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从堤坝里喷涌而出的怪兽

迂回进攻讲的是一个快速机动,但这些在诺蒙坎战役中根本就做不到。

各路集结部队,以第二飞行集团到得最早,翅膀一扇就来了。其次是第二十六联队,他们有卡车坐,虽有颠簸之苦,但总算保证了机动性。再次是第二十三师团,一支没水喝的大军,熬了一周,才于6月27日完全到达前线。

最晚到的,恰恰是看起来应该速度最快的——第一战车团。

受限于日本的坦克制造能力,坦克装甲车在日军中一直是稀罕物,成建制坦克部队更加少见。第一战车团是当时日本仅有的一个坦克师团,被参谋本部视为“军中国宝”,就这么一个“国宝”,给了关东军。

关东军也舍不得用,平时除了举行检阅式时偶尔拿出来装装门面,炫耀一下外,哪儿都不让去,所谓“养在深闺人未识”。间接地,也使战车团的生活自理能力很差,出征诺蒙坎,是它首次参加大规模远距离作战,光整理行装就忙了好些天。

1939年6月25日,第一战车团乘火车到达阿尔山。阿尔山就是白阿铁路往北的终点站,这里比海拉尔到诺蒙坎要近一些,但也有一百八十公里路程,沿途尽是原始森林,一下雨,河水泛滥,道路泥泞不堪。

战车团没有专用拖车,全靠坦克自行。还没走一会儿,坦克履带就被泥土糊住,导致故障频出。土路被坦克履带碾压后,形成了泥浆沟,后面跟着的那些油罐车、弹药车、给养车可倒了霉了,经过时全都陷了进去。

一辆陷入泥沟的卡车,得二十个士兵才能拖拽出来,整个战车团每天就忙着拖车、推车,战车团长安冈正臣中将为此常常急得上蹿下跳。

战车团的工兵联队也没少给他们的头儿添乱。这个工兵联队缺乏重型舟桥设备,遇到稍微宽一点的河流就抓瞎,只得绕路而行,弄得行军速度更加缓慢。

1939年6月29日,安冈率战车团向小松原报到,成为最晚到达诺蒙坎前线的一支参战部队。

理想地点

在等待部队集结期间,小松原除依靠飞机对苏军阵地进行侦察外,还派会游泳的军官,利用晚上偷偷地游到哈拉哈河西岸,潜伏在草丛和芦苇中进行观察。

小松原从中发现,苏军在两岸的阵地体系已趋于完备和坚固,东岸设有高低铁丝网,西岸不仅有前沿工事,还有相互贯通的纵深工事,另外苏军后方每天都有大量物资运达。

这些与第一次诺蒙坎战役时完全不同的情况,表明苏军有备在先,进攻的难度也因此增加不少,小松原不由得暗暗吃惊,他对渡河作战开始感到犹豫不决。

辻政信不让了。

关东军专门向前线派驻了一个战地观察组,成员除了辻政信、服部卓四郎外,还有关东军副参谋长矢野音三郎少将。虽然名为观察,但这些人从头至尾都参与了指挥调度,作战计划就是辻政信负责编制出来的。

我好不容易把计划编出来,你说不渡就不渡了?辻政信以监军的口吻对小松原说:“如果第二十三师团不能主动渡河作战,关东军司令部将直接下达命令。”

无可奈何之下,小松原只得俯首听令。

矢野看出了小松原的心思,在第一战车团到达前线后,便带上小松原和那两个参谋,几个人一道乘着侦察机,再次对哈拉哈河两岸的苏蒙军阵地进行俯瞰观察,竭力寻找东岸苏军防线的漏洞和破绽。

经过仔细研究,大家终于得到了一个全新的收获,也让小松原稍稍放下了疑虑。

1939年7月1日,小松原以第二十三师团主力组成河西攻击兵团,按计划发起总攻。大部队故意绕了一个弯子,在避开东岸所有的苏蒙军防线后,向哈拉哈河下游开去,那里就是矢野等人事先选定的理想渡河地点。

随后,接近两万名战斗兵潜伏于沙丘后,坐等工兵联队架桥。日军的后勤补给则继续维持着极其糟糕的状况,这次饮用水又没能及时送上来,经过近一天急行军的士兵们早就喝光了水壶里的水,嘴唇干到开裂。哈拉哈河的水倒是清又清,而且近在眼前,可你敢喝吗?

除了酷热和干渴,河边还另有大敌。两岸芦苇茂密,蚊蝇非常多,数量超过了一个师团,一对一攻袭日军还有余。有的部队配备有防蚊罩和手套,境况尚好一些,更多的部队什么防护装备都没有,只能直挺挺地咬牙忍受,唯一的指望,就是工兵能早点把架桥的活给干完。

工兵没在架桥,他们在干着急,因为汽车联队还没能把架桥设备给运来。

不是汽车联队故意拖拉,而是他们迷路了。在地貌极其相似的丘陵间,汽车兵也遭遇了“鬼打墙”,直到天黑才从转圈运动变成直线运动。天黑以后,天空乌云密布,没有一颗星星,大地也被重重雾霭所笼罩,人的视野几乎等于零,又不敢开大灯,在这种环境下,汽车联队犹如在没有灯火的地道里行驶,必须一辆跟着一辆,亦步亦趋,走得要多慢有多慢。

看到“哈拉哈河”后,汽车联队如释重负,卸下设备便打道回府。

开汽车的认为东西已经送到,可是河边等着架桥的却连设备的一根毛都没看到。光天化日下冒出如此无厘头的事,让工兵联队又气又急,一查,原来是汽车联队错把一座咸水湖当成了哈拉哈河。

再让汽车回转,时间也来不及了,只好再靠最贱的人力。工兵联队上千人上阵,连拉带拽,耗尽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把设备弄到了真正的哈拉哈河边。

再要架桥时,恰好下起了雷雨,哈拉哈河的水位急剧增高,流速也加大了,加之夜暗无光,给架桥工兵增加了不少困难。

进入哈拉哈河西岸的日军。日军擅长突袭,此处突袭行动在一开始也达到了神不知鬼不觉的效果。

1939年7月2日凌晨2点,浮桥终于架设完毕。因为材料不够,架的浮桥很单薄,卡车要过河,就得先把所载货物先卸掉,而且要小心翼翼,不然很可能滑到河里去,火炮也得大卸八块后分运,只有步兵和速射炮可以直接通过。

为了抓紧时间,第二十三师团所属的藤田步兵大队便率先过河,辻政信也随这支部队到达了河西。

在日军的登陆点上,驻有一支外蒙军的小型警戒部队,他们没想到日本兵会突然冲到眼前,由于缺乏准备且数量上处于明显劣势,很快就被日军击溃。

自从塔木斯克基地遭到日军空袭后,苏联空军忙于增补新的飞机,空中侦察不足,所以小松原的这次大规模兵力调动,事前并没有为苏军所察觉,即便日军已经过河,外蒙古高台上的炮兵阵地也未做出及时反应。

上午10点,河西兵团的一线主力大半得以过河。小松原驻足向上游远眺,他所站的位置,距离苏军连接两岸的渡口和高台炮兵阵地不足十三公里,距离朱可夫的指挥部不到十五公里,迂回包抄行动即将宣告成功。

不过在此之前,小松原还得跨过一道坎。

组合拳

相比于第一次诺蒙坎战役中折戟的沙日布,朱可夫在排兵布阵上要显得成熟老练许多。沙日布没有为侧翼设置警戒兵力,朱可夫则在日军的必经之路上安排了一个骑兵团。

这个骑兵团就是小松原曾经宣布已被他“全歼”的蒙军骑兵十五团。虽然没到被“全歼”的程度,但骑十五团的损失确实比较严重,部队减员很大,朱可夫便将它调回二线,一边进行休整补充,一边担任侧翼警戒。

骑十五团据守于西岸的巴英查岗山。藤田大队刚刚靠近阵地,就被外蒙军哨兵发现,原先的偷袭只能改为强攻。

在战斗还没完全打响时,一名苏联高官正在巴英查岗山检查防御。他是苏联驻外蒙军的总顾问阿布宁上校,见情况危急,阿布宁立即驱车赶往前沿指挥所,向朱可夫汇报了情况。

朱可夫同样吃惊不小,他赶紧下令骑六师主力赶去堵截。

日本人根据相关情报,认定在肃反的影响下,外蒙古军队与苏军早已是面和心不和,出工不出力,但他们忽视了外蒙古捍卫其国境的决心。

诺蒙坎战役是蒙古宣布独立后面临的第一次大规模战争,在这一战中,蒙军伤亡很大,除沙日布外,还战死了一个国境警备队政委、一个炮兵政委。外蒙古由此受到极大刺激,苏蒙之间的隔阂自动退至次席,为保卫外蒙古国土而战成为外蒙军官兵新的精神动力。

肃反之后,苏联任命乔巴山为外蒙古统帅,在与苏军的密切合作方面,乔巴山自然不会有什么问题。他首先移植了苏军政治工作的经验,开始向前线立功官兵颁发红旗勋章和立功勋章,并发展了一千多名士兵火线入党入团。紧接着,为弥补前线伤亡,又宣布全国进入总动员,十九岁到三十五岁的外蒙古男子必须应征,所有军校的三四年级学生一律提前毕业,以开赴前线作战。

乔巴山对朱可夫全力支持,早在6月下旬,他便亲临哈拉哈河前线,视察并慰问一线官兵,从而大振了外蒙军士气。

巴英查岗山并不是一座高山,只是一座六十多米高的大沙丘,但骑十五团阻击的顽强程度大大超出了日军预料。

藤田大队一鼓作气,潮水般涌上了沙丘,随即按照步兵操典,准备将子弹退膛后进行白刃战。白刃肉搏时,子弹必须退膛,只是日军操典的说法,不是外蒙军的,外蒙军根本不理这套武士规矩,机枪手端着机枪平扫过来,其他士兵也全在拼刺中“耍了赖”,让日军大吃苦头,大队长藤田干也少佐就在这种“不公平”的拼剌对决中饮弹丧命。

诺蒙坎战役中的施特恩、乔巴山和朱可夫(自左至右)。这时的施特恩主要负责协调苏蒙两军的活动和后勤工作,并因此在战后荣获苏联英雄称号。

拼刺毕竟是日军的强项,一旦他们站稳阵脚,外蒙军并不是对手,经过两个小时的苦战,骑十五团很快伤亡殆尽。

可是两个小时也不是白折腾的,利用这段时间,骑六师主力奉命赶到,迅速拉起第二道防线,在暂时挡住日军攻势的同时,也为朱可夫用兵筹策创造了更为充裕的空间。

朱可夫早已设计出了一套组合拳,但他必须得到一个人的同意。

苏军早期实行的是单一首长制,即部队的所有权力和责任都集中在军事主官一人手中,但在肃反进入极盛时期后,苏联以双重指挥制度代替了单一首长制。双重指挥制度也叫“政委最终决定制度”,按照这一制度的规定,部队长的所有战术计划和决定,都得提交同级政委同意,军事主官的一切指令和作战命令,都必须两人共同签字才行。

朱可夫的境遇不错,或许因为是“钦命”的原因,他与军政委尼基舍夫的关系处得不错,尼基舍夫对朱可夫的整套方案完全同意。

朱可夫决定将位于东岸的装甲兵团抽回,集中主力消灭西岸之敌,在此之前,他采用的手段是轰炸浮桥。

正从浮桥上通过的是河西兵团的二线部队,松本及其卫生队也在其中。在苏军炮兵阵地发威后,浮桥周围被炸到水柱冲天,烟雾加上水雾,灰蒙蒙的什么也看不见。

落到浮桥上的炮弹直接制造出炸穿炸塌的效果,这时候就需要工兵冒死下水修补。刚刚修好,轰炸机又来进行俯冲投弹,把在河边等待渡河的士兵吓得一愣一愣的。

为了对付轰炸机,日军在岸边架起了高射机关炮,这才减少了轰炸机的威胁,使得二线部队得以陆续过河。

苏军的这次轰炸虽然未能把日军二线部队拦在东岸,但已成功地使河西兵团前后脱节,一线和二线部队的间隔达到了六公里左右。

与此同时,苏军装甲兵团奉命加快向西岸移动。

1939年7月2日下午3点,小松原向战车团长安冈正臣传达了一个重要情报:河东苏军正陆陆续续地向河西撤退。

安冈负责指挥河东攻击兵团,该兵团除战车团外,还包括第二十三师团所属的山县联队以及一个野炮兵大队。按照计划,河东兵团应在7月3日拂晓发起正面攻击,但小松原建议安冈,可以派山县联队提前追击,否则将失去战机。

安冈与小松原在陆军大学时是同班同学。他听后怀疑苏军不会这么快就撤往河西,以为一定是老同学求功心切,犯了急躁病,因此起初没敢轻举妄动。

过了一会儿,一架日军侦察机飞临诺蒙坎上空,给安冈投下了一个通信筒,这份通信件终于让安冈坐不住了。

通信件上写着:“已发现苏蒙军向河西撤退。”

侦察飞机在上空观察得明明白白,绝不会随便忽悠,看来苏蒙军撤退这件事千真万确。

安冈立即下定决心,当天晚上就展开夜袭,以配合河西兵团的军事行动。

下午7点40分,又一架侦察机投下通信筒。打开一看,内容是:“东岸的苏蒙军正在向西岸撤退,应从速追击。”

安冈掐指一算,距离发现苏军西撤,已经四个多小时过去了,苏军得撤过去多少部队?

夏天的呼伦贝尔草原昼长夜短,时近黄昏,天色仍未有昏暗的迹象,照这个趋势来看,要是再不进攻,东岸的苏军就可能要跑得一个不剩了。

安冈按捺不住,下令不等夜袭,就“昼袭”好了。

在野炮大队实施三十分钟的压制性炮击后,第三战车联队率先从北面进发,坦克和重型装甲车纷纷冲出掩体,向苏军阵地攻去。

朱可夫将装甲兵团调回西岸,仅在东岸留置包括两个团的第三十六摩托化步兵师(摩步师)。因兵力缩小,摩步师在象征性抵挡一阵后,便主动放弃了两道前沿警戒阵地。

联队长吉丸清武大佐一看,那个乐:我已经很努力地约束我的魅力了,没想到老毛子还是这么不经揍,冲啊!

吉丸命令各坦克中队放下包袱,开足马力,全速前进。

日军实行的是步车协同战术,战车联队后面跟着山县联队和工兵联队呢,坦克这么一发飙不要紧,可两条腿的步兵如何跟得上。

第三战车联队狂飙突进,看来是根本就不打算让步兵们跟上来的节奏。

山县急忙派人跑上去与吉丸联系。坦克车封得严严实实,步兵也不知道怎么沟通,只好举起枪托猛敲装甲车的外壳。吉丸打开舱盖,问明事由,很不耐烦地回了一句:“你们能走多快就走多快吧。”

说完之后,他把舱盖啪地一关,坦克一溜烟开走了。

没有坦克时,山县盼坦克,有了这耍大牌的铁壳子车后,惹来的却是一肚子闷气。

难道我们非得拿热脸贴你的冷屁股?步兵们干脆不跑了,反正就是跑到腿抽筋也追不上。

第三战车联队放开缰绳,一路狂奔,当距离河岸只有四公里时,他们停了下来。

弱智和聪明

不是吉丸想停,实在是不得不停。

朱可夫用半个多月时间,在东岸修筑了纵深达三公里的防线,其中包括多个高地。挡住第三联队的是733高地,高地上的苏军早就严阵以待,在日军发动进攻后,他们集中一百多门轻、中、重迫击炮,向坦克群进行百炮齐射。

迫击炮发射的是霰弹,霰弹凌空爆炸,对步兵具有很大的杀伤力,可在坦克身上的“疗效”一般。吉丸真是想不通对手为什么要用霰弹:你们的弱智还有没有底限啦?

在吉丸的指挥下,战车联队冲过霰弹雨,逼近防线前沿。一进入防线,坦克兵们开始暗暗叫苦。

朱可夫花那么多时间和工夫打造的防线,自然有它的玄妙之处。防线内密布十几道蛇腹铁丝网,这种铁丝网的铁丝呈螺旋形,坦克只要一压上去,履带就会被其死死缠住,然后坦克便进退不得,只能原地打转。

无奈之下,坦克兵钻出坦克,想把铁丝从履带上拔出,忽然临头又浇下了霰弹雨。

坦克兵们被炸得哭爹喊娘。吉丸这才恍然大悟,苏联人不是弱智,是绝顶聪明,霰弹打的不是坦克,是他的坦克兵。

第三战车联队自中队长木之本守之助少佐以下,三十多名坦克兵死于霰弹之下,坦克也被击毁击破多辆。

吉丸急忙撤兵,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到一低洼处躲了起来。面对着丧魂落魄的部下和弹痕累累的坦克,他不由得悔恨交加:早知道就应该带着步兵和工兵一道玩,弄得危急时刻都没有人帮着抽铁丝。

正这么自怨自艾,步兵和工兵却奇迹般的出现在了眼前。原来在被坦克甩开后,山县联队扛着个膀子慢悠悠地往前行军,拖到天黑后迷了路,只能一个劲地在原地转圈,转着转着就转到了战车联队所躲藏的地方。两下一见面,脸都红到了耳朵根。

第四战车联队出发得较晚,路线是沿南面进攻,以便切断苏军向河西撤退的另一道路。在整个进攻过程中,他们被755高地所阻,接下来的遭遇便与第三战车联队十分相似,不仅挨了揍,还在退却中与山县联队一样迷路,一群坦克像苍蝇一样,在黑暗中嗡嗡乱叫,来回打转。

安冈只能等待天亮再继续发起进攻,同样处于焦急等待中的还有他的同学小松原。

虽然占领了巴英查岗山,但第二十三师团损失不小,共有包括两个大队长在内的六百多人伤亡。唯一让小松原感到欣慰的是,由步兵团长小林恒一少将直接指挥的第二十三师团一线部队(小林部队),已经沿着巴英查岗山,形成了向南迂回攻击的有利态势。

第二十三师团的编制和老的常设师团不同,常设师团一般为两旅团四联队制,第二十三师团采用三单位制,即师团下辖一个步兵团,步兵团再辖三个步兵联队。除西岸的山县联队外,其余两个联队都在小林部队之列,天一亮,他们就可以继续深入,直至完全切断西岸苏军的退路。

1939年7月3日晨,小林部队向南疾进。这次进攻果然异常顺畅,似乎连对面的骑六师都撤走了,部队长驱直入,一口气赶了十公里。

一看地图,离苏军渡口还有三公里到四公里路程,胜利在望。

突然,让日军为之瞠目结舌的情景出现了:一批炮弹倾泻而下,把士兵们炸得鬼哭狼嚎,接着是第二批、第三批,日军阵地成为一片火海。

炮击持续了一个半小时,小林部队被摁着脖子,难以再向前迈出一步。

与此同时,朱可夫又调动飞机继续对浮桥展开轰炸。

浮桥关系着至关重要的补给线以及日军的退路,小松原必须进行全力防护。第二飞行集团奉命前去保护浮桥,并掩护河西兵团的进攻。

有了奇袭塔木斯克基地的胜利,日本航空兵在对阵苏联空军时颇有心理优势,他们早早地就在巴英查岗山上空摆开阵势,准备将来袭的苏联飞机一架不剩地击落于地。

可是当苏联飞机出现时,航空兵们肝儿颤了。

那不是一架一架,也不是一群一群,而是一阵一阵,经过源源不断的补充,苏联战机已经是密密麻麻,编队飞来时,犹如乌云压阵。

在悬殊的数量差距面前,日军航空兵越来越显徒劳。有的飞机选择了先去拦截轰炸机群,没想到“戴帽燕”伊-16瞬间从高空呼啸而下,日机惨叫着从空中掉了下去。

趁此机会,多达七十多架苏军轰炸机群飞临浮桥上空。由于轰炸机实在太多,浮桥旁边的高射机关炮都忙不过来,弹雨泼洒下,停在岸边等待过河的补给车队一片狼藉,浮桥也不时中招,河西兵团所依赖的补给线已被基本切断。

高射炮兵们越打越急,只要从浮桥上空过的,不由分说就是一炮。一阵排射过后,一架屁股后面冒着黑烟的飞机倒栽了下来,再仔细上去一瞧,众人傻眼了。

飞机上面还画着膏药旗,这不是日本飞机吗?

在不幸被自家人绊倒前的一刹那,从飞机上掉下一只通信筒,士兵捡起后,送到了河西兵团的临时指挥所。

辻政信正在指挥所里守着,他打开一看,终于弄清楚被误击的是一架日军侦察机,飞行员在侦察过程中看到了一幕不敢想象的画面,所以急惶惶地跑回来报信。

对通信件所说的内容,辻政信根本不相信,一边看一边骂:“这家伙被打下来真是活该,连数数都不会,怎么飞行集团尽出这号糊涂虫?”

然而很快,他就明白了,这个飞行员尽管很倒霉,但绝非不会数数的糊涂虫。

中午时分,小林部队突然听到巨大的轰鸣声,声音由远及近,连沙丘都为之颤动不已。随后,他们的嘴巴张大,而且再也合不拢了:数不清的坦克和装甲车从地平线上冒出来,就像一股股从堤坝里喷涌而出的怪兽。

继空军之后,由苏联装甲坦克部部长(相当于装甲兵司令员)巴甫洛夫中将亲自率领,苏军的两个坦克旅、一个装甲营早已到达外蒙古,但由于补给的限制,能一直在前线作战的只有坦克、装甲各一旅。

朱可夫把它们与原有的坦克部队组合在一起,形成了装甲兵团,总计有一百八十六辆坦克、二百二十六辆装甲车。

小林部队看到的,正是由河东调来的这支装甲兵团,而这些情况,已经被日军侦察机飞行员提前发现了,在丢下的通信件里,他说了一个概数:“苏军有四百辆坦克正朝我们而来。”

辻政信按照他的“兵站极限论”,认为前线根本不可能出现如此多的坦克,他以为飞行员在四十辆坦克后面错添了一个零,因此才大骂飞行员是糊涂虫。

事实证明,那个糊涂虫正是辻政信自己。

胡来举动

说起装甲兵团,就得先说说朱可夫与坦克的渊源。

苏联对坦克战车的重视,最早是受到德国军事理论的影响。此后,苏联逐步效法德国,实施骑兵机械化。在朱可夫担任骑兵团长期间,苏军第一批坦克团正处于创建阶段,朱可夫以其出色的练兵才能被选入其中。

从那时候起,坦克作战便引起了朱可夫的极大兴趣和热情。平时他很少待在司令部,大部分时间都在基层研究坦克,或者带领骑兵团进行野外训练。训练结束,不管时间多晚,他都要求坦克兵们必须把坦克车洗刷干净,然后他会背着手,一声不响地来进行检查,谁不服从规定,他就让这个人离开自己的部队。

当时苏军对坦克的运用,仅仅局限于步车协同,也就是让它对步兵进行掩护,但是朱可夫越来越相信,坦克作为一种强有力的新武器,在现代战场上所能扮演的角色,绝不仅仅是助手。

按照朱可夫的想法,坦克应该用于独立作战,也就是说,不要分散到各个步兵部队去,否则作战时就会出现这样的情况:步兵追不上坦克,坦克既不能配合步兵,又可能使自身力量受到削弱。

要配合,就让装甲车配合,而且是以坦克为主,装甲车为辅,装甲车本身具备快速机动和防御进攻的能力,它不仅不会拖坦克的后腿,还能为坦克提供必要的火力支援及掩护。

这就是朱可夫关于装甲兵团的设想,诺蒙坎战场为这个大胆想法提供了试验的机会和舞台。一群群坦克装甲车作方阵聚合排列,有的二十辆在一起,有的三十辆在一起,最少的一群也有十辆左右,它们有的成横队,有的成纵队,从各个不同的角度和方向向日军阵地快速袭来。

日军惊慌失措,急忙把可攻击坦克的速射炮搬上来。小林部队的速射炮数量有限,对于如此庞大的坦克集团而言,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苏联名将伏龙芝认为,随着武器的改进和军事技术的进步,战术也会随之改变。装甲兵团的构想正是这一理论在实战中的体现。

速射炮不够用,小林下令实施“肉弹攻击”。

被编入敢死队的“肉弹”们开始收集武器,这些武器包括反坦克手雷、炸药包、集束手榴弹、迫击炮弹,最多的就是燃烧瓶。

早在从海拉尔出发前,第二十三师团便给每个士兵都发了一瓶汽水,要求先将汽水喝完,然后灌满汽油随身携带,这些瓶子就是燃烧瓶。

“肉弹”们抱着武器,三三两两地跃出战壕,他们一边高呼口号,一边向坦克冲去,但是大部分人还没跑几步,就被担任火力支援的装甲车打得血肉横飞,尸骨无存。

苏军坦克仍在不断增加,一批坦克从侧面渗入了河西兵团的二线区域,与正在赶路的卫生队狭路相逢。

当松本发现时,已有十五辆坦克呈扇形包抄过来。松本急忙拔出战刀大喊:“全体卧倒!”

光卧倒不济事,还得挡上一把才行,松本又叫:“埋反坦克雷,埋反坦克雷!”

这时候再埋雷哪里还来得及,坦克眨眼冲到跟前,卫生队附近的战斗兵首当其冲,离得远些的被坦克炸死炸伤,离得近的更惨,轻者被压断了腿,重者被辗成了鱼干。

幸亏卫生队后面跟来了速射炮,在近距离下,两辆苏军坦克被炮火击毁,其余坦克才被迫后撤。

日军已经死伤一地,卫生队也顾不得再追赶一线部队,先进行战地救护要紧。就在这时,松本看到一辆崭新的轿车。

车里坐着的,是小松原和他的参谋长。听说小林部队遭到了苏军的猛烈反击,他感到很是突然,想亲自到前线去一探究竟。

谁都知道,一般士兵不可能坐轿车,能坐轿车的十之八九是大头目,这个松本眼里的“胡来举动”,又引得苏军坦克成群杀来。

速射炮先被炸毁,接着轿车旁边的护卫骑兵也遭了殃。只听一声坦克炮响,战马飞向天空,在空中打了几个旋,又扑通一声重重地摔在地上。

战马的惨状吓坏了卫生队的挽马,它们撒开蹄,拉着装运医疗器具的大车没命地向旷野跑去。

小松原的汽车回身便向临时指挥所逃去,两辆坦克在后面紧紧追赶。指挥所里面的人这时才发现,苏军坦克的密集和战局恶化的程度已大大超出了他们的预期。

留守指挥所的辻政信一边接应小松原,一边急调兵团预备队从河东到河西,以稳定后防。

被作为预备队的,是第二十六联队及一个野炮兵大队,联队长须见新一郎大佐派安达大队和野炮兵大队前去支援。

两个大队过河后,立即遭到坦克攻击。野炮兵大队首当其冲,刚刚过河的挽马因受惊而四处狂奔,弹药车与火炮被掀翻在地。一名日军在日记中写道:“我们当时惊慌失措,战马嘶叫,拖着火炮四处奔跑,汽车也到处乱窜。”

知道西岸险恶,没想到如此险恶,由于情况过于紧急,野炮兵来不及装定标尺,就像步兵使用速射炮一样,采用直接瞄准的方法对坦克进行射击,以阻挡其前进。

先期带来的炮弹有限,很快就打光了,在这要命的关头,浮桥又被炸断了,河里抢修的工兵死伤惨重,炮弹也因此断了炊,使得一门门山炮、野炮全做了哑巴。

安达大队这时更加动弹不得,他们被侧翼赶来的一个外蒙军装甲营死死缠住。

生化游戏

第二十六联队曾被认为是关东军中最适合对苏作战的部队,该联队长期在草原上进行高强度步兵训练,士兵熟练掌握刺杀、射击和机动三项技能,战场上面对面,无论是对射还是拼刺,他们都是高手。

可是面对坦克和装甲车,安达大队根本得不到显能耐的机会。外蒙军这次使用的仍是苏造轮式装甲车,它的外貌与BA-6相似,不过已经是BA-6的重量级完善版,叫作BA-10。

BA-6是轻型装甲车,BA-10则是重型装甲车,典型特点是装甲厚、火力猛。三十六辆BA-10非常聪明地与日军步兵拉开距离,保证它能打得着你,你却摸不到它。

安达大队想用“肉弹”都不成,只能被动挨打,无法向指挥所靠拢。

在装甲营挟住安达大队后,一个苏军坦克连向日军指挥所直扑过来。眼看着坦克越逼越近,小松原的一张脸蜡渣似的白,指挥所内包括矢野、辻政信、服部、小林在内的一众高官也都面如土色,大家在绝望之下,甚至已拔出指挥刀,做好了剖腹自杀的准备。

千钧一发之际,工兵重新修好了浮桥,一个速射炮中队紧急过河保驾,发起了反坦克战。

一番交火,两辆苏军坦克被击毁,因不清楚日军的增援情况,为减少损失,坦克连和装甲营都暂时停止了攻击,但是日军速射炮中队在战斗过程中也遭到严重损失,整个中队只剩六个人一门炮。

日军二线及后方危如累卵之际,正是一线短兵相接之时,有的苏军坦克与野战阵地已仅有二十米的距离,日军的火力点一个个被清除。

小林唯恐一线部队发生混乱,赶紧率领参谋们亲临前沿阵地进行指挥。到了这种危急关头,其实他也没什么妙招,可以凭借的,仍是那个不把士兵性命当回事的“肉弹攻击”。

散兵坑内的士兵们如僵尸一般四处涌出。他们身上挂满手榴弹,手里还拿着燃烧瓶,血迹斑斑地狂叫着向坦克冲去。起先是一个班,后来是一个排,最后发展到一个连……

原题大意为“八百雄兵击败苏军坦克集群反扑”。看这些人欢呼雀跃的样,仿佛不是苏军坦克差点淹没了他们,而是他们已经把苏军坦克给干得一个不剩了。

负责对坦克进行火力支援的装甲车立即开火,但日军与坦克离得太近,人又实在太多,往往干掉了这一群,又漏了那一群——想想看,你打生化游戏时,一下子扑来几百个“僵尸”,纵然手里有再好的武器,也有顾此失彼的时候。

在高温环境下,又经过长途奔驰,苏军坦克的汽油发动机外壳灼热无比,燃烧瓶里的汽油一流到引擎或排气管等地方,就会引发整个坦克迅速燃烧爆炸。

见肉弹攻击起到效果,“僵尸”们变得更为疯狂,有人甚至直接爬上坦克,用枪托猛砸观测镜和天线,使坦克无法正常行驶。

苏军已经稳操胜券,当然不愿意与对手无谓地拼消耗,铁甲洪流暂时退潮。

此时一线的小林部队不仅速射炮已被毁坏殆尽,连用于“肉弹攻击”的反坦克手雷和燃烧瓶也所剩无几,士兵只能徒劳地用步枪对远处的坦克进行射击。二线还有速射炮,不过炮弹也快用完了。像这种样子,只要苏军再发动一次总攻,一二线就都要一齐呜呼哀哉。

苏军没有再发起大规模总攻,还是托了飞行集团的福。

飞行集团长嵯峨彻二当天其实一直在诺蒙坎上空进行侦察。这种侦察实在有够危险,苏军高炮部队可不是吃素的,嵯峨彻二身边的一架侦察机就被高炮击落,一名作战参谋当即坠地毙命。

嵯峨彻二能设身处地地感受到步兵的困境。不须小松原多费口舌,他就不惜血本地把重轰炸第六十一战队调到了河西战场。在战斗机的掩护下,重轰炸战队以苏军坦克群和炮兵群为目标进行了轰炸,否则小林部队的防线可能早就崩溃了。

中午以后,在塔木斯克基地向东的公路上,出现了长长的装甲车队和摩托化步兵,这是朱可夫从后方抽调而来,准备用于前线的增援兵力。轰炸机队二度出动进行轰炸,迫使苏军增援部队就地隐蔽和疏散,也相应延缓了朱可夫发起的下一轮总攻。

苏军没有急于再次组织进攻,倒是一线的日军士兵开始自发向苏军重机枪阵地发起冲锋。士兵们如此不顾死活,不是为了争取反败为胜,而仅仅是为了能让自己的嘴唇湿润一下:苏制水冷式重机枪的散热筒内,装着五公升掺有润滑油的水。

由于补给线几乎被完全切断,长时间的断水已经使士兵们进入了歇斯底里的状态。当然,在重机枪的猛射下,他们根本就接近不了苏军阵地,不过在阵地前沿留下了一堆又一堆尸体而已。

此情此景,让督军的关东军高参们深为震惊。

一天仗打下来,日军前后方都报告已经伤亡过半,弹尽粮绝,地上横七竖八到处是日军的死人死马。置身战场的松本自述,他甚至曾产生幻觉,即便苏军没有发起冲锋,也老是觉得耳边有坦克的轰鸣声。

显然,再硬拖下去的话,除了继续损失外,河西兵团已没有任何取胜的可能。

1939年7月3日下午3点,矢野出面,把前线将官召集在一起开了个碰头会。会上,他和小林的意见统一,都认为渡河作战已经失败,应该赶快撤退。

可是小松原却不同意。

见死不救

其实,被坦克追到指挥所门前,以及速射炮中队几乎被打垮的一幕,早已使小松原深受刺激。他也知道战事没希望了,不同意撤退,说穿了只是矫情两个字在作怪罢了。

小松原是所谓的对苏作战专家,如果承认失败,他就得同时承认自己不过是个纸上谈兵的专家,承认自己根本不了解现在的苏联军队及其战法,而那本《如何与苏军作战》估计就只能运到造纸厂当纸浆用了。

辻政信有着与小松原差不多的顾虑,但又不知道该如何表态,唯有坐在旁边一声不吭。

见碰头会陷入僵局,服部站出来说了几句。听完之后,小松原不反对撤退了。

服部说,现在最可怕的还不是前沿顶不住,而是浮桥可能守不牢。一旦苏军抄到后路,将浮桥予以完全封锁或破坏,到那时想回都回不去了,河西兵团的下场,不是进靖国神社就是蹲战俘营。

服部说话,辻政信同样买账。于是指挥所的五个人达成一致,决定停止作战,于当天晚上将部队撤回东岸。

这时候要想平安无事地撤下来已经变得很困难,必须呼叫航空兵支援。

7月3日下午4点,重轰炸第六十一战队三度出击,对苏军炮群进行威慑性轰炸,一方面在夜晚到来之前,尽可能阻止苏军发起总攻;另一方面使小松原能够无障碍地向小林部队运去速射炮及其炮弹。

速射炮弹根本不够使,很快又快用完了,在浮桥一度被击断的情况下,飞行集团紧急出动一架运输机,满载速射炮弹,冒险降落在河西平地,对小林部队进行了强行补给。

除此之外,嵯峨彻二还不顾一切地把战斗机调到浮桥上空进行守卫,在激烈的空战中,许多带着膏药标志的战机中弹坠落于浮桥附近。

入夜之后,小松原正式下达撤退命令,并由小林到前沿具体进行组织。

轮到苏军飞机大炮开始发力了。当河西兵团逐步撤离时,突然从天空飞蝗一般落下大量照明弹,战场被照得如同白昼一般,苏军随即通过浓密火力对撤退日军实施覆盖式打击。

惊恐之中,有些日军部队出现混乱,有那么一段时间,小林身边连个参谋都找不到,他的战马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不过苏军装甲兵团并没有立刻发起大规模尾击,对日军造成杀伤的主要还是炮火。

朱可夫一直观察着对手的动向。他发现,日军在撤退过程中的队列组织得非常严密。在河西兵团的前卫、后卫及其侧翼,都有配备速射炮的精干部队实施警戒,伤者也尽量进行了收容,并派专门部队进行掩护。有的部队即便与主力失去了联系,但依靠辨别北极星的位置,仍可以自动向原渡河点集结。

日军是败退,不是溃退,混乱也不是全部,只是局部。显然,这种时候如果一味猛追,还达不到理想效果。

为了真正动摇河西兵团的阵脚,朱可夫另有一着棋。

装甲兵团的前敌指挥官米秀林大校应召来到指挥部,坐在帆布凳上的朱可夫交给他一项指令:派一个装甲营迂回到渡口处,以切断日军退路。

指令下达后,米秀林仍站着一动不动。

朱可夫问道:“任务明确了吗?”

米秀林点点头:“明确了。”

“可是为什么你的脸色这么难看?是靴子夹脚啦?”

米秀林说出了自己的顾虑。鉴于日军已在渡口附近建立防御阵地,并配备了速射炮,眼看天色将暗,若强行进攻,这个装甲营的损失可能会很大。

朱可夫走出帐篷,眺望着远处的坦克群:“我们要争取全歼日军,这点损伤不算什么。执行命令吧,大校同志!”

按照日军的武士道精神,危难时候应先照顾他人,所以小林安排的撤退秩序是,从属于第七师团的安达大队先撤,然后是宝贝一样的炮兵部队,最后才轮到第二十三师团的两个步兵联队。

安达大队可以第一个撤,不过在此之前,他们必须等待第二十三师团的步兵联队来接防渡口阵地。左等右等,等来的不是友军,是敌军,也就是迂回而来的苏军装甲营。

安达大队被包围了,这一消息让辻政信等人十分震惊。

安达大队负有防御渡口的责任,这个大队有个三长两短还是小事,一旦渡河点被苏军包抄得手,整个河西兵团必然会招致全军覆灭。

辻政信自告奋勇,跑到东岸去搬救兵。

来到第二十六联队部,联队长须见正在吃晚饭,手里还拿着一个啤酒瓶,看样子正在喝啤酒。

辻政信一向以清廉自居,最痛恨军官花天酒地——平时喝瓶啤酒当然没什么,可这是在激烈的战场,想想看,老子在对岸九死一生,危险重重,你却在这里恣意享受,太让人不能容忍了。

辻政信的不快很快转化为愤怒,他就像从前对待山县一样,朝着这位军衔大大高过自己的联队长大骂:“为什么还不打出军旗全力救援安达大队?作为军官能见死不救吗?”

须见十分委屈,其实他喝的不是啤酒,只是水。那只啤酒瓶是空的,本来的用途是装上汽油当燃烧瓶用,临时被传令兵灌了饮用水。

辻政信说须见想见死不救,倒是没完全冤枉他,须见虽未过河,但光听听对岸传来的枪炮声,就知道那里是什么情况了,他和山县相仿,都害怕因救一个大队而把整个联队都搭进去。

可是大队长们又是另外一种物伤其类的心情,他们见联队长迟迟不动弹,都在旁边悄悄嘀咕起来,加上又有辻政信当面相责,须见只得硬着头皮出马。

出发之前,他把联队军旗留在阵地上,并专门拨一个中队进行保护。这一举动表明,须见对自己及联队能否再返回东岸,已不抱任何希望。

走江湖者

须见孤注一掷,过河后即下令所有大队长、中队长级别的军官,都必须到第一线进行指挥和掌握,对苏军发起夜袭战。

战斗十分激烈,苏军志在必得,日军拼死不退,第二十六联队死伤四百多人,一个联队副官、两个大队长当场毙命,但终于守住了渡河点,朱可夫最具威胁的一着棋未能奏效。

第二十六联队一上阵就下不来,有他们在那里黏着,其余部队得以通过浮桥陆续撤离,松本和他的卫生队首批撤至东岸。

自第一次诺蒙坎战役从742高地撤回后,松本已经是二度逃生。

在性格和个人生活习惯上,日本人有很多特别之处。专门研究日本文化的学者小泉八云在《日本与日本人》中写道:日本的走江湖者,倘若他身上还有一分钱的话,每天必然要洗浴一次,如果连这一分钱都没有,他也要洗冷水澡,否则就会感到浑身不舒服。

松本就是这样的“走江湖者”。在据守742高地时,因干渴难忍,他曾冒着危险在高地的山口附近用饭盒盖收集晨露,忙了一个多小时,才弄到一水杯露水。这一水杯露水可以说比血还宝贵,其中的一半,松本拿来刷了牙。

现在的松本比742高地时期还要狼狈,接露水刷牙自然成了奢侈的记忆,就连胡子都没时间去刮,弄得胡须满腮,加上从战场上逃出来那副蓬头垢面、丧魂落魄的窘相,众人都劝谑地称他为“大胡子将军”。

“大胡子将军”带去河西的卫生队有五十多人,伤亡了近一半,马车和装备也都丢掉了,剩下的人和他一样,个个破衣烂衫,看上去跟一群要饭的差不多。

别的部队到了东岸就可以休息,卫生队还不能歇着。河岸上躺着几百名伤兵,都得他们进行救护。

正忙乎着,松本的上司秦医长赶来,又要组织收容队返回西岸。原来西岸还有许多没撤出来的部队,正在边打边撤,战场担架队收容了一批新的伤员,需要接过来。

听到这个消息,这些刚刚脱离危险的卫生兵一下子都沉默了,谁也不愿意再把小命搭进去。秦医长问了几遍,无人应答,气急之下,他连说话的音调都变了:“究竟谁去?”

松本是卫生队队长,见此情景,只得第一个站出来响应。接着便是挑选人手,问来问去,这个有理由,那个有借口,反正推来推去都不肯上。

松本大为光火:“不管愿不愿去,都得去!”经过强行点名式的“拉壮丁”,好歹凑齐了人手。

晚上11点,松本率收容队来到西岸。此时第二十六联队还在渡河点防守,远远地仍能看到吐着火龙的苏军坦克。

收容队沿河岸走了一会儿,忽然接连飞来曳光弹,先是机枪曳光弹,再是坦克曳光弹,吓得收容队赶紧就地卧倒。

刚过河,怎么会这么快就被苏军盯住?松本大惑不解,扭头一看,才知道是刺刀被周围的火焰一照,形成了反射光。

刺刀上膛是为了给自己壮胆,凭收容队几条烂人破枪,若是真碰到苏军,就是一个死。松本赶紧下令收起刺刀,曳光弹也再未跟过来。

找到伤员,收容队准备回返。松本一想,带着这么多伤员,若是再走原路的话,几个曳光弹一照,没准就有炮弹飞过来,到时大家就全完了,还不如试试看,能否就近直接涉水过河,然后再迂回到下游。

松本蹑手蹑脚地来到河滩边,折了根树枝一探底,立即激动起来。河水很浅,只到膝盖部位,而且这一带的河堤很高,不容易被苏军发现。

于是松本在前面引路,众人紧跟其后,慢慢地涉水而过。

快上岸的时候,松本隐隐约约看到岸边有一座黑洞洞的小树林,他心里起了疑惑,担心林子里会有伏兵,因为对岸本是苏军的活动区域。

要绕的话已经来不及了,只能碰运气,松本宁愿相信自己多虑了。

收容队即将靠近树林,就在这一瞬间,树林里突然响起了引擎点火的轰鸣声,与此同时,照明灯打开,灯光晃得人眼睛都睁不开。

“完了,中埋伏了。”松本的脑袋一片空白。收容队这时都还没有从水里出来,逃也没法逃,又带着这么多伤员,无疑是死路一条。

树林里是藏着两辆苏军坦克,不过让松本感到惊讶的是,这两辆坦克并没有朝收容队开火,而是钻出树林飞奔而去,眨眼间就没了踪影。

收容队被伏兵吓了一大跳,其实那些苏联人也一样,他们防的是东岸的日军,没想到背后会出现这么多人,以为是前后夹击来夜袭的,因此才迅速逃离,从而让松本又一次逃出生天。

日军确实在酝酿着一场夜袭,当然不是松本和他的收容队。

无耻的偷袭

7月3日白天,东岸的主战场上同样是喊杀声震耳欲聋。

上午是第四战车联队,当联队再次来到755高地附近,准备发起进攻时,已增添坦克火炮的苏军却提前发作,把日军坦克打得连连倒退。

日本生产的坦克,逐年有所改进。第四战车联队主要采用95式坦克,其速度比94式土豆坦克更快,在当时世界各国装备的轻战车中,属于机动性最好的一种。不过在防护差、火力弱方面,94式、95式几乎是同病相怜。要说95式比94式强,也就强那么一点点,在苏军的T-26坦克面前,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联队长玉田美郎大佐观察战况后,感到一阵心寒,连忙撤回联队主力,只留下少数部队进行警戒。

到中午,换了战车第三联队与山县联队这一对搭档,目标是733高地。

战车第四联队的空地协同进攻。不过这其实也是为了配合拍照宣传而特意摆出来的造型,实战时做不到如此气势轩昂。

前番嫌弃步兵和工兵,让联队长吉丸清武吃足了苦头,这次不能不搞好配合。坦克履带一被铁丝网缠住,跟在旁边的工兵联队便赶紧趴下来清理铁丝,不过苏军对此早有准备,特等狙击手们等的就是这个机会,枪声响处,坦克周围的工兵接连倒下。

山县联队继后攻击,但在浓密火力及铁丝网拦阻下,不仅同样一筹莫展,而且蒙受很大伤亡,一名大队长被击毙。

还是乖乖地回家吃晚饭吧。

连着两天打不开局面,战车团长安冈愁得连饭都吃不下,这时候战车第四联队长玉田来串门子了。

玉田认为,白天的进攻过于简单和轻率,要用这种方式来攻克高地,等同于缘木求鱼。

对于联队长这种荤不荤素不素,说了跟没说差不多的言论,安冈并不特别感冒,但是玉田接下来的一句话,却使谈话气氛发生了改变。

玉田要求发动夜袭,白天不行,晚上接着干,而且愿意主动请缨。

安冈颇有些震惊:你的联队白天才挨了打,这么快又夺命思财,疮好忘痛啦?

他真想摸一摸对方的额头,看是不是突然发烧了,但玉田很认真,说晚上偷袭,不易被苏军发现,即使被发现了,以95式的机动速度,又有夜色作为掩护,完全可以逃之夭夭。

听玉田言之凿凿,安冈犹豫了又犹豫,终于还是点头同意,条件是速去速回,不能恋战。

7月3日晚11点30分,在玉田的指挥下,第四战车联队以密集队形出发,他们没有从正面进击,而是绕了一个大圈,迂回至苏军阵地侧面,以避开烦人的铁丝网。

这是一次隐蔽行动,按照玉田的规定,所有坦克都闭灯前行,同时将车速控制在每小时五公里左右。除了玉田乘坐的指挥坦克上装有车载电台外,联队的其余坦克都没有无线通信,在黑暗中关灯之后,又听不到前后左右车辆的声音,个个成了睁眼瞎。

为了保持队形,各坦克的车长们只好打开舱盖,探出头来互相喊着,这使得行军更加困难,犹如在同手同脚走路,别提多别扭了。

或许也该着玉田走运,行了不到半小时,突然下起了雷阵雨,一时间电闪雷鸣,大雨倾盆。草原上的天气一向变幻莫测,假如是平时,可能没有野战部队会喜欢这样的环境,但现在不同。

雷声和雨声遮掩了发动机的轰鸣,闪电则帮助坦克车手看清了道路,玉田喜出望外,马上下令开足马力,全速行驶。

因为连着两天看对手的笑话,第三十六摩步师在侧翼的警戒有所松懈,第四联队沿途未受到任何阻挡,轻而易举地就得以潜入苏军主阵地后方的重炮阵地。

当苏军哨兵察觉异动时,一切都来不及了,日军坦克一拥而上,冲入了营地。守军猝不及防,顿时一片混乱,值班机枪才打了一梭子子弹,便被坦克炮击中,跑出帐篷的士兵也一排排地被坦克机枪扫倒。

战斗仅仅进行了一个小时,重炮阵地便被日军坦克完全击毁,而第四联队的伤亡并不大。

完成这一划算买卖后,玉田立即率部撤退。苏军拥有BT快速坦克,其速度还要超过95式,但当BT闻讯到达时,第四联队早已离开。

玉田创造了一个纪录。在坦克作战史上,能够利用夜间恶劣天气,实施大规模集群攻击并取得胜利,这还是首例。苏军为此损失了两个榴弹炮营,后来许多军事院校都把此战列为教材中的经典范例。

第四战车联队的夜袭取得了成功。这是日军在搬运战利品。

不过就当时而言,玉田取得的所谓胜利,也仅止于战术胜利。对于失去两个榴弹炮营,日军也许会伤筋动骨,苏军却不会,他们很快就可以得到补充,甚至更多。

苏军的补给线稳定而高效,无论坦克还是火炮,外蒙古高台上的炮兵阵地就从来没有闲着的时候。7月4日一大早,它便开工向东西两岸的日军展开射击。

松本已经率收容队到达东岸渡河点,他急忙下令把伤员和尸体装上车,往安全地点转移,结果根本就跑不出苏军榴弹炮的火力范围,两辆卡车先后冒着烟滚到了河堤下。

好不容易把伤员弄回来,没想到又成了苏军的活靶子,松本两眼急得通红,电光火石之间,他忽然想到上次收容搜索队尸体时的做法,便赶紧让人给卡车挂上红十字标志。

苏军把日军的偷袭全部称为“无耻的偷袭”,做事也不会像日本人这样鬼鬼祟祟。见到红十字后,苏联炮兵遵守国际道义和规则,暂时停止射击,放走了余下的卡车。

东岸其实也有日军的野炮阵地,并试图对外蒙古高台的苏军炮兵阵地进行压制。双方展开炮战,炮弹呼啸着在空中飞来飞去。

松本在送完伤兵后,就躲在炮兵战壕里,他一看,就知道这实际上是一场完全不对称的炮战。仅就位置而言,外蒙古高台对诺蒙坎地区可以做到一览无余,日军的野炮阵地整个暴露在苏军视野里,而日军炮兵却看不到对方的炮兵阵地到底在哪里,只能根据炮弹袭来的方向作出模糊判断。

此外,炮兵火力也有不小差距。日军每发射一颗炮弹,就会招来五六发炮弹的反击。一个炮兵在战壕里被炮火压得受不了,刚刚爬出来,想换个地方,一发炮弹就在他身边爆炸,炮兵受了重伤。另一个炮兵在营救时,也受了重伤。

这种窝囊的炮战真是没法看。两个重伤员被重新拖回战壕,松本给他们做了紧急包扎,并一路护送到后方。

其实岂止炮战,不对称的还有很多,比如接下来的坦克战。

变形金刚

日军河西兵团急于归营,他们关心的是能不能过桥,早已无暇恋战,朱可夫终于可以腾出手来关心一下河东战场了。

与小松原在对苏作战上的半生不熟不同,朱可夫是真正的坦克战专家,而且他对日军坦克部队的评价很低。

朱可夫认为,日本的坦克仅相当于苏军20年代的水平,技术和装备都很落后,可谓要速度没速度,要火力没火力。

同样乏善可陈的还有战术。在朱可夫看来,玉田的偷袭成功,不过是个偶然事件,并不能代表什么。实际上,日军坦克部队的基本战术动作十分呆板,翻来覆去就那么几样,迂回侧击可以说是其中最老套的一种。不知道的可能会被蒙住,知道了以后,你完全可以当它是浮云。

德国军事观察团也特别留意了日军的坦克部队。在他们眼中,那些坦克的制造技术连一战水平都不够,整体设计非常落后,称之为坦克,实在是恭维了。

让德国人备感吃惊的是,就这样的烂货,全日本也没几辆,日军只有一个坦克师团,便很能说明问题。按照德军的坦克战理论,坦克要集群作战才有效,如此少的坦克,难以想象会有什么战斗力。

战术方面,观察团的评价也与朱可夫如出一辙,即“还停留在一战以前,非常呆板和僵硬”。

对于这种既无技术又无战术的二杆子对手,朱可夫当然没有任何理由手软。

7月4日中午,装甲兵团奉命移往东岸,坦克旅和装甲旅一前一后,一里一外,向日军河东兵团发起大规模进攻。日本航空兵掩护河西兵团撤退都来不及,自然也顾不上为安冈提供情报,诺蒙坎战场上又是沙丘连着沙丘,这边看不到那边,当哨兵发现苏军坦克铺天盖地压过来时,双方距离已不足一公里。

按照日军对坦克的分类,二十吨以上才为重战车,但限于其相对落后的生产技术能力,始终没能研发出符合这一规格的坦克,在日本陆军里服役的一般只有轻战车和中战车两种,比如第三战车联队的主坦克便是89式中战车。

89式中战车。由于在日本纪元2589年(1929年)面世,故名89式。

89式战车全重十三吨,是日军所有坦克里面火力最强、装甲最厚的一种型号,不过这也就是矮子里面拔将军。

光是苏军当先出战的第十一坦克旅,就拥有近百辆坦克,其中有两种是先前已经露过脸的,即T-26轻型坦克和T-130喷火坦克,就装甲厚度和防护能力来说,它们就已经不比89式差多少,等到T-28再站起来,89式就被完全淹没了。

二十吨以上为重战车,那只是日本人的分类法。苏联人可不是这样,接近于89式的T-26,只被算在轻战车范畴内,T-28全重已达三十一吨,他们叫中战车!

T-28与89式站一块儿,简直就是“巨无霸”与侏儒的关系。T-28不仅有“巨无霸”的块头和体量,而且火力甚猛,坦克射击时迅速而准确,几乎没有臭弹。它们上来后,几拳就把89式给打趴在地,一辆又一辆日军坦克被击中后发生爆炸,瘫在地上成为了一堆废零件。

让吉丸联队长格外诧异的还不是这个,而是自己一上来就被苏军给死死盯住,他自己都觉得奇怪:都是废铁,你们怎么就单单看上了我?

出卖吉丸的,恰恰就是他所乘坐的那辆指挥坦克。

日造坦克省工又省料,坦克舱十分狭小,这是多数坦克都不装通信设施的原因。联队长要对外联络,不能不装车载电台,而空间一共就这么大,装了这个,便容不了那个,所以指挥坦克一般不加载火炮,很容易辨别。

其他国家的坦克部队有的也有这一问题,不过他们会在指挥坦克上另外加装一根钢管,看上去就跟炮筒一样,为的就是要鱼目混珠,使敌军分辨不出。

日本人的聪明劲都用到如何省钱上去了,从来没考虑过这一招。吉丸的“秃子”坦克往那里一戳,想不让人认出来都难。

苏军争相追逐,周围的日军坦克赶紧上前护卫,可哪里挡得住。几辆T-28连发数炮,指挥坦克和坐在里面的吉丸联队长一道成了渣渣。

中战车尚且不济事,轻战车更不敢上去硬碰硬。玉田的为人要比吉丸鬼得多,他见势不好,赶紧指挥自己的第四战车联队飞逃。

T-28虽是个壮汉,跑起来却也不慢。几辆日军坦克逃避不及,被T-28撵上,后者连炮都懒得打,直接将95式撞翻在地,然后嘎嘎嘎地碾轧过去,那一幕,就仿佛是在上演现实版的变形金刚。

诺蒙坎成了苏军新武器的试验场,会喷火的,块头大的,速度快的,火力猛的,全聚着堆上来了。当天的战局,更像是数量庞大的牛群在追击一小群羊,而那一小群羊丧于牛角或牛蹄之下只是时间问题。

就在安冈和他的部下万念俱灰的时候,草原上突然刮起一阵沙尘暴,一时间,大量黄沙挡住了光芒,白天变成黑夜,残余的日军坦克趁机突出重围,一口气逃回了将军庙。

第一战车团原有坦克七十辆,这一战就去了一半。消息传回日本国内,参谋本部受到极大震动。七十辆坦克看上去够寒酸,但以日本的国力和资源状况,能凑齐这些宝贝已经十分不易,而且第一战车团还是当时日本唯一一个坦克师团,以后要靠它来“孵化”其余坦克部队,哪里禁得起如此消耗。

参谋本部特地晓谕关东军,要求今后必须切实保障第一战车团的安全,不得再让它与苏军装甲兵团对攻。

其实就算参谋本部不表态,面对自己打一辆少一辆的队伍,安冈也早就没了正面对攻的实力和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