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瓦鲁班之二

按照双方记载,远征军反攻缅甸之战,中日两军第一次战车对决,似乎发生在远征军坦克第一团进攻大班第18师团指挥部的过程中。日方记载,师团直属的战车部队在大班村附近迎战来袭的中美联合部队,指挥官为原骑兵第22大队的西正义中尉。战斗结果是勉强掩护师团总部人员脱离战场,但投入战斗的战车全部损失。中方记载,率先突入日军师团指挥部的是赵振宇的坦克第一营,也提到此战缴获两辆日军战车。然而,双方都没有战车间作战的具体记录。

特别是中国远征军战车第一营的作战记录中,谈到对大班的攻击势如破竹,不但毙伤多名日军高级军官,而且缴获了日本陆军第18师团的关防大印,过程十分详细,唯独不曾描述过和日军战车部队的战斗经过。

不过,从战场留下的照片看,的确可以确认日军有战车在此战被击毁。战斗结束后,潘毓昆团长还曾站在一辆被击毁的日军战车顶上给部队训话。

潘裕昆将军站在缴获的日军战车上讲话

这是怎么回事儿呢?由于年代久远,对当时战斗的情况只能进行推测。

也许答案就在被击毁的战车上面。从照片上看,潘毓昆团长脚踩的那辆战车是一辆日军九七式装甲车,符合日本陆军从海路运输到缅甸,配属到第18师团总部的战车类型。第18师团也有少量九五式坦克,但原本不是自己的,而是借用的第14坦克联队原计划参加英帕尔作战,却掉队的一支部队。他们在追赶部队途中,因为抄近路进入了第18师团防区,被远征军打得焦头烂额的第18师团参谋长片冈衷当即将这些送上门的九五式坦克扣留。这位外号“雷神爷”的参谋长和正全力筹划英帕尔会战的牟田口廉也中将大吵了一场,终于获准“借”用这批坦克。当然,片冈连第14联队的乘员也没有放过,统统留下参战。用现在的说法,应该叫做“湿租”。但这些九五式坦克并没配属到孟关前线,因为它的履带压强比较大,只有被称作“豆坦克”(即袖珍战车)的九七式装甲车,能够在雨季通过日军的简易公路进入胡康河谷。

相比而言,同样一条路,中国远征军驻印部队反攻的时候,连谢尔曼中型坦克都开过来了。原因无他,是路修得好。看到这个差距,中美联合工兵部队的施工水平确实值得称道。

这种九七式装甲车,在中国大陆战场,特别是在华北地区与“小米加步枪”的八路军作战时是名副其实的重武器,动辄横冲直撞,十分骄横。后来,八路军兵工厂用晋造山炮的炮弹改造了一批反坦克地雷,狠狠地炸了它几辆,才让它的气焰稍稍收敛。然而,到了缅甸战场,面对中国远征军的坦克部队,无论是号称轻型坦克的M-3斯图亚特还是中型的M-4谢尔曼,这种九七式战车装备的37毫米炮都无法击穿对方的装甲。如此,九七式就只有挨揍的份儿了。偏偏无论九五式还是九七式,装甲都薄得可怜,只能抵挡轻机枪的射击,所以,在缅北战场,日军装甲部队总是尽量回避和中国坦克的正面作战。

说来有趣,第二次世界大战中,日本坦克在中国大陆难觅对手,几辆“豆坦克”也敢欺负中国的步兵团;美国谢尔曼坦克碰上日本坦克打成一边倒,战损率常常如同足球场上巴西队碰上了中国队;而德国“虎式坦克”打起“谢尔曼”来如同开罐头,美军甚至不惜拿20辆“谢尔曼”换一辆“虎”,很难想象如果德国的“虎式坦克”和日本的“豆坦克”碰上,又会是怎样的结果。

更让人觉得有趣又迷惘的是,几年以后,脱胎于老八路的中国人民志愿军,虽然依然装备简陋,在朝鲜却打得美国装甲部队哭爹叫娘,连专门设计来打虎式的潘星式重型坦克都被抓到了军事博物馆。这条食物链怎么会偏偏在中国人手里出现了大逆转,很多人想不明白。

日军在缅北战场放弃的一辆九七式骑兵战车

在华中战场被俘的日军九七式战车,这种战车虽然在中国战场耀武扬威,但并非无敌,装备低劣的中国军队依然有缴获它的机会。

华北地区八路军打掉的日军坦克

美军提供给中国远征军的M-3轻型坦克,此时依然漆着美军的编号。

日本人没有这种大逆转的本事,所以日军坦克在缅北被摧毁缴获的不少。可惜跟进的美国工兵部队根本看不上这种废铜烂铁,这些战利品基本上没有保留下来。美国人有个很不重视战争遗物的坏毛病,美国海军唯一打过整个第二次世界大战的企业号航空母舰,不但战绩辉煌,而且设计优美,是被称作美国军事工业“像制作竖琴一样建造起来的”扛鼎之作,战后却被回炉拆毁造了铁轨,至今令人扼腕。现在,只有作家戈叔亚先生收集了一条被击毁日军坦克的履带,算是这次战役中日军装甲部队败北的唯一纪念品。

然而,潘团长踩的这辆日军战车,还算完好。可是,在远征军缅北作战中拍摄的日军被毁战车,很少完好,看起来不像被中国坦克击毁的。

比如,有的战车的炮塔整个被掀掉了,如同一个钢铁的坟丘子一样落在一边(参见此图,在八莫作战中击毁的日军九七式战车残骸照片)。中国坦克部队大量使用的M-3斯图亚特战车,其37毫米战车炮可以打穿九七式的车体,却没有能力造成这样的伤害。

这种损伤,更像是被中国步兵造成的。确切地说,很像巴祖卡式反坦克火箭弹的战果。

日军九五式轻型坦克,旁边是九七式装甲车,可以看到九七式比九五式更加“袖珍”。

日军九七式装甲车

巴祖卡,本是一种管乐器的名称。美国开发成功这种世界上第一个大批量生产的反坦克火箭之后,立即有人把它与巴祖卡联系了起来,于是,这种身管笔直的反坦克武器就有了个浪漫的名字。

虽然中国远征军坦克部队中的美军官兵,也有人回忆在缅北作战中,遇到过日军用火箭弹打我军坦克的战斗,但这应该是个误传。整个二战期间,日军的四式70毫米反坦克火箭一直在试验之中,到战败也没能装备部队。

在缅北作战的中国远征军,在整个战斗过程中配备并使用了这种最新式反坦克武器,这种单兵火箭击中战车后会产生惊人的爆轰威力,的确可以把九七式的炮塔连根拔起。

远征军的反坦克利器,巴祖卡火箭筒。

中国远征军官兵用巴祖卡反坦克火箭筒打击日军——这种武器也可以用来打碉堡

远征军坦克第一营的攻击是由新22师步兵一部伴随发起的。丛林中步兵可以通行的道路远非战车可走的路能比,故此,步兵的穿插常常超越战车。大班之战,很有可能和日军九七式装甲车交手的是超越战车的远征军步兵部队。日本豆坦克在新22师的步兵面前还是很有威胁的。因此,这支日军才能暂时阻挡中国军队的进攻,掩护日军师团部的人员撤离。然而,缅北的中国军队,早已经不是淞沪战役时代绑手榴弹炸战车的装备水平了。在巴祖卡火箭筒的攻击面前,数量不多,又缺乏步兵掩护的日军装甲部队很快就成了火烧乌龟壳。如此说来,赵振宇的坦克部队赶来时,对手可能只剩了日本步兵,所以没有和日军战车交手的记录。中国装甲部队这次也许是捡了个现成便宜。不过,假如九七式碰上的是中国坦克部队,那战斗要结束得快得多——连中国运输部队的大卡车都撞飞过日军战车,远征军的坦克打九七式是不需要减速的。

孙立人将军观看美军演示火箭筒使用方法

这些装备远征军的巴祖卡火箭筒,战后被新一军、新六军等部队带回国内,一度进入内战战场。不过,战场上“土八路”的打法根本不和国际接轨,既没有坦克装甲车,也很少有碉堡炮楼之类等着挨打的目标。在“土八路”刁钻的夜战、伏击、渗透等战术面前,巴祖卡火箭筒根本找不到用武之地。这批武器的最后归宿是上了朝鲜战场。当时,苏联不肯把自己的RPG-2火箭交给中国人使用,担心中国人会把它丢给美国,暴露苏联最先进武器的秘密。结果,中国人只好带着美国人送来的巴祖卡去打美国坦克,结果收获甚丰。美国人惊异,或许还有些骄傲地发现,本国武器的使用期限远比预期为长。而在战场上,中国还缴获了美军最先进的折叠式反坦克火箭,回来仿制成了五一式反坦克火箭。这个结果弄得苏联只好马后炮似的追着把RPG-2送来装备志愿军,换取美国的新式武器技术。

这种事儿好不尴尬。

无论如何,在打掉大班日军第18师团总部的战斗中,中国装甲部队表现甚佳。

8日,战车第一营冲过南皮尤河到达南岸,随即突入日军在大班的指挥所,在混战中,日军师团经理部长(负责财务的)木村大佐等战死。战斗中,班长张天翼的座车冲在最前面,并迎面与日军两门47毫米反坦克炮狭路相逢。日军平射炮阵地设置巧妙,仿佛是从地里钻出来一般。张天翼眼疾手快,抢先发炮。这颗炮弹打在日军第一门炮的炮位边上,在敌人还没有瞄准完毕就将其掀翻。因为来不及重新装弹瞄准,为了抢时间,张天翼的战车直接朝第二门炮压了上去,反坦克炮的防盾挡不住小山一样的M3斯图亚特坦克,日本炮手的人头挂在履带上来回滚动,异常恐怖。远处的目标用枪炮打,近处干脆直接冲撞,中国军队的战车在日军指挥所来回碾压。战斗结束后,有人回忆坦克的履带状如绞肉机,许多日军的尸体惨不忍睹。

战斗结束后,坦克兵们发现,这一战最值得记录的缴获,既不是六门大炮,也不是被视作稀罕玩意儿的日本海带,而是一个不大的印章,这就是日本陆军第18师团的关防。对中国军队来说,抗战以来获得敌军师团关防,这还是第一次。

关于这枚关防缴获的过程,有各种说法,原新38师第112团第二营营附丁涤勋在回忆录《印缅之战征战实录》中的记载似乎最为可靠。书中写道:

“8日中午,我们一个战车兵看到有人往树林深处两辆装甲车处跑,他便一面冲过去,一面通知后面的搜索兵。搜索兵跟上去,看到一个穿马靴、黄呢制服的家伙已爬到装甲车下面,看样子像是一个军官,我军搜索兵便一刀砍下去,只砍下半个膀子,扯不下来,于是用力一扯,扯下了整条膀子,连肩上的背包也扯了下来。这时,敌人的炮火集中保护这里,他来不及细看,便把一个膀子和一个背包拖了回来。第二天一检查,在背包里看到了敌第18师团司令部的关防。”

也正因为这个,坦克兵们才恍然大悟自己踹了第18师团的总部,难怪这里的敌军居然有装甲车。

这个搜索兵可能姓刘,第二天他把这个印章交给自己的连长韩德明,恰好营长赵振宇在侧,于是官大一级压死人,赵振宇即将这枚大印收入囊中。新22师和新38师的军官们后来争着用这关防在白纸上压上印记,以纪念这一次不同寻常的胜利。赵振宇本人给他在西南联大的老师寄去盖着日军第18师团大印的信笺,保存至今,成了难得的历史遗物。

战斗间歇中的新22师官兵

远征军战士的丛林生活

被中国搜索兵砍死的那名日军军官,很可能就是负责保管师团关防的第18师团作战课长石川中佐。日方记载,石川在战斗中失踪,下落不明。

此战中,田中新一的私章,日军第55联队联队长山崎四郎大佐的印章、私人文件、日记等,也统统被坦克兵作为战利品搜去。田中新一师团长正好带着少量随员到第56联队督战,幸免于难。

日本陆军第18师团的关防

应该说,中国坦克兵在孟关—瓦鲁班战斗中表现相当出色。而实际上他们不过是刚刚从学校突击完成训练课程的新手而已。许多坦克手直到第一次战斗结束,天亮后看到遍地日军尸体,才意识到参加的并非演习。

这些装甲兵中,不乏后来的风云人物。

中国驻印军坦克部队有两百多名军官,是经过驻印战车训练班培训后进入战斗部队的。尽管战车由美国人提供,教官也多是美国人,但训练班的主官是由中国方面任命的,这个训练班还兼有统筹中国方面在印战车部队的功能。中国政府试图假训练班的名义,统筹全部战车部队的意图还是明显的。

战车训练班的第一任主官是蔡宗濂,日本士官学校的毕业生,说起来蔡是中国军队机械化部队的老前辈了,也是搞教育的老前辈。20世纪30年代初期中央陆军军官学校办辎重研究班时,蔡宗濂就当过班主任,以后该校并入交辎学校,蔡又担任该校辎重兵科的教育处处长。抗日战争时,蔡宗濂任陆军辎重兵汽车一团的团长,参加过滇缅公路的运输任务。1943年4月,蔡奉命飞印度筹建战车训练班,在兰姆伽河畔成立了训练班的班本部,继而于6月成立了两个军官大队,战车训练班第一期能够如期开班,蔡宗濂将军功不可没。

中国装甲部队的早期历史是一部痛苦的历史,在孟关之前几乎没有胜利的记录。图为一辆远征军T-26坦克的残骸被用做哨所。

蔡宗濂为人低调,本人又专心于教育,基本没有做过一线战斗主官,所以声名不显。但是,解放战争时期,蔡宗濂因是东北人兼军运专家,被调入北平军事调处执行部工作,随军调部的副参谋长钮先铭赶赴东北,任国方副首席代表,负责与共方协调日俘遣返、国军出关接收等事项,并曾先后出任沈阳、长春军调小组国方组长,一度是报界争相追逐的对象。旧日的新闻报道中,有《蔡宗濂将军陪中方顾问李敏然会见杜长官》这样的标题。

蔡宗濂没有名气,这位李敏然却是大大的有名。当时东北的共方谈判代表,是日后鼎鼎大名的饶漱石、伍修权、王首道等人,他们个个对李敏然毕恭毕敬。蔡宗濂等人对这个李敏然到底是谁很是好奇,最后,终于弄清了。原来,这位李代表,就是前中共中央总书记李立三。

能和李立三的名字列在一条新闻里,蔡宗濂少将也算出了一次风头。

战车训练班的第二任主官比蔡主任有名,此人名叫舒适存,在远征军中官至参谋长。日后,舒担任过台湾防卫副总司令兼参谋长。孙立人被诬陷兵变的时候,舒适存也受到牵连,但两人都活过了最艰难的时光。孙立人被平反后,和舒曾有一张拥抱合影。两个昔日战将此时都需要人搀扶才能行走,却脸贴脸老泪横流,见者无不感伤。

不过,很少有人知道,舒适存早年竟然可算是红军将领,而且曾经做过彭德怀元帅的作战科长。

说起来,舒适存早年属于湘军第三师叶开鑫部,这支部队,在北伐战争的大部分时间里,都属于北洋军,直到最后才投降被改编成了国军第44军。舒适存此时拉上关系,去唐生智部当上了旅参谋主任。唐生智反蒋失败,舒退居长沙,正赶上红三军团打省会,舒脱身未遂被俘,作为反动军官要枪决。千钧一发之际,红军团长黄克诚看见了,说我认得你啊,你不是舒适存吗?湘军里的人才啊。黄克诚惜才,愿意保舒适存不死。但是有个条件——留下当红军吧,咱缺军事专门人才……

十月革命的时候,有红军曾拿枪顶着白军被俘军官指挥自己打仗,舒适存的遭遇大体类似。

舒适存确实是军事人才,最高做到红三军团的作战科长,如果一直干下去,一个开国将军恐怕也是跑不了的。可惜舒适存的父亲,是死在平江起义部队手下,所以他一直不是真心加入红军,找了个机会逃回了国方。今天说舒适存是红军叛将,说起来也不能全算,毕竟他从来没有真心当过红军。

今天大陆方面谈起舒适存,并没有太多人注意他的“叛徒”身份。其中最主要的原因,大约因为此后舒适存的军事生涯中,一战台儿庄(第52军第二师参谋长),二战昆仑关(荣誉师参谋长),三战缅北(远征军参谋长),曾经在抗日卫国战争中做出了自己的贡献,于民族而言大节无亏。如果舒参谋长抗战中当了伪军,那恐怕就没有今天这个待遇了。

舒适存颇有名气。不过,远征军装甲部队中最有影响的,大概是孟关之战中的第一营副营长赵志华。赵志华是东北人,黄埔军校十期毕业生。赵振华升任坦克第一团副团长后,赵志华接任第一营营长。这个远征军装甲部队最有战斗力的营在缅甸的大部分时间,都是他指挥的。

蒋介石视察驻印军新一军军部。台阶上右为蒋介石,中为郑洞国,左为军参谋长舒适存。

赵志华在解放战争中曾被俘虏,后选择去了台湾,作为蒋纬国的亲信,做到驻军湖口的装甲第一师师长、装甲兵副司令。他最有名的事情,是发动了所谓的“湖口兵变”。

1964年1月21日上午10时左右,赵志华在新竹湖口装甲兵基地,召集装甲主力部队第一师的所有队职干部训话,慷慨激昂地发表了一篇类似“清君侧”的政见演说,要部队往台北市区进发,跟他扫清蒋介石“身边的坏人”,以“保护蒋总统”。其部下政战干部,应声上台表决心,趁其不备,一把就将副司令的手枪夺去了,随即师长、副师长们围上去搂搂抱抱,半劝半拉把副司令拉下台去了。

这件无计划无准备的荒唐事情,后来被称为“湖口兵变”。

这件事的直接结果是蒋纬国从此被冷遇,蒋经国的地位更加稳固。但蒋纬国每年还是以个人名义去看被判无期徒刑的赵志华一次,算是一种不小的安慰。蒋纬国认为赵志华“动机单纯,方法错误”,对这个好冲动的老部下并无深责。

无论这些中国装甲兵的早期军官们后来做了什么,在缅北战场上,他们还是打出了中国人的威风。也正因为如此,此后取得瓦鲁班大捷的这一天,一度被作为中国装甲部队的“装甲兵节”。

大班失守,被中国坦克吓得心胆皆裂的田中新一不敢恋战争夺,掉头就走。

根据日本防卫厅编辑的《英帕尔作战》第六章记载,田中失去师团指挥部后,随第56联队退入从美军手中夺回的瓦鲁班镇。“但是,紧追在师团部身后的敌坦克群,不久也出现在了瓦鲁班,并与长久联队的一部分及独立速射炮大队之间,展开了激烈的战斗。”

第56联队在师团长亲自督战之下,勉强顶住了中国军新22师和新38师的轮流进攻。但是,瓦鲁班南面的主要公路还是被中国远征军切断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中国军队在不断地压缩包围圈。第18师团主力在南皮尤河与瓦鲁班之间这块狭窄的地域内,完全失去了行动的自由。中国军队不断地跃进、迂回,使双方的战线陷入一片混战之中。这时,因为师团主力毕竟已经集中起来,田中新一还想创造一个奇迹。他命令第56联队负责牵制追击的中国军队;同时,命令师团步兵指挥官相田少将利用这段时间,指挥所部及师团直辖部队迅速向南推进,力图夺回南面的公路,重新取得战略主动。但是,守在公路上的中国突击部队,用雨点般的迫击炮弹让日军的企图落了空。

当中国装甲部队出现在南面公路上时,日军的士气一落千丈,再也无力组织大规模的反击。

新22师在西北,新38师在东南,已经形成了一个对第18师团主力的袋型包围圈。

史迪威一直有全歼日军一个师团的想法,现在他觉得胜利已经向自己招手了。他从无线电信号中判断田中新一就在包围圈中,立即将这一信息通报前线各部,并下令孙、廖两将军稳步进攻,务必不让日军突围。

遗憾的是,9日,等各部云集瓦鲁班发动总攻的时候,却发现包围圈里只有一个第56联队第二(吉田)大队,第18师团的主力如同从地面上消失了一样,不见了。

第18师团的突围,得益于田中新一的“先见之明”。

早在孟关之战开始之前,由于自己出击新平洋的计划被否定,田中新一对扼守孟关的信心并不是十分充足。为了在最危险的情况下能够保存较多的实力,田中下令给工兵第18联队联队长深山忠男大佐,令其在密林中秘密开辟了两条通道,以便撤退之用。这两条“伐开路”都是利用斧锯,将密林中的树枝以及地上的杂草铲除,按徒步部队排成六列纵队的宽度开伐出来的。日军工兵特意将通道上方的树冠保留,因此美军侦察机从空中根本无法发现这两条秘密通道。两条通道都连接瓦鲁班东南方通向孟拱河谷(胡康河谷在瓦鲁班以东形成的延续部分)的公路,第一条起点为瓦鲁班镇附近,另一条则在瓦鲁班以西。

如今,第18师团显然将要面对最为恶劣艰险的事态了。就在被围日军认为已经毫无希望的时刻,田中新一却用起了这两条秘密通道,最终带领日军主力艰难地从包围圈中逃了出来。

实际上,在相田少将指挥部队向南攻击的时候,田中已经命令拖在后面,尚未赶到瓦鲁班的炮兵部队把炮弹打光后,在第55联队第三大队掩护下从第二条秘密通道撤离,同时撤退的还有日军的辎重部队。攻击失败以后,田中即命令相田率主力从第一条秘密通道撤出战斗,而第56联队始终在后卫线上和中国军队缠斗。等到它开始撤退的时候,中国军队的总攻已经开始,长久治郎大佐壮士断腕,抛下了吉田大队断后,带着残兵败将追随田中和相田而去。

恼恨不已的远征军四面环攻,吉田大队成为日军在缅北第一个成建制覆灭的大队级部队(因日军预先将大队旗随联队部带走,大队长吉田未受到处罚)。

田中新一预先命工兵在丛林中秘密开辟了两条通道,日军称为“伐开路”。瓦鲁班之战中日军炮兵就是从“伐开路”秘密撤离的。此图原载于相良俊辅著《菊与龙》。

3月中旬,日军退到瓦鲁班以南30公里的英开塘附近,建立阵地阻击中国军队的进攻。日本防卫厅战史资料称,“由于(第18)师团经过将近半年连续不断的行军和战斗,兵员、武器、物资等都受到了很大的损失,普通步兵中队的兵员已减少到50到60人。”

日军一个中队的正规建制在200人以上,由此可见孟关—瓦鲁班之战给日军造成的损失之大。

在这种情况下,日军依然能维持一定的战斗力,一方面是师团军医部长松永末次少佐不拘部队,抓了在缅甸各地医院中的两千名稍愈伤兵前来增援;另一方面是日军大本营下令优先补充了第18师团一千多名补充兵。然而,潘德辉指挥的克钦族游击队又在日军背后活动起来,使其首尾难顾,士气益发低落。

孟关战斗前,日军曾经在伪满军中抽调部队进行训练,准备令其入缅,辅助日军控制缅甸。但面对远征军强大的攻势,日军担心到达缅甸的伪满洲国军受到中国军队获胜的影响反戈一击,这个计划最终搁浅。

此战后,英军东南亚战区总司令蒙巴顿到前线视察,大为赞赏中国军队的战斗力,对中国方面的作战配合明显积极。

形势似乎一片大好,但是,从现在披露的史料来看,重庆方面在孟关之战后,曾暗示孙立人和廖耀湘派员探索经喜马拉雅山归国的道路和可能性。

重庆的蒋介石和史迪威一向不和,但还不至于拆台拆到正打仗的时候把部队拉跑的地步。这个计划,只是为了以防万一。

如果只看缅北战场,中国远征军驻印部队的攻势斩关破锁,正打得日军节节败退。如果把目光放得远一些,就会发现情况远不是那么令人乐观。

就在中国远征军发动对孟关总攻的前一天,日军第33师团突破印缅边境,进入印度,目标直指重镇英帕尔。英帕尔—科锡马战役就此打响。

这一仗的开始,很容易让人想到英军在缅甸的溃败。

日军十万人渡过钦敦江边界后兵分三路,第33师团和第15师团分别从南面和东向英帕尔进攻,而第31师团则向英帕尔以北的科锡马进攻。开战后日军进展顺利,3月28日,日军的两个师团已对英帕尔形成南北合围之势,驻守英帕尔地区的,只有斯库纳斯中将指挥的英军第4军的英印第17师,和英印第20师两个不满员师。斯库纳斯急电集团军司令斯利姆派兵增援,而集团军下辖的第15军主力尚在300英里以外的若开地区,从地面赶到需时三个星期。向科锡马进攻的日军第31师团也打到了科锡马的外围。一时英军只能依靠美军的空运保卫英帕尔。

孟关—瓦鲁班战役后,史迪威和中国将领一起观看缴获的日军旗帜。

孙立人和史迪威,这个中国将军的傲气和能力在史迪威面前同样出众。

蒙巴顿会见孙立人

缅北前线史迪威的指挥部——老头子总是带着一只卡宾枪,随时准备战斗。

在困难中蒙巴顿向史迪威求助,要求将尚在雷多基地的中国远征军补充到英帕尔作战中。在缅甸吃过英国人苦头的史迪威坚决拒绝,最终也只命令正在整训的新30师提供一个团作为英军的预备队而已。

尽管史迪威的做法深获曾被英国人逼得败走野人山的中国将领们支持,但如果英国人在英帕尔战败,雷多与印度的联络可能被切断,正在缅北的中国远征军会再次变成一只孤军。

在这种情况下,尽管前方在打胜仗,重庆却暗示孙、廖勘查翻过喜马拉雅山回国的路径,也不是奇怪的事情,应该说是一种未雨绸缪。

但假如把目光放得更远,又是一番景象。云南,中国远征军的另一翼——Y部队,接受美援后正在保山、怒江一线整训,准备渡江收复滇西。而更遥远的河南前线,日军打通大陆交通线的一号作战,正在紧锣密鼓的准备中。

准备从背后向敌人刺出一刀,而自己的背后却又站着更令人担忧的敌人。

滇西中国远征军Y部队开赴前线,准备反攻。

向孟拱河谷进军的中国远征军,公路没有修通之前,第一线的运输还要靠骡子。

局势之错综复杂,令人难以计算。老军人史迪威没有计算,他从来不是一个合格的政治家,计算这些他并不擅长。在和中、英将领商谈后,中国远征军的部队,沿着孟拱河谷开始继续向前攻击。

英帕尔,就交给英国人吧。如果他们自己不想要印度了,那也只有由着这些绅士们折腾。

实际上,此时这个倔强的老将军,目光远远地投在了孟拱河谷的后方,孙立人的迂回作战给了他灵感。史迪威看的地方,是日军第18师团和第56师团的大后方,缅北铁路的终点。当年,就是因为日军攻占了那里,中国远征军才无路回国,被迫进入了野人山。

这个地方,就叫做密支那,缅北最大的城市。

一个新的战役,在英帕尔会战的阴影下展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