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希腊文化在意大利的复兴过程和基础的奠定(1339—1415 A.D.)

15世纪那些学识渊博的意大利人,对于受到遗忘达数百年之久的希腊文学现在获得复兴,不禁极口称赞而且给予最高的评价。然而在意大利与越过阿尔卑斯山的国土上,有些名字被人引用,其中几位是黑暗时期的知名学者,以希腊语的知识受到特殊的推崇,民族的虚荣高声颂扬他们是饱学之士极其罕见的典范。对于他们的个人成就无须深入探查,事实就看得非常清楚:他们的科学根本没有基础,自然不能产生结果;他们很容易使自己和更无知的同代人获得满足;而且他们如此奇妙地掌握的言语,只记录在很少见的抄本中,在西方的大学都没有讲授过。希腊语在意大利的一个角落,被当作地方或至少是宗教的方言,让人隐约觉察到它的存在。多里克和爱奥尼亚殖民地留下最初印象,始终没有完全抹除干净;卡拉布里亚教会长期隶属于君士坦丁堡皇室;圣巴西尔的僧侣在阿索斯山和东部的学校求知和研究。

卡拉布里亚是巴拉姆的故乡,他曾经以信徒和使节的身份出现,是阿尔卑斯山以北地区最早使人再度记起荷马大名的人,至少他一直劝人重读这位诗人的作品。巴拉姆被彼特拉克和薄伽丘描述为一个身材矮小的人,但是就学识和天分而论真是高大无比,虽然口齿木讷拙于辞令,但观察事物鞭辟入里,在很多代的希腊人中(他们确信如此),就历史、文法和哲学而论,找不到可以与他媲美的学者。他的才学受到君士坦丁堡君王和神学家的推崇,这类的资料至今还留存于世。坎塔库泽努斯皇帝是他敌手的保护人,不得不承认这位学养丰富、思想缜密的逻辑学家,精通欧几里德、亚里士多德和柏拉图的学说。他与居首位的拉丁学者彼特拉克,在阿维尼翁教廷建立亲密的友谊,能够相互切磋彼此受益匪浅。这位托斯坎人用废寝忘食的精神全力学习希腊语(1339—1374 A.D.),不辞辛劳突破枯燥和艰辛的初步阶段之后,对那些志趣相投的诗人和哲学家,立即着手探索他们的思想和体会他们的灵感。但是彼特拉克很快失去这位有益助手的合作和教益,巴拉姆放弃毫无结果的使臣职位,等他回到希腊以后,企图用理智之光取代奇想,激怒了一大群狂热的僧侣。两位朋友分别3年以后在那不勒斯的宫廷重逢,但是生性慷慨的学生不再重视获得进步这极其难得的机会,巴拉姆经过他的推荐,最后在家乡卡拉布里亚一个小主教区定居。[135]

彼特拉克的职务繁多,过着爱情和友谊的生活,大量通信联系和经常出外旅行,罗马的桂冠使他用拉丁文和意大利文写出优美的散文和诗,已经没有时间专心进行外语的学习。等到他年事已高,希腊语的造诣不再是希望而成为毕生的意愿。当他50岁时,有位朋友是拜占庭的使臣也是精通两种语言的大师,送给他一部荷马著作的抄本,彼特拉克的回答表现出他的谈吐、感激和遗憾。他首先赞扬赠予者的出手大方,认为这份礼物比黄金或宝石更为珍贵,接着他说道:

你赠送的抄本是神圣诗人真正的原作,一切创作的泉源。对于我们而言都能无愧于心,在你是履行了诺言,在我则满足了渴望。然而,你的慷慨还是存有缺陷,应该把自己的作品连同荷马一起送给我,是你引导我走入光明的领域,让我带着不可思议的目光看清《伊利亚特》和《奥德赛》的无限神奇。但是,我的上帝!荷马是哑巴,要不我就是聋子,我根本没有能力欣赏我所拥有的美。我已经将他放在柏拉图旁边,让诗歌界和哲学界的君王靠在一起,我以能见到举世赞誉的客人为荣。这些不朽的作品只要译成拉丁文我都很熟悉,但是,看着这些可敬的希腊人表达出最适当的民族气质,即使无法获得实际的好处,也能带来相当程度的乐趣。荷马的容貌使人感到愉悦,每当我拿起这本无声的巨著,都难免要发出感叹的声音,伟大的吟游诗人!我有一个朋友去世而另外一位非常遗憾地远离,因而使得听觉受到阻碍以致失去功能,否则我将会以何等的欢乐来倾听你的歌声!然而我还没有灰心丧气,加图的榜样给我带来安慰和希望,他在生命最后的阶段才进入希腊语的知识殿堂。[136]

彼特拉克的努力未能获得的成就,却被他那幸运而又勤奋的朋友——托斯坎散文之父薄伽丘[137]达成了目标。这位受到欢迎的作家以《十日谈》建立名气,这本书包含100篇极其风趣的爱情小说,但是后来他在意大利恢复对希腊语的研究而获得更高的荣誉。公元1360年巴拉姆有个门徒名叫利奥(利奥提乌斯·皮拉图斯),在前往阿维尼翁的途中被好客的薄伽丘挽留。他让这位来客住在自己家中,劝请佛罗伦萨共和国每年给第一位希腊语教授固定的薪俸,自己用全部空闲的时间陪伴曾在欧洲各国任教的老师。

利奥的外表让学习最热心的门徒都会产生反感,他穿着一件哲学家或托钵僧的斗篷,面貌丑陋不堪,脸上满布黑毛,胡须又长又乱,举止粗俗不文,情绪阴沉多变,发表拉丁语演说既不能多加修饰也无法滔滔不绝。但是他的脑海中装满希腊知识的宝藏,历史和寓言、哲学和文法可以说是门门精通,还在佛罗伦萨的学校里朗诵荷马的诗篇。经过他的解释和说明,薄伽丘才编撰和翻译出《伊利亚特》和《奥德赛》这些较少受拘束的散文译本,满足友人彼特拉克的渴求,可能在下个世纪被拉丁翻译家劳伦提乌斯·瓦拉[138]在私下加以运用。薄伽丘从他的叙述中获得很多的素材,供他写出《异教诸神谱系》这篇论文,在当时堪称知识渊博的巨著,在其中他有意添加希腊的人物和文章,激起知识水平较低的读者产生惊讶和赞赏。

求知的起步缓慢而又辛苦,整个意大利也难找到10位荷马的信徒,在罗马、威尼斯或那不勒斯找不到一个名字可以列入好学的名单。要是反复无常的利奥没有在第三年时,放弃这个受到礼遇和收益甚佳的职位,那么学习希腊语的人数会增多,进步的速度也会加快。彼特拉克在他路过帕杜阿时曾经招待过他一段时间,他赏识这位学者的才华,但是对他那阴郁和孤僻的个性有点反感。利奥对整个世界和他自己全都感到不满,用藐视的眼光看待当前的享受,只有想象中的人物和事件才显得无比美好。他在意大利被看成帖撒利人,而在希腊则成为道地的卡拉布里亚人。要是与拉丁人在一起,他瞧不起他们的语言、宗教和习俗,但一到君士坦丁堡的岸边,他又怀念起威尼斯的富裕和佛罗伦萨的风雅。那些意大利朋友对他的强求一味装聋作哑,只有靠着他们的好奇和恩惠,他才能登船再次出航,但是船只进入亚得里亚海以后遭到暴风雨的袭击,不幸的教师把自己像尤利西斯一样绑在桅杆上,却被雷电击中命丧黄泉。仁慈的彼特拉克为他的受难洒下伤心之泪,但他急切想要知道,是否可以从水手的手里,救出一些欧里庇得斯和索福克利斯剧作的手稿。

虽然经过彼特拉克的鼓励和薄伽丘的培育,希腊学术的弱小幼苗还是很快枯萎凋谢,继起的一代对于拉丁语用于辩论方面的进步感到满意,直到14世纪快要结束,一场新兴的熊熊烈火才在意大利燃烧起来。[139]曼纽尔皇帝在自己启程之前,早已派出使者和说客乞求西部各国君王的同情。在这些使者当中,曼纽尔·克里索洛拉斯[140]的名声响亮学养俱佳,是出身高贵的世家子弟,据称他的罗马祖先是随君士坦丁迁移来此。他在出使访问法兰西和英格兰的宫廷,得到一些馈赠和更多承诺之后,受到邀请担任教授职位(1390—1415 A.D.)。佛罗伦萨有幸再度聘请这方面的人才,克里索洛拉斯不仅精通希腊语,而且拉丁语也极为流利,具备的学养和知识无愧于共和国给予他的年俸,也超过市府当局的期望。经常有大批各个阶层和年龄的学子前来学校就读,其中有一位在普通的传记中叙述他求学的动机和成就。利奥纳德·阿雷廷[141]说道:

我在那时是一个修习民法的学生,但是内心充满对文学的热爱,愿意花点时间去研究逻辑和修辞。等曼纽尔来了以后,我一直犹豫不决是抛弃法律的学习,还是放弃这万金难求的机会。因此,我怀着年轻人的热情,不停地扪心自问:难道你根本不考虑目前的状况和未来的前途吗?你打算放弃与荷马、柏拉图和德谟斯提尼亲密交谈的机会吗?还有那些诗人、哲学家和演说家,每个人都有神奇的描述,任何时代都被当成人文科学的大师受到百般推崇,难道你不愿负笈以从吗?民法的教授和学者在各个大学可说是车载斗量,但是像这样一位教授希腊语的老师,一旦错失良机可能再也无法找回。这番道理使我信服,于是我一心一意追随克里索洛拉斯,以致白天学习的课程到夜晚成为梦乡的内容。

就是这个时候,在同一所学校,彼特拉克的私淑弟子拉文纳的约翰[142]讲授拉丁古典课程,显示出那个时代本土生长的意大利人,能够在一个双语学校中自成一格,佛罗伦萨成为研究和传播希腊和罗马文化卓然有成的重镇。皇帝驾临,把克里索洛拉斯从学院召到宫廷,但是他后来又在帕维亚和罗马讲学,授课的热诚和效果获得各方的赞誉。他的余生大约有15年的时光,分别用在君士坦丁堡和意大利,负起外交的使命和教学的工作。这位文法学家拥有高贵的职务,要教化一个国外民族,并没有忘怀对君王和国家应尽的神圣责任。伊曼纽尔·克里索洛拉斯被皇帝派到大公会议执行公务,死于君士坦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