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婶子做事很利索,趁着早上出门买菜,她直接去找了大女婿郑国伟一趟,郑国伟在办公室就给陈钢锋挂了电话,让他和霍一忠说说相亲的事情。
“老陈啊,我丈母娘介绍的这个女同志我见过,人不错,也是离过婚,就是以后比较难有孩子。你可以让霍营长和她见面聊一聊,说不定有缘分。”
陈钢锋办公室刚装的电话,还新鲜着,大手紧握着崭新的黑色话筒:“行行行,真是麻烦婶子了,等成了,就让我那兄弟请客喝酒!”
午饭过后,陈钢锋就到霍一忠落脚的招待所找他。
霍一忠正坐在房间里写材料,门外响起敲门声,打开门见是老班长:“屋里乱,等我收拾一下。”
陈钢锋摆手:“别忙,我不进去了,就是来和你说个事儿,说完就走。”
“你说。”屋里都是保密的工作材料,确实不好邀陈钢锋进去。
“上回让我同学肖国伟打听的女同志,他丈母娘有个不错的人选,你看这两天找个什么时间去见见面。”陈钢锋又把江欣的大体情况说了一下。
霍一忠一拍额头:“不巧!这两天不行,我下午就要到你们底下县里的王家坝里去一趟,估计得要个两三天才回来。”
陈钢锋想了想:“工作要紧,等你回来再说。我去和那个婶子说一声。”
霍一忠笑笑,从屋里拿出一包烟给他:“刚买的大前门,拿回去抽。”
陈钢锋没客气,接过烟,说等他回来再联系。
等陈钢锋走了后,霍一忠坐下抄写了会儿资料,忽然顿住笔,从行李袋里翻出一本笔记本,打开里面的折页,中间夹着一张花边黑白照片,照片上有两个小孩。
站着的是个小女孩,大概三四岁的模样,绑着两个歪辫子,张嘴笑,一口整齐的小牙齿,眼睛和他一样,笑起来弯弯的,精神有光芒,是他大女儿霍明。
在霍明旁边的是个两岁的男孩儿,坐在一张竹椅上,穿着厚厚的棉衣,手上揪着一个毛球,咧着嘴巴在哭,脸上还有清晰的泪珠,眼睛没有看镜头,不知道在看哪里,是他小儿子霍岩。
他也有小半年时间没见两个孩子了,不知道长大一些没有。
万秀和他离婚时,哭都没有哭,只有怨和恨:“我结这个婚,跟守寡没分别!”
“两个孩子归你!我就当没生过他们!”
“这么几年,我为你生了两个孩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总得赔我点钱!”
两人离婚,霍一忠要了两个孩子,也给了万秀三百块钱,当是离婚赔偿。
霍家父母知道霍一忠还给了万秀钱后,哭天叫地,把万秀祖宗十八代都挖出来问候了一遍,要他去把钱要回来,还说要把霍明给她带走,只要霍岩。
霍一忠没答应,临走前,给自己爹娘掏了一百五十块钱和一叠全国粮票:“我还有一些工作要跑,孩子先放老家,等我稳定下来,就回来接他们。”
霍家爹娘收了钱,眼泪也跟着收了起来。
他娘紧紧握着那一百五十块钱,含着眼泪,似乎又带着点笑:“老三,孩子吃得多,我们两老也得吃饭,这点钱不够啊。”
霍一忠又从自己的出差补贴中,拿了五十块钱出来给他娘,凑了个整数:“最多半年,我就回来接孩子,别饿着他们。”
不能再想下去,霍一忠打住自己的思路,把时间奉献给国家和部队,他绝不后悔,就是对不起两个孩子,那几年也对不起万秀。
万秀说得对,不如离婚,让她重新嫁人,放她一条生路。
但孩子一定要亲自带着,他自己吃过的苦,不能让孩子们再经历一回。
离婚后,霍一忠的领导和战友们都很积极再给他找对象,可霍一忠多少有些心灰意冷。
他出来前和师长还有团长说好,等这回任务完成了,往后就把立功的机会留给其他战友,他长留在驻地,训练士兵,原地学习,也把更多的时间留给家里人。
陈钢锋刚才说的那个女同志,城里户口,高中毕业,有工作又年轻,真的愿意和他随军吗?
霍一忠不确定,甚至还有些茫然。
......
江淮把江欣送到供销社,就骑车去找猴子和大狗了,他们准备今天去一趟赵洪波的老家五津口。
江欣在供销社晃晃悠悠一整天,好不容易挨到下班,回到筒子楼楼下,被郑婶子截住:“欣欣,那个霍营长这两三天都出差去了,见面得过几天。”
“没关系,看婶子和对方什么时间方便,您只管把人带来,我这个月都是在上班的。”江欣一直惦记着江淮,差点忘了这件事。
“大方!沉得住气!”郑婶子夸她,不扭扭捏捏,也不患得患失,江欣真是长进了!
回到家,才发现江淮还没到,往日里差不多这个时间,他就在帮忙做饭了。
今晚还是江欣炒菜,万晓娥也乐得放开手。
江母心疼她上了一天班,在一边给她打下手,闻着锅里的香辣味,忍不住问她:“欣欣,以前你也不爱吃辣椒,怎么现在这么能吃辣了?”
江欣昨晚没睡好,中午没午休,困得差点脱口而出“我从小就爱吃”,等看到江母关切的脸,江欣反应过来,这不是她从前闲聊的同事朋友:“就是馋了,夏天没胃口,吃点酸辣的东西开开胃。”
江母这才笑吟吟摘菜:“喜欢就多吃点,养胖些。”
这年头,粮食紧巴巴的,满大街都找不出一个胖子。
差点就露馅儿了,江欣擦了一下额头的汗,又开始担忧江淮,年轻人做事情容易冲动,他不会被什么绊住了吧?
等把菜都炒好,绿豆粥也煲好了,江淮才满头大汗从一楼飞奔上三楼,手里还拎着好多东西。
江淮进屋,大呼小叫:“小妹,去给你哥投个毛巾,热死了!”
江欣见他大丰收的模样,去水房给他投了块毛巾,又拿个大蒲扇在边上给他扇风:“怎么那么多东西?”
一大绑水灵灵的青菜用稻草绳捆着,黑色袋子里装满了棉花,两尾喘大气的鲤鱼,还有两袋子野果子和青瓜,满满当当地堆在客厅那张小木桌上,都是他今天的成果。
“哪儿来的啊?”大哥江河光着膀子问。
“跟老乡们换的。”江淮拿过自己的毛巾,下力气擦脸,蹬了两三个小时的自行车回来,又累又热。
大嫂笑眯眯地过来收东西:“小弟可真有本事。”就是不问他钱是哪儿来的。
江母把一些瓜果挑出来,装在两个盘子里:“平平,把这些拿去给肖婆婆,还有对面的林老伯一家。”
爱跑腿的平平从凳子上一蹦下来,接过奶奶手里的东西,学着收音机里孙悟空的腔调:“老孙去也!”
“一到冬天,妈就说肩膀痛,这三斤棉花给妈做个小坎肩。”江淮把那袋子棉花递给江母。
江母乐呵呵的:“好儿子,知道惦记你妈了。”
江父原本还想质问小儿子,哪儿来的钱,想了想,还是压下去,孩子的心至少是好的,也没闯祸,平时里没事做,估计也闷,就由他去吧。
江欣见家里氛围大好,心情也好,清理了一条鱼,又做了个红烧鱼块,一家人今晚吃了顿好的。
趁着大家都散了,江淮对着江欣挤眼睛,江欣问他打听得怎么样。
“是有点情况,不过为保万一,明天还得再去一趟。”江淮神秘兮兮的。
“我看你是想去玩!”江欣和他打闹,“你是不是去水库游泳了?现在夏天容易打雷下雨,你们注意安全!”
江淮笑嘻嘻的,飞逃出家门:“小妹你越来越凶了,凶婆娘!我们明天一早就走,你自己走路去上班。”
等路过楼下江父江母纳凉的位置,江淮骑着借来的自行车,又一阵风飘过:“爸妈,明天我不回家吃饭!”
“这么大了,还跟孩子似的。”江母笑得一脸宽容。
“老江家的,你家淮子二十多的大小伙子了,你不给他说个媳妇?”说这话的是隔壁的一个老嫂子。
这话就戳了江母的心了,谁不知道现在江淮是黑户,没工作没着落,手里没钱,家里也帮不上忙,前途灰暗,哪个正经姑娘愿意跟他处对象?
纳个凉也不爽快,于是江母早早就回去了。
江欣睡前战战兢兢,生怕昨晚活色生香的场景再来一遭,她干脆蒙着头早早睡着,一夜无梦,这个晚上有惊无险地过去了。
......
到了第二日下午,江淮赶在太阳下山前回来,特地骑了自行车去接江欣下班,自行车上拴着一只鸡和三条鱼,前面框子放了一蓝子鸡蛋,还有用几块碧绿的荷叶包着的一捧捻子。
“报告小妹首长,你给的出差费用,全数花完!”江淮嘻嘻哈哈。
“花完了你跟爸说去。”江欣无奈,这也是个吃了上顿没下顿的主儿。
“爸要是知道我把他给你的钱花了,非揍我不可。”江淮马上换了张委屈巴巴的脸,把那捧捻子递给妹妹,“就知道欺负你哥。”
江欣惊喜:“都多少年没吃这个东西了。”她说的是上辈子的自己。
江淮有点懵:“我前段时间不是才给你摘过吗?你还嫌没熟,太硬了,不好吃。这么快就忘了?”
江欣就笑说要去洗捻子,不再讲话了,生怕多说多错,其他人不了解江欣,但家里人对她的性格和小动作肯定是熟悉的,再这么下去,就很容易暴露出原主江欣已经不在事情了。
江淮推着自行车,和妹妹边吃野果边说话:“我这两天都在赵洪波弟弟和妹妹学校周边打听,果然有收获!”
江欣瞪着眼看着自己小哥,嘴里呼噜噜吃着东西,催他快讲。
“我们去他们县里的国营饭店吃饭,遇到他弟弟赵清波,你猜怎么着?”江淮顿了一下,看着江欣,“他一个十七八岁的学生,竟然能掏出三四十块钱,还花了五块钱请几个同学吃饭。”
“我让大狗混在他们同学中间,听说从去年底开始,赵家就开始发达了,不单只没再穿打补丁的衣服,他们爸妈也经常请假不去上工,就在家躺着,有钱买米买粮,每隔几天还买肉打打牙祭。”
“赵洪波那个妹妹赵山泉,穿得比咱们市里的姑娘还时髦,才十六岁,烫头发涂口红。从前都是她占同学便宜,现在倒是大方起来了,又是请客吃饭,又是买布做新衣裳。”
江淮啧啧发叹,第一回见赵家人时,那种畏葸不前的样子,连话都不敢和他们几个姻亲讲,还真想象不出他们手面能这么大啊!
“我们去打听他们怎么阔气起来的,他们同学都说,赵家出了个有出息的文曲星赵洪波,到省城读大学去了,每个月都拿好大一笔奖学金,拿了奖学金就给家里寄回来了,又是钱又是票的,从去年开始就这样了。”
“那个赵山泉还说,等她高中毕业,就要到省里去找她新嫂子,让新嫂子给她介绍对象,安排省里的工作。”
江淮愤愤,赵洪波天天说在省城花销大,要小妹给他钱,结果自己家吃香喝辣的,现在听着还给自己找了新对象,那赵洪波一家人就都在欺负小妹。
他当时听了就想冲过去锤他们兄妹两拳,被猴子和大狗拉着劝住了。
听了江淮这些话,江欣觉得既是意料之外,又是情理之中,她忍住心中的气愤,端在面上的是一脸笑容:“小哥,看来赵洪波发了不少财啊!”
不单有财,还有新嫂子,日子过得比这个前妻江欣滋润多了。
江淮郁闷,让江欣上车:“那咱们就只能吃亏,看着他发财,还这么逍遥自在?”
“当然不!”江欣可是下了决心要报仇的。
“小哥,你能去趟省城吗?”她知道现在出门都是要介绍信的,江淮的情况特殊,恐怕不好办。
“能是能,就是麻烦一点。”江淮使劲想了会儿,蹬着自行车,“你想去他学校打听打听?”
“对,咱们去会会发了财的赵洪波,也去会会新嫂子是何方神圣,居然能这么大方,把赵家一家人都供起来养着。”江欣兴致勃勃,磨刀霍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