帖木儿显赫的名声享誉东方和西方,他的后裔仍旧被授予皇室的头衔,他受到臣民的颂扬,被当成神明一样地尊敬,就是那些不共戴天的仇敌在某些方面也深表认同。虽然他一足跛而一手残废,体形和身材倒是符合他的地位,完全靠着自制和锻炼保持活力充沛的健康,这点不仅对他个人非常重要,就是整个世界都受到影响。他在私下的谈话中表现出庄重的态度,声调非常温和,虽然他不懂阿拉伯语,但是波斯语和土耳其语说得很流利,而且用词典雅。他很高兴就历史和科学这类的题材与博学之士讨论交换意见,闲暇的时间喜爱的娱乐是西洋棋,经过他的改良也可以说是误导以后,新的弈法更为精细而且无比复杂。[51]他在宗教方面或许不是正统伊斯兰教徒,却是一个信仰虔诚的狂热分子。但是他始终保持清晰的思维,使得我们大可以相信,他对征兆、预言、圣徒和占星家抱着迷信的尊敬态度,仅仅是装模作样拿来当作政策的工具。他管理着一个庞大的帝国,不仅唯我独尊,而且大权在握,没有一个叛徒反对他的权势,没有一个宠幸迎合他的嗜好,更没有一个大臣误导他的判断。他有非常严谨的策略和施政原则,无论产生哪种结果,君王的命令都不容争辩或撤销。但是他的仇敌带着恶意的看法提到,愤怒和毁灭的命令比起施惠和恩宠更会被严格地执行。
帖木儿在逝世后留下36个儿子和孙儿,这些都是他最早、也是最顺从的臣民,只要在服行职责时产生偏差,就要按照成吉思汗的家规,用打脚心的笞刑来纠正所犯的错误,等到改过自新以后就恢复职务和指挥的权力。或许他的心灵并非缺少与人相处的美德,或许他不是不能去爱护朋友和宽恕敌人,但是伦理学的规范是建立在公众利益的基础之上的。我们大可以更多地赞许一位帝王的智慧,对人民慷慨大方不会耗尽民财,对人民公平正义使得国泰民安。他的工作是要维持权威和服从的平衡,惩罚倨傲和保护弱者,奖励有功的人员,将罪恶和怠惰驱离统治的领域,保障旅客和商人的安全,抑制士兵的劫掠,珍惜农夫的辛劳,鼓励勤奋工作和努力求知。关于这些可以提出一个非常公允的评估,那就是君王的责任是不增加人民的税赋而能提高国家的岁入,在善尽这些责任以后,他发现可以立即获得丰硕的回报。
帖木儿可以吹嘘,他在刚刚登上宝座时,亚洲是战乱和掠夺的俎上之肉;等到他建立兴旺的君主国,就算是一个幼童带着一袋黄金从东部走到西部,也无须害怕,不会受到伤害。这是他能够功成名就的信心来源,这方面的改革使他有理由获得胜利,争取到的头衔可以统治全世界。不过,下面四点意见可以从公众的感激中,辨别出他所主张的观点,我们或许应该获得这样的结论:蒙古皇帝是人类的公敌而非恩主。
其一,要是一些局部的混乱或地区性的迫害要用帖木儿的刀剑来治疗,那么治疗会比疾病带来更大的伤害。波斯那些权势有限的暴君,他们的掠夺、残酷和争执使得臣民受苦,但是整个国家在改革者的脚步下面化为齑粉。在满布繁荣城市的大地上面,经常出现他那极其可厌的战利品,是用人类的头颅所堆成的圆柱或金字塔。阿斯特拉罕、花剌子模、德里、伊斯法罕、巴格达、阿勒颇、大马士革、布尔萨、西麦拿和1000座其他的城市,当着他的面被他的部队洗劫、纵火或是完全摧毁。要是一个僧侣或哲学家试着计算一下成为他建立和平与秩序牺牲品的数百万的受害者,或许他的良心也会感到一阵惊愕。[52]
其二,他进行毁灭性最大的战争,完全是入寇而不是征服。他侵略突厥斯坦、哥萨克、俄罗斯、印度、叙利亚、安纳托利亚、亚美尼亚和格鲁吉亚,根本不抱希望或意愿要保存这些遥远的行省。他在离开的时候满载战利品,但是没有留下部队来约束那些强悍的土著,也没有官员来保护驯服的居民。等到他把古老政府的组织架构尽情破坏以后,就将这些城市遗弃给那些因他的入侵而加剧或引起的恶行,任何现有或可能的恩惠都无法补偿这些恶行带来的损失。
其三,河间地区和波斯的王国才是他尽力栽培和美化的地域,将要永远为他的家族所继承。但是征服者的远离使得和平的工作受到干扰,有时还会产生破坏的作用。当他在伏尔加河和恒河获得胜利时,他的仆从甚至他的儿子都忘记了他们的主人和责任,调查和处罚迟缓而又偏袒,使公众和私人受到的伤害很少获得补救。我们只能将帖木儿所谓的“制度”,誉为一个完美的君主政体极其虚伪的理想。
其四,不论他的施政作为会带来多少幸福,都随着他的生命化为乌有,他的儿孙辈所具有的野心是统治而不是管理,他们相互之间充满敌意,全都成为人民痛恨的对象。他最小的儿子沙洛克还维持着这个四分五裂的帝国昔日的光荣,但是等到他逝世以后,整个局面再度陷入黑暗和残杀之中,100年内,河间地区和波斯受到乌兹别克人来自北方的蹂躏,土库曼人在这里放牧他们的羊群。要不是在乌兹别克人的军队征服印度之前,有一位英雄人物赶快逃走,帖木儿的家族在他的子孙传到第五代就要完全绝灭。他的继承人(伟大的蒙兀儿诸帝)扩展了他的统治,从克什米尔的山区到科摩林角,从坎达哈到孟加拉湾,全部成为他们的领土。在奥朗则布的统治之下,整个帝国冰消瓦解,一个波斯的强盗将德里的财富搜刮一空。但他们王国的所有膏腴之地如今全部为一个基督教的商业公司所有,这个公司位于北方大洋一个遥远的海岛。[5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