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安德洛尼库斯二世漫长的统治期间[329],最主要的事项是希腊教会的争执、加泰兰人的入侵和奥斯曼强权的崛起。他是那个时代知识最为渊博、操守最为廉明的君主,普遍受到臣民的赞扬和钦佩,但是那些德行和学问对个人既无裨益,也无法谋求社会的幸福。他成为最卑贱的迷信行为的奴隶,四周被一群公开或暗中的敌人包围。比起加泰兰人或土耳其人的战事,想象之中地狱的火焰也没有那样可怕。在帕拉罗古斯家族的统治之下,选择教长是国家最重要的事务。希腊教会的领袖都是野心勃勃和宗教狂热的僧侣,无论是德行的良窳还是学识的高低,都同样有害于国家且无益于社会。
教长阿塔纳修斯的戒律过度严苛,激起教士和人民的恨意,他宣布罪人要咽下救赎之杯的最后一粒残渣。还有一个可笑的故事到处流传,说他惩罚一头不守清规的驴子,因为它竟敢偷吃修道院菜园里的莴苣。全面发生的暴动要将他驱离宝座,阿塔纳修斯在隐退之前,趁机写下两份立场极端的文件:公开发表的誓约用慈善而顺从的口吻写成;私下的附加条款则记录了最可怕的破门罪咒辞,用来对付让他蒙受羞辱的始作俑者,要将这些人永远摒除在神圣的三位一体、天使和圣徒的领圣体仪式之外。最后这份文件封在一个陶罐里,尊奉他的指示放在圣索菲亚大教堂圆顶的一根梁柱上面,很难有发现和进行报复的希望。
过了4年,有几名少年架梯子寻鸽巢,找到这个致命的秘密。安德洛尼库斯感到自己受到破门罪的牵累,就像有一条万丈深渊出现在他的脚前,随时有失足的危险,因而心惊胆战。他立即召集主教,举办宗教会议,讨论这个重要的问题,大家指责这个暗中安排的破门罪过于草率,但是解铃还在系铃人,那双手现在被夺去牧杖,遗留的谕令不是世间的权力可以撤销的。当事人隐约吐露一些忏悔和赦免的证词,但皇帝还是感觉受到了伤害。他像阿塔纳修斯本人一样热衷,愿意让他恢复教长的职位,只有他能治愈这些创痛。一个深夜,有位僧侣非常鲁莽地敲打皇帝寝宫的大门,宣布上天的启示要降下瘟疫、饥馑、洪水和地震。安德洛尼库斯从床上惊醒,花费整夜的时间用来祈祷,直到他感到地面有轻微的摇动。皇帝步行带领主教和僧侣前往阿塔纳修斯隐居的小室,经过一番阻挡以后,圣徒派出传话人答应赦免君王的罪孽,同意治理君士坦丁堡的教会。
羞辱无法使他驯服,孤独让他更为坚强,羊群还是憎恶这位牧羊人,他的敌人在暗中密谋一种奇特的报复手法,后来被证明非常管用。他们在夜间将教长宝座的脚凳和围幛偷走,秘密将一幅讽刺画当作装饰品放在原位,画里的皇帝嘴上装一副马勒,阿塔纳修斯牵着这匹驯服的牲口来到基督的脚前。这些毁谤的家伙被查出来以后给予惩处,但是在饶恕他们的性命以后,基督徒的教士带着愠怒的气愤神情又退回他的小室。安德洛尼库斯的眼睛张开片刻,等到教长的继承人出现后马上又闭上。
要是这种对教长的处理方式是这50年统治期间最奇特和重要的事件之一,至少我不会怪罪史料的过分简单,因为这是我从帕契默[330]、坎塔库泽尼[331]和尼西弗鲁斯·格列戈拉斯[332]对开本的巨著中,摘录出的几项资料而已,这些史家叙述那个时代冗长而又乏味的事迹。约翰六世坎塔库泽努斯皇帝的名字和处境可以引起最强烈的好奇心。从安德洛尼库斯三世反叛到他本人的逊位下台,全部的记载长达40年,可以说就像摩西和恺撒一样,他把自己描述为这个场面的主角。
不过我们在这本情节动人的作品中,很难找到一位英雄人物或悔罪者应有的诚挚态度。他在最后告别尘世的罪恶和激情,退隐到修道院,然而对于一个野心政客的平生,并没有忏悔而只是提出辩白。他并没有揭露人们真正的意见和所扮演的角色,只是显示出整个事件表面平稳和似是而非的现象,并且用他自己和朋友的夸耀之词,给予极度的文饰和掩盖。那就是说他们的动机非常纯正,获得的结果也都合法,所有的密谋和叛变没有任何牟利的意图,暴行所带来的痛苦也受到赞誉,被认为是理性和德行自然产生的效果。