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章结束之前,我要提到热那亚人的战事,这不仅动摇了坎塔库泽努斯的宝座,还暴露了希腊帝国的虚弱不堪。等到光复君士坦丁堡以后,热那亚人被安置在郊区的佩拉和加拉太,接受皇帝的奖赏,也就是非常体面的领地(1261—1347 A.D.)。他们得到恩典可以拥有自己的法律和官员,但也要善尽诸侯和臣民的职责和本分。一个有力的用语“忠诚的拥护者”[366]来源于拉丁人的法律体制,他们的首领被称为波德斯塔,在接受这个职务之前,要用忠诚的欢呼和效命的誓言向皇帝致敬。热那亚人签订条约保证与希腊人建立坚实的同盟关系,在防卫作战的状况下,共和国向帝国做出承诺,要供应装满50艘空船的补给品,另外还有50艘战船的援军,全部完成武器和人员的整备。
米凯尔八世帕拉罗古斯重建了一支水师,他的目标是不再依赖外国的援助,行动积极的政府将加拉太的热那亚人限制在边界之内,但是热那亚的财富和自由表现出无礼行为,激得他们要努力超越。一名热那亚海员大放厥词说他们很快要成为君士坦丁堡的主人,要把那些冒犯民族感情的希腊人全部杀掉。一艘武装的船只在拒绝向皇宫致敬以后,在黑海犯下海上抢劫的罪行,他们的同胞提出威胁要支持这些不当的行动。然而加拉太长久以来就通行无阻的村庄,被皇家的部队包围得水泄不通,直到部队发起攻击,屈服的热那亚人才苦苦哀求他们的统治者大发慈悲。这种无险可守的状况可以确保他们的听命服从,也使他们暴露在威尼斯人这个敌手的攻击之下。威尼斯人在安德洛尼库斯二世统治时,竟敢侵犯君士坦丁堡宝座的尊严。热那亚人等他们的舰队来到,带着家庭和财产一起退进城内。空无人迹的居住区全部化为灰烬,软弱的君王看到郊区被毁,只能派出使节而不是部队去表示他的愤怒。
不过,这种灾难倒是对热那亚人有利,他们获得危险的特许,并在不知不觉间滥用赐予他们的权利,可以围绕加拉太修筑一道坚固的城墙,挖掘很宽的壕沟引海水灌入,竖起高耸的塔楼,在防壁上装置各式投射器具。他们被限制在一个狭小的范围之内,土地已经无法满足正在成长的殖民地所需。他们几乎每天都将新土地纳入产业,邻近山丘布满他们的庄园和堡垒,全部连接在一起,可以受到新建工事的保护。黑海的航运和贸易是希腊皇帝的世袭产业,他控制着狭窄的入口,也就是这个内陆海洋的大门。米凯尔八世帕拉罗古斯在位时,埃及的苏丹也承认他的特权,经过恳求获得同意以后,每年可以自由派遣船只去购买切尔克斯和小鞑靼地区的奴隶。这种自由对基督教的发展带来极大的不幸,因为这些买来的年轻人接受教育和训练,成为难以对付的马穆鲁克。[367]
热那亚人从佩拉这个殖民区占据有利的位置,在黑海从事获利甚丰的行业,他们的航运供应希腊人各种鱼货和谷物,这两种食物对于一个迷信的民族几乎同样重要。乌克兰的收成是自然界的大宗赏赐,完全出于粗放和落后的农业生产。在顿河和塔内斯河河口能捕获巨大的鲟鱼,它们在成长阶段都要到梅奥蒂斯海的淤泥和浅水中觅食,[368]因而腌鱼和鱼子酱的输出不仅数量极大,而且每年都可以得到补充。阿姆河、里海、伏尔加河和顿河这些水系,可以连接起来成为罕见而又艰辛的旅程,专供运送印度的宝石和香料之用。花剌子模的商队在3个月的行程以后,到达克里米亚的港口,使他们将货物交给意大利的船只。[369]热那亚人的勤奋和实力垄断不同的贸易行业,他们的对手威尼斯和比萨都被他们用武力赶走,兴建的堡垒和城市使当地的土著都感到敬畏,这些建筑都是由地位卑下的代理店和工厂做基础扩建而成。他们最主要的基地卡法[370]曾经受到鞑靼地区强大部落围攻,对热那亚人的发展没有产生任何阻碍的作用。希腊人缺少一支实力强大的水师,难免要受傲慢商人的压榨,他们完全依据利益做出决定,是要喂饱君士坦丁堡还是让它挨饿。他们不断在黑海发展,篡夺博斯普鲁斯的进口税、渔业甚至通行费,从这些方面获得的岁入是20万枚金币,剩余3万金币很勉强地让皇帝分享。佩拉或加拉太的殖民区无论平时还是战时,行动都像是一个独立的城邦,就和在遥远居住区发生的状况一样,热那亚的官员常常忘记他是主子的仆人。
安德洛尼库斯二世的虚弱,加上他的统治为内战所苦以及他的孙儿尚未成年,使得热那亚人的篡夺行为受到鼓励。坎塔库泽努斯的才干不足以完成复兴的重任,只能用来毁灭这个帝国,等到他在国内获得胜利之后,在一场带来羞辱的审判中受到大众的非难:到底是希腊人还是热那亚人统治君士坦丁堡?佩拉的商人提出建议,要在相邻的土地以及几处制高点兴建新的工事,被他拒绝后感觉受到冒犯而怀恨在心,等到皇帝离开朝廷,因病滞留在德摩提卡,热那亚人大胆挑战软弱无能的统治。一艘拜占庭的船只在海港的入口处捕鱼,被一群无法无天的外乡人将船弄沉,渔夫全被杀光。热那亚人不仅没有请求当局宽恕他们暴虐的行为,反而向当局提出赔偿的条件,同时用傲慢的口气要求希腊人为了安全起见不能在附近进行航行的练习。热那亚人同时用正规部队,迎战民众基于义愤的第一次出击(1348 A.D.)。他们立即占领那些会引起争议的土地,马上无分男女老幼地动员全体民众,用难以置信的速度筑起城墙、挖好壕沟。就在这个时候,他们攻击并且烧毁了两艘拜占庭战船,另外的3艘从他们的手里逃脱,这就是皇家水师剩余的船只。城外或沿着海岸的聚居地被抢劫或是摧毁,然而摄政和艾琳女皇只关心城市的安全。
坎塔库泽努斯返回首都,去除公众的恐慌心理。皇帝倾向于和平协商,但是他屈服于敌人的固执。热那亚人拒绝任何合理的条款,对于臣民的炽热情绪,他们威胁的言辞带有《圣经》的风格,要把希腊人像陶土的器皿一样打得粉碎。然而热那亚人还是抱着勉强的态度付出税款,那是为了建造船只强加在他们身上的,还有就是战争的费用。这两个民族都像是主人,一个在陆地,另一个在海洋,君士坦丁堡和佩拉在相互包围的灾祸之中坚持到底。殖民区的商人原本相信只需数天工夫就会结束战争,现在已经开始抱怨他们的损失,热那亚的党派倾轧使本土的援军迟迟不能成行。最谨慎的人抓住机会用罗得岛的船只,将家人和财产从发生敌对行动的现场运走。
到了次年春天(1349 A.D.),拜占庭的舰队共有7艘战船和很多条小船,离开港口排成一个单列,沿着佩拉的海岸航行,操作非常生疏,将侧面暴露在敌人分遣舰队的冲撞之下。水手全部由农夫和工人组成,对航行的无知也无法像蛮族那样用天生的勇气来弥补这方面的缺失。风刮得非常猛烈,海浪极为汹涌,希腊人刚刚发觉远处行动缓慢的敌军,马上转向,冲进大海,立即面临无法避免的危险。部队出发要去攻击在佩拉的阵线,在同一时候遭到惊慌的打击而解体。热那亚人赢得双重胜利,感到惊讶无比又觉得受之有愧。凯旋的船只装饰着花朵,拖曳着掳获的战船,就在皇宫的前面来回行驶。皇帝唯一的美德就是忍耐,怀抱复仇的希望是仅有的安慰。然而双方都已痛苦不堪,经过调停后签订了一个临时协定,帝国的羞辱用尊严和权势形成微薄的帘幕加以掩盖。殖民区的首领接受召唤,对于引起争论的产权,坎塔库泽努斯装出藐视的神色认为无关紧要,在提出温和的指责以后,很慷慨地核准他们所要的土地,经过事先的安排,表面看来这些地区都受到他派出的官员的监控。[371]
然而皇帝很快施展教唆的手段,违反和平条约,他和威尼斯人的军队联合起来,威尼斯人一直把热那亚和它的殖民区视为世仇大敌。就在他权衡和平与战争的利弊得失时,节制的性格为佩拉居民恶意的侮辱所激怒,他们竟在防壁上面将一块大石头投射到君士坦丁堡城内。在他义正辞严的控诉之后,热那亚人用不以为意的态度将之归咎于工程人员的疏忽,但次日重复这种羞辱的举动,为第2次的试验成功而兴高采烈,认为皇家城市在他们的炮火射程之内。坎塔库泽努斯立即与威尼斯人签订同盟协定,但是这些财力雄厚和实力强大的共和国在相互对抗时,发觉罗马帝国的帮助所能发挥的作用极其有限。[372]从直布罗陀海峡到塔内斯河口,他们的舰队遭遇,双方互有胜负,一场值得纪念的会战在君士坦丁堡城墙下面的狭窄海域开打。要想从希腊人、威尼斯人和热那亚[373]的记录中获得一致的结论,可不是一件容易的工作。我对于这几个民族能够将过失归于自己而荣誉归于敌人的史实,尽量加以采用。
威尼斯人和盟友加泰兰人的兵力比较强大,他们的舰队在增加了拜占庭可怜巴巴的7艘战船以后,总数是75艘;热那亚人不超过64艘,但是在那个时代,他们的船只占有吨位和强度的优势。两军的海上部队指挥官比萨尼和多利亚就个人与家族而言,在他们国家的编年史上都已建立显赫的威名,不过前者的勋业无论是声誉还是能力都远逊于敌手。他们在暴风雨的天候下交锋,混乱的战斗从拂晓延续到暗夜。热那亚人的骁勇受到敌手的表扬;威尼斯人的盟友对他们的行为感到不满;但是各方都赞许加泰兰人的身手和胆识,即使受伤多处还是坚持冲锋陷阵,决不退缩。两支舰队的分离,可能使整个事件让人感到可疑,13艘热那亚战船的沉没和被俘,换来的是联军双倍的损失:威尼斯人损失了14艘,加泰兰人损失了10艘,希腊人损失了2艘。征服者在悲伤之余,表示这是货真价实的决定性胜利(公元1352年2月13日)。
比萨尼承认战败,退回防备严密的海港,再以元老院的命令为借口,带着残破和疾驶的分遣舰队航向甘地亚岛,把海洋的统治权放弃给他的敌手。彼特拉克在写给元首和元老院的公开信里[374],颂扬两个海上强权是意大利最耀目的明星,施展如簧之舌要为他们的交恶充当和事佬。演说家赞誉热那亚人的英勇和胜利,从事海战他们稳居第一把交椅。他为威尼斯同胞的不幸流下眼泪,同时他向舰队提出劝告,要用烈火和刀剑向不忠不义和卑鄙无耻的希腊人讨回公道,将东方最大都会所感染的异端邪说洗涤得干干净净。
希腊人遭到朋友遗弃以后没有抵抗的能力,会战以后3个月,坎塔库泽努斯皇帝恳求并签署和平条约(公元1352年5月6日),永远与威尼斯人和加泰兰人断绝关系,同意热那亚人获得贸易的专卖和垄断,几乎还要加上统治的权力。如果不是共和国的自由权利和海上霸业遭遇毁灭性打击,使得扩展疆域的野心受到抑制,罗马帝国(我对译成这个名词感到可笑)可能很快就会沦为热那亚的一个行省。斗争长达130年,最后的结局是威尼斯人胜利,热那亚人的党派倾轧逼得他们要寻找外国领主的保护,像是米兰公爵或法兰西国王,来恢复国内的和平。然而在征服失利以后,通商的锐气仍旧幸存,佩拉的殖民区还是让首都感到敬畏,继续在黑海航行赚取利益,直到随着君士坦丁堡的覆灭被土耳其人奴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