只咬着他的恶狼好像也被烫到了，松开嘴惊恐的后退。
阴沉的天空忽然出现滚滚惊雷，惊雷之中，一只青色巨龙若隐若现，它在云雾中翻腾了一圈，终于看见了自己寄身的宿体。
在威严又修为无边的神兽眼中，即便这个邪祟之物依靠混元珠凝聚成形，但还是那一团邪祟。
青龙的眼中带着失望。
这不是它要等的有缘人。
那模样寒酸的疯老头猛然察觉到青龙的气息，还惊骇了一下，但是他瞧瞧封辞，又瞧瞧天上那虚弱的青龙残魂，忽然咧嘴笑了。
这不是天意么，天意给他送来这个集恶欲之所能的人。
老头咧开嘴笑得渗人，他扯着自己嘶哑的喉咙对天上的青龙残魂呐喊：“老龙，你且安心去吧，你自诩血统高贵的神兽又能如何，天要你亡，你阻止不了。”
青龙在翻滚的雷云中再次发出怒吼，但他又着实不甘心重新回到这样一具充满恶欲的身体之中。
青龙一开始并没有认出这具身体究竟是什么身份，但现在认出来了，却已经失去了杀掉对方的最好时机。
他冲破恶灵之海，再次去寻找自己的有缘之人，可他本就是被混元珠保护的一抹残魂，这样觉醒脱离已是极限，在外没有那颗珠子的保护，它的残魄很快就要散尽了。
封辞胳膊上的鳞片寸寸褪去，他能明显感觉到，体内的青色光团消失、湮灭。
随着青龙的残魄消失在体内，那聚在一起的光团消失了大半，全都冲向天空，化作颗颗流星，冲破了恶灵之海，朝上空而去。
老头看着头顶的光消失，眼底带着复杂的情绪。
他重新看向那个老头，这次，那老头看他的眼神明显不同的。
封辞还是不明白这一切意味着什么，但是他也明白不了了，因为那老头朝他后颈摁了一下，他便人事不知的晕倒了。
老头指着身后的黑狼，“快点，把他带走。”
黑狼低头重新叼起了封辞，但是它只走了一步，就动不了了，因为被它叼起来的人死死攥着那个女孩的手腕。
老头看得新鲜，走过去想把两个人给分开。
他可不想要这个女娃娃，他以前跟老凤凰的关系还不错，不像那只古板的青龙，所以老凤凰的后代还是可以勉强放一下的。
可是老头没想到，他八百年不发一次善心，难得有一次，还分不开这两个人。
封辞下了死力气，把那小凤凰的手腕攥得都青白了，老头废了半天的力气，都没能成功。
他气得够呛，只能没好气的转身，让狼将两个人一起带走。
封辞做了一个漫长的梦。
梦中，在他脑中胡乱刮过的碎片终于拼凑到了一起，给他讲了一个完整的故事。
天劫之前，灵气充裕，真神飞升九重天，祥乐一片。
天道仁慈，苍生同视，灵修、妖修、魔修、鬼修，凡是超过九重境界，通过天雷考验，便可成神。
可不知后面又出了什么事故，这些神开始产生分歧，大多数灵修自诩万物之统，视魔与鬼为邪门歪道，认为这样的修者不配待在九重天。
性情火爆的魔修和阴恻的鬼修自然不是那种任由欺凌的性子，于是九重天上发生了一场浩劫，一场由相残引发的诸神黄昏导致真神陨落，这些神明至死都没有化解矛盾。
当他们的残魄在九重天界飘零的时候，始终保持着中立的天道忽然降下雷暴，将这些残魄凝练成了一枚混元珠，扔到了九重天之下，等待下一个轮回，再断定是非公理。
无声的争端就这样开始了，以至尚天尊和神兽青龙一派为代表的绝对厌恶魔修鬼修的神，渴望寻到一个天赋异禀的灵修，助他在天劫之后第一个成神。
但是最强的魔主却将自己的残魂融为一颗魔种，希望他能在魔的身体中生根发芽。
封辞是一团气数快要耗尽的雾，他本该在乱葬岗因为力量凌乱爆体而亡的。
但是江檀救了他，混元珠里面善良的老凤凰察觉到了自己后代的气息，心软了，保下了他的性命。
老凤凰算是较为温和的中立派，但是她这样的中立派实在是太少，起不到多大的作用。
所以，当混元珠里觉醒的青龙发现自己寄身这样污秽的身体之中，才愤怒离开。
虽然恶灵之海能困住他的身体，但是却捆不住一缕快要消失的神明碎片，也不知道他与带走的那些残魄能不能找到自己需要的人，毕竟脱离了珠子的保护，他们是走不了多远的。
他又看看依然昏迷的封辞，觉得这样倒也好，若他一心想等到一个修界的高手，一旦对方因故遁入魔道或者鬼道，不说他自己是不是能保证驯服对方，说不定那样的人，宁可自杀都不会任由他驱使呢。
江檀到底是个神兽，有那样的好底子在，雾兽和恶灵之海那些怨灵加在她身上的伤没有愈发严重，她体内的妖力自行运转，渐渐就将毒素排出了体内。
毒素排清的那一刻，她醒了。
她茫然的睁着双眼环顾四周，发现他们在一处简陋石室中，她自己躺在石床上面，跟她一起掉下来的封辞就在她旁边。
他好像是晕过去了，或者是睡过去了，但是此时的少年眉头紧锁，一副深陷噩梦的模样。
江檀觉得对方沦落到这副境地有自己的责任，她扭曲着漂亮的脸蛋勉强爬了起来，然后蹭到了封辞的身边。
对方好像很难受。
她探了一下对方身体中的妖力，感觉到了那丝似有若无的凤凰之力，那妖力极其不稳定，虚弱到似乎随时都会散去。
江檀想了一下，低头朝自己的腰间看去。
她细细端详着这块玉，据她老爹所说，这上头有一滴祖宗的心头精血，金贵得很。
这东西同样也很漂亮，白色的玉里面有隐隐的红色，而且是流动的红色。
江檀看了一眼还在发热的妖玉，又看了一眼流出冷汗的少年，垂眼，解下那块妖玉，将那枚玉佩系在了对方的衣服上。
这东西她是决计不会给沈墨尘的，既然是面前这个人救了他，那就给他吧，小半妖得了这个宝物应该会好受很多。
果然，玉佩靠近的一刹那，小半妖身上那股似有若无的凤凰之力稳定下来了。
封辞在一片混乱的梦境中努力逼自己睁开双眼，模糊的视野中，他看见一个人。
模样娇俏的少女坐在他的身边，对方此时没看他，没发觉他已经醒了，她低着头，顺滑的黑车长发从白皙的脸侧滑落，有一种静谧又美好的感觉，那是一种他从没感受到过的感觉。
对方在摆弄他的衣服。
封辞尝试着动了一下身体，本能让他捉住了对方的手。
江檀系完玉佩刚要抽手，就被一只冰凉的手给攥住了。
那只手有些苍白，透过几乎透明的皮肤，里面青色的血管连着手筋微微凸起，看着细瘦，却比他想象中的要有力气。
江檀抽了一下，没抽开，她不乐意的扬起眉毛，用另一只手拍了他的手背一下。
封辞还是紧紧攥着她的手，江檀都被攥疼了，她扬眉，张口想让对方松开。
然后她就见对方正在看那枚垂落在自己的身侧的玉佩。
对方一动不动的低着头，浓黑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像是振翅欲飞的小蝴蝶，他的头发有点乱了，垂在脸侧衬得皮肤愈发的白，连嘴唇的颜色都是极淡的粉色，看着就让人想欺负。
江檀又戳他额头：“这是我的戴了几十年的宝贝，现在给你了，你可不许丢，收了我的玉，以后就是我的人了，知道么？”
少女笑起来的时候散发着一种暖融融朝气，似乎让阴冷的石室都暖和起来了。
封辞闭了闭眼，驱散了脑海中那些混乱天劫中的场面，他的眼睛看着对方的脸，专注到仿佛那是他穷尽生命一直在寻找追随的美好。
江檀毕竟受过伤，其实身上是没多少力气的，所以她马上就又躺下了。
过了一会儿，她再次昏昏欲睡之时，寂静阴冷的石室中，一个低沉却清晰的声音响起。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