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鹿来到“大和”号的当天,伊藤召集各战队司令及舰长举行了联席会议。
伊藤把草鹿带来的命令一宣布,会场上立刻炸了锅,几乎所有与会者都露出了苦恼的表情。只有一个人是笑着的,那就是“大和”号舰长有贺幸作大佐,但有贺笑有个前提,因为这厮不管伊藤说什么,他都会拍着个胖肚皮,露出一副乐呵呵的傻模样。
除了没心没肺的有贺,其余十几个人都强烈反对用特攻方式出战。想想看,在没有直接空中掩护的情况下,向完全掌握着制空权的美国海军发动进攻,跟主动送上门去让人家吃掉又有什么区别?
你说要是趁着黑夜偷袭,或许还有办法,可是根据丰田那道脑子进水的作战命令,第二舰队却要在光天化日之下进发,这无异于是把自己暴露在了海面上——美国的B-29和潜艇天天都在联合舰队所在的濑户内海周围侦察,又怎么可能不知道呢,知道了,美军飞机会放过这个大快朵颐的好机会吗?
就连平时最冷静的舰长都控制不住了:“这样作战,我们肯定会在中途被敌机击沉。第二舰队是日本海军留给国民的最后一笔财产,我坚决反对无故将这笔财产抛弃掉!”
另一名舰长也发作起来:“我们将死无葬身之地,可是只有同在本土登陆的敌人相拼杀而死,才是我们的最终归宿。什么特攻作战,简直浑蛋透顶!”
见部下们开了头炮,驱逐舰战队司令小泷大佐干脆把矛头指向了发布这道命令的高层:“联合舰队司令部设在防空洞里,面对国家生死存亡的大决战,他们究竟在想什么?我们请他们从防空洞里出来直接指挥作战!”
丰田上任后从未到海上临阵指挥,后来,随着形势日紧,又躲到了防空洞里,躲在防空洞里倒也罢了,还吆喝着驱赶别人去送命,这确实太让小泷等人不忿了。
半年前的莱特湾大海战,第二舰队内部也有过议论和不满,但军官们的反对意见如此集中,情绪如此激烈,这是破天荒的第一次,实际上也是最后一次。
联席会议不欢而散。草鹿和伊藤只得又召开了第二次会议,这次两人把话挑明了:不是征求你们的意见,这是霸王硬上弓,行得干,不行也得干。
海军虽说自由度比陆军要大一些,可是绝对服从命令的原则在哪儿都一样。既然伊藤都表态要干,军官们也就没法顶着了,他们终于垂下了头:“那么,就干一下试试吧!”
说完之后,众人匆匆忙忙地回到各自的战舰上,为出击做准备。水兵比他们的长官有觉悟多了,很多人都认为自己的军舰不仅能够在冲绳岛搁浅,而且还能登陆与美军进行肉搏战,为此,他们把刺刀都拿了出来。
按照命令,刚到舰上实习的海军学校毕业生可以返回陆地,这批人正处在哭着喊着要给人当枪使的年龄,居然都不肯走:“一旦回国,我们拿什么脸去见自己的父兄?请务必让我们参战吧!”
舰长们不能说你们去了不过多添点儿炮灰而已,他们只得好言相劝:“这次战斗决定只让有实战经验的人参加,你们没有战斗经验,对作战将是一个累赘,因此才下令让你们上岸。”
经过劝说,年轻人都乘着小艇上了岸。他们上了岸还不肯走,全都列队站立,呆呆地望着舰队,直到太阳落山才恋恋不舍地悄然离去,全然不知道船上有人想走还走不掉呢。
晚上,伊藤为舰长们举办告别酒会。在酒会上,很多人都显得有些失态,他们一口气喝光了三十多瓶酒,却无一人醉倒。舰队的酒会结束,舰长们又参加各自舰上的告别宴会,继续喝,总之是一醉方休,提前酒精中毒没法走路才好。
以往出征前,为了展示自己的“英雄气概”,舰长们至少在同僚及部下面前都要装得有说有笑,更有甚者还会表现得特别兴奋,做出千欢万喜、头颠尾颠的表情。这一次大家都知道可能是一生中最后一个夜晚,脸上肌肉均做抽搐状,连做一个皮笑肉不笑的动作都极其困难。倒是年轻的少壮军官显得毫无畏惧,该吃吃,该笑笑,高声唱起了《樱花之歌》。
一位日本诗人曾经这样写道:“欲问大和魂何在,且看野樱向阳开。”另有一句谚言:“美不过樱花,勇不过武士。”日本人向来都与樱花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联系,想到自己明天就要像樱花一样“凋谢”,熟知内情的舰长全都难以抑制地流下了眼泪,这个时候,只有他们才能更深刻地感受到那种赴死前的悲怆与凄凉。
宴会到深夜还没散,“矢矧”号轻巡洋舰的舰长原为一大佐决定到各舱去查看一下。在轮机室,他看到有个轮机兵穿着满是油污的衣服,正在满身大汗地检查着发电机,原大佐便走到轮机兵身旁,询问对方为什么不去喝酒。轮机兵回答,他必须绝对保证军舰到冲绳后不发生电力故障,所以与战友换了班,自愿来承担发电机房的值班任务。
原大佐深受感动,加上喝了酒,浑身躁热,他没有走向自己的休息室,而是爬上甲板,一边流着眼泪一边大喊:“矢矧万岁!日本万岁!”
喊吧,连原大佐自己都知道,以后是喊一次少一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